《娇缠春山》 娇缠春山 第1节 书名:娇缠春山 作者:晏灯 文案: 旻国以神教立国,殷芜这个神教圣女却活得很窝囊,她是囚在宫中的娇雀,是统御万民的幌子,更是治疗百里家疯病的药引。 她天生媚骨,被人觊觎,前世活得如履薄冰,却下场凄惨。 重生后的殷芜为了活命,对前世唯一庇护过她的大祭司百里息动了心思。 * 百里家的男子如同被诅咒,成年男子若有了床笫之欢便会发疯,百里息身为神教大祭司本就禁欲,性格更是孤傲冷淡,直到那个娇怯怯的圣女缠上了他,她落水、遇刺、中媚药后,会颤声叫他“息表哥”,然后期期艾艾的表白真心。 后来一日,少女仅罩一件披风站在浴池边垂眼看他,娇娇地问:“蝉蝉做息表哥治疯病的药好不好?” 他声音凉薄:“蝉蝉这样不自爱,若传扬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圣女自轻自贱。” 身上披风滑落,少女扶着他的肩滑入水中,一双水眸看着他,声音有些颤:“那便别让此事传扬出去,好不好? 百里息开始嫌弃她“麻烦”、“缠人”、“废物”。 后来却会说“过来”、“上来”、“蝉蝉乖”。 再后来,他护着殷芜,一个一个解决了她的仇人,才知她口中的爱慕不过是一场算计,他眸浸寒冰:“都是利用?现在不喜欢了?嗯?” 殷芜正要回答,嘴却被他捂住,听他轻声道:“蝉蝉乖,说喜欢息表哥……” 彼时殷芜才知,她招惹的不是高岭之花,不是望不可及的春山,是一只嗜欲、贪婪的恶蛟。 注: 娇媚心机女主x冷傲禁欲男主 1.非完美人设,双重生,男主逐渐恢复记忆; 2.防盗60%,72小时,比心~ 内容标签: 爽文 正剧 冰山 钓系 高岭之花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芜(蝉蝉),百里息 ┃ 配角:谁也躲不开真香 ┃ 其它:《新帝的替身美人死遁了》《骄莺入帐》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禁欲大祭司x心机圣女 立意:和人交往要用真心。 作品简评:殷芜是神教的傀儡圣女,前世谨小慎微还是死得凄惨,重生之后,她为了复仇和活命,不得不去接近身为神教大祭司的男主,借他的权利达成自己的目的,随着两人的接触,殷芜渐渐动心,复仇之后她本想主动坦白,男主却先一步知道了她的欺骗……本文主角性格饱满鲜明,大祭司和圣女的身份设定自带张力,更增加了故事的神秘感,行文流畅,节奏紧凑。 第1章 重生 女人的哀求声从床帐内传出来,同时传出的还有男人们淫|邪的笑声。 女人在求饶、在挣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墙角女童的抽泣声却越来越大。 她小小的身体缩在那里,大大的眼里盈满了恐惧。 她想去救她的娘亲,可娘亲让她乖乖的不要动,娘亲一定好痛好痛吧,她好害怕,她好没用! 帐子缓缓掀开一个角,容色姝丽的女人身体在颤动,却扯唇对她笑了笑,唇语道:“蝉蝉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别哭了。” 殷芜瘪着嘴,颤抖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把脑袋埋进膝盖里,眼睛也闭得紧紧的,可那些污秽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走了。 她跌跌撞撞跑到床前掀开帐子,看见浑身伤痕的娘亲瞪着床顶,她抓起娘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颤颤地唤了一声:“娘亲。” 女人的眼珠动了动,终于转头看向她,还对她笑了笑,“蝉蝉乖。” “娘亲!”殷芜从梦中惊醒,呼吸急促,脊背上生了一层汗。 床帐被掀开,茜霜问:“圣女做噩梦了?” 茜霜不是死了吗? 不止茜霜死了,她也应该死了。 殷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光滑柔腻,上面没插着金簪。 而方才那些也不是梦,是她垂死之际才找回的幼时记忆。 旻国以神教立国,百姓皆信奉神教,以圣女为神明象征,殷芜明面是圣女,却活得很憋屈,她被囚在宫中,被当成统御万民的幌子。 可又偏偏天生媚骨,被人觊觎,虽然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前世依旧落得被辱自戕的结果,弥留之际她终于想起母亲殷臻是怎么死的,也终于知道她每月放血不是为了供奉神明,而是为了炼药压制百里家的疯病。 “我没事。”她按捺住重生所带来的冲击,努力不让茜霜看出端倪来。 茜霜并未怀疑,捧了一身衣裳过来,道:“圣女,时辰到了,该起身去祭坛了。” 看着那身繁复衣裙,殷芜心颤了颤。 这身衣裙她只穿过一次,穿的那日遇上黎族刺杀,她被冲进乱民当中险些丧命,这件衣服也破损了。 * 圆形祭台之上,香炉中青烟袅袅,牲牢齐备,殷芜站在祭台中央,衣着繁复华丽,似一个美丽的傀儡。 她已经从重生的冲击中平复下来,此时只想将那些害殷臻和她的人都杀掉。 她的母亲被无数人糟蹋、玷污、折磨,她也从未被当成一个人看待,如今既然重生了,她就不会再认命。 她看向祭台之下,宦凌就站在不远处。他是神教护法之首,前世一直对殷芜十分关照,殷芜还以为他是好人,直到最后他将殷芜囚禁起来,想把她变成禁脔时,殷芜才知道他的真面目。 宽袖下的手微微颤抖,殷芜不知自己是怕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她又转头看向右手边,便看见了文漪。她也是神教四位护法之一,后来殷芜的嗓子就是被她毒哑的,那哑药流过嗓子火烧刀刮一般,简直能将人生生疼死。 “恭请大祭司。” “恭请大祭司。” 人群忽然高声唱喏。 阴沉沉的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金色的光束倾泻在了神路之上,一抹白色的人影从神路上缓缓行来。 人虽离得远,殷芜脑中却浮现出一张绝嗜禁欲的脸。 那人很快来到祭坛之下,白袍无风而动,他拾级而上,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一丝欲念和情绪,冰魂雪魄,不可直视,不可亲近。 若说殷芜这个圣女是百姓心中神明,这位孤清冷傲的百里息大祭司便是神明在人间的使者,是更加可信可敬的存在,他自幼同前任大祭司学习命理算术,能算祸福吉凶,亦能祭天祈雨。 圣女是虚浮的,大祭司的权力却是真实的。 百里息的声音低沉却干净:“拜请月神,南朱雀星神,北玄武星神,东青龙星神,西白虎星神,日吉时良之际,请诸位星神施光临下界,天降吉祥,国泰民安,压灾化害……” 所有人恭敬虔诚匍匐在地上时,殷芜偷偷抬眸看向身侧的百里息——这个前世唯一给过她庇护的人。 或许这一世她可以早些求得他的庇护。 殷芜回想前世,想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说动他庇护自己,想了半晌,却没想到特别的地方,她求了好几次,百里息都无动于衷,直到最后一次…… 正努力回忆,却有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送至她眼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刀柄。 殷芜抬眼,看见百里息那双深潭冷月般的眸子,才反应过来是该她放血了。 锋利的刀刃割破手腕,血液流进祭祀银壶中,她割得浅,血只是滴了几滴,便停住。 这些血在祭祀大典之后会被秘密送进百里家,用作炼制丹药的药引。 百里家的子弟皆有疯病,一旦碰了女人便会沉沦欲海,神志消磨,疯狂痴癫,前世百里息从未碰女人,也没吃过那用殷芜血炼制的丹药,而且自从他开始庇护殷芜,她就再也没被放过血了。 她需要百里息的庇护。 “可以了。”百里息声音清冷。 殷芜忙收回手,将手帕按在伤口上,低声道:“大祭司,我近日读《卜筮正宗》,有些地方不太懂,祭典后可否与大祭司同行,请大祭司解惑?” 前世是宦凌送她回去,路上遇到黎族刺杀,护卫乱做一团,她被冲散,三日后才被找到,这期间她几次险些丧命,若能和百里息一起回宫,说不定就不用吃这苦头了。 百里息似未听到她的话,立在祭炉边一张张烧疏文,火光明明灭灭,他的眉目也不太真切,等烧完了疏文他转身便走,只留给殷芜一道白袍的残影。 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无法亲近,自己前世究竟是干了什么,才让他改变了态度? “我送圣女回宫。”殷芜的思绪被打断,宦凌已经站在面前,他眼中分明带着笑,殷芜却觉得他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她掐着手心强迫自己冷静,如今百里息已经指望不上了,最糟的情况就是她再次被冲散罢了,她将手放在宦凌伸出的小臂上,任由他扶着上了车辇。 看着殷芜妖娆的背影,宦凌眼神暗了暗。什么神教圣女,什么神明的化身,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绝色的玩物,今日黎族计划行刺,正好给了他机会,他要趁乱把这个小圣女藏起来,好好调|教她,享用她。 圣女车驾缓缓启动,路过街市,百姓跪拜山呼。 尖锐突兀的鸣笛声忽然响起,殷芜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她拉着茜霜趴下,下一刻,马车翻倒,外面都是惊叫声。 透过车帘缝隙,殷芜见几十个黑衣人正和护卫厮杀。 “圣女,我们先出去藏起来!”茜霜爬起来,想拉着殷芜离开车厢。 前世也是茜霜拉着她下车逃跑,但后来两人走散,殷芜就只能自己躲避黎族刺客的搜查。 此时黑衣人虽多,但明显护卫占了上风,殷芜决定不逃。 “圣女我们先下车!来不及……”茜霜的话戛然而止,殷芜转头去看,见她已倒在地上,接着殷芜后颈一痛,人便失去了意识。 * 殷芜被囚禁在一个没窗的屋子里,唯一的光亮是桌上的蜡烛。 她蜷缩在墙角,就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都要崩断。 门忽然被推开,她吓了一跳,抬眼见来人是宦凌。 她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获救了,下一刻脖子却扼住,宦凌那张苍白阴柔的脸逐渐逼近,他嗅着她的发,叹息道:“可算让我得到你了,圣女。” 殷芜挣扎起来,身体猛地一颤,被坠落感吓醒。 原来只是梦到前世的事。 但下一刻殷芜便立刻背脊生寒——此时她竟躺在一张小床上,手脚都被绑着。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是谁抓了她?那些黎族刺客?还是宦凌? 无论是谁,情况似乎都不太乐观。 娇缠春山 第2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殷芜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进来一个脸带刀疤的男子,不是宦凌,是宦凌的侍卫狄昴。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宦凌才对她动手,这次怎么这样早!她重生第一天怎么就又入了死地! 殷芜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不甘心,她还没给娘报仇,那些害了娘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狄昴不顾殷芜的挣扎,将人麻袋一般扛在肩上,晃得她脑袋发晕,过了一会儿她又被塞进马车里,嘴也被塞住,马车动起来,可怜的殷芜便陷在柔软的被褥间,似装在摇动罐子里的一颗蛋,脑浆都要晃散了。 马车似是上了街,偶尔车停下来,有人上前盘问几句,都被狄昴应付过去,殷芜试着求救,嘴里却被塞得严实,手脚也捆绑得紧,车外的人根本听不见。 车又动了起来,周围越来越安静,殷芜也越来越绝望,若出了城,她就彻底变成宦凌手里的玩物,到时谁还能找到她? 马车再次停下,一座角楼从车门缝隙一闪而过,应该是马上就要出城了! “谁的车驾?干什么去?”城门守卫问。 “宦凌护法派我出去办事,车内是护法家的女眷,得了急病要送出城。”狄昴说着,从怀中掏出张银票塞给守卫。 这处的城门守卫本就是宦凌负责,如今又见了令牌,收了银票,哪里还会再阻拦,当下放行。 殷芜双手被绑在背后,嘴又被塞住,憋得头疼眼花,眼见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绝望这下只能拼命去踹车壁,那车壁却也铺了软垫,根本踢不出一点声来。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殷芜想将塞嘴的棉布吐出去,却咬破了舌头,嘴里都是血腥气。 两世的绝望混在一起,殷芜终于不争气地哭了。 “什么人在车里?” 马车又停了下来,这个声音殷芜有些熟悉,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是百里息身边的护卫辰风。 “是宦凌护法家的女眷,患了恶疾,怕传染给人,要送到外面去医治。”狄昴道。 外面辰风没说话,殷芜再次剧烈挣扎起来,她想弄出些动静,期望辰风能听到,于是用额头抵住柔软的被褥,挣扎着坐起来,正准备用头去撞紧闭的窗子,车却又晃动一下,忽然的晃动卸了她的力,人也摔在软褥上,接着便听见外面辰风道:“走吧。” 殷芜绝望之下却生出鱼死网破之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身体猛地撞向车门,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来。 辰风应该能听到吧!他一定能听到的! 第2章 得救 殷芜的头撞得生疼,摔在柔软的被褥上急促喘着气。 然而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殷芜又疼又绝望,却没有力气再撞一次了。 “等一下。” 又一道声音响起,这声音低沉却很干净,像是晨间的露水一样清冷,简直天籁一般,是百里息! 他一定听见了对不对!他听得见对不对! 然而马车不但没有停下,还加快了速度,车厢晃动,殷芜的头撞在车壁上,耳边都是车轮的轰隆声。 接着她听见兵刃交接之声,马车也猛地停住了,车门被打开,皎洁月光照进了车里,借着月光,殷芜看见了站在外面的百里息。 他依旧穿着祭祀时穿的白袍,那张脸上不染人欲,双眸清冷。 殷芜现在看他,简直就像是保命的仙君! 之前还强忍着的泪,此时根本控制不住了。 百里息转头看向正押着狄昴的辰风,又看了看车里的殷芜,见周围实在无人可用,才伸手将被绑成粽子的殷芜提了出来。 他离开不久,便有人禀报圣女失踪,本来不准备管,夜间临时起意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圣女在北方,有殒命之危,他还是不想管,若死了也是她的命。 只是后来想起若圣女死了,后面的乱子还要他处理,才寻了来。 他解开殷芜手脚上的绳索,正准备拿帕子擦手,就觉腰间一紧。 “大……大祭司!”少女惊惧急了,她的身体瑟瑟发抖,纤细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腰,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百里息的眉头皱了起来。 依照殷芜前世对他的了解,这是他厌烦极了的表现,她慌忙松开了手,生怕惹了他不悦。 果然,百里息开始用帕子擦手,他擦得很慢,却很用力,手指细长,骨节均匀,却是一眼也没看她。 半晌他才擦完手,扔了帕子,却垂眼看向自己袍上那被殷芜哭湿的地方,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殷芜揪着自己的衣袖,看看百里息的衣袍,又看看那张不辨喜怒的脸,实在觉得难堪,恨不能就此晕死过去算了。 百里息此时心中想的却是:今日就该让她死了。 “回去。”他阴阴|道。 殷芜坐在马车上,偷偷看向对面坐着的百里息,见他冷着一张脸,诶……也不算冷着一张脸,大祭司从来就是这副表情,即使前世帮她的时候,也是顶着这样一张冷脸,不会笑的。 “大……大祭司,那人为什么要抓我啊?”她小声开口。 百里息睁开眼,凉沁沁的一双眼看过来,“圣女觉得呢?” 今日之前,两人都没说过几句话,见过几面也都是在神教祭典类的场合,一点都不熟,往日这个时辰,百里息应该在冥思,今夜却因殷芜在车上晃荡着。 他讨厌坐车,晃得头晕。 殷芜天生媚骨,一张脸更是美得不像话,便是端坐着不言语,也让人骨酥,此时她虽有些狼狈,却平添了几分弱态,越发楚楚。 “我在车里,听他拿了宦凌护法的腰牌……”殷芜斟酌词句,“他还说是宦凌的护卫。” 狄昴是宦凌的护卫,又被抓住,宦凌怎么说都不能轻易脱罪吧。 “所以?” 所以是宦凌想抓她啊!怎么这么笨! 百里息看着殷芜瞬间急红了眼,心中的烦闷终于稍减。 “会不会是宦凌护法想……想要抓我?”殷芜眼神闪烁。 百里息觉得更有意思了。 “宦凌抓你干什么?” 殷芜抿了抿唇,没说话。 “抓你干什么?”百里息却又问了一遍。 殷芜似有些丧气,闷声说:“不知道。” 殷芜不高兴,百里息的烦闷便又散去一些。 送殷芜回了灵鹤宫后,百里息回了历代大祭司的居所——临渊宫。 宫外被他种了一片绿竹,又用绿竹布下了迷阵,他穿过迷阵,回殿开始冥思,面前的炉中燃着檀香,烟气升腾上浮似一条灵蛇。 旻国之人,皆信命数,他从小便在相术、占星、占卜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被前任大祭司冯南音收为亲传弟子,到了十四岁便能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十七岁时,成为新祭司,之后他多数时间在闭关。 天煞孤星,孤克六亲死八方。 杀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他占了这两个命格,所以从来不给自己算卦。 识海中白蒙蒙的雾气散去,露出地上一个娇怯怯的少女,她穿着素白的衣裙,浑身湿漉漉的还滴着水,正怯怯抬头看向他,鸦羽上沾着几滴泪珠子,楚楚可怜,眼中满是绝望和乞求。 少女那白嫩的手指颤了颤,似是有些怕,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抓住了他的袍角,声音甜甜腻腻的:“息表哥救我……” 百里息睁眼,见炉中的檀香已灭,殿内哪有什么湿漉漉的少女,他低头看向方才幻境中被抓住的袍角微微出神。 她叫的哪门子“表哥”? 自己莫不是中邪了? * 透骨凉的水从四面涌了过来,殷芜喘不上气了,她拼命挣扎,想抓住些什么,却是徒劳。 她不知是谁将她推进湖里,人仿佛都被冻住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殷芜像是见了救命稻草,紧紧握住了这只手,周围的水终于退去,她跪坐在地上,抬眼看向救她的人,惊惧过度之下,终于下定决心求他的庇护,她伸手握住他的袍角,“息表哥救命……” 殷芜清醒过来。即便知道只是前世的经历,身上却还是觉得寒浸浸的。 为什么要叫“表哥”呢?之前百里家有个女儿陪伴过殷臻一阵,殷臻唤过她妹妹,有一次殷芜求到百里息面前,他起先也是不管,殷芜慌乱之中想攀亲戚,就叫了一声“息表哥”,也不知是这声“息表哥”的用处,还是别的原因,最后百里息终于出手了。 “圣女又做噩梦了?”茜霜掀开床幔,点亮了床边的水晶灯。 殷芜看着立在床前的茜霜,想起前世她的结局,终于开了口:“你是百里家派来监视我的。” 茜霜愣住,眼中神色微变,“奴婢不是。” “你是黎族人。” “圣女……”茜霜惊得后退一步。 殷芜拍了拍床边,“你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奴婢不敢!”茜霜颤颤跪下。 黎族人原来有自己的国家土地,被旻国吞并之后,因百姓不信神教,便都被罚为奴隶,可随意买卖,随意打杀,茜霜是黎族精心挑选培养的,送入百里家做卧底,结果又被百里家看中,送到宫里监视殷芜的一举一动。 她是百里家的眼线,但效忠的却是黎族,所以黎族刺杀那日她拉着殷芜逃脱,其实是想让她被黎族抓住。 “黎族为什么要抓我?” 茜霜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却不准备透露更多的信息。 “是想用我威胁神教?”殷芜试探问道,见茜霜还不说话,她伸手抬起茜霜的脸,轻声道:“我们一起覆灭神教好不好?” 茜霜悚然一惊,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 殷芜站在临渊宫外的竹林前,心中有些忐忑,她想知道狄昴最后怎么处置的,也想再探一探百里息的态度。 前世她惊慌失措跑进了这竹林,在里面迷了路,走了好久都没走出去,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她坐在一棵竹子下面哭,就听见一道凉凉的声音说她“吵”。 抬眼就看见百里息站在她面前,他领自己出了竹林,虽不耐烦,却依旧告诉了她怎么找路。 临渊宫内没有宫婢,她即便想找人通传,也找不到,只能自己进去。殷芜深吸一口气,抬步迈进了翠竹林。 走过弯弯绕绕的竹下蹊径,殷芜来到了临渊宫前,宫门半掩,她侧身走了进去,很快便到百里息的寝殿门口。 “殷芜求见大祭司。”她轻声道。 娇缠春山 第3节 没有人回答她。 殷芜又唤了一声,还是没人回答,便猜想百里息应该不在临渊宫内。 她不想无功而返,便在台阶上坐下等。 另一边,百里息处理完狄昴的事已是深夜,他穿过翠竹林,才进宫门就发现了殷芜。 少女穿一件束腰纱裙,抱膝靠坐在门柱旁,一缕碎发被风吹乱贴在脸上,衬得她的小脸白莹莹的。 竹林的迷阵太简单了? 殷芜听见声响睁开眼,因为才睡醒的缘故,她的眼里有些迷茫,等看见他,却忽然欣喜起身,“大祭司。” 看见他有什么可高兴的,脑子昨天摔坏了? “怎么进来的?” 她眼里有明显的慌乱不安,“顺着小路走,就走进来了。” 虽知殷芜在撒谎,百里息却懒得追究,只问:“何事?” 此时天已经黑了,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百里息,虽知时间不合适,却还是开口道:“殷芜想知道狄昴为什么要抓我。” “他是黎族的细作,潜伏在宦凌身边,已经自尽了。”百里息神色漠然,越过她进了殿门。 自尽了?黎族细作?宦凌就这样摘清了嫌疑? 殷芜有些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 百里息在净手,淡漠疏离,没抬眼看殷芜。 “大祭司……信吗?” 第3章 幻梦 百里息慢条斯理洗完手,用洁白的帕子擦净水迹,才抬眼看殷芜,“人死了,信与不信没有区别。” 殷芜哽住,却还是不甘心,“那宦凌护法……” “治下疏漏,八十鞭笞之罚已受了,我亲自执的戒鞭。”昏黄的灯光并未柔和百里息分毫,他像是不染凡尘的仙人,冷漠疏离,“圣女还有何吩咐?” 殷芜知道他又不耐烦了,手中又实在没什么证据,只能作罢,她垂着头,难免有些失落。 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来,小心翼翼问道:“大……大祭司,我近日读《卜筮正宗》,有些地方不太懂,若大祭司有空,我可否来求大祭司解惑?” 方才还不太高兴的少女,眨眼就换了一副好学好问的面孔。 百里息眼都未抬,“可以。” 殷芜走后,百里息走进竹林,重新布了迷阵。 他是答应殷芜可以来求教,可也要她自己能进来才行。 神教有四位护法,三位长老,背后的家族势力盘根错节,这些势力相互制衡,圣女是最没用的点缀,若非神教最初由殷氏建立,百姓皆以殷氏为神明化身,神教早已不需要圣女,黎族即便想要谈判的筹码,也应该寻个有些用的,抓了这样的废物回去白吃饭吗? * 翠竹林里传出少女的抽泣声,百里息寻着声音走过去,在一棵青竹下寻到了正在哭的少女。 她身上裹着一件鸦青披风,头发未挽,脸上还有伤,像是一只惊慌的小兽。 一只莹白的手从披风下伸出来,犹豫着颤颤握住了他的袍角,声音也是颤颤的:“息表哥……” 百里息又醒了。 接连两日,他都梦见了那个废物圣女,难不成是邪祟作怪? 他起身出门,见天上一轮圆月,不禁皱了皱眉,明日就是十五了。 他按照梦中的路径寻去,果然寻到了那根翠竹,翠竹上的纹路都和梦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竹子下面没有哭泣的少女。 “辰风,把这竹子砍了。” 辰风自黑暗中现身,挥剑斩断翠竹。 “烧了。” 百里家的男子自十三四岁开始,便被欲望折磨,被拖拽着堕入红莲地狱,他们沉沦欲海,恣意享受着男女欢爱带来的欢愉,之后就会渐渐发疯。 从半年发疯一次,一个月发疯一次,到最后变成疯子,大概只需要一两年的时间。 以殷氏之血为引,炼成丹药,可以暂时压制这疯病,但也只是扬汤止沸。 殷氏血脉如今只剩殷芜一人,也不知把她身上的血放干了够不够炼药的。 但若不沾男女欢爱,便不会发疯。 但欲望会像毒蛇一般潜伏,随时随地,伺机咬人。每月十五,是这条毒蛇最放肆的时候,百里息亦是如此,此时他的眸内带了一抹异色。 百里息五岁时,百里崈发疯,在他面前杀了吴氏、他的母亲,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幕,所以永远不会让自己发疯,永远不会让自己失去控制。 这疯病是诅咒,是附骨之蛆,他不会沉沦欲海,也不会让自己臣服于男女欢爱,更不会娶妻生子,百里家肮脏的血脉不会从他这里延续下去。 他闭上眼,许久才再次睁开,那抹异色已被压了下去,起身走到了院中,见天上一轮圆月,百里息狭长的凤眼眯了起来——心中又忍不住的烦躁起来。 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沙沙声中似夹杂着细细的抽泣声。 他皱起了眉头,又梦魇了? 不,不是梦,他清醒着。 寻着这缕细细的抽泣声,百里息再次进了竹林,穿过几个迷阵,在一棵翠竹下看见个鸦青的人影。 这人自然就是殷芜。 晚间仪典司送来了祭祀银壶,要取血,这血是要拿去给百里家炼丹药的,上次祭祀大典上殷芜只放了一点血,所以便又来取。 殷芜只能放血,等人走了,便来了临渊宫。 前世她逆来顺受,活成了一个任人揉捏的小可怜,这辈子她想好好活,想报仇,她需要百里息的庇护。 听见脚步声,殷芜抬眼看去,月光之下,百里息一身白衣,头发披散着,疏离孤傲不可亲近。 殷芜本想进临渊宫,却在这翠竹林里迷了路,她本放了血,进竹林前又将伤口割得更深了一些,失血过多,眼前也有些发黑,最后终于走不动了,待想出去,她又找不到出路,便被困在这林子里。 她又疼又绝望,还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便见百里息出现在面前。 她努力回想前世自己求百里息救命的经过,心跳得又快又急,唯恐自己这次求得不对,失去了机会。 纤细莹白的手从披风中伸出来,微微发着颤,扯住了百里息的袍角,她声音软软的,在这夜里娇媚得不像话:“息表哥……” 百里息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上面一道极深的伤口,此时还在流着血,染红了下面一片绿草。 呵……这回脸上没伤,伤了手腕是吧。 “谁是你表哥?”百里息挑眉,声音冷淡。 殷芜没回答他的话,她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少女身量虽未完全长开,却也算修长,只是此时歪头倒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啧,真惨。”叹了一句,百里息便没管她,转身往外走了。 “息表哥救命……”昏迷中的少女嘤咛一声。 百里息回头看去,森森竹影之下,殷芜蜷缩在那里,有些可怜。 因为满月的影响,他今日格外烦躁,揉了揉额角唤了一声“辰风”。 半晌却没人出现,他才想起让辰风出宫办事去了。 算了,她是殷氏最后的血脉,若就这样死了,麻烦还得他收拾。 百里息走回去,用脚尖碰了碰殷芜的腿,“醒醒。” 殷芜没任何反应,她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若不尽快止血,只怕这殷氏最后的血脉就要断了。 百里息俯身将她抱起,一只手拦在她的背心,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双臂向前不让她挨着自己,并不在意这样会使殷芜难受。 少女的头向后仰着,受伤的那只手耷拉着,晃晃荡荡被抱出了竹林。 临渊宫内只有一张榻,百里息想将殷芜放地上。 “表哥……”少女依旧昏迷着,声音软糯极了。 百里息不耐烦地将殷芜扔在床上,一双冷眼看着她,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 熟悉的宫殿内,一个美貌的女子抱着个四五岁的女童,哼着小调,她颈上有伤,手臂上也有伤,眼神却是温柔的。 一个侍女走进屋内,看了女子一眼,冷声道:“时间到了。” 女子身体僵硬起来,却怕吓到女童,贴了贴她的脸蛋儿,柔声哄道:“蝉蝉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女童眼里忽然满是恐惧,她细细的手臂紧紧搂住女子,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她的娘亲似的,“不要,蝉蝉不要出去,蝉蝉要娘亲!” 侍女却已强抱过女童,不顾她的挣扎往外走,女童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娘亲……”昏迷中的殷芜嘤咛一声,眉头紧锁,长睫也湿哒哒的。 百里息站在床前,冷冷一瞥却未理会,转身去了后殿。 半个时辰后殷芜才醒过来,她身上虚,背心都是汗,环顾一周确定在临渊宫里,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很顺利,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她抬起受伤的那只手,伤处没有包扎,只是上了药,但伤口已经结痂了。 前世殷芜幼时发过一次高热,忘了许多事,如今重生,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终于被想起。 殷臻是前任圣女,只生了殷芜一个女儿,百里崈为了留下更多的殷氏血脉,逼着殷臻和不同的人交|媾…… 百里崈是神教三位长老之一,也是百里息名义上的父亲,不过前世百里息对这位“父亲”从没有过好脸色。 殿内没人,殷芜便直奔着殿后去了,那里有一处浴池,是引山泉之水成潭,今天又是十五,百里息会在那里。 穿过熟悉的甬道,殷芜便听见了潺潺水声,她脚下发出一点声响,白玉浴池中的男子便侧头望过来。 殷芜顿了顿,还是迈步走了上去,在浴池三步外停住。 她嗓子有些紧,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一些:“殷芜谢大祭司救命之恩。” 娇缠春山 第4节 百里息上身只穿了一件素白里袍,此时他靠在池壁上,闭着眼“嗯”了一声。 外面的迷阵已经变了,殷芜不知下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她顿了顿,再次开口:“今天夜里,仪典司说有祭祀要用圣血,他们割的伤口有些深,血止不住,殷芜一时惊慌才闯进了竹林,惊扰大祭司清修了。” 殷芜不敢抬眼,却听池中水声一动,接着就是水滴落在铺地玉石上的声音,鼻尖是淡淡的青竹气息,一只冰凉的手抬起了她的下颚。 第4章 献兽 殷芜被迫抬头,就看见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眸子,她本能想移开眼睛,却立刻强迫自己冷静,她直视着百里息,颤颤唤了一声:“大祭司。” 冰凉的手移开,触感却还停留在脸上,百里息赤足走向浴池旁边的耳室,殷芜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百里息走了出来,他依旧一身素白,俊美无俦的脸上不染人欲,头发披散着,像是不羁的仙人。 “圣女若没有别的吩咐,就请回去吧。”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 殷芜咬了咬牙跟了上去,“大祭司,殷芜有些怕!” 百里息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轻声问:“圣女怕什么?” 殷芜咬着唇,脸色苍白,一滴泪珠挂在睫上,“我……我怕下次没有这样幸运,若大祭司没救我,殷芜就死了。” 百里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忽然伸手接住了那滴泪,在指尖捻了捻。 梦里他摸不到,原来是这样的触感么。 殷芜却整个人僵住。 “若死了,那也是圣女为神教献身,是功德。” * “大祭司,祭典那日的圣血太少了,家中子弟众多,炼成的丹药实在不够……”百里衡偷偷抬眼看了座上之人一眼,又连忙垂下眼,“昨日虽又取了一些圣血,但也只够家中一月之用。” “嗯。”座上之人头也未抬。 若论辈分,百里衡算是百里息的堂兄,但百里息五岁便被冯南音收为弟子,离开了百里家,与家里人再无交集,行事更是全凭喜好,百里衡是没胆子做他表哥的。 “家主……家主说,圣女如今已满十六岁,已经可以延绵子嗣,希望大祭司早做安排。”如今百里家的当家人便是百里崈,神教的三大长老之一。 殿内安静下来,只有百里息摩挲龟甲的声音。 “谁让你昨夜去灵鹤宫取血?”百里息声音冷漠。 “是家……家主。” “那便让家主给你派差事,仪典司不必再去了。” “大……大祭司!”百里衡好不容易才求得了仪典司掌司一职,听了这话既惊且怕。 “还有,”百里息依旧垂眼摆弄着手中的龟甲,“百里家的子弟纵欲太过,要让他们学会修身养性,今年都不会再有丹药了。” 今年都不再有丹药了!?那得疯多少人啊! 百里衡匍匐在地上,半个身子都凉透了,却不敢再开口。 百里息靠在圈椅里,满脸厌烦之色,如此那个废物圣女就不会再来烦他了吧。 然而下午,殷芜就跟着送饭食的孟雁容进来了。 孟雁容是天枢长老的女儿,生得颇为美丽,因是庶出,若想出人头地,就只能盼着被百里息抬举,所以求来了这样的差事,只盼有一日能被百里息瞧上。 她看了一眼跟着自己进来的殷芜,心中不免生出几丝妒恨来——不过是个无用的傀儡,偏偏生得这样娇媚勾人,平白无故又来临渊宫做什么,大祭司只怕也瞧不上她这样的媚俗模样。 孟雁容放下食盒,柔声道:“大祭司,这是今日的晚膳。” 百里息食素,饭食都是由专人准备的。 百里息没抬头,也没说话,孟雁容只能转身离开,临出门又暗瞪了殷芜一眼。 不过是个没有依靠的傀儡,真是不自量力。 百里息在看书,殷芜就静静站在一旁等着,一炷香后,他才终于抬头,“圣女有事?” 殷芜想过了,不管怎样,先在百里息这里混个脸熟,于是盯着他疏远冷漠的眸子,扯出一个十分温顺的笑,道:“我想求大祭司教我卜卦算命。” 百里息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声音冷淡:“圣女没有算命的天赋。” 殷芜本来也没想学什么算命,不过是寻个由头,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加入羣扒依丝把衣六9六三看更多肉^文,“殷芜既然是圣女,自然也要略通命理,还请大祭司教一教我。” “今日没空。” 殷芜知道再纠缠下去他便要烦了,于是点到即止 ,快速告辞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殷芜时常跟着孟雁容进出临渊宫,若百里息心情好,便和她说几句卜算之理,若不好,就一个字也不和她说,但殷芜对竹林迷阵也记得七七八八了。 这日远远就见孟雁容站在竹林旁,殷芜走近,孟雁容蹲身行礼,笑容也比往日亲和些,“圣女又来和大祭司学习卜算?” 殷芜点点头,孟雁容又道:“只是不巧,今日大祭司出宫办事,如今还未回来。” 殷芜有些失望,鼻间却闻到一股异香,孟雁容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递过来,笑道:“奴婢新做了个香囊,圣女闻闻这味道可还清雅。” 这香囊味道甜腻腻的,熏得她头有些疼,殷芜心中觉得有些怪异,于是将香囊还给孟雁容,道:“是很好闻,既然大祭司未归,我先回去了。” 孟雁容看着殷芜离开,嘴角浮现一抹讥讽的笑意:回去吧,有好事等着你呢。 * 殷芜回宫不久,便有侍女通报,说孟九郎奉天枢长老之命,前来送灵兽。 殷芜脑内“轰”地一下炸开。 这孟九郎名叫孟奇,每日在烟花柳巷混日子,前世孟家为了控制殷芜,便想让殷芜嫁给孟奇,于是让他假托送灵兽之名入宫,意图在宫中强占殷芜,。 只是孟家的人来捉奸时,看到的并非所愿——殷芜戳瞎了孟奇的眼睛,事儿却没成,自此天枢长老狠毒了殷芜,后来也没少害她。 见还是不见? 这次她能预料,若不见,下次还不知孟家会做什么。 要见。 殷芜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点抖,但很快就不抖了。 凡是折磨凌|辱过她娘亲的人,她都不会放过,既然天枢亲自将儿子送进来,就从他开始吧。 “茜霜,你去一趟临渊宫。” 茜霜去后,殷芜换了一身窄袖的衣裙,选了两支金钗簪在发上,又将一把匕首藏在怀中,走了出去。 入殿后便见孟奇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豹子正等她,孟奇双眼狭长,看殷芜的眼神赤|裸裸的,似在看一只即将被吃的羔羊。 殷芜觉得腹内恶心难受,却强压了下去,她在殿内罗汉床上坐下,对孟奇笑了笑,道:“这便是那灵兽?” 孟奇往日只远远见过殷芜几面,如今这样近的距离,看她雪肤花貌,妩媚万状,不禁心驰神往,心中想着虽她是个傀儡,没有什么权利,但美到这样的程度,他也不算吃亏,等成了事,他就说两人早通款曲,到时成了婚,还不日日销魂。 这样想着,他便将手中的小豹子递了过去,抬眼肆意观瞧殷芜的脸,“启禀圣女,父亲特意寻了这灵兽,送给圣女解闷。” 他离殷芜很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虽急着上手,却想等“醉花阴”发挥效用。 孟雁容是他亲妹妹,他知道这些日子殷芜常去临渊宫,便让孟雁容给殷芜用了“醉花阴”。 醉花阴可是好东西,是千金难求的秘药,女子用了虽神志不清,却极听话,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若长长久久的用,更能将人变成只会承欢邀宠的玩物。 殷芜伸手接过那只小豹子,轻轻逗弄着,心中却有些紧张,她不知百里息会不会救她,也不知道今晚的事会怎样了结,但她从来都没有退路。 许是过度紧张的缘故,她头有些昏沉,身体也有些异样,里面似有一根弦,这根弦绷得紧紧的,被一只手不停拨弄着。 “圣女的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发烧了?”孟奇嘴角带着一抹笑,伸手要摸她的额头。 殷芜向后一退,却觉得浑身无力,心中悚然一惊,呼吸也急促起来,孟奇却再次欺身上来,嘴里还道:“圣女可是难受?让我替圣女揉一揉。” “放肆。”殷芜出声,却觉得这声音不似自己的,软绵得不像话。 这话对孟奇显然没有用处,反而激起了他的□□,他猛地抱住殷芜的腰,淫声道:“哥哥带你销魂!哥哥疼你!” 殷芜恶心得想吐,却提不起力气,握住金钗正要刺,却被孟奇猛地掼在罗汉床上,金簪也被摔脱了手。 腰带被解开,外衫滑落,殷芜咬破舌头保持清醒,将另一只金钗拔了下来,猛地刺向了孟奇。 孟奇惨叫一声退开,他捂着肩膀,恶狠狠地拔下金钗,再次扑了上来,嘴里骂道:“什么圣女,不过是个玩物,谁都可以骑,谁都可以睡!你娘不也是圣女,到最后还不是被千人枕万人睡!敢伤老子!” 殷芜意识更加模糊,身体仿佛被泡在水里,丝毫借不住力,她手掌握住匕首利刃,狠狠一划,剧烈的疼痛袭来,终于找回一丝神志,她猛地扬起匕首,狠狠插向孟奇的脖子。 插偏了,只插进了肩胛处,殷芜再次拔刀,又插了进去。 她的意识渐渐被抽离,但却始终记得要杀了孟奇。 * 百里息才到竹林,茜霜便冲过来磕头,“求大祭司救救圣女!孟家九郎现在灵鹤宫内,行事鬼祟,只怕图谋不轨!请大祭司援手!” 百里息皱眉绕过茜霜,他实在讨厌麻烦,懒得管外面乱糟糟的事,那个废物圣女就是个大麻烦。 他陷入冥思,在冥思中再次看见了殷芜,她浑身都是血,眼中满是惊慌,她抬脸看他,眼中都是乞求。 这次没等殷芜说话,百里息自己醒了。 他揉了揉额角,心中有些烦躁,为什么最近总梦到这些奇怪的景象,明明未曾经历,却无比真实。 他抬眼看了看更漏,时间只过去了一炷香。 灵鹤宫外静悄悄的,百里息推开殿门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他皱着眉迈步进去。 第5章 异香 殿内,殷芜跪在地上,她的外衫脱了一半,香肩半露,浑身染血,双手握着匕首一下又一下刺下去,地上那具尸体早已气绝。 她眼神空洞,神色木然,似是没看见百里息进来,只是不停重复着举刀捅刺的动作。 “他已经死了。”百里息走到她面前。 然而殷芜却像是没听见,没有丝毫反应。 百里息蹲下,伸手抬起她的脸,却瞬间闻到一股异香。 醉花阴?竟给她用了醉花阴?可真是瞧得起她。 娇缠春山 第5节 “殷芜。” 少女终于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上面都是血,她看了一会儿才抬头,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息表哥……蝉蝉杀人了。” 前世被百里息庇护的那段日子,是殷芜最安心的时候,如今她意识全无,却还是认出了百里息,叫他息表哥。 看着和自己梦里相差无二的少女,百里息烦躁极了,他将殷芜抱了起来,转身出了大殿。 “大祭司。”辰风出现。 “今日灵鹤宫当值侍卫宫女、宫门守卫尽数诛杀,孟九郎借献灵兽之名,刺杀圣女,现已伏诛。”百里息声音冷淡。 殷芜已完全失了神志,她双手揪着百里息的衣襟,哭得可怜极了,“息表哥蝉蝉疼……蝉蝉难受。” 缠缠?这名儿倒是适合她,是挺能缠人的。 少女容色倾城,因中了媚药的缘故,呜呜咽咽,神志不清,一颗小脑袋不停往百里息怀里钻,声音绵软得不像话:“息表哥救救蝉蝉……蝉蝉难受……” 百里息垂眼看她,少女衣衫凌乱,雪白的肩头裸|露着,身上都是血,脸上也都是血,荼蘼艳艳,梨花带雨。 若她落入别人手里会经历什么显而易见。 “救着呢。”百里息冷哼一声。 两人很快来到临渊宫后殿的浴池,浴池里是山泉水,冰凉刺骨。 殷芜扯着自己的衣服,嘤嘤哭泣,似难受极了,百里息想把她扔下去,但看她这样子,扔下去估计直接就沉了。 眼看殷芜就要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百里息才终于迈步走进了浴池。 池水刺骨,殷芜才碰到水便不高兴了,她双臂缠住百里息的脖子,摇着脑袋哭道:“蝉蝉冷!蝉蝉不下水!” 百里息将她从身上拽下来,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又用手舀了水淋在她脸上,拍了拍她的脸,“醒醒。” 醉花阴不是普通媚药,阴毒至极,即便殷芜泡在冷水里,神志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脸上的血迹被洗掉,露出那张娇媚的脸来,眼神天真无邪,她瘪着嘴,哭得可怜巴巴,还把手送到百里息面前,“蝉蝉手疼……” 手掌上被割了一道口子,此时还在流血,之前伤到的手腕原已结痂,此时伤处却又血肉模糊。 百里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皮肤娇嫩柔软,一抹异色划他过眸子。 “息表哥……”殷芜颦眉,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小兽,她又缠过来,颤颤的身体贴上来,声音里都是委屈,“蝉蝉难受……” 玉面如仙的男子靠在池壁上,眸中孤傲冷冽之色退了一些,被池水染了些雾气,他的手松开殷芜,殷芜便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声音绵软好听:“息表哥……” 皎洁月光之下,百里息的喉结微动,眼角也染了一抹红。 他忽然转身将殷芜压在池壁上,声音低沉沙哑:“脱衣服。” 殷芜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又颤声唤了一声“息表哥”,便听话地去解自己的衣带,很快便脱得只剩一件心衣,当真是听话得很。 这池壁本是白玉砌成,她的肌肤却比池壁还莹白,曼妙身形若隐若现,乌黑的头发|漂在水上,像是山间魅精误入了人间。 百里息制住她继续脱心衣的手,扶着她的手臂,“转过去。” 殷芜乖乖听话,身体趴伏在池壁上,被凉得颤抖起来,百里息手中拿着一根银针,垂着眼刺进了殷芜后背一处穴位。 * 屋子里黑沉沉的,血腥气难闻极了,女童自睡梦中惊醒,她爬下床,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摸了一手黏糊糊的东西。 “娘亲?”她唤了一声,摸索着往前爬。 黑暗中的女子动了动,声音虽小,却极温柔:“蝉蝉过来……” 女童爬进女子怀里,心中不安害怕,双手环住女子的脖颈,“娘亲你怎么啦?” 女子摸了摸她圆圆的小脑袋,又亲了亲她的脸蛋儿,抱着她晃了晃,“蝉蝉原谅娘亲好不好,娘亲不能再陪着蝉蝉了,娘亲实在受不了了……” “娘亲不要蝉蝉了?”女童哭闹起来。 “蝉蝉不哭了。”女子已经很虚弱,声若游丝,她用额头抵在女童的发顶,“百里家的人不是得了疯病,是被殷氏先祖种下了极乐蛊,只有殷氏血脉能解蛊,解蛊的方法是……” 女童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她不管什么极乐蛊,她只想要娘亲一直陪着她! “娘亲一直陪着蝉蝉好不好!娘亲不要丢下蝉蝉好不好!” 女童的哭声终于惊动了屋外的人,灯亮了起来,殷臻身下的地毯已被血浸透了。 …… 殷芜睁开眼,就看见天上一轮月亮,很皎洁,没被血污染。 她又冷又疼,低头看向疼痛难忍的手掌,才知自己被泡在水里。 她只记得用匕首刺了孟奇,后面发生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那件单薄的心衣上,便以为是被孟奇得手了,整个人都要被绝望吞噬。 她猛然站起,却眼前一黑,重新又摔回石阶上,发出了一声闷哼。 “醒了就出来。”身后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她一惊回头,见百里息就站在不远处,他头发微湿,穿着宽阔白袍,脸色有些难看。 殷芜松了一口气,知道百里息救了她,转念又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便觉得尴尬羞赧。 “耳室有衣服。”百里息说完,便离开了后殿。 殷芜强撑着走进耳室,果然见到一个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都是她自己的衣服,应该是茜霜送来的。 她用干帕子擦净身上的水,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等收拾完,已经虚得无法走路。 屋内没有太多东西,只有一架屏风,一个衣橱,一张罗汉榻,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前世她也来过这里,那时她已得了百里息的庇护,过得轻松许多。 前世她因发烧失去一段幼时记忆,以为殷臻是病死的,于是只想做好这个神教圣女,现在她知道殷臻是被怎么逼死的,就不会甘心继续做一个血袋子, 她要这神教灰飞烟灭。 百里氏所中的极乐蛊会让欲望千倍万倍滋生,并非靠意志可控,前世殷芜见过百里息被欲望折磨的样子,他当时曾说“若得解脱,用什么换都可以”。 “虽然是前世,但你说过这话,我就当你应下了这个交易。”殷芜拢了拢鬓边碎发,走了出去。 她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百里息的庇护,会利用百里息杀了她的仇人,作为交换,她会解开百里息身上的极乐蛊。 极乐蛊深植百里息体内二十余年,想要拔除并非易事,需要先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到殷氏女子身上,再服秘药杀死蛊虫,至于如何将蛊虫引至殷氏女子身上,殷芜忍不住哀叹一声……殷氏先祖也真是有些毛病,需要殷氏女子先服用一种蛊虫喜欢的药,有了肌肤之亲后蛊虫自然会离开原宿主。 她走进寝殿时,百里息正坐在书案前看公文,烛火的暖光未能柔和他分毫。 “大祭司。”殷芜柔柔唤了一声。 百里息没抬头,“夜深了,圣女若无事该回灵鹤宫去。” 殷芜伏身跪了下去,声音软绵绵的:“殷芜谢大祭司救命之恩。”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殷芜硬着头皮再次开口:“殷芜求大祭司庇护。” 殿内静悄悄的,就在她以为百里息不会开口的时候,自己的脸却被抬了起来,百里息的手有些凉,殷芜忍不住颤了一下,却顺从抬眼对上那冷漠清淡的眸子。 “我庇护圣女,圣女又能给我什么报酬?”百里息神色漠然。 殷芜掐着手心,可那些话实在羞耻,她对着百里息说不出口。 “圣女准备给本座什么报酬?”他又问。 宦凌和文漪虎视眈眈,三大长老里有两个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殷芜爱慕大祭司,殷芜有的……都可以给大祭司。” 第6章 缠人 废物小圣女的眼里分明有不安,却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百里息觉得有些好笑,他忽然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手臂按在她的后腰上,在她耳边轻声道:“圣女知道百里家的人都有疯病吧?” 怀中的娇躯僵了片刻便又软了下来,她仰头,“大祭司不会疯的。” “呵。”百里息笑了一声,抓住她的后颈,强迫她仰视,眼中没有半分怜惜,“百里家的人发起疯,是会杀人的。” 本以为殷芜会害怕,可却并未发觉她怕,百里息便觉得有些失望,正要松开,腰却被殷芜抱住。 “大祭司是世上最好的人,”少女声音软绵绵的,身子微微颤抖,“求大祭司怜惜蝉蝉。” 百里息以为殷芜是被孟九郎吓坏了,才说出这些荒唐的话,他皱眉,觉得头疼,更觉得“缠缠”这个名字适合她。 真的是缠人…… 他正想推开殷芜,谁知手还没碰到人,殷芜已经掩唇偏过头去。 她剧烈咳嗽起来,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百里息摸上她的腕脉。 先天不足,本不是长寿之相,这几日又惊惧过度,忧思难解,这是身体被损到了极限,撑不住了。 百里息将她放到榻上,在架子边寻摸一会儿,随后拿了一丸药递给她,淡声道:“吃了。” 殷芜喉间腥咸,接过那丸药放进嘴里,胸口却再次翻绞起来,无论如何都咽不下那丸药,忍了半晌终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貌若芙蕖的少女跪在榻上,不停咳嗽着,眼睛里憋了两汪水。 她抬头看过来,眼中满是乞求,和百里息梦里的那双眼重合在一起。 “息表哥救救蝉蝉,蝉蝉不想死……咳咳!” 不想死还把药给吐出来了,麻烦死了。 “脱衣服。” 殷芜清亮好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恐,显然是被吓到了,估计在想自己都这样了,他怎么还想着那事儿。 “给你施针。”他冷声,只想快些将殷芜这个麻烦处理掉。 听了这话,殷芜眼中的惊恐这才消散一些,她的手放在衣带上,却迟迟不动。 百里息失了耐心,冷冷看着她道:“不是说都可以给我么。” 殷芜咬着唇,颤着指尖解开衣带,垂着眼不敢看他,然而衣服还没脱下来,便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百里息上前亲自剥了她的衣裳,露出莹白的脊背,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持针扎在背后几处大穴上。 掌下肌肤温润柔软,只是颤得有些厉害,百里息手上用力握了握,“别抖。” 殷芜“唔”了一声,手紧紧握着身下的被褥,努力忍耐着。随着施针,胸腹间的绞痛轻了一些,神志也清楚了些。 娇缠春山 第6节 她转头想探看百里息神色,却只看见肩上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殷芜觉得脸似乎热得烧了起来,耳朵也热得厉害。 “专心。”凉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殷芜忙敛神屏气,过了约摸一刻钟,百里息移走了针,那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撤走了,殷芜不敢回头,摸索着穿好了衣服才转身。 百里息已经坐回书案后,屋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把他映得像个玉雕冰刻的人,就……不像个活人。 前世殷芜为求庇护,常常赖在临渊宫里,与百里息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但他始终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只是体内的极乐蛊压抑得太久,后来终于在一个满月之夜反噬,他被欲念支配,第一次失控了。 殷芜下意识摸了摸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 她垂眼下榻,缓步走到百里息面前,福身一拜,“殷芜给大祭司添麻烦了,多谢大祭司几次出手相救,方才是殷芜失态,还请大祭司当殷芜胡言乱语,不敢再扰大祭司。” 说完,她起退了出去。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不能太心急了。 * 戒塔内,天枢、天玑、天权三位长老在一侧,宦凌、文漪、乌璧、谢澄四位护法立在另一侧,地上躺着一具尸体,盖在他身上的白布浸满血迹,露出的那张脸森然可怖。 今日众人被召来戒塔,天枢心中已有准备,他以为只是孟奇事败,却没想到人竟死了。 “天枢长老可认识他?”百里息身着祭司白袍,凤目望向天枢长老。 天枢有十几个儿子,孟奇是最不中用的一个,死了也便死了,偏还要给他善后,真是死废物。 “这是我家犬子,我昨夜让他进宫给圣女送灵兽,却不见他回来,想入宫去寻,却没能进去,不知他是犯了什么错,竟落得这样下场?”天枢冷眼看百里息,现在死无对证,只要他咬定不知,百里息又能把他怎样。 但他的话一出口,殿内几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半夜让自己儿子给圣女送灵兽,孙家想干什么昭然若揭。 “什么灵兽非要夜里去送,啧啧啧。”宦凌身上的鞭伤未好,吃了苦头却没能沾一沾殷芜的身,本已十分郁闷,一时按捺不住便出言奚落。 “原来只是让他去送灵兽,不是让他刺杀圣女?”百里息微微挑眉,眼中不辨喜怒。 天枢愣住,下意识道:“确实只让他去送灵兽,不知他为何要刺杀,这事我确实不……” 百里息打断他的话,当众下了判决:“孟九郎刺杀圣女,已被我诛杀,天枢长老虽不知情,却不能免罚,一会儿自去领罚吧。” 天枢还想再争辩,却被旁边的天权长老打断,他道:“冠州黎族最近很不安稳,蛟州民众转信新教,为求旻国安稳,还请大祭司早日为圣女挑选夫婿,延续殷氏血脉。” 天权长老百里崈正是百里息的父亲,若说这世上谁最关心殷氏血脉传承,那就是他了,毕竟他要为百里家的子弟们供丹药,一个殷芜如何能够?多多的生,药引才能源源不断。 这事并不是秘密,只不过对各方利益都无损害,便都缄默不语。 五年前,前任大祭司冯南音陨身,百里息成为新任大祭司,但他对神教事务并不热衷,前三年都在闭关,只有重大祭祀活动才会现身,这两年因蛟州新教活动频繁,他才出来得稍多一些。 至于他和百里崈的关系,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极度交恶,众人只知道他五岁被冯南音带离百里家,从那时起就斩断亲缘,冯南音死后百里崈虽然极力想将他认回百里家,但一直未能如愿。 神教内的几股势力乐意见到这样的形势,否则这神教岂不变成百里家的神教了。但殷芜成婚对神教各方都有利,毕竟殷氏的血脉顺利传承,在百姓眼中便是神教的神明尚在,众人也都在等百里息的回复。 神座之上,百里息淡淡开口:“好啊。” 百里息将事情交给仪典司的副掌司邬池去办,又将几件事吩咐下去,便准备回去,才出戒塔却被百里崈拦住。 百里崈的腿坏了许多年,此时坐在轮椅上,眸中虽有怒意,却极力展现出自己的亲切,“我听说你免了百里衡的掌司一职,他不过是同往常一样取了圣女的血,何至于受这样的惩罚?” “天权长老若是为他求情,便不必了,百里衡绝无再回仪典司的可能。” 百里崈脸上的慈父神色险些碎裂,忍了又忍,才将骂人的话咽了下去,劝道:“百里家子弟众多,你不让取血,这么多人就没有药吃,你怎么说也是百里家的人,为何这样不讲情面?” 百里息本就生了一副冷情冷性的模样,听了这话竟勾起唇角,“有药吃也挡不住发疯杀人。” 听到“发疯杀人”几个字,百里崈面色一变,胸腔中那点为父的高傲瞬间消失,浑浊的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怒意,最终却还是不敢对百里息说什么,只能忍着不快道:“百里家的子弟我会约束,但药不能断,你也多体谅家中兄弟叔伯。” “那就看天权长老自己的本事了。”百里息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还有,本座自五岁便斩断亲缘,没有什么兄弟叔伯,若是有人冒认,本座会亲手送他下地狱。” 直到百里息走远,百里崈才咬牙低声骂道:“当初就该连你一起杀了。” * 雪白的小豹子在地上打滚,憨态可掬,殷芜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平安”。 前世出事后,这只豹子就被孟家人带走宰杀了,雪白的皮子剥下来做成了围脖又送还给她,送来的孙家人还笑眯眯说:“孟家感念圣女的恩情,往后会常常来供奉圣女,还请圣女不要多心。” 殷芜怎么能不多心,她那时都要吓死了,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这次她留下了这只小豹子,错的是人,又不是它。 灵鹤宫的宫女侍卫换了一批,只有茜霜还在。 她养了几日病,喝了药,精神总算好了一些,只是总梦见母亲,梦见她绝望的眼神,梦见她死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这日她正在屋内临摹字帖,茜霜忽进来禀报:“仪典司副掌司邬池拿了些画像,说要圣女自己挑一挑,此时正在前殿等着。” 殷芜皱眉,“画像?谁的画像?” “好像是要给圣女选夫君。” 殷芜记得前世是百里衡来送画像,怎么这次却是邬池来了? 邬池见了殷芜便恭敬行礼,他年纪二十上下,模样端正,是仪典司副掌司,殷芜前世和他没什么交集。 “不知邬掌司来灵鹤宫何事?” 邬池将手中的一叠画像呈给殷芜,道:“几位长老大祭司商定要为圣女选婿,这些是候选男子的画像,大祭司请圣女过目,看可有中意之人。” 怎么忽然要给她选婿?前世倒也给她选了个夫婿,不过是几个长老选了一个出来,但殷芜连人还没见到,那人就因在妓馆争风吃醋被打死了。 殷芜接过那一叠画像,随手翻了翻,没看见前世的那人。 见殷芜不言语,邬池也不催促,道:“大祭司说让圣女慢慢选,若这些没有满意的,便再寻好的,若有中意的,圣女便让人将画像送到仪典司即可。” 见邬池准备离开,殷芜叫住他,试探问道:“百里掌司最近很忙吗?我有些事想找他。” 邬池停住,低头拱手,道:“掌司前几日得了重病,如今在家养病,属下暂代掌司之职,若圣女有事,可吩咐属下。” “我知道了,那日后便有劳邬掌司了。” 前世百里衡可没得什么病,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就病了,她猜想应该是因他私自来取血,自己又演了那出戏,所以被百里息罚了。 百里息既然能罚他,说明她演的戏有用,既然有用,她就要多演演…… 殷芜抱着那叠画像,起身去了临渊宫。 第7章 选婿 百里息日夜受欲念折磨,前世就总泡在这冰冷的池水里,所以他的体温总是偏低一些,如今才过十五,满月的影响还在。 殷芜到后殿时果然见百里息在此,因濡湿而变得透明的里衣紧贴在他的脊背上,勾勒出流畅修长的线条。 殷芜垂着眼,低低唤了一声“大祭司”。 他恍若未闻,既不回头,也不出声,就这样晾着她。 许久他才动了动,依旧不看殷芜,径直上了岸。 凛冽的泉水从高大的身躯滴落,既清冷又充满蛊惑,殷芜移开眼,正不知如何开口,却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她吓了一跳,却强迫自己站定,那只手从她怀中那叠画像中抽了一张。 “是仪典司要给我选夫婿。”殷芜小声说。 “自己好好选吧。”百里息将画像还给她。 百里息先前便吩咐邬池尽量选些好的,这样殷芜成婚后就不会再来缠他。 见百里息转身欲走,殷芜忙拉住他的衣袖,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她的手指微微颤着,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想……不想选夫婿,我怕。” 百里息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她,僵持了一会儿,殷芜忽然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来,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一把丢开怀中那些画像,双臂缠上百里息,颤声道:“殷芜之前说爱(y)(h)慕大祭司,并不是说谎,殷芜不要嫁给别人。” 前世他极乐蛊发作失控时,也曾对她有过非礼之行,或许这位大祭司并非太上忘情。 下颌被抬起,殷芜对上一双孤寂冷漠的眼睛,他的声音也是冷的:“圣女想得庇护直说便可,总说这样的话,便没什么意思了。” 殷芜心中虽已有准备,却还是觉得窘迫…… 她怔怔松开百里息,双手垂在两侧,别过头,声音里满是不安和恐惧:“这些人保护不了我,也没有人会真心待我。” 大家嫡子不会成为圣女夫婿的人选,这些人不过是稍好一些的庶子,无权无势,怎么可能在神教长老、护法的手中护住她? 至于真心,只怕在权势利诱之下,也剩不下太多。 “你想怎样?” 殷氏只剩她这一条血脉,如今年岁也到了,教中长老们不可能放过她。 殷芜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都是水汽,却又倔强得不肯再哭,“大祭司再容我些日子吧,我……我再好好想想。” 说完,她像是怕百里息拒绝,转身逃命似的离开了。 百里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滑腻的触感,他皱了皱眉,忽略了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 * 殷芜从后殿出来便碰见孟雁容,她快走两步追上去,“我同你一起走。” 孟雁容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狠厉之色,殷芜却似没有发觉,笑着上前揽住她的手臂,孟雁容不好挣脱,只能忍耐着往外走,虽是白日,竹林里却有些昏暗,殷芜偏头看向她,道:“孟姑娘进宫多久了?” “一年。” 殷芜“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不多时两人出了竹林,孟雁容心中厌烦至极,正要告辞,殷芜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沉了脸色,道:“孟奇是你兄长吧?” 孟雁容身体有些僵硬,色厉内荏问道:“圣女想说什么?” 殷芜笑了一声,往临渊宫旁的明湖走去,声音很轻,“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虽知道可能有诈,但孟奇的尸首没有还给孟家,而是直接被焚烧了,或许其中还有隐秘,孟雁容思索再三还是跟上了殷芜。 反正这位圣女病歪歪的,若是她有心谋害,大不了鱼死网破!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明湖上起了风,两人站在湖边小亭里。 “我哥是怎么死的?” “你那天的香囊很好闻。” 孟奇那件事之后,殷芜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被下的药,思来想去,就只能想到孟雁容那个奇怪的香囊,之后她让茜霜打听孟雁容的身世,便更确定了。 孟雁容脸色微白,醉花阴本就阴毒,若被人知晓了,她的名声前途可就全毁了,但转念一想,那东西早已被她毁了,即便殷芜将事闹将出来,也查不到任何证据,便有恃无恐道:“只可惜香囊不小心毁了,圣女再想闻,也闻不到了。” 殷芜唇角勾了勾,退到了亭子边,继续激怒孟雁容道:“孟奇死的时候有些惨。” 娇缠春山 第7节 孟雁容皱眉逼近两步,怒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临渊宫附近虽人少,但每隔一炷香都有人巡逻经过。 然而巡逻侍卫还未来,殷芜余光便看到一抹白色人影,她看着孟雁容,最后又点了一把火,“我要去和大祭司说,说你和孟奇合谋加害我。” 说完,殷芜作势要走,孟雁容心中一慌,便上前抓她,谁知手刚碰到她的衣角,殷芜便像是被一股大力推了似的,惊叫一声向后倒去。 “噗通!” 孟雁容愣在当场。 接着一抹白影掠过,不多时,百里息抱着殷芜上了岸。 孟雁容一慌,快步迎了上去,强迫自己镇定,道:“奴婢去找人来。” “站住。”声若霜雪。 孟雁容双腿发颤,跪了下去,道:“是奴婢没护住圣女,奴婢有罪。”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殷芜揪着百里息的衣襟,眉头微微皱起,极为痛苦的样子。 “你说。”百里息垂眼看向她。 她又咳嗽了几声,眼中满是惊恐之色,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她说我害死了她哥哥,说恨极了我,要……要杀我。” 怀中的娇躯微微颤抖,像是吓坏了的小兽,惹人怜惜。 孟雁容却呆住了,若殷芜说自己用药害她,她还能争辩几句,到时有孟家回护,最后总不至于太难看,但殷芜却说了这样的话,虽没有证据,又仿佛有证据,毕竟孟奇确实是她亲哥…… “自去戒塔领罚,五十鞭笞,以后也不必再来临渊宫。”百里息丢下一句话,根本不听她的辩解。 “大祭司!大祭司饶我!” 五十鞭笞她根本受不住,即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而且若被赶出去,她未来的前程要怎么办! 辰风拦住她,冷冷道:“孟姑娘去戒塔吧。” * 殷芜有些忐忑,她手中没有证据,无法处置孟雁容,但她害过自己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没有一直防贼的道理,便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她赶出去。 只是没想到会被百里息撞见,她也是心头意起,才在他面前栽赃孟雁容,如今却后悔自己的鲁莽,百里息这样近妖的高手,只怕她的小动作根本瞒不住他。 殷芜偷偷看向百里息,见他下颌紧绷着,竹叶的阴影落在他的面目上,忽明忽暗不可捉摸,心中便愈发不安起来。 直至被抱到后殿,她想起那池子里的冰泉水,不禁瑟缩了一下,小声道:“大祭司……殷芜回灵鹤宫清洗即可。” 下一刻殷芜身上一轻,人便大冬瓜似的“咕咚”一声落进池中,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她挣扎着摸住池壁站起,抬眼就看见百里息那双冰冷的凤目,心中便知自己的嫁祸被他看出来了。 池中的殷芜冷得瑟瑟发抖,面白唇红,眼里蓦地生出满满的委屈来,一滴泪从脸颊滑进池水里, “大祭司看见了是吗?”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颌,“你哭什么。” 殷芜仰着头,巴掌大的脸被他握在手上,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的掌心。 “息表哥是不是觉得蝉蝉恶毒?”她想挣脱百里息,下颌却被牢牢掌握,哭得更加厉害,“孟奇入宫那天,我来过临渊宫,你不在,孟雁容拿了一个香囊给我闻,那香囊味道很怪,后来我就……我就……” 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息表哥会信蝉蝉吗?”少女哭得厉害委屈,整个人都脆弱到了极致。 她没有证据,说出来谁会信?明明知道是谁害了自己,却没有人能给她做主,所以只能用这样自损八百,伤人一千的方式自保。 百里息其实已让人去查了孟雁容,今日才得到消息,还没等他处置,殷芜已经先出手了。 他揉了揉额头,体内的躁郁之气越发厉害,又觉得实在心烦,松开殷芜,脸色也冷了下来,“出去。” 殷芜愣了愣,眼中满是不安,忍着泪上了岸,从百里息身边经过后又折返回来,双手放在腰侧行了个礼,声音虽有湿意,却也有故意而为的坚强:“殷芜这些日子打扰大祭司了,多谢大祭司多次出手相救,殷芜告退,以后不会来打扰大祭司清净了。” 她说完,便垂着眼走了出去,虽然脚步虚浮,却很坚定。 第8章 祭典 那日之后,殷芜再没去过临渊宫,她怕太心急会起反作用。 小雪豹在地上玩球,它圆滚滚的身子蹭着殷芜的腿,仰着头撒娇,殷芜拿起球,扔远了一些,那小雪豹便又去追球,如此几次,它越发疯了起来,直往殷芜身上扑。 虽然年幼,但到底是猛兽,殷芜被它撞了几下,急忙安抚求饶。 正闹着,茜霜端了托盘进来,说是仪典司又送来了一些候选男子画像。 殷芜想了想,拿起那些画像细细看了起来。 三位长老家都有庶子在列,他们都希望通过联姻控制殷芜这个傀儡,那……便让他们争起来吧。 她挑挑拣拣,抽出了一张画像放在桌上。 百里永。 画像上的男子还算英俊,只是不知道真人如何,但殷芜觉得她八成也见不到真人。 如今百里息是神教大祭司,百里崈又是三大长老之一,若她的夫君还是百里家的人,这旻国就真是要姓百里了,天枢和天玑都不会袖手旁观。 茜霜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低声问道:“圣女真的选他?” 殷芜垂眼,“没事的。” 圣女选定夫婿的消息很快传开,百里家得知是选了百里永,很是高兴,另外两家便失意了。 孟家落选倒在预料之中,毕竟才出了孟奇的事,只是天玑长老所在的孙家不免有些失望。 邬池将消息禀报给百里息时,他正在写祈福祭文,知道人选后挑了挑眉,并未多言。 等写完祭文,才对邬池道:“人选既然定下,仪典司便按规矩准备吧。” 按规矩准备需要小半年。 那日之后,百里息终于得了清净,只是偶尔梦见那双含泪的杏眼,他念两遍清心咒驱邪咒,相信渐渐也就好了。 这夜他泡过冷泉水,心情稍好,便想出去走一走,这宫中很大,却没住什么人,大多数地方都荒着,正适合闲庭信步。 走过一处假山,忽听见山后有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山石缝隙还透出闪烁昏黄的光亮。 “求娘亲庇护蝉蝉,保佑蝉蝉的郎君是个……是个好人,爱护蝉蝉,保护蝉蝉,别让蝉蝉惊惧害怕。”少女的声音里都是希冀,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求的人了。 保佑百里永是个好人?百里家就没有好人,怎么偏偏就选了百里永? 现在厉害了,不去临渊宫求他了,来这里求一个死了的人,真有用啊。 殷芜的声音停住,很快,假山后又传出轻轻的啜泣声,少女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再开口时,她的声音绵软沙哑,“娘……蝉蝉好害怕,蝉蝉每天都睡不着觉,蝉蝉还总做噩梦,怎么办呀……” 渐渐的,少女声音低了下去,假山后面的火光也渐渐熄灭。 不多时,殷芜手中提着个小篮子,扶着假山走了出来,她眼睛又红又肿,走了两步才发现百里息,吓得手里的篮子都掉在地上,人也定在当场。 “大……大祭司。”殷芜垂着眼,白细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弯腰将地上的篮子捡了起来,低声解释:“今日是我母亲冥诞,我来烧些纸钱。” 说完,她也不等百里息说话,便垂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没穿披风,显得身影越发纤细,孤身走在这黑夜里,像是一株随风飘摇的小仙草。 百里息眯了眯眼。 前世殷芜也曾在这里碰到百里息,那时两人虽然有几分熟悉,但她尚未生出要勾引他的心思,两人也说什么话。 她想让神教灰飞烟灭,最大的阻碍是百里息,最大的助力也是百里息。 可他若知道自己所图,还会帮她吗?八成是不会,前世他虽庇护过殷芜几次,却必不肯为了她覆灭神教。 神教创立已有百年,最初由殷氏建立,百里家只是殷氏的仆从,可随着百里家野心渐大,权利渐长,反而将殷氏变成了傀儡。 * 今年开春迟,雨水一直降不下来,初一这日便要举办一场祭典祈雨。 祈雨之前,殷芜要斋戒沐浴,吃素十日,抄写疏文,自然不能出门,也见不到百里息。 祭典那日一早,殷芜着盛装华服,头戴金冠,细细描画了眉眼,上了口脂。 殷氏女子皆貌美惊人,镜中的少女雪肤花容,只是眼中略带轻愁,她扶着茜霜的手出门,上了轿辇,金丝红纱放下,遮住了她的娇影。 轿辇很快到了宫门,透过红纱,殷芜看见了百里息。 他骑马立在宫门外,身形高大挺秀,俊美无俦的脸上冷傲孤清,像是寂静孤岭上的一轮月,他见轿辇行来,便打马走在前面。 殷芜垂下眼,心中不免又生出些退意——大祭司这样的人,她能得到他的心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虽还是少女的身体,但该饱满的地方很饱满,该纤细的地方也很纤细,还行,于是略有了一点信心。 她又抬头看看前方的百里息,觉得他浑身都冒着仙气儿,那点信心瞬间就又消失了。 城中百姓知道今日祈雨,早早在路边等候,只为一观圣女姿容。 虽隔着一层红纱,却隐约能见圣女身姿窈窕,端庄圣洁,他们将手中的花抛向轿辇,跪地参拜,仿佛这样就能得到神明庇护,心想事成。 他们以为圣女是神明化身,却不知圣女只是统御万民的幌子,她自己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很快来到祭台,殷芜扶着茜霜的手下辇,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目不斜视,不看百里息一眼。 只是两人站得近,殷芜能闻到淡淡的青竹冷香。 面前摆放着方形祭炉,百里息先是念了祭文,然后从殷芜手中接过所写疏文,点燃扔进了祭炉内。 说来也巧,疏文燃尽的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乌云,接着又是打雷闪电,竟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神迹,祭台之下的百姓高呼跪拜起来。 “神教永存,圣女千秋!” “神教永存,圣女千秋!” 呼声如山,呼声如海。 大旻百姓皆信奉神教,她真的……能推翻这个虚伪龌龊的神教吗? * 殷芜被送进祭坛旁边的小殿内避雨。 很快,大雨降下,激起地上的尘土,殷芜能听见殿外百姓的欢呼声。 娇缠春山 第8节 她渐渐沉寂下来,人在桌边坐下,忽生出孤勇决绝之心。 不管她最后能否成功,她都要试一试,哪怕粉身碎骨。 门从外面打开,带进风雨的湿润气息,百里息走进殿内,他一身白袍,白色的靴上不染纤尘,玉带束在腰上,龙章凤姿。 殷芜微微垂着眼,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缓步走到窗前站定,风将他的衣袍吹得微微颤动。 茜霜出去端茶,殿内便只剩两人。 静默。 殷芜嗓子有些痒,咳嗽了两声,努力压了压。 外面的雨没有变小的意思,殷芜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难熬,于是开口道:“这雨下得真是及时。” 她本没觉得百里息会回应,却听他冷冷的声音道:“是圣女诚心斋戒,诚心感动神明。” 净胡扯,她才没有什么诚心,那疏文也是胡乱描画的,不过她倒有些好奇,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大祭司,若今日没有下雨怎么办?” “风雨雷电皆有时,算准便好。”他看着窗外风雨,神色冷漠。 瞧!跟本不是她的诚心感动神明,是他算准了今日会降雨。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明。 殷芜不再开口,也不再看百里息,两人未再开言。 外面的雨终于渐渐停了,百里息离开了小。 “请圣女移驾,属下送圣女回宫。” 殷芜一惊抬头,看见宦凌站在门内,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让她背脊瞬间生了一层凉汗。 她定神伸手搭在宦凌小臂上,轻轻道了一声“辛苦宦凌护法”。 宦凌扶着她上了轿辇,随后自己骑马跟随在旁,他声线偏低沉:“上次圣女遇刺,我才知狄昴竟然是黎族的细作,是属下不查,险些害了圣女,还请圣女恕罪。” 殷芜脸上流露出几分无措,几分关心,“不是……不是护法的错,护法还受了鞭笞之刑,不知伤口还疼不疼?” 宦凌笑着摇摇头,他看向殷芜的目光带了一抹贪,忍不住用舌顶了顶牙膛,还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 百里永在花楼里与人争风吃醋,腿被打折了,据说伤得还很厉害,即便休养好也瘸了。 邬池来告诉殷芜的时候,她并不惊讶。 “百里永留下了残疾,已经不能陪伴圣女,过两日属下会再送来画像名册,还请圣女再次择选。”邬池道。 他离开灵鹤宫,便去了临渊宫,见百里息坐在书案前,行礼道:“属下已将事情告诉圣女,这几日便会将人选重新送过去。” 殿内静默片刻,百里息放下笔,“这次百里家子弟不可入选。” 为了给圣女选夫婿,这些日子三大长老没少活动,他代掌仪典司之事,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邬池顿了顿,道:“若天权长老……” 天权长老百里崈是大祭司的父亲,邬池一个小小副掌司哪敢得罪,却听百里息道:“告诉他是我的意思。” 听了这话,邬池不再多言,低头应下。 几日之后,百里崈入宫来见百里息。 “百里永被打残,分明是被人陷害,还请大祭司做主,为他申冤。” 百里崈坐在轮椅上,眉间隐见戾气。 书案后的男子脸上无喜无悲,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天权长老想我怎样为他做主?” 百里永被打残,做得很干净,虽然能猜测出是孟家或孙家,但到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百里崈提出此事也不是为了给他报仇,只想让百里息对百里家多些怜顾。 他顿了顿,语气也缓和下来:“大祭司即便不能为他做主,为何又不让家中其他子弟入选?” “百里家靠殷氏的血压制疯病,若殷氏和百里氏的孩子生了下来,岂不是自啖其亲?” “这怎么算……”百里崈皱眉,只觉百里息太过咄咄逼人,心中不免恼火,“你身体里也流着百里家的血,你成亲后也需要吃丹药压制疯病,即便你厌恶自己的血脉,也改变不了现实,百里家才是你该维护的。” “本座的事不劳天权长老费心。”他的血脉肮脏无比,若是可以,他想将这身脏血流尽。 百里崈不是他的父亲,若算来,应该是他的大伯。 当年百里崈亲弟酒后乱|性,强|奸了百里崈的妻子吴氏,一夕有孕,生下了百里息,之后吴氏便被囚禁起来,等风头过了,百里崈还是忍受不了这污点,借着疯病的遮掩亲手杀了吴氏。 事后只说吴氏失足落水死了,风光大葬,当时百里息已五岁,吴氏就死在他的面前,之后他便得了失语症,被囚禁在无人的院子里,后来前任大祭司冯南音发现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适合学卜卦,才将百里息带走收为弟子。 第9章 娇求 连下了几场雨,地面被冲刷得极干净。 百里息随意走着,也不知想去哪里,一个白色的团子却从草丛中冲了出来,是只雪白的小豹子,那小豹子抬眼看他,神色戒备。 接着便从草丛里又追出一个少女,她身上沾着几根草叶,气息也不太稳,“平安你别跑,你等等我!” 她上前抱住小雪豹,又顺着小雪豹的视线看见了百里息。 瞬间她脊背僵住,抱着小雪豹的手紧了紧,快速蹲身行了个礼,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活泼:“大祭司。” 给畜生起名叫平安? 百里息“嗯”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 殷芜浑身都透着“想走”的意思,和之前求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也不会叫人“息表哥”了,也不看他了。 “大祭司……我先回去了。”她僵了片刻便告辞欲走。 天上却忽然乌云密布,眨眼下起雨来,远处的雨云逐渐逼近,肉眼可见的雨丝连接天地,殷芜不想被浇成落汤鸡,忙找地方躲避,转眼看见个亭子,百里息已经站在里面了。 她硬着头皮快步进去,在离百里息最远的地方坐下,也不说话,也不看他。 她没想到今日会碰上百里息,也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如今两人都在亭中,这样好的机会,若什么都不做有些可惜。 雨下得极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形成一片雨幕,雨幕将小亭和外面分隔开来。 殷芜今日穿着窄袖衣裙,披帛缠在臂上,纤足藏在裙下,只露出一个足尖。 “大……大祭司,”她忽然开口,脸上带着些不安,却怯怯抬眼看他,“大祭司殷芜不想做圣女了。” 她说完,眼中隐隐有泪,唇角轻轻抿起,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不做圣女?不做圣女,百里家便会将她当成一个血袋子,逼着她不停生孩子。 百里息微微颦眉,不知她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便听她又道:“殷芜无才无能,不配受百姓崇拜供养,殷芜坐在圣女的位置上,日夜害怕,求大祭司成全。” 她抿唇,神色悲戚,“求大祭司成全殷芜。” 小亭中沉寂片刻,百里息才道:“神教是殷氏建立的,旻国也是殷氏的,圣女受百姓供养不必惶恐惊惧。” 殷芜颤颤抬头,眼中都是绝望,“可殷芜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想做这个圣女,不想被逼着做不愿做的事,日日如临深渊。” 殷芜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忽然,湖水一样的眼底又划过一抹决绝,她看着百里息,声音又软又柔:“如果殷芜无法生出殷氏血脉了,殷氏的血脉断了,是不是就没有圣女了?” 百里息皱眉,殷芜却已起身冲进了亭外的雨幕里。 “辰风。”百里息觉得头疼,他揉了揉额角,吐出来一口浊气。 “属下在。” “暗中看着灵鹤宫,若有事及时回报。” “是。” 很快,百里息便知道殷芜想做什(y)(h)么了——她让人去寻了寒丹。 寒丹是一种秘药,吃了可绝育。 人蠢笨,脑子也不好使。 “给她假药。” 辰风应下,随后出去安排。 * 几日后,邬池再次送来一叠候选男子画像,殷芜翻了两遍,都没看见一个百里家的人,忍不住问邬池:“没有百里家的人?” “大祭司算了百里家选送几人的八字,与圣女的八字很不合适,便没有入选。”邬池垂眼道。 殷芜“嗯”了一声,又低头去看那叠画像,发现不止没有百里家的人,就连天枢长老所在的孟家,也只有一人入选,天玑长老所在的孙家,入选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一个叫孙泓贞的,还是天玑长老的嫡出七子。 殷芜对这个孙泓贞有点印象,前世孙家叛教被镇压后,全家下狱,孙泓贞本已逃脱,却想设计营救,结果也被抓了,后来流放途中伤病交加而死。 她的手指摩挲着画像边缘,邬池见她模样,忙介绍道:“孙家七郎,自小聪慧,谦顺仁义,大祭司合过他和圣女的八字,是天作之合。” “那便选他吧。”殷芜放下画像。 消息传到天枢耳中时,他简直要气疯了,本来以为打残了百里永,至少孟家还有几分机会,谁知殷芜却又选了孙泓贞! 简直就是为人作嫁! 既然不能为孟家所用,神教也不需要这劳什子的圣女了! * 圣女成亲之前,需要前往乌华山祭天,乞求神明庇佑,早日诞下子嗣。 只是乌华山在蛟州,蛟州近十年秘密兴起新教,新教所信奉的不是神,而是一个名叫“宗宥”的人,据说此人可以呼风唤雨,活死人肉白骨。 神教虽一直在搜捕宗宥,却一直未能找到其踪迹,更糟的是新教的势力在日益壮大。 历代圣女婚前祈福都必须去乌华山,教内虽有人担心此行危险,最终还是要遵从神教历来的传统,定下了出行的日子。 前世百里息曾教过殷芜卜卦,临行前她给自己卜了一卦,卦象上说:生死一线。 她到宫门时,百里息已在骑马等候,旁边站着谢澄和乌璧。 谢澄旁边还站着个年轻人,殷芜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孙泓贞,才想起祭天他也是要去的。 队伍启程,很快出了城门,如今四月初,春草发芽,也不算冷,路上倒也不难熬。 殷芜怀里抱着小雪豹,困了便睡一觉,醒了便吃些东西,天快黑时到了雍城。 雍城主官早得了消息,已在城外等了一天,将一行人迎进一处气派的民宅。 娇缠春山 第9节 殷芜由茜霜搀扶着下车接受众人的参拜,随后进入内院。 她有些疲累,在浴桶中多泡了一会儿,终于洗去一身的疲乏。 茜霜进来,手中端着她的寝衣,低声道:“圣女,孙泓贞求见。” 殷芜不知孙泓贞见她什么事,想了想,让茜霜告诉他稍等。 她自浴桶中起身,皮肤白皙若腻,因才沐浴过的缘故,身上带了一层淡淡的粉光,似神女圣洁。 她穿上细纱寝衣,外面又穿了柔软的中衣和外裙,用棉帕子绞干了湿头发,才去了前厅。 推开门,殷芜见灯下坐着个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高挑,眉目舒朗,见她进来,男子起身行礼,声音也很好听:“子湛唐突,还请圣女恕罪,只是有几句话实在想问圣女。” 殷芜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缓声道:“孙公子请问。” 孙泓贞鼻间闻到一股异香,像是兰花香,又像是梨花香,却又不太真切,他抬眼,见座上圣女一身素衣,身段窈窕,头发披散着,更添几分娇媚,定了定神,道:“子湛感念圣女垂青,只是好奇圣女为何选我?” “因为……你或许是那些人里唯一能帮我达成心愿的人。” 孙泓贞之所以今夜会来,是担心天玑长老暗中逼迫了这位圣女,才让她选了自己为婿,他不想强迫一个女子,若殷芜表现出不愿意,他便会再去周旋,只没料到殷芜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香气越发浓郁,殷芜的声音已在耳畔:“我的心愿,和孙家的心愿是一样的。” 孙泓贞愣住,不知殷芜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让神教从世上消失。”殷芜又道。 孙泓贞悚然一惊,抬眼看去,见少女双眸中神色坚定,容貌迤逦,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像是天上仙子。 是孙家做的事被她知道了?不可能,她没有这样的能力。 是在诈他?也不像。 “旻国百姓以为圣女是最尊贵的存在,你我却知道,圣女不过是个幌子,孙公子是孙家嫡子,却肯入宫,应该也是想借我圣女的身份,做事方便些。”殷芜再往前一步,离他更近了些,“我也想借孙家的力,等推翻神教那日,我只要自由。” 见孙泓贞不说话,殷芜也不逼迫,她退了回去,双手再次交叠放在膝上,“想来这事公子还需同天玑长老商量,我便先拿出些诚意,三日后,京城东门有一个商队入城,商队运送的是私造的兵器。” 这批兵器会被送到孟家去,接着孟家会占据京都谋反。前世孟家倒台后,殷芜曾在百里息那里看过奏报,所以知道具体的时间地点。 孙泓贞已震惊得说不出话,便听殷芜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孙公子可传信回去,让人跟着商队,看看最后东西送到了哪里。” 孙泓贞离开不久,殷芜也走了出来,她乌黑如软缎的发披散在背上,显得一张小脸越发柔白,在皎洁月光之下,犹如山间走出来的精魅。 殷芜想着孙家的事,有些心不在焉,鼻间却忽然闻到青竹的气息,神思一敛,抬眼便见百里息站在眼前。 殷芜屈膝行礼,垂着眼,“大祭司。” 百里息闻到一股甜香,又想起方才她就是这样见孙泓贞的,忽然心生不快。她会叫孙泓贞什么?泓表哥?还是贞表哥? 殷芜只看见百里息冷着一张脸,却不知他此刻所想,只是孙泓贞前脚才走,两人必然是见过了,于是解释道:“孙公子来见我是因为——” “圣女不必同我解释,”百里息打断殷芜的话,“孙泓贞是圣女所选之人,出入圣女居所并无不妥。” 听了这话,殷芜眼睛却红了,她别过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忍了又忍,声音里却还是带了哭腔,“大祭司,殷芜不做这个圣女了行不行……” 第10章 密室 昨夜殷芜哭着说不想做圣女了,百里息任由她哭了一会儿,然后当做未闻一般,只告知她前往乌华山行宫的山路被大水冲毁,他先去探路,让她由谢澄乌璧护送而行。 队伍再次出发时就不见了百里息。三日后,队伍到了蛟州地界的陵城,再有一日便可到达乌华山行宫。 蛟州主官钱斌早已在城外等候,他上前道:“陵城驿馆简陋,无法接驾,陵城苏家宅院已清理出来,请圣女移驾。” 殷芜的马车直接驶入苏家宅院,下车便见跪了一地的苏家人,她受礼后往内院走,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循声看去见是个苍白病弱的年轻人。 钱斌察觉殷芜的眼神,忙低声道:“他就是苏家家主苏乾安。” 苏乾安再次拜伏下去,咳嗽声却没停。 殷芜点了点头,进了内院。苏家宅院精致奢华,殷芜的卧房亦是费了许多心思的,外面还给配了十个婢女伺候,沐浴用的水也已备好。 沐浴后,殷芜正在绞头发,孙泓贞又来求见。 殷芜估计是京城传来消息了,于是快速将头发挽起,去厅内见孙泓贞。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呈递给殷芜,“这是父亲特意为圣女准备的礼物,愿圣女平安喜乐。” 殷芜接过锦盒打开,见里面躺着一支如意宝石发簪。估计应该是天玑长老那边已查那批实武器,也察觉了孙家的异动,所以才送了这件礼物过来,应是同意了与她合作。 她拿起发簪插在发间,唇角轻轻勾起,“也愿孙家如意。” 月光之下,少女面若芙蕖,美丽不可方物。 晚些时候苏家家主苏乾安求见献礼,殷芜隔着屏风见了他,收了他送的流光彩纱裙,对这位年轻的苏家家主留下了颇深的印象,因为在不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咳嗽。 * 乡间小路的一间茶肆里,孟雁容阴沉着脸,手中正摆弄着一把小刀。 后背还在隐隐作痛,那五十鞭笞将她的一切都打碎了,她今日就要将她受的苦都还给殷芜。 她哥哥那步棋败了,还搭上一条命,想靠控制圣女进而掌握旻国已不可能,所以孟家和蛟州新教结成了同盟,先在蛟州捉住圣女,然后在京城发起兵变,翻了这旻国的天,拥立新教。 孟雁容咽不下心中恶气,要亲自来捉殷芜,还要在她的脸蛋儿上写几个字。 圣女仪仗一早从苏家启程,中午便在路边的茶肆稍作休息,谢澄验看过茶水吃食,见没问题才准大家用。 殷芜坐了半日的车,整个人被晃得头晕,便没吃茶肆的东西。 众人饮了茶肆的茶水后,却闻到一股香气。 谢澄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屏息!” 然而还是有一半人中了招,接着几十个蒙面人从茶肆里窜出,直奔着殷芜的马车而来。 “保护圣女!”谢澄率先冲了过来,拦在马车前面。 乌璧此时也冲了过来,同谢澄并排挡在车前,孙泓贞带着一队人同蒙面人厮杀,但那些歹人身手都不弱,渐渐便有不敌之势。 “乌璧!你带圣女先走!我断后!”谢澄砍倒一人,又拦下冲向乌璧的蒙面人。 乌璧跳上马车,狠抽了马臀两下,驾着马车冲出了包围。 身后的拼杀声越来越远,殷芜却越发觉得不对劲,这里不是荒郊野岭,还是光天化日的…… 她正觉得古怪,马车便猛地停住,她扶住车壁抬眼,见前面小路已经被石块堵住了。 羽箭破空之声传来,殷芜忙按着茜霜趴下。 接着又是数道羽箭破空之声。 殷芜心凉透了,抬头想寻乌璧,却发现车前空空,哪有乌璧的影子。 她就知道乌璧靠不住!!! 下一刻,车前出现两个黑衣人…… * 殷芜是被吵醒的,她艰难睁开眼睛,周围黑漆漆一片,只有前面还剩些许光亮,光影勾勒出几个人的剪影,他们手中拿着砖头,正在砌一面墙。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要把她封在这面墙里,她想跑,身体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要……”她的声音沙哑,小得像是蚊子一样。 “不要把我封在里面……”殷芜的眼前模糊一片,她不停地哀求,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所吞噬。 他们一块砖一块砖叠在一起,那面墙越砌越高。 终于,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了。 过了很久,她的身体终于能动,她挣扎着爬到墙边,用力拍着,“有人吗?救命!” “救命啊……” 周围静得可怕,逼仄漆黑的空间里似有野兽蛰伏,谁来救救她啊…… 她用力拍打那面封死的墙,手指使劲扣着墙面,天真的想将那些砖头扣下来,结果指甲断裂,血腥气在这狭小的空间弥散开来。 她想起殷臻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黑,周围也是这样的血腥气。 “娘亲,蝉蝉害怕……”她缩成一团,“谁来救救蝉蝉啊……” 这面墙之外,是一片荒山。 * 临渊宫内,少女乖顺立在书案旁,纤细的手指捏着松烟墨正在研磨,随着她的动作,绣着朵朵玉兰的衣领有些微微松动,露出一截洁白的颈项。 不久她磨好了墨,放下墨块,指尖染了一点黑,反衬得手指更加白润。 “息表哥,磨好了。”她的声音也甜腻腻的,像是浸了蜜的鲜桃。 忽然,不知从哪来了一阵风,将那墨汁吹起一点落在她的衣襟上,那一点墨不断变大像是要吞没她,少女的眼神也满是惊恐绝望。 百里息清醒过来,此时天还未亮,那梦却异常真实。 “大祭司出事了!仪仗路上遇见埋伏,圣女被掳走了!”外面是辰风焦急的声音。 百里息皱眉,起身走了出去。 “召集行宫人马,通知蛟州主官,立刻寻找。” 一个时辰后,蛟州城中所有人马出动,城内城外掘地三尺地寻找。 百里息自带了一队人马,从殷芜被掳走的地方开始搜寻,然而天黑时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辰风,召潜龙卫来蛟州。”许是快到十五的缘故,百里息有些烦躁。 潜龙卫是神教最神秘的一支军队,平日隐匿无形,若非极大的事,绝不会动用潜龙卫。 “这里有人!”不远处有人在喊。 百里息心中一跳,快步走了过去,还有一段距离便闻到了血腥气。 是一具被野兽撕咬烂了的尸体,女子,身形和殷芜很像,他伸手将尸体翻过来,尸体的脸也被咬烂了。 他呼吸滞了一息,将尸体的脸转过去,检查了她的耳后,没有红痣。 百里息重新站起来,冷声:“继续找。” 天黑路难走,他们又不熟悉此处,搜寻就更加困难,天亮时终于搜到山顶。 娇缠春山 第10节 山顶有一座废弃的瓦房,里面空荡荡没有人。 殷芜应该不在这座山上。 辰风走到百里息面前,道:“大祭司,潜龙卫今夜便到,我们是否先回城休整?” 虽经过一日一夜的搜寻,百里息面上却无疲累之色,只是眉间隐有郁戾之气。 他揉了揉眉心,“先回城吧。” 众人起身欲下山,百里息却似乎听见了些声音,声音是从那间瓦房传出的,他皱了皱眉,道:“把那面墙砸开。” 砖石墙被破开一个洞,这个洞越来越大,众人才发现墙后别有洞天! 百里息鼻间闻到一丝血腥气,率先抬步迈了进去,这空间不大,火折子一晃便看见墙角一个人影,百里息朝那人影走过去,看清了那人的脸。 “殷芜。”他唤了一声,伸手探上少女颈侧。 手下的皮肤温热,还活着,只是非常虚弱,他拍了拍殷芜的脸,“醒一醒。” 有人拿着火把入内,照亮了这小小的空间,他便看见旁边墙上满是血色的指痕,下意识低头去寻殷芜的手,便见她的手指血肉模糊。 百里息拍了拍她的脸,殷芜的手指终于动了动,睁开了眼,眼神很清澈,却也很迷茫,她看着百里息,忽然开始哭,委屈又无助,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息表哥……蝉蝉是不是要死了……蝉蝉怕黑,这里好黑啊……” 她的意识似未完全清醒,双手轻轻握住百里息的衣襟,把小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纤细的身体微微发颤,“息表哥救救蝉蝉。” 有一股莫名的情愫自心间升起,让百里息觉得陌生,他用披风将殷芜裹住,将她横抱出去,下山的路很陡峭,但他的手很稳。 他让队伍直接去了乌华山行宫。 怀中少女的身体柔软纤细,乖顺地蜷缩在他怀中,呼吸也十分微弱,让他第一次意识到:殷芜是很容易死的。 第11章 缠缠 行宫之中没有太医,百里息只能亲自给殷芜处理伤处,她身上没有太重的伤,只是惊惧过度,又没有吃东西,身体虚弱,最重的伤在手上。 当时她应该是拼命想要出去,不管不顾,所以手指才伤得这样厉害。 百里息用湿帕子将她手指上的血迹擦掉,又涂了药、包好,见人还没醒,便出去吩咐煎药。 等回来时,殷芜竟不见了。 外面的守卫一直未离开,她自然还在屋子里。 “殷芜?”百里息唤了一声,没人回答。 他想了想,唤了一声:“缠缠?” 还是没人回答他,他的目光在室内环顾一周,发现窗边有一处纱帘鼓鼓囊囊的,他走过去,又唤了一声:“缠缠?” 鼓鼓囊囊的纱帘颤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人回应他,他蹲身去揭纱帘,纱帘里面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背不让揭,百里息反握住殷芜的手腕,想了想,道:“缠缠出来,是息表哥。” 纱帘里的少女终于探出头来,她看清来人,再次瘪起嘴来,要哭不哭,就是委屈到不行,最后只憋出一句带着颤音的“息表哥”。 “是息表哥,缠缠出来。”百里息知道她的神志还不清楚。 她终于一点一点松开纱帘,身体微微前倾,双臂缠住百里息的脖子,委屈巴巴的,“息表哥,蝉蝉害怕。” 百里息将她抱回床上,让人送了粥来,对殷芜道:“吃点粥?” 她点了点头,乖乖坐在床边,巴巴看着百里息,“息表哥喂蝉蝉吃粥。” 百里息觉得脑袋有些疼,他揉了揉额角,清淡的眸子里都是无奈之色,“我是你哪门子的表哥,真不知怎么就被你缠上了。” 殷芜眨了眨眼,倔强地又叫了一声“息表哥”。 “真缠人,怪不得叫缠缠。”百里息在床前坐下,将勺子递到她唇边,“张嘴。” 少女皮肤白皙若腻,不带一点瑕疵,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小小的委屈,她皱眉看着百里息,“不是缠缠,是蝉蝉。” “不是缠缠?” “是蝉蝉!”殷芜皱眉。 “是缠缠?” “不是缠缠!”殷芜急了,瘪嘴再次强调,“是蝉蝉!” 百里息的头更疼了,他点点头,“嗯,是缠缠。” “不是缠缠,是蝉蝉!”殷芜委屈了,拉住百里息的一只手,用没被包裹的小手指,一笔一划在上面写了一个“蝉”字。 她的指尖圆润,在他的掌心轻轻划过,有些痒。 怎么会取这个“蝉”,还是“缠”更合适。 “娘亲说蝉羽化之后获得重生,是很好的名字。”殷芜为他解释名字的寓意。 “嗯,”百里息点点头,表示赞同,“真是个好名字。” 自己的名字被夸赞了,少女眼中生出小小的骄矜之色,乖乖张嘴吃粥。 百里息喂,殷芜就吃,她乖得不得了,很快吃完小半碗的粥,百里息放下手中的粥碗,哄道:“蝉蝉乖。” 接着他又端起旁边的药碗,“蝉蝉来喝药。” “蝉蝉不喝药。”殷芜往床里退了退。 百里息脑袋又开始疼,知道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不了道理,只能伸手哄殷芜,“蝉蝉过来,来息表哥这里。” 少女眼中有点不安,却还是听话地挪了过去,她一过去,腰就被百里息固定住,她委屈地看向百里息,张嘴就带着哭音:“息表哥骗蝉蝉……” 得了,这还怎么逼她喝药? 逼她喝了药,不得哭死给他看? “蝉蝉不喝药。”少女倔强地强调了一遍。 百里息摸上她的脉,情况还好,便放下了药碗。 “嗯,不喝了。” 少女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是骗自己,忽然抱住百里息的脖子,娇软的身体贴了上来,“息表哥真好!息表哥最好了!” “大祭司,婢女找来了。”门外辰风低声禀报。 百里息微微推开殷芜,想了想,低声哄道:“蝉蝉乖,让婢女帮你沐浴更衣。” 少女眼中满是戒备,却还是点了点头。 婢女是从山下大户人家现买的,年纪都不大,百里息看了一眼,叮嘱道:“手不能沾水。” 两位婢女应下,进了屋内。 百里息站在门外,听见里面偶尔传出的对话和水声,眉头终于微微舒展开。 “辰风,让潜龙卫不必现身,隐匿踪迹藏在蛟州境内。” “是,大祭司。” 蛟州新教?还是京中势力?不管是谁,他都要连根拔起。 一个时辰后,屋内婢女退了出来,百里息走进殿内,见殷芜坐在床边,她已换了一身干净寝衣,头发披散着,媚色无双的脸上都是委屈。 她把自己包成粽子的手指举起来,委屈巴巴道:“蝉蝉疼。” 百里息走过去,殷芜抬起头,又唤了一声“息表哥”,接着就把自己的手指头伸到了他面前。 “嗯,忍一忍就好了。”百里息如是道。 “疼。”殷芜皱着小眉头,“息表哥给呼呼。” 百里息头更疼了,却见殷芜又要哭,倔强地举着自己的手要“呼呼”。 他深吸了一口气,吹了一下殷芜的手指。 少女不哭了,还笑得甜甜的,“息表哥对蝉蝉真好。” * 殷芜睁开眼,周围终于不是漆黑一片,她躺在一张床上,床顶是繁复的纱帐,手虽有些疼,却上了药,也包好了。 她掀开纱帐,看见一个孤傲疏冷的背影,忽然就放下心来。 她应该是脱险了。 缓了缓,殷芜下床走到那人面前,缓缓拜了下去,“殷芜谢大祭司救命之恩。” 醒了就不叫息表哥了? 百里息心中有些不爽利,只淡淡“嗯”了一声。 殷芜起身,手却不小心碰了一下,疼得“嘶”了一声,却没举着手要“呼呼”。 唉。还是之前好玩一些。 殷芜在旁边的圈椅上坐下,见百里息手中拿着块上好的墨玉,他正用细笔在上面描画着,像是要雕东西。 “大祭司是在哪里找到殷芜的?”她开口,嗓子还有些疼。 “在你失踪不远处的一个山顶,”他画完那一笔,才抬头,“知道是谁抓了你吗?” 殷芜摇摇头,手指捏紧了裙摆,似是还有些后怕,“他们蒙着脸,也不说话,等我醒时就看见……看见他们在砌墙。” 她惨白着一张脸,仿佛又想起当时的情景,虽积极控制,脸上还是透露出惶恐脆弱之色。 百里息想起那面都是血指痕的墙。 “还能想起什么?” 殷芜努力回想被掳的经过,忽想起一事,道:“被抓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可能掳她的人曾在药店待过,或者本身就藏在药铺的。 “知道了,会让人去查。” “大祭司,谢澄和乌璧到了。”门外辰风道。 听说乌璧来了,殷芜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殷芜虽和乌璧不熟,却知道他前世行事,也不似忠于神教,而此次她被掳时,乌璧又莫名消失,难免心中多了些怀疑。 娇缠春山 第11节 她见百里息在看自己,想了想,还是如实道:“那些人来抓我的时候,乌璧不见了。” “嗯。”百里息淡淡应了一声。 殷芜出门,见谢澄和乌璧站在阶下等候,她看向乌璧,见他垂着眼,并不看她,于是也不多言,转身往外走。 又出一道门,就见孙泓贞站在不远处。 他上前,见殷芜神色有些憔悴,手上还有伤,心中生出些怜惜,又内疚没保护好她。 “圣女可还好?” 殷芜点点头,同他简单说了被掳的经过。 殿内的百里息一边听着谢澄回禀,一边透过敞开的门往外看,见殷芜和孙泓贞并排站着说话,心情忽然不太好。 有了“贞表哥”就不要“息表哥”了。 “啧。” 谢澄:“?” * 殷芜寝殿内的灯都点着,可她还是觉得黑。 茜霜又从外面寻了几盏灯,都摆在寝殿的桌上,最后端了安神的药进来,殷芜喝完,上了床。 她的身体乏极了,却没有睡意,仿佛一闭眼,就又回到了那个四面都是墙的黑屋子。 但到底是累了,眼皮越来越沉,下一刻憋闷压抑的感觉再次袭来,她猛然坐起,呼吸急促,吓得不敢再闭眼了。 外面还黑沉沉的,离天亮还早,殷芜辗转反侧了半天,终于再也躺不住,她起身披了件衣服,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水晶灯,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乌华山上的草木常绿,此时虽是深夜,却依旧能听见鸟鸣。 她在院内站了一会儿,又乏又累,小雪豹却来蹭她的脚。 “平安。”她嘟囔了一声。 小雪豹叫了两声,叼着她的衣襟往外面跩。 “你要带我去哪呀!”殷芜不想去黑黢黢的地方,她害怕。 小雪豹却不管,硬是用蛮劲拽着她往外走,殷芜好说好劝它也不听,等它松口,殷芜已经来到了一处露天浴池。 皎洁月光之下,那浴池里还泡着个人。 第12章 雕玉 殷芜愣了愣,认出那人是谁,忙低下头往回走,小雪豹却又叼住她的外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拖拽她。 她一时不慎,外衫被小雪豹拽了下去,她忙想伸手去夺,小雪豹却叼着衣服跑到了浴池边,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她,像是在故意引她过去。 殷芜看看来时的地方,黑黢黢的,心中有些害怕,又见小雪豹已经叼着她的衣服到了池边,只得硬着头皮走近了一些。 “大祭司。”她声音绵软,透着不安。 池中之人穿着素白里衣,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月光之下,他的脸绝嗜禁欲,不染一点人的情绪,似高岭之花,如深潭冷月。 百里息凤眼微眯,似轻哼了一声:“夜游乌华山,圣女好兴致。” 殷芜垂眼,将手中的灯放在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衫披上,才终于暖和一些,她再次拿起琉璃灯,低声道,“只是睡不着,打扰大祭司了,殷芜这就离开。” 百里息没再开口,殷芜便转身想原路返回,只是抬眼看见来路被树木遮住,似不见底的黑洞,心中便又是一紧,她脚步顿了顿,呼吸也有些不稳。 身后有水声响起,接着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本座正好要回去,圣女可要同行?” 百里息身上的湿衣服冒着白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殷芜一面心想会内功真方便,一面点了点头,“若……若是不打扰大祭司的话。” 手上的灯被他拿走,他的手修长如玉,一瞬的碰触便已让殷芜感觉到了凉意,她蹲身抱起了小雪豹,亦步亦趋跟在百里息身后。 如今是深夜,这条路又被树荫掩盖,树林里还偶尔传出些不明的声响,实在有些可怕。 面前那盏灯照出方寸光亮,让她如扑火飞蛾,逐光而行。 百里息身上淡淡的青竹冷香萦绕身侧,稍稍缓解了殷芜的恐惧。 林中忽然吹来一股劲风,那琉璃灯里的烛火颤了颤,熄灭了。 林中唯一的光亮消失,殷芜眼前黑漆漆一片。 百里息回头,见殷芜垂着头,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兽,浑身僵硬。 “殷芜?” 半晌,她才僵硬回道:“我……我没事。” 即便是黑暗中,百里息也可明察秋毫之末。她分明是有事的,身体颤抖着,脸色青白难看,虽强忍着,眼角却还是带了些湿意,呼吸也急促起来。 是想起了之前被封的事? 不是,不是想起,是从来没忘记过。 殷芜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却更加僵硬起来,那熟悉的窒息感重新席卷而来,竟开始耳鸣。 忽然青竹的冷香浓郁一些,她被带进一个微凉的怀抱,身体瞬间腾空。 她抬眼,看见百里息棱角分明的下颚,他的神色也还是冷冷的,但殷芜却似即将溺毙之人发现了浮木。 出来了,她从里面出来了,不用怕了。 她的呼吸平复下来,又觉得窘迫,“大祭司,我……我自己走就可以。” 薄唇微掀:“你走得太慢。” 殷芜:“……” 出了密林,百里息放下她,淡淡道:“随我来。” 殷芜乖乖跟上,不多时就到了百里息所住的地方,他在书架上寻找了半天,最后翻出一本经文来,又指了指书案,对她道:“几日后祭天,需要焚烧疏文,圣女既睡不着便现在抄写吧。” 殷芜虽然有些惊讶,却乖乖坐在书案前开始磨墨,她纤细的手指捏着松烟墨,侧着头露出耳后的一颗红痣,洁白的脖颈弧线优美。 和他之前梦见的景象一样,只不用娇怯的眼神看他。 啧。 过了半晌,她磨好了墨,手指尖染了一点黑,身上又没带帕子,便翘着手指寻擦手的东西,忽然她眼睛一亮,看见桌角的一块湿帕子,于是把手指放在上面捻了捻,留下两个淡淡的指痕。 她拿起笔,在洒金宣纸上认真抄写起疏文来。 瑞兽香炉里燃着香,她闻着心绪安宁下来。被救之后,她的精神也一直是紧张的,只要一闭上眼,黑暗和窒息感便袭来,让她无法安眠。 她写了一会儿,抬眼见百里息垂眼坐在对面,手中握着那块墨玉雕琢,此时玉上已勾勒完线条,但依旧看不出要雕什么。 他的手指修长,肌肤透着玉似的光泽,偏偏又拿着墨玉,便生出一种奇妙的蛊惑感。 雕刀在玉料上轻轻划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动作不快,手却很稳,神色也很专注。 前世,殷芜也常常和他这样对坐着,她有时帮他磨墨,有时也抄写疏文,有时看些杂书,就如此时此刻。 “接着写。”百里息没抬头,声音淡淡的。 殷芜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忙敛神再次写了起来,谁知写着写着,眼皮却沉重起来,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百里息依旧认真雕刻着手里的玉料,等终于雕完一个部位,起身灭了香炉里的香块,将殷芜抱回了她的寝殿。 * 殷芜一早就又来百里息这里抄疏文,完全想不起昨夜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对面的百里息依旧雕琢着那块墨玉,现在稍微能见到些雏形,像是个小王八? 应该不是,大祭司他雕王八干什么,戴在身上也不像话啊。 她将脑中乱糟糟的想法赶出去,捏着笔继续抄疏文。 辰风走进来,看了殷芜一眼。 “说吧。”百里息眼都没抬。 “城中的药铺都查过了,有一家查出些东西,店主曾与蛟州新教有些瓜葛,出事之前,有人见到不少生人出入药铺。” “继续派人暗中跟着,看他还接触什么人。” “是。”辰风应声,随即压低了声音,“京城传来消息,查出乌璧是乌家收养的。” 辰风出去,殷芜抬眼看百里息,“乌璧他……” “或许是他和新教有勾连,也可能是乌家投靠了新教。”他抬头看了一眼殷芜,凉凉道,“还没抄完?” 这时又有人回禀,说孙泓贞求见。 百里息看了殷芜一眼,让人进来。 孙泓贞将孟家要谋反的事情禀告百里息,孙家虽然可以直接出手阻止,但事后容易被百里息怀疑,不如将这事告诉百里息,让这位神教的大祭司来下命令。 这也是他和殷芜商量后的结果。 百里息却似早已知晓的模样,只说让孙家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说完了正事,孙泓贞转向殷芜,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盒来,“这是冰玉膏,对外伤效果极好,圣女可以试一试。” 殷芜接过那瓷盒,触手冰凉,她知道冰玉膏珍贵,对孙泓贞笑了笑,“多谢孙公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句话,背后便觉凉飕飕的。 等孙泓贞告辞出去,这种凉意依旧没有消失,她抬眼看百里息,见他又开始雕那玉料。 大概是她的错觉。 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觉得冷,开口小声道:“大祭司,你有没有觉得冷?” 她等着回答,百里息却像是没听见,她眨了眨眼,察觉到百里息好像是有点生气? 她又想了一会儿,低头看见桌上的冰玉膏。 总不会是因为孙泓贞吧? “圣女对孙泓贞可还满意?” 娇缠春山 第12节 电光火石之间,殷芜福至心灵,他该不会是吃醋吧…… 吃醋? 殷芜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百里息没听见殷芜的回答,抬眼看过去,就见少女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去,倒有些像少女怀春的模样。 然后便听见少女绵软的声音:“孙公子他人很好。” 殷芜又写了一会儿,中午便离开了,百里息抬头,见桌上那个装着冰玉膏的瓷盒已经不见了。 正雕着玉料的手指忽然顿住,时间也仿佛停住了。 他将玉料和雕刀丢到一边去,用书案上的湿帕子擦了擦手。 没意思。 * 那日之后,百里息让人将疏文送到殷芜的寝殿,让她继续抄写。 同疏文一起送来的,还有一盒香,说是抄时要着燃。 殷芜精神好了一些,虽然睡得不安稳,一夜也能睡一两个时辰。 又过了几天,她抄完了疏文,也到了祭天祈福大典的日子。 天未亮,殷芜便穿上繁复华丽的衣裙,上了妆,坐着轿辇去了祭台。 城中百姓知道今日要祭天,夜里便出发,如今祭台之下已经全是人。 旻国以神教立国,百姓皆以圣女为神明,若能见到圣女,更是一辈子的荣耀。 殷芜看着祭台下黑压压的人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百里息自远处缓缓行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他们匍匐在地上,像是瞻仰神明。 百里息走上来,视线越过殷芜落在祭炉上,一张一张的疏文烧掉,百里息吟诵祈福祭文。 他声音都是凉津津的,身穿白袍,身材颀长,面色也疏离。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哨响。 几个人忽然从人群里冲上祭台,谢澄乌璧出来拦住,孙泓贞也冲了上来,“大祭司,只怕人群中还藏有刺客!” “你和乌璧护送圣女先下山。”百里息一掌拍向冲来的刺客,看了孙泓贞一眼。 殷芜知道自己留下也没什么用,低声对百里息道:“大祭司小心。” 百里息没说话,也不知听没听见。 乌璧和孙泓贞一前一后,护着殷芜从祭台后离开。 祭台那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周遭却很安静,孙泓贞心中隐约升起些不安,将殷芜护在身后,提醒她小心。 乌璧走在前面,殷芜忽然生出些猜想:之前她被掳走,乌璧失踪,这次百里息却又让他护送自己,是……想试探他? 殷芜扯了扯孙泓贞的衣袖,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小心乌璧。 孙泓贞点点头。 十几个黑衣人凭空出现,也不多话,直接冲上来,乌璧和护卫迎上去,顿时战在一处。 孙泓贞护着殷芜边战边退,却忽闻羽箭破空之声,孙泓贞眸光一凛,挥剑格开羽箭,余光却见一抹寒芒快速袭来,他伸手拉了殷芜一把,接着肩膀一痛跪了下去。 殷芜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孙泓贞。 “这后山的路恐怕都是埋伏,我们回去!”孙泓贞勉强站了起来,拉着殷芜往回走。 眼看就要离开包围,乌璧却拦在了两人面前。 他眉间阴冷,眼中也都是阴鸷,剑尖指着孙泓贞,“现在滚蛋,留你一命。” “你身为神教护法,到底在为谁卖命?”孙泓贞护着殷芜,却知没有支援自己撑不了太久。 “神教圣女不过是个没用的傀儡,这神教也早该换换天了,乌璧护法自然是要拥立新主。”一道阴冷女声响起,孟雁容从暗处走出。 她看向殷芜,笑道:“祭台那边已经被团团围住,此时只怕没有人能来救圣女了,今日圣女若能诚心求我,我便让圣女少受些苦。” 第13章 她笑 殷芜握紧了匕首,她才不信孟雁容的鬼话,反问:“孟家和乌家是准备造反吗?” “呵呵,准备造反?”孟雁容吃吃笑了起来,“只怕此时京城已经变了天地,旻国以后也没有圣女了,若是你肯求饶,我还能让你当奴才伺候我,赏你一口饭吃。” 乌璧已失去耐心,提剑便冲向孙泓贞,两人又战在一处。 “是我杀了孟奇。”殷芜看着孟雁容,轻声道。 孟雁容表情变得扭曲恶毒,又想起在宫中被殷芜污蔑,以至被百里息惩罚,后背似乎又痛了起来,她咬着牙,道:“你不用得意,等你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要把你那张脸毁了,要多找些人好好‘怜爱’你!” 她的话粗鄙难听,殷芜忍不住皱了皱眉,余光看见孙泓贞已落在下风,心中一急,对孟雁容道:“你这样生气,该不会是因为大祭司信我不信你,你是嫉妒吧?” 这话扎了孟雁容的痛处,她眼里迸发出疯狂来,再顾不上什么,只想立刻就把殷芜那张碍眼的脸划开! 然而她冲过来的一瞬,脚却被什么绊了一下,下一刻一柄寒刃抵在她的脖子上。 那匕首抵得极紧,她能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皮肤肯定已经被划破了。 但握匕首的手很稳。 孟雁容有些害怕,却咬着牙不肯服软,“你敢杀我吗?京城如今已经是孟家的了,这乌华山也被团团围住,你今天敢伤我一分,我爹不会饶过你……” 脖子上的匕首再贴近几分,疼得孟雁容住了口,她耳边传来女子柔柔的声音:“我敢的。” 孟雁容见过殷芜许多次,每次她都怯懦的像个兔子,她怎么敢杀人? “若不想她死在这里,便都住手!”殷芜清叱一声。 然而乌璧似未听到,招式越发狠辣。 殷芜心里有些急,手中握紧了匕首,再次喊道:“你再不停手,我就杀了她!你这样见死不救,只怕天枢长老会与乌家反目!” 殷芜作势要杀孟雁容,乌璧终于退后两步,暂时解了孙泓贞的危。 护卫已经不剩几个,黑衣人却多,殷芜知道想突围已经不可能,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希望百里息那边能快些结束。 她正在想办法,忽有无数羽箭破空逼近。 “小心!”孙泓贞拉着殷芜趴下,几波箭声过后,殷芜抬眼,见黑衣人皆死。 她转头看向羽箭飞来的方向,见一个人正举着一张弓。 他周身都是凛冽傲气与寒意。 孟雁容被护卫抓住,乌璧退至林边,却依旧不肯放弃抵抗。 “乌家好大的野心。”百里息开口,余光看见殷芜扯下了袍角给孙泓贞包扎伤口。 乌璧手中持剑,呼吸不稳,眉眼凌厉,“神教已经是百里家的神教,我们想要为自家争取利益,想来大祭司也能理解。” “能理解,只是你们今日败了。” “倒也未必,”乌璧斩断射入左肩的箭矢,“整座乌华山都被围住,大祭司只怕也很难脱身。” 忽有整齐的脚步声逼近,孟雁容听了心中大喜,大喊:“我们的人上来了,若现在投降,可留你们一命!” 乌璧却察觉出不对劲,这脚步声太整齐了,训练有素,不像他们的人…… 很快,一队穿着甲胄的队伍出现在众人面前,孟雁容觉得浑身发凉,这不是她们孟家的人! “潜龙卫……”乌璧也愣住。 队伍为首一人跪地回禀道:“启禀大祭司,山下乱贼均已伏诛,前山也被围住,定不让一个人走脱。” 殷芜前世见过这人,他是潜龙卫的副统领,好像叫黄斌。 百里息点点头,看了谢澄一眼,谢澄立刻提剑攻向乌璧,两人武功本来相当,只是乌璧此时受伤,便渐渐不敌,很快剑脱了手,被谢澄擒住。 护卫将乌璧和孟雁容带下去,殷芜却在想京城的事,前世孟家谋逆被镇压,乌家未显露出来,也未被牵连,如今看,两家其实早已合作。 她正想着,面前却出现一双洁白云靴,抬头便对上一双冷寂的眸子。 “大祭司……” 百里息见她发愣,以为她是吓到了,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转头走了。 护卫上前扶着孙泓贞去治伤,殷芜想了想,跟上了百里息。 “大祭司等等我!” 百里息回头看她一眼,随即竟又转头继续走了。 殷芜皱皱眉,察觉到了他的冷淡。 她一路追着百里息回到寝殿,门没关,她站在门边唤了一声“大祭司”。 “进来吧。” 殷芜进门,百里息却走到了屏风后,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她在书案前坐下,面前是一个木盒,她曾见百里息从盒子里拿出那块玉料,不知现在是否雕刻完了,雕的是什么? 殷芜看了看屏风,想伸手打开那木盒,谁知手指才碰到木盒边缘,百里息便出来了。 百里息也看到了她的动作,眼神顿了顿。 他换了一身带暗纹白袍,神色疏离,让殷芜觉得有些陌生。 她收回自己的手指,道:“孟家在京城应该也会有所行动了。” “京城的事不必担心。” 一看他的样子,殷芜便知百里息不想多说,她皱着眉,试探道:“可是殷芜……哪里得罪了大祭司,惹大祭司不快了?” “圣女规行矩步,怎么会得罪我。”百里息眼中略有些幽光,随即却移开眼睛,“圣女安心等着成亲即可,孟家和乌家的事不需操心。” 殷芜真切感觉到了百里息的冷漠,他似筑起了一面墙,将她隔在另一边。此时再纠缠不会有结果,便告退出去。 人离开后,百里息一只手扶在桌上,一只手按了按额角,他余光看见桌上那木盒,眼神暗了暗。 * 很快,蛟州境内的反贼被潜龙卫肃清,又过了两日,京城的消息也传来。 娇缠春山 第13节 孟家和乌家起兵造反,被京城的潜龙卫联合孙家镇压,天枢长老被擒,孟乌两家的人尽数下狱。 一场动乱被轻易平息。 祭天也已结束,殷芜也要返程。 她这几日不曾见过百里息,偶尔想寻借口过去,不是碰见谢澄禀事,就是蛟州官员求见,她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心中也生出些退意来。 接近冷冰冰的百里息实在需要勇气,殷芜总要找出症结所在才能对症下药,她辗转反侧了好几夜,忽然咂摸出点味来:好像是从孙泓贞给他送冰玉膏开始,大祭司就开始疏远她了。 是吃醋了? 她开始也以为是,可这几天观察下来,百里息的表现绝不是单纯的吃醋。 那是因为什么? 百里息并不喜欢她,顶多算有一点怜悯,许是因她就要和孙泓贞成亲,百里息认为孙泓贞会庇护她,孙家成了她的靠山,所以他便不再沾惹她这个麻烦了。 这……绝对不行! 她想要的是推翻神教,单凭孙家的力量难以做到,孙泓贞那里她早已说得清楚,并不牵涉儿女私情,只是盟友。 至于百里息那里,她还要更、进、一、步。 第二日一早,队伍启程回京,上车前殷芜看见孙泓贞,他的伤好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对殷芜笑了笑。 殷芜点点头,余光看见百里息骑马走了过来,忙收回眼神,恭敬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眼睛都没看她。 这一路有潜龙卫护送,并没再遇到什么事,只是殷芜路过街巷时,透过窗户,见街上有许多穿着褐色短打的人,那些人神色木然,好几个身上还带着伤。 “茜霜,他们是什么人?” 茜霜神色黯然,抿了抿唇,“是黎族奴隶。” 殷芜愣住,蛟州与冠州相距不远,冠州的奴隶很多都是卖到蛟州来,但京城中的黎族奴隶却不多,前世殷芜虽知道黎族备受压迫,却并未亲眼见过。 “快说你把偷的银子藏在哪里了!你说不说?不说今天就在这打死你!”车外忽然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叱骂声。 殷芜透过窗户看过去,见是一浑身是伤的少年被吊在横柱上。他也穿着褐色短衣,是个黎族的奴隶。 黎族为贱民,可以随意买卖,杀掉。 那少年已经半晕厥过去,再这样打下去只怕性命不保。 “停车。” 马车停下,谢澄上前,“圣女有何吩咐?” 殷芜抬眼看向那个被吊着的少年,皱了皱眉,“问问那少年犯了什么事?把他买下来。” 百里息看向马车方向,见殷芜蹙着眉,脸上满是不悦之色,然后便见谢澄同那打人的中年人说了什么,给了银子,将那少年扛了回来。 偏巧殷芜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下一刻竟甜甜地笑了。 笑什么笑?谁让她这么笑的? * 晚间队伍到达陵城,依旧暂住苏宅。 殷芜让人将少年安置好,又让茜霜去照顾,沐浴后怀揣着一本《卜筮正宗》去寻百里息。 才出院子,便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人,那人身材消瘦,她愣了片刻,才认出是苏乾安。 苏乾安眉眼修长,只是脸色苍白,“听闻圣女在乌华山遇险,苏某实在忧心,只可惜苏某一介布衣,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两次叨扰,已经十分过意不去,”殷芜顿了顿,又道,“明日我们便离开陵城了,祝苏公子诸事顺遂。” 苏乾安咳嗽起来,半晌才止住,他笑了笑,道:“陵城人口不多,苏家有意想去京城发展,说不定将来在京城还能见到圣女,也祝圣女玉体安康,诸事顺心。” 殷芜离开后,苏乾安唇角微微勾起,眸色森然。 百里息的屋内亮着灯,殷芜敲了敲门,“大祭司?” 屋内没有回音。 殷芜又敲了敲门,“大祭司?”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 殷芜不肯放弃,又使劲拍了拍门,“大祭司你在吗?” “不在。”声音里透着慵懒。 第14章 喜欢 “不在。” 殷芜:“……” “殷芜有事想和大祭司说。”殷芜锲而不舍。 过了许久,就在殷芜觉得百里息不会理她时,那道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进来。” 她将披风脱下来递给婢女,抱着那本《卜筮正宗》推开了门。 百里息才沐浴过,身上只穿着素白寝衣,头发披散着,越发的像仙人。 他坐在书案前,看着面前的几块龟甲,似是在推算什么。 殷芜在书案前坐下,将那本《卜筮正宗》放在桌上,不敢开口打扰他。 百里息看了半天卦象,才将龟甲收了起来,随即抬眼看向殷芜,“圣女有何吩咐?” “殷芜对《卜筮正宗》的一些地方不甚明白,想向大祭司求教。” “说实话。”百里息有些不耐烦。 少女绞着手中的帕子,垂着眼,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倏地从座上起来,伸手握住了百里息的衣袖。 “息表哥,蝉蝉不想成亲,不想嫁给孙泓贞,息表哥帮帮蝉蝉好不好?”她声音绵绵的,充满不安。 “是对孙泓贞不满意?” “蝉蝉不喜欢孙泓贞,”殷芜垂着头,白嫩的指尖颤了颤,脸上因为染了红霞而格外妩媚,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少女的仰慕之情,“蝉蝉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息表哥,蝉蝉不想和孙泓贞成亲。” 即便一切顺利,她和孙泓贞的婚礼也要等到半年后,所以一开始并未着急推拒婚事,只是如今因为这婚事,百里息开始疏远她,这事便不能再拖,但她并不指望百里息会同意。 只要让他知晓自己的态度便好。 百里息看着她,冰眸里带了一抹讥诮,问:“那圣女是想嫁给我?” 嫁给他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大祭司? 殷芜猜测过百里息会说什么,唯独没料到他会说这句,愣了一下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期期艾艾,“蝉蝉知道表哥不喜欢蝉蝉,所以不敢奢望嫁给表哥,只希望表哥能将蝉蝉留在身边,蝉蝉就满足了。” “真的喜欢我?”他轻笑了一声,身体慵懒倚靠进圈椅里,眼底却森冷。 “喜欢。”殷芜的眼睛里满是水汽。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殷芜纤细的脖子,缓缓向下,冰凉的指腹在她锁骨上摩挲了片刻,手再次向下。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百里息想干什么。 “还喜欢吗?” 殷芜轻喘了一口气,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透着一股子倔强:“蝉蝉喜欢息表哥。” 他的手继续下移,划过柔软的桃儿,落在她内陷的细腰上,他抓得有些紧,微微有些疼,殷芜的眼睛便红了,像只受了欺负的兔子。 “还喜欢吗?” 这分明就是想吓退她…… 殷芜抿着唇,心中生出破釜沉舟的心思,她心跳得很快,却知今日若被吓退,以后百里息就更难接近,于是咬着牙倾身坐进了百里息怀里。 虽活了两世,却从未经历人事,殷芜双颊羞红,又觉得羞耻,才坐到他膝盖上便已后悔,就犹如骑在了一头老虎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真正的骑虎难下。 他身上冷清的气息萦绕在侧,加重了殷芜的紧张忐忑。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半途而废,殷芜怯怯牵起百里息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另一侧腰上,抬眼看着他,声音颤颤:“喜欢。” 屋内落针可闻。 怀中的少女很柔软,紧贴在一起的地方透着柔意。 百里息本想将人吓走,如今却将人吓到了自己怀里。美人色如芙蕖,昏黄的灯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光,娇娇怯怯,越发显得楚楚无依。 百里息的头有些疼,掌心贴着的肌肤有些烫手。 “你到底想要什么?” 膝上的少女红着眼睛,一滴泪挂在鸦羽上,她抬眼看他,“蝉蝉不想做圣女了,蝉蝉只想平平安安的,蝉蝉还想每日都能看见息表哥。” 是被这段时间发生之事吓坏了?先是被黎族刺杀,然后又被孟九郎欺辱,接着在蛟州又被封进墙里…… “以后会让人寸步不离保护圣女。” 殷芜使劲儿摇了摇头,哭得更加厉害了,她双手揪着百里息的衣襟,“息表哥,蝉蝉不想被当成生育下任圣女的工具,不想一辈子被困在灵鹤宫里。”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幽香,媚却不俗,像是梨花的味道,一滴一滴的泪落在百里息的衣襟上,她哀求:“息表哥帮帮蝉蝉好不好?” 百里息不说话,依旧是一副冷漠自持的模样,殷芜只能再次下些猛药。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碧色的药丸,是她之前让茜霜去寻的寒丹。 自孟奇那件事后,灵鹤宫都换成了百里息的人,她让茜霜去寻寒丹也并未刻意保密,百里息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看着百里息冷漠的眉眼,扯唇笑了笑,声音里也带着凄楚:po文海棠废文都在口口帬八椅四巴1陆舅六散“蝉蝉因为殷氏血脉而被困住,不得不做这个神教圣女,若这是殷氏的命,便从蝉蝉这里断了吧。” 殷芜将那碧色的药丸放入口中,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百里息的神色微动。 殷芜想,百里息既然让这寒丹落在她手上,便不可能是真寒丹,吃了对她不会有什么影响。 如果这寒丹是真的,为了达成她的目的,这个代价也是值得的。 他虽不想延绵后嗣,但对多数人来说,子嗣几乎是最重要的事,她今年才十六岁,本该对这世界充满憧憬,却心如死灰,给养的小兽取名平安,决绝吞下寒丹断绝子嗣。 娇缠春山 第14节 神教圣女的头衔对她来说,大概真的是不能承受之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多了一抹柔色,“你吃的寒丹是假的。” 少女听了满脸委屈,才生出的一腔孤勇尽数化烟而散,她纤瘦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力气似被用尽了,柔若无骨趴伏在他的肩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百里息的手垂在身侧,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被哭湿了,她的身体那样软,轻轻一捏仿佛就能捏碎,他想将她推开,手却没有动作。 鼻间的梨花香气更加浓郁,是殷芜的体香。 她哭了一阵,身体渐渐软了下去,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百里息靠在圈椅里,眸内是淡淡的疲惫,半晌“啧”了一声。 她不想做神教圣女,这可不太好办,旻国境内有黎族的隐患,还有新教渐渐兴起,但因为多数百姓依旧信奉殷氏为神明化身,所以黎族和新教还不足为患。 但若神教没了圣女,境内只怕要生乱。 可她是真不想做圣女。 “蝉蝉不做……不做圣女。”睡着的殷芜嘴里嘟囔着。 百里息垂眼,看见少女娇艳的唇,又移开眼。 又过了半晌。 “知道了。” 百里息起身,用披风将殷芜从头裹到脚,抱着她出了门。 两人住的院子本就不远,苏家又清退了这附近的下人,院内侍卫方才看见殷芜入了屋内,如今自然低着头,不敢言语。 随殷芜来的侍女头都要插|进砖缝里,生怕因为发现了圣女和大祭司的私情被灭口…… 殷芜卧房内点了许多盏灯,即便睡着也不许人熄灭,可见上次她被吓得多厉害。 百里息将殷芜放在床上,垂眼看见了她水润的樱唇,几息之后竟伸手,轻轻摩挲那处。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动作便似被冻住一般,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烛火微微一颤,殷芜睁开了眼,她的眼睛虽红却清明。 大祭司他怜惜她,这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不是我想骗你,只是若我不骗你,这交易怎么做得成呢……”殷芜低声。 她起身下床,唤茜霜入内询问那少年情况,然后喝了药准备就寝。 屋内明亮如昼,可殷芜却似在床上烙饼一般,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睡不着。她脑海里都是方才发生的事,大祭司看起来清心寡欲,怎么能用手摸她…… 她哀鸣一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想将今晚的事从脑海赶出去,谁知越是这样就越不能如愿,只觉得自己的腰侧似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 第15章 讨好 还有一日便能到达京城,这天夜里是住在城中主官府内的。 王光昌虽是一城主官,却也嫌少有见大祭司和圣女的机会,如今旻国最尊贵的两个人就在他府中,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他将搜罗来的许多珍奇宝物送给了殷芜,剩下两个绝色美女则是给百里息准备的。 宝物他白日便送去了,送美女则要寻个合适的时机,王光昌等到了夜里,亲自领了两个人美人去了百里息的院子,他敲了敲门,“大祭司可安歇了?” “进来。” 门内传出百里息的声音。 王光昌看了身旁两个女子,示意她们今夜一定要争气,随即轻轻推开门,脸上都是谄媚的笑意,“下官见大祭司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人,特意将府上两个婢女送过来,还请大祭司……” 他看清眼前的情形,声音猛地停住了。 屋里点了几盏灯,大祭司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正雕刻着什么东西,他旁边还坐着个少女,少女姿容绝世,不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圣女么。 他一时有些进退维谷,圣女此时在屋里,若将两个美女当着她的面送给大祭司,实在有失体统。 再等一等?可明日一早大祭司就要离开,错过了今夜,他再寻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王光昌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祭司为旻国殚精竭虑,身边却没有人精心伺候,这两个婢女还请大祭司不要嫌弃,留她们在身边做些杂事。” 百里息没有抬头,也没说话,王光昌便被晾在那里。 殷芜手中抄着神教教义,眼睛也规矩得很,只是耳朵竖了起来。 “我身边不留婢女。” 只这一句,王光昌便知道没戏了,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得带着两个美貌的婢女走了。 殷芜歪头看向百里息,只见他手指灵巧,那块墨玉渐渐已初具形状,只是越看越像是个小王八。 “息表哥在雕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他没抬头,白色的石屑落在桌上,像是冬日里的霰雪。 片刻之后,百里息终于收起了雕刀,将墨玉放回盒中,又用帕子擦了擦手,才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神永远是淡淡的,但此刻少了之前的孤傲疏离,“你猜。” 殷芜正要说话,却听外面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她正要起身开门去看,肩膀却被百里息按住,他将她的脸转向面前未抄完的神教教义,声音波澜不惊:“写你的,不用管外面。” 可外面这样乱,殷芜怎么抄得下去,写了几笔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外面到底怎么啦?” “乌家的人若想救出乌璧,今夜是最后的机会。”百里息坐在烛火之下,仿佛天下万事都不能入他的心。。 “乌璧那里……” “都已安排好了。” 百里息既然这样说,殷芜自然放心了,她想了想,忽然抬头对他笑了笑,“息表哥对蝉蝉真好,担心蝉蝉害怕,特意让蝉蝉过来,陪着蝉蝉。” 少女的笑容明艳,将这夜色都染上了些春意。 总对他笑个什么劲儿…… 百里息不接这示好的话,殷芜便有些委屈,垂着脑袋继续抄教义。 “你不想做圣女,也要再等一年。” 殷芜愣住,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息表哥……肯帮蝉蝉了?” 灯下之人依旧是一副清淡无欲的模样,他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垂眸看着那碧绿茶汤,声音淡淡:“我需要一年的时间安排好教内之事,至于你和孙泓贞的婚事,我会想办法拖延。” 这话出自百里息之口,飘渺得仿佛千里万里之远,可人偏偏就在她的面前,一切进行得似乎太顺利了…… 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两滴泪珠挂在睫上,人也扑进百里息怀中,声音里有欢喜,有激动,“息表哥对蝉蝉真好,蝉蝉最喜欢息表哥了!” 她能感觉到百里息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又恢复如常,她扬起脸,脸上是最明媚欢快的笑容,羞怯地唤了一声“息表哥”。 她身体上带着淡淡的梨花香甜,心里眼里仿佛都只有他,这让百里息微微恍惚了片刻,他知道这不是好迹象。 不管是他孤克六亲死八方的命格,还是百里家血脉中的疯病,都让他无法和人长久在一起,帮殷芜脱身,已经是他此生最荒谬的决定。 冯南音在世时帮他算过命,无亲无友,无缘无姻。 “这一年时间,我会将旻国境内的祸患处理干净,然后让你假死脱离神教,或者送你到偏远小城,或者离开旻国。” 百里息竟然将她的后路都想好了。 殷芜对自己卑劣的引诱……忽生出些许内疚。 见她神色不对,百里息皱了皱眉,“是一年的时间太长?” 殷芜将那内疚强压下去,蹙着眉,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呼吸有些急促,“蝉蝉不想离开息表哥,蝉蝉想一直待在息表哥身边……” “一直待在我身边?”他嗤笑了一声,冷眸睥着殷芜,“是等我发疯把你杀了?还是等着被我克死?” 殷芜“唔”了一声,委委屈屈。 百里息吐出一口浊气,看殷芜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冷寂,“傻人犯傻,让人发笑。” 辰风声音响起:“启禀大祭司,劫囚之人均已被擒。” “知道了。”百里息抬眼看向殷芜,“你也回去吧。” 殷芜起身,将挂在旁边架子上的披风穿好,娇怯怯地对他道:“蝉蝉先走了,息表哥也早些休息。” 百里息“嗯”了一声,殷芜便往门边走,谁知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下一刻,百里息怀中便多了个软绵绵的身体,鼻间都是梨花的甜香。 “谢谢息表哥。”少女声音如是说。 接着,百里息怀中又一空,门从外面关上,他鼻间却还能闻见淡淡的少女体香,只是人已经走了。 他的指尖缓缓在桌上点了点。 “啧。” 这蠢圣女也……太会讨好人了。 * 茜霜手中提着一盏灯,引着殷芜倒了一处厢房门口,道:“圣女,那少年名叫郁宵,养了这两日,身体已经好多了。” 听见这名字,殷芜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点点头,“进去看看。” 茜霜敲了门,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门便从内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皮肤微黑,但一双眼睛却极明亮。 见是殷芜,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殷芜看见他的脸,也怔住了。 他是……黎族少主!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黎族组建了一支几万人的军队,兵发京城,本有几分胜算,结果军中出了叛徒,黎族少主陷入埋伏失踪,军队群龙无首,后来又因没有钱粮支援,硬是被拖死了。 殷芜见过郁宵的画像。 从一开始,她就想借助黎族的力量,如今无意间救下的人竟是黎族少主,一定是娘在保佑她。 只是不知茜霜是否和他表露过身份?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光,随后跪拜下去,“奴谢圣女救命之恩。” 娇缠春山 第15节 “起来吧。”殷芜坐在屋内的圈椅上,暗暗观察茜霜的神色,见并无异样。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少年垂着头,背脊却挺直,“只剩我一个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呼吸略微急促片刻,随即又恢复如常,他再次拜了下去,“若圣女不弃,郁宵愿随侍圣女左右,听候圣女差遣。” 若想和这黎族的少主达成同盟,殷芜也需要时间,需要让他信任自己,她点点头,对茜霜道:“你照顾好他,他的事我会同大祭司说。” 之后殷芜又关怀少年两句,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一早,队伍再次出发,傍晚时分便到了京城。 殷芜沐浴之后重新梳妆,下身穿一件碧色和白色的束腰间色裙,上面罩了一件月白小袄,她容貌本生得娇媚,穿这样的清淡的衣服,却别有一番纯稚风情。 百里息此时应该在审天枢和乌璧,临渊宫内黑漆漆的,茜霜也没跟进来,殷芜提着灯笼的手便紧了紧。 她还是不敢去黑的地方。 想了想,她在屋外的石阶上坐下。 一个人身体疲累的时候,意志总是要薄弱一些的,意志薄弱的时候,总是容易被情绪主导行为——这段时间百里息虽然未现疲态,但先是奔赴乌华山祈福,又平了叛乱,接着便马不停蹄回到京城,身体总归是疲乏的,今夜的他应该比平时更易撩拨。 他想让殷芜从神教脱身,要解决黎族隐患,剿灭蛟州新教,肃清神教内患,若是百里息行动果决,或许需要一两年的时间,他又曾说过至少需要一年才能让她离开,可见他是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所以留给殷芜复仇的时间也只有这一年。 月至半空,百里息回到临渊宫。 一进门,他便发现了坐在台阶上的人。 她的手边放着一盏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娇颜上,带着一点朦胧的柔意。 她歪着头,露出一截玉似的颈项,娇嫩的唇微张着,很是娇憨可爱。 “息表哥……”少女嘟囔了一句,也不知做了什么梦。 神仙似的人,眼底忽然浸染了一点暖意。 第16章 甜腻 他蹲下去,伸手拍了拍殷芜的脸,指腹上柔腻的触感让他心底生出异样。 殷芜幽幽转醒,却还迷迷糊糊的,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眼前的人,眼底满是欣喜,“息表哥你回来啦?” 怎么总笑啊…… 百里息应了一声,站起身想进屋,衣袍却被人抓住。 他低头,见殷芜皱着眉,脸上都是痛苦之色,抽着气道:“蝉蝉腿麻了!” 她握住袍角的指尖泛白,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极痛苦的样子。 未免太娇气了吧? 百里息伸手扶住她的小臂,等了殷芜缓过来,两人才进了漆黑的殿内,几乎是迈进门的一瞬间,殷芜便抓紧了他的袖子。 怪不得她要在外面等,原来是怕黑。 他点亮了桌上的灯,回身见殷芜抓紧了自己的裙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抬头看他,眼里是氤氲的水汽,声音也是颤颤的:“息表哥……” 百里息体内躁郁之气忽然炽盛,自十四岁开始,他无时无刻不受这欲念折磨,每过一年,欲念便重上一分,今日明明不是十五,体内的躁动却越发压制不住。 殷芜皱着眉头,期期艾艾道:“蝉蝉的腿还是麻疼得厉害,息表哥帮蝉蝉看看好不好?” 百里息揉了揉额头,强压住胸腹间的翻腾,不欲理会殷芜这拙劣的勾引。 殷芜也觉自己的演技太差,可饵抛了出去却落在地上,也实在是难堪,她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句圆笼场面的话,最后有些恼羞成怒,哼了一声,道:“蝉蝉不喜欢息表哥了!” 百里息本就比殷芜要高出一头,如今灯下睥着殷芜,便生出一股清傲之感。 他原本已软化的态度似乎忽然又冷硬起来,殷芜似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却知道自己只有百里息这一条路可走,于是把心一横,倾身抱住百里息,声音里都是绵绵情意:“蝉蝉永远都喜欢息表哥,刚才是在说气话。” 两人的上身几乎是紧贴在一处的,殷芜已做好被他推开的准备,然而百里息未动,就磐石一般立在原处,任由殷芜抱。 时间似乎停滞了,殷芜抱住了人却不知接下来怎么办,是见好就收?还是得寸进尺?她正犹豫,却见百里息的喉头似乎轻微动了动。 殷芜决定得寸进尺。 白嫩的手指颤颤地缠上百里息的手指,带着少女的羞怯。 “一年之后我会把你送走。”百里息终于开口,声音极为冷淡。 殷芜小声:“知道的。” “你来纠缠我也不会有结果。” 殷芜再次乖乖小声:“嗯。” “那还来?” 殷芜松开双臂,人也退了退,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了哭腔:“蝉蝉都知道,只是忍不住,除了娘亲息表哥是对蝉蝉最好的人,我害怕,只有在息表哥身边的时候才安心。” 殷芜预期的怜惜并未在他眼中出现,他的神色甚至更加冷淡疏离。 “这一年你安心待在灵鹤宫,无事不要来了。” 殷芜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从她那贫瘠的男女相处经验中,殷芜想不出缘由来,正苦恼时便见百里息已背过身去,用清冷的声音提醒她:“出去。” 殷芜又气又羞,扭头便往外走,却因走得太急肩膀撞在了门框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她用余光去瞧百里息,见他并未回头,于是从外面愤愤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百里息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他脸上是病态的潮红。 百里家的男子会永受欲|望折磨,也早已习惯时刻忍受,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即便不是月圆之夜,这欲念也有侵蚀他神志的倾向。 就在刚才,他竟生出想将殷芜按在地上欺负的恶念…… 扶着桌子缓了缓,百里息的呼吸却更加急促,额上也是密密的汗珠,身体像是被一股热流裹挟着,不再受他的控制。 “啧。” 他竟对那废物圣女有了欲望,实在丢人…… 身体里的热流渐渐消退下去,百里息抬步去了后殿浴池,浴池中的水引自山泉,泉水寒冽,正适合他。 他穿着衣服走入池中,刺骨的池水侵入四肢百骸,终于散了胸腹之间的燥热。 他生得俊美无俦,此时凤目里氤氲的水汽,眼角带着一点红,像是沾染了欲望的仙人。 他仰头看向天上弦月,眼里是淡淡的厌倦,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进入冥思之中。 满是水汽的浴池中,娇俏的少女紧靠在池壁上,她穿着轻薄的纱裙,纱裙的料子碰了水紧贴在身上,连水红色的亵衣带子都显露出来。 她的脸白嫩得能掐出水来,显得樱唇越发妍丽,眼中却满是担忧之色,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也绵软无力:“息表哥你怎么样?” 她的唇上沾染了一点水色,润润的,让他想尝一尝,然后他便低头尝了一下。 比想象中的还要软,还要甜。 半晌,他抬起头来,怀中的少女羞红了脸,长睫颤了颤,却还是抬眼望向他。 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让人心悸。 “息表哥……” 水雾散去,百里息睁开眼睛,他依旧在浴池中,冰冷的池水冲洗着他的四肢百骸,却冲不掉他胸腹之间的那一点燥热。 那火灭而复燃。 他再次抬头看向月亮,有些烦躁。 刚才的景象是梦?还是他的臆想? 不管是哪个,都不是个好兆头。 他缓缓将自己沉入冷冽池水中,冰冷的水将他淹没,也隔绝了那些不该有的肮脏心思。 许久之后,静谧的水面才掀起一点涟漪,百里息从水中缓缓起身,他的头发紧贴在身上,浑身都冒着寒气,人也终于冷静下来。 * 孟家和乌家的事很快有了定论,参与谋反之人皆判斩首,其余人流放,永不许入京。 和前世的结局差不多。 郁宵的伤已经全好了,平日都是茜霜照应他,只偶尔殷芜需要他出去采买,才会让茜霜带他过来。 这日天色将明,殷芜被外面的雀鸣吵醒,便再也睡不着,她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外间见平安正缩在窝里熟睡,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院中的那棵玉兰此时正开得好,她走到树下,见满树玉兰开得正好。 这棵玉兰是娘亲在世时种下的,虽然她已经走了许多年,这棵玉兰却一直陪着殷芜。 茜霜开门,见殷芜俏生生地站在树下,人花交相映,像是山间精魅初化形,她回屋取了披风出来,给殷芜系上,低声道:“圣女身体本就不好,莫害了风寒。” “今日赏花,你带郁宵一起去吧。” 每年花朝节,京城会办一场赏花宴,京城贵女,平民千金,均可参加,名为赏花,实际上却是神教高官们挑选妻室的活动。 这本没有殷芜什么事,只是每年圣女都要出席,从众多珍奇花草中选一盆最好的,侍弄这花草的女子便被封为当年的花神,于家族声望有所助益,于她自己的婚事也有极大提升。 殷芜梳妆打扮一番,穿了件鹅黄束腰长裙,头上戴着十九瓣莲花冠子,又罩了一件浅色披风,便乘轿辇去了赏花宴。 一路有仪仗开路,经过之处,百姓匍匐叩拜,等到了城外花朝节的茗池苑,仪典司的人早已等候在门口。 她的轿辇一路被引着进了苑内,下了车便见满苑珍惜花卉。 “圣女请随属下来。”一个青年官员躬身引着殷芜进了水榭,让她在主位上坐下。 水榭外面人头攒动,回廊和路边都摆满了参比的花卉,殷芜倒不必一盆一盆的看,而是先由外面观光的人选出前十,再由殷芜从这十盆中选出三甲。 水榭周围都遮盖了纱帘,挡住了外面张望的目光。 殷芜觉得没意思,却还要在这耗上半日的时间,她面上端庄,内心却愁苦,她有三四日没见过百里息了,又不能再贸然去临渊宫,唉。 百里息的心思她实在猜不明白,这几日因为思虑过甚而夜不能寐,此时头还在隐隐作痛。 外面人来人往,他们的视线隔着一层纱幔落在殷芜身上,她只能继续保持端庄,这样挨了小半天,仪典司才终于选出了排名前十的名花贵种来。 娇缠春山 第16节 其实这里面的门道也简单,前五肯定都是从名门望族或有权势的人家里出,后五则是给了仪典司好处,活动过了的。 十个衣着精致的女子鱼贯而入,她们身边还各带了一个端花的婢女。 年轻的官员递上前十名册,恭敬道:“请圣女选出三甲。” 往年殷芜出席花朝节,也不过是将册子上的前三选为三甲,也并未留意这三甲都是出自谁家。 今年殷芜却看得格外细致,第一名叫百里芷,第二名叫文涟,第三名叫宦莹莹。 百里芷是百里家二房的女儿,文涟是文漪的姐姐,宦莹莹是宦凌的妹妹。 一位是长老家的女眷,两位是神教护法家的女眷。 殷芜又往后看,都不太熟悉。 她抬头看向水榭内的十位女子,为首一人应该就是百里芷,容貌明丽,只是眼里隐约带着厉色,很是心高气傲。 百里芷身后的女子模样和文漪有几分相似,是文涟,年纪虽不大,眼中也是傲色。 文绮身后站着个鹅蛋脸的少女,应该就是宦莹莹,她年纪更小一些,看她们方才进来时的情况,三个人是认识的,只不过关系并不亲近。 殷芜起身,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那些侍弄得极好的花,在宦莹莹面前停下,伸指碰了碰那鹅黄的花瓣,声音悦耳:“我看这株最好。” 第17章 气哭 那盆花的主人是宦莹莹。 百里芷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宦莹莹她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小小护法的妹妹,她大伯可是神教的长老! 这圣女是吃错了什么药,她定要回去和大伯告状,让大伯给她吃些苦头,让她知道神教是谁说了算! 殷芜硬将宦莹莹从第三改为第一,就是想引起百里芷和宦莹莹的矛盾,若能引发两家的争执就更好。 她也知道此事会得罪百里家,但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依旧是别人的眼中钉了,多招些人恨,也没什么要紧。 选完了前三甲,殷芜又被引着去了一个幽静的小院,院内摆满了各式珍稀花卉,比刚才在外面见到的还要精致些。 “这些花都是珍品,若圣女不弃,便选几盆带回去养着玩吧。”仪典司的年轻官员躬身道。 殷芜本没什么玩花弄草的心思,但见架子上一盆绿梅虬枝横结,很是雅致,便让茜霜收下。 从小院出来,殷芜忽然听见了几声咳嗽,这咳嗽声有些熟悉,她扭头看去,见墙下站着个瘦削的青衣男子,那男子抬头看过来,竟是苏乾安。 苏乾安似乎也有些惊讶,躬身行礼道:“圣女安好。” 殷芜去五华山祭天时,曾两次住在苏家,对苏乾安的印象还算不错,轻笑寒暄:“苏公子来京城了?” “来京城处理些事情,听说花朝节热闹,便来看看。”苏乾安又咳嗽了几声,整个人病蔫蔫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殷芜便准备离开,苏乾安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扶着墙,像是要把肺咳嗽出来似的。 周围又没有什么人,殷芜只能让婢女扶着他就近找了间屋子,又让人去寻苏家的人过来。 这间屋子像是一间客房,屋内像是才燃过香,味道却并不浓郁。 苏乾安坐在罗汉榻上,依旧咳嗽不止,看来身体是真的不太好。 正是这时,隔壁却忽然传出些异声,有女子的娇|喘,还有男子的闷|哼。 殷芜起先还不知怎么回事,听了一会儿才知道隔壁在偷欢,期间那些淫|声浪语不断传过来,十分下流。 她慌张看向苏乾安,见他眼底也有惊异之色,殷芜知道此地不能再留,正欲出门寻婢女带路,门却“哐当”一声从外面被关严,接着便是落锁的声音。 “别锁门,屋里有人!”殷芜急急喊了一声。 然而外面没有回应,殷芜试着推门,发现已经锁死了,她又喊了两声,依旧没人回应。 隔壁的声音更加大胆,殷芜觉得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她看向苏乾安,见他也似有些无措。 “走水了!走水了!” “杀人了!杀人了……啊!” 外面忽然又吵嚷起来,透过门缝,殷芜看见外面升腾起了熊熊火光!还看见一个黑衣人正在混乱砍杀! 他杀了几个人,忽转头看向殷芜所在的房间,一步步逼近。 她被苏乾安扯着往旁边躲了躲,转头便看见男子秀气的下颚。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外面的情况她一无所知,此时心中也是惊惧未定,不知那火会不会烧到这里来,仪典司的人会不会来找她。 还有那些刺客……光天化日在茗池苑刺杀,到底是想杀谁?杀她吗?还是来参加花朝节的什么人? 她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隔壁的声响越发清晰,苏乾安身上的檀香也闻得真切,她身上忽然有些热。 忽然,她发现苏乾安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想起才进屋时闻到的香气,殷芜心忽然凉了大半——这间屋子莫不是才熏过暖情香,被他们误入又误吸了! 苏乾安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掩唇咳嗽起来,随后低声道:“外面有凶徒,我们在此先藏身片刻。” 他咳嗽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殷芜,异样的酥麻感立刻袭了上来。 殷芜受惊后退,苏乾安也是一惊,连忙后退,道了一声“圣女恕罪”。 屋内的气氛实在有些旖旎诡异,外面是红色的火光,殷芜不想坐以待毙,试着推了推窗,竟也都被封死了。 殷芜不死心,每扇窗都试了试,总算找到了一扇没封死的窗户,她推开窗,见是一片较为荒芜的临水旷地。 她爬上窗子,只不过手软脚软,正要跳时,胳膊却被抓住。 “此时出去若遇到刺客,只怕会有危险。”苏乾安面色有些担忧。 殷芜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苏公子身体不好,在这里稍等,我找到人就回来。” 说完,殷芜从窗户跳了出去,谁知落地时踩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崴了脚,她强忍着疼往外寻人。 她离开后,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苏乾安身后,“主上?” “杀了吧。” “是。” * 茗池苑本是官家园林,但终年对百姓开放,管理便渐渐松懈下来,今日虽是花朝节,却也只是仪典司调了些府兵来护卫,今次火起得突然,刺客身手又极好,那些府兵哪里能应对得了。 这火势并未蔓延开来,似乎只是为了扰乱人的视线,殷芜沿着房檐走,想寻仪典司的人,却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急速靠近。 她回头看了一眼,竟是个黑衣刺客提剑而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殷芜便奔跑起来,只是她的脚本就扭伤了,又是个娇弱女子,哪里跑得过刺客,眼见就要被追上,殷芜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喊道:“救命!” 那刺客已至近前,手中利刃更是朝她的脖颈袭来! “叮!” 那利刃没落在殷芜的脖颈上,而是被另一剑隔开,她闻到淡淡的竹叶冷香,一身白袍之人隔开了她和刺客。 辰风快速上前,与那刺客战在一处。 收到刺客潜入花朝节的消息时,百里息正在城外巡视,他驰马才至茗池苑外,便看见里面起了火,才找到殷芜,便看见她正在被追杀。 殷芜惊魂未定,便听一道清冷声音在头顶响起: “受伤了吗?” 上次两人在临渊宫不欢而散,此时殷芜心里到底还是有气,于是只垂眼摇了摇头,冷淡道:“刚刚我和苏家家主在前面那间屋子,房门让人锁了,劳烦大祭司派人去看看。” 百里息眉头微颦,命人去殷芜说的那间屋子查看。 与此同时,另有一队潜龙卫高手领命进入茗池苑,同那些黑衣人拼杀起来。 “受伤了吗?”百里息垂眼看她,又问了一句。 殷芜的脚踝疼得不行,只怕此时已经肿了,但她又不肯示弱示软,依旧是摇头,然后忍痛起身,只是因为那只脚疼得不能用力,身子微微有些歪。 百里息凤目扫过她的足,面色愈发冷凝,似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 殷芜急忙跟上,只是脚踝疼得厉害,这路又不平整,一个不注意便又磕碰了一下,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百里息停下脚步,回头问:“受伤了吗?” “没有。”殷芜的回答很快,她皱着眉,瘸着腿,撒着谎。 百里息于是继续往外走,走得比刚才更快。 殷芜跟了几步,再次被突出的石块绊了一下,疼得再也坚持不住,坐在地上抱着脚踝抽泣起来。 “受伤了吗?”一双纤尘不染的白色云靴出现在她面前。 “没受伤!”殷芜哭着回答,心里还因之前被赶出临渊宫而气恼。 百里息蹲下,修长的手掀开殷芜的裙子,抓住殷芜的脚踝想查看伤情,却被殷芜推开,她瞪着他,“我还生气呢!” “脚不疼?”百里息皱眉,明明都疼哭了,怎么还这么犟? “不疼!”殷芜别过脸,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不疼你哭什么?”男子一身祭祀白袍,身姿玉立,眉目之间隐隐可见倨傲之色。 殷芜咬了咬唇,抬眼瞪他,“被大祭司气哭的。” 百里息皱眉,心中烦躁,“气什么?”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殷芜简直要被气死! 几日前他把自己从临渊宫赶了出来,他自己这么快就忘记了? 殷芜因为这事,被气得吃不香睡不着,他现在却像没事儿人一样? 殷芜的杏目红得兔子一般,满脸的委屈和不可置信,“你……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第18章 愚蠢 “你气什么?”百里息皱眉,眉眼疏淡冷漠。 娇缠春山 第17节 殷芜的脚腕好疼,身体好热,被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试图想要同百里息说明自己为何生气,触及他那双冷眸时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挣扎着站了起来,殷芜只觉惨然,她低声道:“殷芜自己能走,不敢麻烦大祭司。” 百里息皱眉,想了又想,总算是想起之前临渊宫里他对殷芜说过的话,以及殷芜离开时那双发红的眼睛。 是因为他那日惹她不快,所以此时她宁可拖着伤足、忍着疼,也不肯求助?她用让自己吃苦头的方式同他置气? 简直,愚不可及。 “脚不想要了?”他皱眉冷声,心底隐隐有怒火升腾。 “不要了。”殷芜快速回道,也不看他,一步一步倔强地往外走。 只是这路实在不平,即便她万分小心,还是再次被绊倒。 脚踝处疼得撕心裂肺,殷芜抱着膝盖强忍,眼睛却红得厉害。 百里息只是想让殷芜别总在他眼前晃,却不知这蠢圣女竟然记仇到现在。 心中莫名的烦躁,他蹲下去,再次掀起殷芜的裙摆,这次她只是别过脸,并未推开他的手。 轻轻脱下鞋袜,入目便是红|肿不堪的脚踝,她的小腿凝脂一般,玉足纤细可爱,此时身体又微微后倾,十分羸弱无助。 他心底的烦躁不知怎的就散个精光,只觉得殷芜这个圣女做得实在坎坷,总是受伤。 微凉的手指摸上那红|肿的脚踝,娇躯因疼而发颤,颤意便传至他的指尖。 还好,只是扭伤,未伤及筋骨。 将她的鞋袜穿好,百里息将人抱了起来,身体贴在一起,他才察觉殷芜的体温热得异常,脸也红得过分。 殷芜却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忍不住想要靠近,玉臂环住他的脖子,将额头靠在他的脖子上,让自己更舒服些。 百里息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抱着她快步走出了茗池苑,上车后疾驰回宫。 殷芜的意识其实还算清醒,只是身体比平日更加敏感,她被百里息抱在怀里,浑身都仿佛在叫嚣着。 渴望……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她知道,一点怜悯疼惜,只能让百里息保她平安,却不能让百里息帮她铲除敌人,她想要……更稳固的关系。 马车里很昏暗,反而让身体的触感更加敏锐,一具身体冰冷,一具身体滚烫。 柔弱无骨的手伸进百里息的掌中,手心带着湿|意,少女的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胸膛。 “我难受……”她声音小小的,呼吸滞了滞,“疼……” 梨花的甜香萦绕在鼻间,梨花之外似乎还带着另外一种香,给梨花的香气增添了几分媚意。 殷氏女子本就生得美,殷芜更是美到了一个极致,她天生媚骨,举手投足皆是风情,此时红着脸,声音柔糯,身子娇软,就是一块冰,也能给捂化了。 美人眼角带着一点泪,水盈盈的,贝齿咬着唇,声音缠绵:“脚好疼,好难受……” 百里息垂眸睥她,眸色沉郁,他掌心搭着的柔荑微烫,他欲推拒却未动,于是那软得不像话的手勾勾缠缠让人心痒。 殷芜拉着他的手去寻自己的脚踝,疼得将脸埋在他胸前,“息表哥帮蝉蝉揉一揉。” “扭伤不能揉。” 听了这话,殷芜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呜呜哭了起来,“可是蝉蝉好疼!真的好疼啊!息表哥都不管蝉蝉了……让让蝉蝉疼死算了!” 百里息的下颚有些紧绷,喉结微微滚动一下,殷芜察觉到了。 极乐蛊是殷氏先祖培育出的,能让人欲|仙|欲|死,更能让人备受折磨,百里息从未碰过女子,亦未享受过床笫之欢,他体内的极乐蛊只怕已被压抑到了极致。 越是压制,越是要反噬。 她靠得更近一些,鸦羽上挂着泪珠,楚楚可怜,可怜巴巴的乞求道:“息表哥只轻轻帮蝉蝉揉一揉好不好?” 百里息忽然别开脸,片刻之后,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殷芜脚踝,他并未揉捏,而是轻轻握着,掌心偏低的体温减缓了脚踝的胀痛感。 “息表哥真好。”殷芜羞怯怯道。 百里息不看她,也不搭话,只觉得胸腹间的燥热更甚。 方才气得哭个不停,转眼就又这样的小意讨好,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啧。 他的掌心握着一截纤细的脚踝,滚烫又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不敢握得太紧。 马车直接驶进宫内,百里息抱着殷芜来到临渊宫后殿,池水冰冷,正适合处理扭伤。 他让殷芜在池边坐下,褪去她的鞋袜,将那只受伤的足放进冰冷的池水里,她瑟缩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少女仰着脸,脸上是淡淡春色,和怯怯的爱意。 “在这等一会儿,辰风来了。” 殷芜眼里是小小的失落,却还是松开了他的衣襟,点了点头。 百里息转身离开浴池,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他心中默念了两遍清心咒,体内的燥热终于平息下来。 辰风上前回禀道:“茗池苑的刺客身份已查清,皆是蛟州新教教徒,半月前陆续进入京城,那火也是他们放的。” “查他们如何入城,城中还有什么人接应,让暗阁加快寻找宗宥。”新教是从蛟州兴起,由宗宥一手建立,若想将新教连根拔起,必须将宗宥找到。 “是。” 百里息想起殷芜曾被锁在屋内,此时她的身体又有些异常,开口问道:“苏乾安可寻到了?” “已找到了,人没事,只是属下进入那间屋子,发现屋内曾……熏过暖情香。”辰风顿了顿。 “苏乾安怎么会来京城?” 殷芜曾在那间屋子里,若是她没出来…… “属下去查过了,是苏家想在京城开分号,这事年前便已经在筹划了,他这次是准备开绸缎庄。” “盯着他。” * 脚踝泡在冷水里,疼痛终于减轻一些,但是身体的异样却更加明显。 殷芜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混沌的脑袋清醒一些,却并没有什么用。 身体很热,呼吸也很急促,心跳得也很快…… 殷芜用自己已经很混沌的脑袋瓜思考了片刻,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漂在池水中,殷芜脑袋又混沌起来,她将额头贴在白玉地面上,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身体却更加无力。 半晌她稍微恢复些力气,想了想,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鹅黄的衣裙滑落,只剩一件妃色心衣。 凝脂一样的背脊裸|露在空气中,纤腰紧致,心衣却被撑起了一点缝隙,是极旖旎的弧度。 她今天准备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百里息走到后殿时,呼吸一滞。 白玉砌成的浴池边,少女身段娇媚,雪白的背脊透着点点红晕,腰间堆叠着层层衣裙,她的额头抵在白玉地面上,青丝披散。 浴池里的水汽升腾起来,如梦似幻。 “……” 他又念了两遍清心咒,才走了过去,将自己的外袍盖在殷芜身上,才将人扶起来。 少女红着眼看他,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息表哥……” 百里息拍了拍她的脸,“醒一醒。” “醒着的呀。”她嘟囔。 百里息的额角跳疼得厉害,别开眼不去看她,伸手从水里将她的脚踝捞了起来,红肿消退一些。 他将殷芜抱起来,鼻间都是梨花的甜香。 她的手臂缠上来,肩上的外衫滑落下去,一抹妃色露了出来。 百里息将外衫扯回来将她裹住,微微皱眉,“别动。” 殷芜眼里都是水汽,可怜兮兮道:“热。” 热什么热,不许热! 百里息目不斜视,怀中的触感却无法忽视,又软又柔,热得骇人。 她的小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像是一只不安的小兽,声音也断断续续的:“蝉蝉难受……难受!” 百里息的头疼得厉害,凤目里是藏不住的燥意,他加快脚步,将殷芜放在榻上,转身想去寻药,腰却又被缠上,少女声音柔柔媚媚:“息表哥不要走……不要丢下蝉蝉一个人……” 玉臂纤细滑腻。 百里息的眸色凝了凝,他将殷芜的手拉开,声音里也带了一丝紧绷:“放手,我给你找药。” 他掰开殷芜双臂,大步走向外间木架,他先是找到了治疗扭伤的药酒,接着又翻出了解毒丸,回去时却见殷芜爬上了旁边书案。 她上身只穿一件亵衣,下面穿着鹅黄的长裙,光着脚,裙子勾勒出修长的腿型。 少女红着脸,眼中都是迷茫委屈,站在高高的书案上,全然不顾是否有跌落的风险。 百里息走至近旁,冷声:“下来。” 殷芜循声看来,瘪了瘪嘴,“息表哥……” 百里息别过头,稍稍缓了声音:“过来。” 殷芜却忽然摇了摇头,她抿着唇,泪水涟涟,“蝉蝉不过去,息表哥讨厌蝉蝉。” 她说着还往后退了退。 百里息五内如火,面有不耐之色,“确实,讨厌。” 殷芜本想借着今日机会推进两人的关系,没想到出师未捷,当下便觉懊恼,可戏还是要演下去。 她皱眉摇头,“息表哥撒谎,息表哥若是讨厌蝉蝉,就不会总来救蝉蝉了。” 娇缠春山 第18节 第19章 蝉蝉 “那息表哥喜欢……蝉蝉吗?哪怕有一点?” 她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浑身的肌肤都带着粉色的光晕,纤腰束素,潸然欲泣。 百里息静静凝视她,僵持许久,冷哼一声:“或许。” 殷芜有些失落,更多却是懊恼自己的冒进,人也萎靡下来。 “过来。” 她此时疼得厉害,实在没心思再做些什么,可受伤的那只脚不吃力,身子一颤向下跌去,她腰间一紧,竟是被百里息强行锢住了腰肢。 她人坐在书案上,比百里息还高出半头,只是两人之间的动作有些暧昧。 殷芜面前的这张脸绝嗜禁欲,凤目中却有欲念之火升腾,她听百里息用慵懒蛊惑的声音问:“为何喜欢我?” 殷芜的心漏跳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冷静,她快速回想自己之前看过的话本子,略想了想,手指轻轻点了点百里息的眼皮。 百里息显然没料到她的动作,却未动。 “因为息表哥长得很好看。” “还因为……息表哥是息表哥。” 的眼神那样清澈,像是天下最清澈的湖水。 “蝉蝉经常做噩梦,在噩梦里,息表哥也会救蝉蝉……”她说着,一滴泪滑落下来,挂在她的腮边,梨花带雨的惹人心疼…… 一个月之内,她被劫,被刺杀,被放血,被下药…… 虽是神教圣女,却没有一日安生,也难怪她宁愿服下寒丹,也不想再做这神教的圣女。 百里息自幼被前任大祭司冯南音收为入室弟子,冯南音算尽人间命数,为人古怪刻薄,自不会给他些许温情。 他又因乱|伦而出生,百里家也不是他的归处。 于是孑然一身,知道人各有命,冷眼旁观,直到殷芜缠上他。 若他早些庇护殷芜,她应该会少吃些苦头吧。 一张湿乎乎的小脸忽然贴在了他的脖子上,鼻间都是甜腻腻的梨花香,殷芜声音闷闷的:“蝉蝉是不是很烦人,到处给息表哥惹麻烦……” “麻烦来找你,非你之过。”日后,那些麻烦他都会挡住。 “以后我还能来临渊宫吗?”她声音犹豫,顿了顿,补充道,“我害怕。” “若怕便来。” “真的吗?”殷芜抬头,芙蓉面上一片潮红。 看着这样的殷芜,百里息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邪肆戾气,想要作弄她,“假的。” 少女本来面带春色,忽听了这话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时,杏眼便红得不行,“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索性双臂缠住他的脖子,哭嚷着:“我难受!蝉蝉难受!” 她上身本就只穿一件亵衣,百里息只觉额角突突直跳,他想将殷芜从自己身上扯下去,却不小心碰了某处柔软,殷芜身体僵住,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百里息恶从心起,今日又被殷芜闹得内心烦躁,伸手掐住了她的纤细滑腻的腰肢,唇角勾了勾,“我就是故意的。” 腰间那只微冷的手存在感太强,殷芜惊讶得气都忘了喘,她犹豫着要不要趁此机会再进一步,却看见百里息凤目中一闪而过的乖戾。 殷芜知道百里息现在已烦躁至极,于是放弃了继续纠缠的想法。 百里息松了手,将解毒丸递送至她唇边,命令道:“吞下去。” 殷芜张嘴含|住解毒丸,在他指尖留下口津的濡湿感。 百里息面色冷了几分,收回手,去查看殷芜的脚踝。 伤处微微透着粉色,百里息倒了些药酒在手上,搓热之后按压在脚踝的肌肤上。 虽然他尽量搓热,手掌的温度却还是偏凉,殷芜的身体很热,被他这样触碰便有些瑟缩。 纤细洁白的足落如大掌中,异常蛊惑。 百里息力道不算大,却也不小,殷芜疼得哼了两声,百里息便抬头睥她,警告道:“不许出声。” 殷芜只能强忍,但百里息却似故意作弄她,揉捏脚踝的力道时轻时重,几次殷芜都疼得哼哼,最后只得咬着指节强忍。 她萎顿在书案上,泪水涟涟,春色无边,看得百里息心烦,他扯下自己的鹤氅扔在殷芜头顶。 “穿上。” 处理完脚踝的伤,殷芜被送回灵鹤宫,她沐浴更衣后坐在床榻上,脚踝那伤虽然消了肿,却还是隐隐有些疼。 她忍不住想起临渊宫那位。虽然她会为大祭司解开极乐蛊,可这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交易,他可从来没认过。 大祭司那样孤傲矜贵的人,若有一日知道自己被骗……会不会想要掐死她? 殷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太细易折,又觉得后脊发凉,她“呜”了一声,抱紧了被子,有点害怕。 * 原本第三的宦莹莹成为魁首,百里芷心里憋了一口气,连带着也恨死了殷芜。 她本想借着花朝节抬抬自己的身价,攀上霍家的婚事,没成想被宦莹莹压了一头。 霍家虽未出过神教长老和护法,却势力极大,是旻国潜龙卫的创建者,只听百里息的号令。 当家人霍霆尚未娶亲,百里芷虽是嫡女,却出自百里家二房,家中父兄并未担任要职,所以便求百里崈帮她得到花朝节的魁首,让她在京中有些名声,借以说亲。 若能攀上霍家,自然好处多多,百里崈自是愿意,只是没想到最后宦莹莹成了魁首。 百里芷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又来求百里崈。 她在外间站了半日,传话的婢女才终于引她入内。 百里崈年轻发疯病时,人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此时他侧躺在罗汉床上,枕着自己年轻小妾的腿。 百里芷上前见礼,恭敬非常:“芷儿拜见大伯。” 百里崈盘弄着手中的珠串,叹了口气道:“今日花朝节的事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说是魁首,也不过是名声好听写,霍家的事我会再寻门路,你只管安心等着便好。” 百里崈没有女儿,若想和霍家结亲,百里芷便是最好的人选。 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芷儿让大伯失望了,”百里芷垂着头,随即又道,“只是那宦莹莹实在让人气恼,自从得了魁首,便趾高气昂,听说宦家也想和霍家结亲……” “她兄长宦凌不过是个小小护法,想和霍家结亲还不够格。”百里崈就着小妾的手吃了一丸丹药,舒了一口气,“和霍家结亲的事我会同大祭司说,必会让你如意。” 百里芷心中虽有疑虑,却不敢发问,只是依旧对错失魁首而愤愤,“都怪殷……圣女那日从中作梗,分明是没把百里家放在眼里。” 她存了故意挑拨的心思,把火往殷芜身上引。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百里芷心中有些不安,正要开口,便听见百里崈冷哼一声:“不过一个傀儡,她的生死只在股掌之间。” 百里崈如今没有动她,不过是还没准备好,神教确实已不需要圣女了,殷氏血脉应该被锁在方寸宅院之内,一个一个地生孩子,永生永世成为百里家的奴隶,倾尽所有侍奉百里家。 百里芷听了这话却觉得失望,眼中闪过一抹恶毒的光——既然大伯不准备给她出气,便只能靠自己了。 * 临渊宫后殿,白玉浴池中,百里息已经泡了半个时辰,胸腹之间的燥热却分毫未减。 他的五官线条偏冷硬,此时头发披散,浑身冷湿,忍受着欲念的侵蚀。 恹恹仰头,百里息极慢地“啧”了一声。 “可真能祸害人。” 他抬头看向天上弦月,闭上了眼,准备再泡一个时辰。 谁知眼前却浮现出一片柔白和妃色。 他都没正眼看过,眼前的景象却异常清楚。 唇瓣触碰指腹的触感柔软湿润。 他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先自己的食指,那里的口津水渍已经不见了,可触感似乎……不曾消失。 呼吸忽然急促,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却放下了手。 “哗啦”一声,人沉进水中。 山泉水冰凉刺骨,却浇不灭心中的燥意。 许久,百里息才再次起身,月光之下,玉面墨发,是不染俗欲的仙人。 手指上的触感依旧。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那根手指,脑中浮现殷芜潸然欲泣的脸,娇娇弱弱,惹人怜惜。 闭了闭眼,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他将那根手指伸至唇边,含|住了。 第20章 玉蝉 殷芜的脚伤虽不严重,但也需静养几日。 郁宵那里依旧时常让他出去采买东西,给他联络京城黎族机会。 平安被殷芜养了一段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体型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不少,殷芜被它扑了几次,再不敢和它疯闹。 这日殷芜正看郁宵新买回的话本,茜霜便急急入殿低声道:“圣女,昨夜屏兰塔忽然起了火,人们发现时,那火势已经无法扑救,屏兰塔烧了一整夜,到今早塔身都已烧没了。” 屏兰塔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于百姓来说是不可亵渎的圣地,如今被烧毁,是会动摇民心的…… 只是屏兰塔平日守卫森严,绝不会轻易失火,除非是有人故意纵火。 * 屏兰塔的残址外,上千百姓正不吃不喝地祈福祷告,他们认为是神明震怒降下天火,殷芜作为神教圣女,便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不得不去戒塔祈福斋戒。 邬池垂眼站在殿内,恭敬道:“明日属下会来接圣女入戒塔,戒塔内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请圣女放心。” 殷芜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作出担忧之态,送走邬池后,便去做了一碟白玉糕,傍晚时提着食盒去了临渊宫,路上脚疼歇了两次,到竹林外时天色已暗。 穿过竹林后更觉得伤处酸疼,便坐在宫门外的台阶上揉着伤处,等不适稍减便准备起身,谁知竟起了一阵风,竹林发出“沙沙”声响,天色已黑。 殷芜呼吸滞了滞,身体也有些僵硬,只想赶快去有光亮的地方,身后的门却忽然开了。 她回头,就看见门内那一身祭司白袍之人,玉面如仙。 娇缠春山 第19节 “大……大祭司。”殷芜怔忪唤了一声。 百里息垂眼看她,眸子漆黑一片。 “有事?”他问,声音沉哑。 “明日要去戒塔,殷芜心中不安,害怕又有人……想害我。”她示之以弱,图谋他的心软怜惜。 百里息回身往殿内走,声音淡淡:“进来。” 殷芜扶着门站起来,在犹豫要不要假装脚疼,让他来扶自己,便见他已转过脸来。殿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多了一抹温度,与平日冷冰冰的样子不同,殷芜心漏跳了半拍,觉得他今日心情应该尚佳。 于是蹙着眉,声音小小的,透着点委屈:“脚踝有点疼。” 她手中拎着个食盒,穿了一身青色束腰长裙,裙摆上绣了小片小片的梨花,浅碧色的腰带,把细细的腰束得不盈一握。如瀑披散下来,柔软顺滑的墨发紧贴着身体的弧度,美得摄人心魄,偏她不自知。 百里息折返,居高临下看她半晌,竟嗤了一声: “伤既未好,何必过来。” 他看透殷芜的小伎俩,原本的柔色便消散无踪,眉眼带着凌厉傲气。 殷芜有些心虚,“现在好像……好像不太疼了。” 话本子里的小姐们,只要稍稍说句软话,略微撩拨,便让书生、将军们俯首帖耳,无有不应,如今看来分明是骗人的,大祭司他根本就是软硬不吃! 这些不入流手段根本没有用处。 百里息不接话,殷芜实在太心虚,便掀开了食盒盖子,献宝似的指着里面的白玉糕,道:“这是我做的,虽不太好看,但食材洗得极干净,是用新蒸锅做的,不沾一点荤腥,大祭司尝尝。” 百里息食素,从来不沾荤腥,殷芜知道的。 那玉色的糕整齐码放,可见是花了许多心思。 人虽蠢笨,法子也不高明,偏偏哄得人……很熨贴。 百里息没碰那碟糕,就这样垂眼看着殷芜,问:“又有什么事?” 殷芜白嫩的手指怯怯握住他的衣袖,见他未躲,便又得寸进尺地去缠他的手指,“蝉蝉……不想去戒塔。” “屏兰塔被烧,若处置不当,容易生乱。”百里息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殷芜握得更紧,她掌心潮热,惹他心底生出几分燥意,便想快些将事情说清楚,省得殷芜再来黏缠,“我需要一年的时间处置新教和黎族的事,同时将神教内部重新整肃,此时不能生乱。” 殷芜听了这话,脸上满是落寞之色,却是松了手,乖顺点了点头,“知道了。” 手指被她握住时,百里息觉得烦躁,手指被她松开时,百里息觉得更烦躁。 “戒塔那边已经让邬池安排好,黄斌会带潜龙卫一直护卫塔外。” 这话于冷情冷性的百里息而言,已算难得的解释了,殷芜见好就收,欢欢喜喜道谢,同百里息进了殿内。 她殷勤将那碟白玉糕摆放在桌上,劝百里息尝一尝,谁知他竟说今日辟谷,然后也不管殷芜,自坐在书案后雕刻那块殷芜见过的墨玉。 他的骨节修长,以指腹捏着刻刀在墨玉上面缓缓划刻,殷芜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他雕刻的是什么。 她有些紧张,害怕是自己看错,便又盯着看。 百里息凤目微垂,人也散淡,冷白的手指从墨玉上轻轻抚过,又神色专注地用竹片打磨。 殷芜终于看清——那是一枚玉蝉。 玉蝉通体黑亮,腹面扁平,背面饱满,双翅上面有细碎的纹路,头部圆润,憨态可掬,十分灵动。 半晌,百里息终于用竹片打磨完玉蝉周身,复又将玉蝉浸入水中,再捞起时,蝉身黑润,他对着光仔细端详,水滴从玉蝉翅尾滴落下来,沿着手腕隐没入衣袖之中。 玉蝉身长一寸,圆鼓鼓的,他食指的指腹极慢抚过蝉身,然后抬眼看向殷芜。 凤目里分明冷淡至极,也未发一言,殷芜心底却生出一股怪异的羞耻感。 大祭司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那样抚摸玉蝉啊! 殷芜红着脸别开眼,却不小心将手边的一册书碰落地上,立刻便俯身去捡,只是捡了书,却又羞于起身,在书案下蹲了一会儿,待脸上烧得不那般厉害才起身回座。 殷芜觉得方才应是她多想,大祭司那样高洁矜贵的人,怎么会下流?一定是她最近话本子看多了!那些误人误己的书不可再看了! 殷芜反复说服自己,才终于敢抬眼。 灯光之下,大祭司玉面俊美无俦,凤目微垂,正看着面前的文书,很正常啊! 正经极了,一、点、都、不、下、流! 可等她看向百里息的右手时,便再次“腾”地一下红了脸。 那枚墨色的玉蝉此时被他捏在指尖轻轻摩挲,即便殷芜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百里息的动作轻挑。 刚才绝不是她的错觉! 大祭司的动作分明就是很下流! 殷芜抿着唇别开脸,半晌吐出一口浊气,道:“外面太黑了,我不敢回去。” 百里息起身,从桌上取了一盏琉璃灯,率先出了门。 殷芜再次看了一眼桌上的玉蝉,心中因羞生恼,想将那玉蝉扔了,可迟疑片刻到底没敢动手,跺了跺脚去追百里息。 天上无星无月,只有百里息手中那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芜亦步亦趋跟着。 忽然,百里息停住,他回头垂眼看殷芜,琉璃灯的暖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过分清冷的五官。 “大祭司?”殷芜不知他为何站住。 她穿着青色束腰长裙,本是极清淡的颜色,偏偏她容色妍丽,于青竹林中一站,便将冷硬的竹林染上了旖旎的颜色。 百里息垂眼,敛去眼中的神色,随即转身继续引路。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殷芜脚痛难忍,百里息却没扶她,只是站在一旁等她歇过来。 中间歇了几次,才终于将殷芜送回了灵鹤宫,他将琉璃灯递给殷芜,转身往回走。 明月之下负手而行,白袍如雪,像是天宫仙人,不染凡尘半分。 依旧是来时的那条路,他却走得更慢,等走到竹林时,已经是午夜。 他走进竹林,忽然看到一棵竹子,有一夜这竹子下坐了个人,神色戚戚,声音颤颤,求他救命。 他缓缓闭上眼睛。 刚才为什么要逗弄她? 因为想。 他走回殿中,殿内仿佛还能闻见淡淡的梨香,甜甜的,桌上放着那碟白玉糕。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细腻、甜、润,如同她这个人。 黑色的玉蝉安静躺在书案上,入手是凉浸浸的触感。 他的手骨节修长,指端平整,黑色的玉蝉在指尖上转了一个来回,重新落回他的掌心。 五指渐渐收紧,握住。 第21章 毒蛇 第二日一早,殷芜坐马车出了宫,黄斌率领潜龙卫一路跟随。 戒塔本不远,出宫行半个时辰便到了。 戒塔有七层,底下几层用于惩戒犯错的神官们,最顶层则只有圣女可入,用于祈福斋戒。 殷芜入了塔内,唯一的入口便被封死 ,侍女护卫均只能在外等候,只有送餐食的时候才有人入内。 这是殷芜第一次进入戒塔,心中难免忐忑,她登上第七层,入目是一个神龛,上面供奉着神明牌位。 神龛前是一个蒲团。 她继续往里走,穿过一扇屏风,见到一张拔步床,床边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摆放着一摞书。 这七日,她都要呆在这间屋子里。 屋内有些闷,她推开窗户,看见不远处的一条街道,街上跪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不停对着戒塔跪拜,此起彼伏。 殷芜瞬间有些窒息,她“呯”地一声关上窗户。 窗虽关上了,外面的祷告祈福之声却依旧断断续续传进耳中,殷芜胸膛起伏,良久才终于平息下来,她再次打开窗,漠然看着自己的信徒。 所谓斋戒祈福,不过是给这些百姓看的,殷芜并不需要真的做什么,只要呆在这间屋子即可。 但毕竟是第一天,殷芜也不好太放肆,但她并未跪那神明牌位,只是坐在书案前抄写神教经文教义之类,只是抄得心不在焉,写写停停的。 中午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转头看见茜霜拎着食盒进了门,她身后还跟着个宫婢,是才进灵鹤宫不久的,叫春荣,做事极麻利,人也机灵。 等两人进来,殷芜才看见春荣手中也拎着个食盒,两人将食盒里的菜蔬都摆在窗边的小桌上,茜霜道:“因要斋戒,所以都是素菜,不过样式却多,圣女趁热用一些吧。” 殷芜搁下笔,并不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午间又睡了一觉,因无人搅扰,这一觉便睡到了日落时分。 屋内有些黑,她忙起身去点灯,一盏盏的灯亮起,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样过了几日,殷芜越发觉得无聊起来,她又没事做,便将屋内的书都翻看了一遍,这日拿起一本书正翻,却从书中掉出一张纸来。 殷芜有些奇怪,伸手捡起来看上面的字,见上面写着: 愿吾女蝉蝉诸事顺意,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殷芜忽然如遭雷击。 这张薄薄的纸重如千斤,她双手捧住这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迹,胸口瞬间被堵住了。 这戒塔殷臻也曾来过,这张书案殷臻也曾坐过,这张床殷臻也曾歇过。 “娘这样爱蝉蝉,为什么不能亲眼看着蝉蝉长命百岁呢……”殷芜的声音闷闷的。 她正伤神,却忽感觉有凉凉的东西爬上了她的脚面,低头一看便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条浑身密布红色花纹的蛇,三角头,已缠上了她的脚腕。 殷芜想要喊人,转头却看见满地的毒蛇毒虫。 接着脚踝一痛,人已被咬了。她心里发凉,却强迫自己镇定。 那蛇咬了她便爬走了,殷芜想呼救又挺住,她目光落在油灯和烛火上,只犹豫了片刻,毫不犹豫拿起了油灯砸在满是蛇虫的地面上。 戒塔本是由木材搭建而成,又有灯油助燃,瞬间便燃起一片火焰。 那些蛇虫被火光吓得四散逃离,殷芜又抓起桌上的琉璃灯盏,点燃了屋内的纱幔、屏风、床褥。 娇缠春山 第20节 被咬伤的地方麻痒难忍,这股麻痒感快速弥散到整条小腿,她拿着琉璃灯来到第六层,将入目之内能点燃的东西尽数点燃。 她又来到第五层,如法炮制。 第四层。 第三层,她摔碎了琉璃灯。 走到第二层时,一整条腿已经麻痹了。 她找到一个角落,缓缓坐了下去,尽量平复自己的心跳,减缓蛇毒的蔓延。 外面乱了起来,有人喊闹起来。 “戒塔走水了!” “走水了!快去禀报大祭司!” 殷芜的双手捂住胸口,那里面藏着一张薄薄的纸,纸上是一个母亲对幼小女儿的祝福。 “娘要保佑蝉蝉长命百岁呀。”殷芜小声嘟囔,她呼吸越来越慢,心跳也越来越慢,是蛇毒发作了。 “哐当!”门被踹开。 接着是快速靠近的脚步声。 殷芜抬眼去看,看见了百里息。 他漆黑的眼中是殷芜看不懂的情绪,因走动的速度太快,袍角都飞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很好,下一瞬眼前便一片漆黑。 百里息本是去处理新教余孽,路过戒塔发现有火光,便直奔戒塔来了,走到塔前时,整座塔已经火光冲天。 他将昏迷的殷芜抱起来,快速出了戒塔,潜龙卫提着水冲进塔内,想要救火,然而这塔本是木制的,一旦点燃很难被熄灭。 百里息让黄斌不必救了。 他低头看向怀中殷芜却发现不对劲,他起初以为殷芜只是被惊吓过度,现在却见她气息极度微弱,脸色苍白如纸,忙探她的腕脉。 竟是赤纹鬼蝮蛇毒! 这蛇产自瑞州,被这蛇咬了,神仙难救! 黄斌正等大祭司的指示,抬头却见大祭司人已经不见了,转头只看见道路尽头一抹白色残影。 百里息抱着殷芜回了临渊宫,将人放在床榻上,便转身去寻那颗能解奇毒的百香丸。 虽然察觉殷芜中毒时便用银针封了她周身大穴,但赤纹鬼蝮蛇实在太阴诡,那毒已扩散至四肢百骸,唯有百香丸能存活命之机。 还好他有。 百里息将百香丸塞进殷芜口中,强逼着她咽了下去,才低头去寻她的伤处,只是越急越乱。 殷芜命悬一线,百里息冷着脸,“刺啦”一声撕开了殷芜的衣裙,脱了她的鞋袜,这才终于找到那处伤口。 纤细莹白的小腿内侧,有两个小小的黑洞,黑洞上面还挂着黑色的血珠。 百里息沿着这伤处的经脉施针,想将毒血逼出,可是施救的时间有些迟了,逼出的毒血虽多,到底用处不大。 殷芜的呼吸更加微弱,身体的温度也极低。 百里息伸手探上殷芜的脉,脸色难看。 他伸手剥了殷芜的上衣,让她翻身趴在被褥上,在她背心再施数针。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明显粗些的针,迟迟没有落下。 这一针应该落在她的心俞穴上,这穴位本是致命穴位,下针深了要命,下针浅了护不住她的心脉,也要命。 百里息用一只手按住殷芜脊背,将银针缓缓送入心俞穴中。 掌下的娇躯颤了颤,似是十分痛苦。 百里息手上微微用力,按住了殷芜的身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百里息收针,将殷芜翻了过来,再次摸上她的脉。 脉搏依旧很虚弱,能不能活尚且难料。 “息表哥……”殷芜睁开了眼,神色恹恹的,眉眼之间都是脆弱之色。 “别说话。”他声音紧绷。 殷芜想要开口,却喉间腥咸,“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血吐在百里息的白袍上。 “我——!”殷芜想道歉,却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闭嘴。”百里息扶住殷芜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呼吸轻一些。” 一只冰凉的手塞进他的掌中,少女的声音绵软可怜:“息表哥……蝉蝉好冷。” 因蛇毒的缘故,殷芜的身体凉浸浸的,脑袋无力靠在百里息的胸膛上,气息微弱,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百里息脱下脏污的外袍,垂眼坐到了床榻上,他将殷芜冰凉的身子揽进怀里,扯了被子盖住她。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身体冷得瑟瑟发抖。 “蝉蝉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 “蝉蝉不想死啊……” 百里息沉着脸:“不会死的。” 他的体温一向偏低,此时对殷芜来说,却是热的。 “辰风。” 辰风现身,垂着头,不敢看床榻上的情形。 “送几个火盆进来。” 不多时,宫婢端着火盆进来,虽然床榻有厚重的床帐遮挡,她们依旧不敢抬头看一眼。 若看见了不该看的,小命儿只怕是别想要了。 屋内很快恢复安静,灯光和热力透过床帐渗透进来,殷芜却依旧觉得冷,她浑身都疼,忍不住开始哭,偏偏又没什么力气,哭声像是一只病弱的小猫,断断续续。 百里息低头看她,见少女香腮上挂着点点泪痕,眼睛闭着,眉头紧蹙。 她水盈盈的眼睛里都是痛苦之色,“蝉蝉好疼啊……” 百里息的心口狠狠翻搅了一下,呼吸都停了一瞬,他将被子拉得更严实一些,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下来:“忍一忍。” 剧烈的痛感几乎夺走了殷芜的神智,她听不太清他的话,也没有力气弄懂他的话,只是知道她还得疼一阵儿,当下彻底崩溃了,她挣扎起来,也不知是要干什么。 她口中喊疼,呼吸急促,浑身都在发颤。 “别动。” 百里息将她按在榻上,另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腰,想同她讲道理,“别动,忍一会儿便好。” 殷芜此时哪里还能听他讲道理,哭的凄惨无比,边哭便说大祭司欺负圣女。 百里息将她拉起来,用被子把包裹得只露出一颗脑袋,捏着她的脸问:“怎么欺负你了?” 回答他的只有殷芜委屈巴拉的哭泣声。 第22章 罪魁 百里芷今日心情极好,梳妆时眼角唇边都带着笑。 宦莹莹前日办了个诗会,被她找人搅得不成样子,也算打压了她的气焰,置于那个劳什子的圣女……哼,有她好看的。 有急切的脚步声快速靠近,门帘子被挑起,她的心腹丫鬟红绫钻了进来,脸色难看焦急,却因屋内尚有别人并未开口。 百里芷挥退屋内的丫鬟婆子,拧着眉问:“怎么了?” “戒塔……戒塔昨日失火,烧没了!”红绫声音急促。 她只是让人放了些毒蛇毒虫进去咬死殷芜,并未让人放火啊!? 前几日屏兰塔才失火被毁了,已惹得城中百姓不安,此次戒塔又被烧了,大祭司一定会彻查,她虽然没让人放火烧塔,却放了蛇虫进去,若是真查,她定是逃脱不了的。 百里芷生了一背的冷汗,又想起殷芜,问:“圣女被烧死了吗?” 若是殷芜也同戒塔一起烧成了灰,那些蛇虫也没踪迹可循,倒是好事。 红绫压低声音,道:“听说是被大祭司带回灵鹤宫了,潜龙卫守着戒塔,咱们的人根本传不出消息来,什么也打听不出。” 百里芷一把扫落桌上的妆奁,怒道:“她竟没死?” 殷芜的血是炼制丹药的引子,那又如何,她不信没了殷芜,丹药真就炼不出了,再说那些无用的旁支庶子们本就是累赘,断了药便断了,疯了就疯了,她不会疯就好,她是下了决心才动手的,谁知百般筹谋,竟然没能成功! 她的亲哥掌管宫婢选调,插个自己人进去本不是难事,如今她却害怕那春荣口不严把她咬出来,气急之下骂道:“真是废物!” 这时又有个小丫鬟在外面回禀道:“小姐,霍霆大人来府上了,正在前厅和老爷说话,说想见小姐一面。” 霍霆?掌管潜龙卫的霍霆?百里家想与之结亲的霍霆? 百里芷先是惊疑,怕霍霆是因戒塔被烧而来,但转念想到这才过去一夜,不可能这么快查到自己头上,便又将心放回肚子里。 既不是为了戒塔被烧,那又是为了什么?百里芷想起前两日大伯对她说的话,难道是大伯暗中使了力?所以霍霆今日才点名要见自己…… 莫不是来相看她的? 百里芷越想脸越红,让婢女重新梳了个发髻,换了新衣去前厅见霍霆。 她径直入了前厅,见厅内除了父亲百里宏,还坐着个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模样俊朗非常,不禁心旌摇动,行了个万福礼,“芷儿拜见父亲,拜见霍大人。” 年轻男子抬眼看她,他眸色很深,虽年纪不大,却自带一股威压,百里芷心中小鹿乱撞,却听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 “抓起来。” 牢房内,百里芷被铁链锁在墙上,簇新的衣服沾了泥。 霍霆声色冷然:“除了春荣,还有谁参与了此事?” 百里芷心中骇极,却不肯轻易说出,她想再拖延一点时间,让爹爹和大伯去找大祭司求情,若是大祭司出面,霍霆也只能听命。 她怎么说都是大祭司的亲堂妹,怎么能一点颜面都不讲呢,竟直接把她抓进了牢里,以后让她怎么见人!还怎么议亲! “大祭司。”狱卒的声音传进来。 娇缠春山 第21节 以为百里息是为救她而来,百里芷心中大喜,抬头见百里息走进牢内,便慌张开口求救:“堂哥救救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我做的啊!” 百里息却没看她,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霍霆道:“还有谁牵涉其中?” “春荣已招供是受百里芷指使,属下查到将春荣送进灵鹤宫的官员正是百里芷的兄长,但尚未得到她的口供。 百里芷听着话头不是要放了自己,哭喊着求饶:“芷儿错了!堂兄救救芷儿!芷儿再也不敢了!” 百里息终于看向她,眸光冷得寒冰一般,却是并不理会她的求救,转身往外走,对霍霆道:“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离开牢房,百里息便在厅上等着,不到一盏茶就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我是神教长老,潜龙卫怎么敢拦我?霍霆怎么敢抓百里家的人?有证据吗?” “辰风,放他进来。” 辰风一个潜龙卫去门口通传,很快百里崈被人推入厅内,同来的还有百里宏。 他们没料到百里息会在此处,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消了一半,百里崈咬牙瞪着百里息,道:“大祭司竟如此刚正不阿,连自家的妹妹也毫不留情面,芷儿她是犯了什么样的错,竟要抓到这牢内审问!” 百里息将桌上的供状递过去,百里崈猛地抽过扫了两眼,眼中的怒气变为惊异,“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是春荣的供状,上面交待了百里芷指使她在戒塔内放毒蛇。 百里崈既气又怒,殷芜是百里家疯病的药引啊,她若死了,百里家的疯病以后怎么压制!真是胡闹! “圣女如何?”百里崈急急问道。 “中了赤纹鬼蝮蛇的蛇毒,尚未清醒。”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百里崈心中骇然,他自知理亏,却还是想要回护百里芷,“圣女既然只是受伤,即便是芷儿她做错了事,也不能让潜龙卫将你二叔家围住,快让潜龙卫撤回来,别落了你二叔的脸面。” 末了,他再次强调了一遍:“那可是你‘亲二叔’。” 百里宏当初奸|淫了吴氏,才生下了百里息。那不是他的二叔,是他一身污血的来源。 百里息腹中一阵翻搅恶心。 百里崈却不知百里息心中所想,反以为百里息再怎样冷傲性独,到底还是百里家的人,有了这层关系,便不会将事情闹得太难看,哪知忽听百里息嗤笑一声。 “当年师傅收本座为入室弟子,便已断了本座的俗世亲缘,既无父亦无母,更没有什么二叔。”百里息黑目幽幽,并没有百里崈想要的温情,甚至满是杀意,“本座曾同长老说过,若有人冒认本座亲属,必、杀、之,长老可否再将刚才之言重说与我听?” “你——!” “禀大祭司,百里芷已招供,是利用百里徇将春荣送入了灵鹤宫,毒蛇毒虫也都是她指使春荣送餐食时放入戒塔的。”正焦灼间,霍霆拿着百里芷画押的状纸入了厅内。 “百里芷、百里徇放毒蛇毒虫欲杀圣女,罪无可恕,罪及一家,天权长老可还要求情?”百里息冷然看着轮椅上的人。 人证物证俱在,百里息又这般冷酷,百里崈再想保住二房,此时也已没有办法了。 一行人怒然离去,百里息在厅内站了片刻,对霍霆道:“但凡有牵扯的人都要挖出来。” “一个,也不许放过。” * 昨夜他掐着殷芜的脸,问她:“怎么欺负你了?” 殷芜只是哭,疼极时只抱着他的腰浑身颤颤,嘴里还“息表哥息表哥”的喊,他起初还能冷眼旁观,到后来只觉得烦躁不已,用力将殷芜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威胁殷芜:“你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谁知殷芜却哭得更加厉害,根本不听他的恐吓。蛇毒入血,殷芜越哭毒扩散得越快,百里息只能扎了她的昏睡穴,让人暂且安静下来。 一整夜,殷芜都在他的临渊宫里,今早离开时她人还未醒。 能做的他都做了,至于能不能活,便看天命。 百里息重新整饬城中布防后,天色已黑,回到临渊宫时茜霜正给殷芜喂药。 少女柔顺黑亮的头发铺陈枕上,娇面却透着青,浓黑的药液喂进嘴里便从唇角流出,茜霜急得直哭,“大祭司,这药实在喂不进去。” “出去。” 殿内烛火摇曳,他伸手探上她的腕脉,只能摸到极轻缓的搏动,若熬不过今夜,万事皆休。 百香丸虽为殷芜护住一缕生机,可赤纹鬼蝮蛇的蛇毒实在阴诡,如同山火灭而后起,他将殷芜扶起,试图将药灌进去,可药入了她的口竟是不知下咽,又从唇边流出沿着脖颈没入衣领。 那药只剩下半碗。 仰头将药吞入口中,他低头去寻殷芜的唇,一点点将药哺入她的口中,心中一丝杂念也无。 将人放回榻上,他余光看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张泛黄的书笺,是昨夜从殷芜衣服里滑出的那张,百里息拿起,见上面写着:愿吾女蝉蝉诸事顺意,百病不侵,长命百岁。 “先圣女之愿只怕难以实现,你的蝉蝉如今中毒要死了。”百里息哼了一声,将那信笺扔回去,转头看向深陷于软褥之中的人,目若深潭,“因我疏忽使你中毒,你若能活,必使事事如你意。” 殷芜呼吸清浅,没有任何反应。 前半夜一直无事,百里息于书案前静坐,一过子时却听殷芜喘|息声重,探过发现她发起高热来,脉搏也乱极,是生是死就看天亮前这两个时辰了。 他抱着殷芜来到后殿浴池,用冷泉水为她降温,两人身体相贴,她似一只病弱的小猫,乖顺将头搁在百里息肩上,长发沾水之后结成一缕,被水波一下一下簇拥着扫过他的小臂。 过了片刻,殷芜忽嘤咛一声,眼睛却并未睁开,似乎是因不适发了一声牢骚。 又过了片刻,羸弱的美人终于睁开了眼,杏目里满是脆弱痛苦之色,一颗泪珠便于这脆弱痛苦中孕育,从眼角滑落,低在百里息胸前的衣襟上。 “疼么?”他问。 殷芜点头,纤臂紧紧环住百里息的颈,也不说话,只颤颤地哭。她的身体滚烫,所触之地恍若火烧一般,百里息仰头靠在池壁上,喉结微微滚动,轻声道:“疼,便哭吧。” 殷芜浑身没有一处不疼,百里息便如同她的浮木,是唯一能解她痛楚的药,她头脑昏昏沉沉,唇瓣却碰到了百里息颈侧微凉的肌肤,她发泄一般哭着咬了上去。 百里息身体微僵,却并未将她推开,片刻之后,他伸手按住殷芜的后脊,启唇:“用力些。” 月华之下,绝嗜禁欲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抹情|欲,眸色亦变得更加深,不过殷芜并未发现他的异常,只听话地加重了力道,半晌,殷芜脱力,人又昏睡过去。 百里息摸她腕脉,虽跳得慢,却已有力许多,身上的高热亦退了。 第一关算是过了。 接下来便看蛇毒会不会反复。 他抱着殷芜回寝殿,唤茜霜给她换了衣服,已至丑时末。 殿内烛火摇曳,窗外风声又起,百里息静坐片刻,又听殷芜呓语,他走过去探她的额,不热反凉。 偏是这时,殷芜张开了眼睛,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都是水汽,声音带着哭音儿的:“冷……” 七八个火盆很快送进来,殿内立刻暖和起来,殷芜却还是嚷冷。 百里息知道她并非真冷,只是蛇毒影响所产生的幻觉,拍了拍殷芜的脸,“忍忍,很快便好。” 殷芜却忽然满眼惊恐地叫了一声,指着空荡荡的床角,“蛇……” 她本就力竭,即便是惊恐万分之下,声音也小得可怜,她紧紧抓住百里息的衣袖,哭着想要躲进他的怀里,嘴里不停说着“有蛇”、“救命”。 百里息将她抱起,殷芜便将脸埋在百里息胸前,被捂得额头都是汗也不敢抬头,过了半晌,才又昏昏睡去,这一觉睡得安稳 天将亮时,辰风回禀说百里崈要见他,被他拒绝,心中却泛起恶心,腹内更是翻搅得厉害。 他摩挲着那枚玉蝉缓解腹内不适,床榻上的殷芜却忽然哼哼了两声,百里息站在床畔掀开床帐,见殷芜双目紧闭并未清醒,秋香色的寝衣带子散开,露出了一侧雪白纤秀的肩膀,昏黄的光从掀开的床帐照进去,落在少女线条柔和的肩颈上,带着些蛊惑的意味。 一缕发从枕上垂落至床沿,百里息便想起方才在浴池里,她的头发拂过小臂的触感,有一点凉,鬼使神差拾起那一缕青丝握于掌间,身形凝滞片刻,竟缓缓矮身去嗅闻。 然而鼻尖未至,余光已见殷芜睁开了眼,他动作未停,伸手捂住了殷芜的眼睛,依旧去嗅闻那缕青丝。 浅淡的梨花香终于将胸腹中的恶心压制下去。 殷芜尚未完全看清面前情景,便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她此时反应虽迟缓,却能闻到百里息身上的冷竹气息,便未惊慌,只是轻唤一声:“大祭司?” 盖在她眼上的手掌非但没有拿开,反而捂得更严实,殷芜轻轻挣扎了一下,那只微凉的掌终于拿开。 百里息只穿了一件雪白的长袍,袍子领口松散,露出一片如玉肌肤,眸光清冷,声音有些哑:“哪里难受?” “哪里都难受。”殷芜扶着床沿想要起身,胳膊却实在绵软无力,人便又跌回褥上,正喘着便见百里息俯身过来探她的脉。 因他冷着一张脸,殷芜心中便觉忐忑,半晌也未等到他说话,便按捺不住,小声问:“大祭司……蛇毒解了吗?” 百里息未看她,离开床前去净手。 “暂时死不了。” 但想长命百岁也难。 殷芜歇了半晌,终于坐起身来,又歇了片刻才试着下床,见殿内空空荡荡,便想张口唤人进来,谁知百里息去而复返,手中还端着一碗药。 她只觉浑身酸软,两条腿也支撑不住,头更是眩晕得厉害,接着眼前一黑便跌了下去。 好在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腰,殷芜仰头便看见百里息那双极冷的凤目,他冷声:“圣女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殷芜想要辩解,胸口却似塞着一团棉花,呼吸艰难,百里息让她坐在书案上,把那碗浓黑的药汁送到她面前,“喝了。” 那黑漆漆的药散发着浓重的腥气,殷芜屏气含|住碗沿,本想一口气喝下去,谁知那药入口苦咸,她强忍着喝了几口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待她咳完,百里息便又将那药递到她面前,殷芜实在是怕了,可也知这药是救命的,只能用手扣紧了案边,再次含|住药碗。 少女如同受伤的鹭鸟,鸦羽微颤,孱弱可怜,百里息心里却忽然生出一抹戾气。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又有杀破狼照命,六亲缘薄,桀戾不驯,他那位师傅虽想去除他的暴虐之气,如今看也只是白费力气了。 他这位神教大祭司,其实欲壑难填,时刻……想杀人呢。 比如,此时。 殷芜喝尽了药,仰头看见百里息神色有些冷,视线下移便看见他白袍上的一片脏污,那是她方才忍不住咳嗽时弄脏的,便以为百里息是因此冷脸,她有些忐忑难堪,身体微微后撤,歉意道:“方才不小心弄脏了大祭司的衣袍,还请……大祭司勿怪。” 晨光熹微,美人蹙眉软声。 他的手缓缓握住殷芜的脖颈,然后用力,竟将殷芜仰面按在书案之上。 殷芜头晕眼花,人也是蒙的,眼看着百里息俯身逼近,她不知百里息想做什么,心跳得极快,颤声唤了一句“大祭司”。 百里息停住不动,偏头将一侧修颈坦露在她面前,殷芜便看见上面一个极深的牙印,那混沌的记忆终于清晰起来。 未等她想好如何道歉,百里息的便再次逼近,他的气息喷在颈侧,声音就在耳边。 “让本座咬回来。”他凤目内闪过一抹异色,呼吸微沉,伏身下去靠近殷芜的颈。 第23章 哀求 百里息埋首于她颈侧, 灼热的呼吸喷在肌肤上,让殷芜微微颤栗。他说要咬回来,可却迟迟不下嘴, 便如一把刀悬于头顶,迟迟不落。 “大祭司?”殷芜试着唤了一声,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 下一刻, 那只手便被重重按在桌上。 娇缠春山 第22节 殷芜头脑昏沉,却知道此时的百里息与往日不同,情绪也异常,又试着唤了两声,百里息依旧未动。 两人身体靠得极近,似有似无的接触让殷芜红了脸, 她猜想或许是极乐蛊的缘故, 于是用那只未被束缚的手轻轻抚上百里息的背脊。 几乎是手掌放上的一瞬, 百里息脊背肌肉骤然紧缩,喷在她颈侧的呼吸急促起来, 殷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靠近他的机会,一瞬犹疑后,那只手便在他后脊轻抚, “息表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的手还握着殷芜的颈, 原本只是禁锢住她, 此时却收紧了几分, 殷芜呼吸便艰难起来。 “息表哥,蝉蝉难受……”她只是哀求,并未反抗。 原本埋首于她颈间的男人终于抬头, 他白袍松垮,凤目染了一抹血色, 眸光却依旧冷静疏离。 冷静沉着,但嗜血。 书案上一片狼藉,殷芜便萎顿于这片狼藉之中,如云鬓发汗湿,衣衫亦凌乱,那张媚色无双的脸上满是疑惑哀求之色,只要他用微微力,便能折断她的生机。 殷芜依旧没有挣扎,她在赌,以自己的命为筹,赌一个走进百里息心里的机会。 赌百里息会给她这个机会。 闭上眼,殷芜双臂环住百里息的腰,身体却忍不住轻颤。 颈上的压迫感猛地消失,殷芜却依旧未睁眼,她的手臂环得更紧,柔声问:“是谁惹息表哥生气了。” “你。” 纵然殷芜迟钝,也终于猜出百里息今日异常的原因。 禁欲者生出欲望,自持者生出贪心。 所以便想将欲望的源头、贪心的缘由抹杀。 她如今有两条路,第一条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如春雨润物,暖化他身上的寒冰。 第二条路则是……一剂有毒的猛药。 前者太慢,殷芜没有耐心缓缓图之。 她睁眼,温声问:“殷芜没有惹大祭司生气,大祭司是气自己对殷芜生了欲|望,对不对?” 两人呼吸相闻距离极近,殷芜清楚捕捉到百里息神色细微的改变,那双染了血腥之色的凤目毫不回避,原本的戾气却被孤傲所取代。 他嗤了一声,捏住她的脸,“男人皆有欲望,圣女美貌,不应辜负。” 虽说了这样的话,百里息眼中的情|欲却尽数消散,殷芜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谁知他竟然靠过来,殷芜本能闭眼。 耳边却闻听一声轻笑,“圣女演戏卖力,本座便也入了戏,不过,到此为止了,日后请圣女收了那些心思,本座会护你,一年后也会放你走,不必再演了。” 他信殷芜被掳走、被蛇咬时是真害怕,也怜惜她之孤零,但这位圣女的爱慕他不信。 他会替她安排好一切,但也仅止于此。 若是知道前方是深渊,便不该再进跬步。 虽知赌博有输有赢,但输了总归是不好受,殷芜知道自己演技拙劣,但被百里息亲口说出,依旧觉得难堪,最后只艰难开口道:“殷芜,谢大祭司。” 他后退,殷芜咬牙坐了起来,一时头昏眼花,身上亦出了一层虚汗。 “殷芜昏睡两日,如今清醒,想将戒塔内发生的事告知大祭司。”她气息不稳,歇了一口气,才继续道,“那夜我看见满地的蛇虫,想着它们怕火,便用火将它们驱散,谁知油灯不小心脱了手,竟失手将戒塔点燃……”” 百里息面上并无惊讶,只道:“戒塔已被烧毁,失手之事不必再提,至于那些蛇虫,是百里芷指使春荣放在食盒暗格里带进去的。” 其实前夜殷芜看见蛇虫时便想到了百里芷,只是听了这话却依旧作出惊讶疑惑之色,“百里芷?是……百里家的人?” “花朝节你未将她选为魁首,被她记恨,春荣是她安排进灵鹤宫的。”百里息面上已显不耐。 殷芜识趣儿点点头,低声道:“殷芜知道了,大祭司早歇。” 临渊宫外的软轿已等候多时,殷芜蔫蔫儿坐着软轿回了灵鹤宫,只留了茜霜一人在殿内。 “戒塔烧干净了么?”她靠在软垫上轻声问。 茜霜并不知火是殷芜放的,眼底带了一抹压不住的喜色,低了声音道:“烧得干干净净,如今城中还暗暗流传神教气运将尽之言。” 屏兰塔才被烧毁,圣女入戒塔斋戒祈福,戒塔又被烧得干净,在百姓眼中便是不祥之兆了。人心恒坚,却也极易动摇。 这便是殷芜的放火的目的。 “潜龙卫怎么查到的春荣?”床榻之上,美人面色惨白,眉带轻愁。 “圣女出事后,潜龙卫便将那几日出入戒塔的人都押走盘查,奴婢同春荣那几日出入送饭,被盘查得更加仔细,大概查问之人发现了春荣的异常,于是用了刑,她受不住刑便招认了。”茜霜知殷芜这两日九死一生,说完便去放床帐,劝道,“圣女身体尚未恢复,今日便别好好睡一觉,别的事暂且放一放。” 殷芜本来还想问百里芷是怎么处置的,但实在体力难支,只得躺了下去,闭目对茜霜道:“你出去罢。” 茜霜应声去放窗帘,屋内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便暗下来。 殷芜前世曾听闻百里芷行事跋扈,所以花朝节选宦莹莹为魁首,本就是为了激怒她,不管事后百里芷是去找宦莹莹的麻烦,还是来寻殷芜的麻烦,都会给殷芜相机行事的机会。 但殷芜没料到百里芷会直接放毒蛇要她的命,竟是完全不顾百里家的疯病了,如今死里逃生,她也有些后怕。 她仰面盯着床顶精致繁复的花纹,脑中回想着今日百里息说的话,只觉胸中憋闷得很。 在神教中,她是孤立无援的傀儡圣女,唯一能够求援的只有百里息,所以她缠着他、诱着他,她知道想得到百里息的心很难,却没想到竟这样难。几次三番她都以为百里息动了心,都以为胜利在望,结果次次都一败涂地。 或许她这个决定本身就大错特错,如今她同孙家已经结盟,又救了黎族少主,不该在百里息身上再浪费时间。 殷芜继续喝了几日解毒汤药,精神好了许多,百里芷的处置也终于有了决断——百里芷和百里徇共谋刺杀圣女,脊杖一百,流放西疆永世为奴。 这罚不轻,虽说是意图刺杀,但殷芜毕竟未死,脊杖一百就是个身强力壮的武夫也要命,更别说百里芷一个女子。 若没死,流放到西疆为奴……还不如死了。 百里宏一府上下,亦没有一人免罚,全家上下流徙三千里。整个二房,一夕之间尽数成了囚徒。 这期间百里崈几次要见百里息皆被拒,如今这处置结果出来,竟是一点脸面也没给百里家留,忍不住骂了十几声孽障。 既然二房一家流放已成定局,百里崈便想着让府中管家去活动活动,让他们去往富庶些的州府,也少受些苦,谁知贿赂的银子却送不出去,那主管流放诸事的官员眯着眼道:“下官在宦凌护法手下讨生活,护法一向教导我们要勤谨廉洁,还请管家别让下官为难才是。” 百里崈身为神教大长老,那小官却是不给他一点面子,又打着宦凌的招牌,不禁又怒又恨,明里暗里又同宦凌较量了几回,却没得什么便宜。 此事虽未伤及百里家的根基,但已是不错的结果,殷芜亦是觉得惊喜。 她的母亲殷臻其实成过亲,嫁给了一个世家庶子,这庶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贪恋殷臻美貌,又知她无依无靠,便极尽凌|辱之事,最终因这庶子在外惹事被杀。 那时殷臻尚未怀孕,两月之后,殷臻被诊出有孕,百里崈当时掌管灵鹤宫上下诸事,震怒之下命人将宫中男女尽数诛杀,只有几个人趁乱逃脱了。 八个月后,殷臻生下了一个女婴,便是殷芜。之后百里崈不顾殷臻刚刚生产,日日送男人进来糟蹋她,想让她快些怀孕,多生出些孩子炼药。 在这样的折磨下,殷臻终于渐渐崩溃,选择了自戕。 自从殷芜重生,这些记忆便一点点找了回来,夜深人静之时,殷臻被折磨的惨叫之声在她脑中萦绕不去,让她日夜煎熬。 曾为帮凶的天枢长老因谋反已身死魂消,剩下的便只有始作俑者——天权长老百里崈。 殷芜剪断了灯芯儿,一半侧脸隐没于黑暗中。 她还需要黎族的助力,如今也该同郁宵坦诚以待了。 这位黎族少主虽不过十五岁,身量却不矮,他进了门,恭敬下跪参拜,等着殷芜吩咐。 “郁宵,我知道你是黎族少主。” 少年身体瞬间僵硬,眸中闪过一抹杀意,手亦摸向袖中,似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殷芜看见了他的动作,却只当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一直知晓,我无恶意。” 郁宵抬头,眼中的恭敬之色尽数散去,剩下的只有怨恨狠厉,“你想怎样?” 殷芜端坐着,开口轻声道:“我想推翻神教,不想做这个神教圣女了。” 郁宵依旧戒备。 殷芜知道他不可能马上交付信任,自嘲一笑,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灵鹤宫,该知道我这个神教圣女也不过是傀儡,我做够了这个圣女,黎族应该也做够了奴隶,不如我们合作。” 少年桀骜不驯,反问:“圣女既是无权的傀儡,对黎族又能有何助益?困于灵鹤宫中的你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不少,比如,”殷芜直视少年的眼睛,“一把火烧了戒塔。” 郁宵面色微变,“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可联系上了京中潜伏的族人?” * 屏兰塔和戒塔相继被烧毁,引发百姓不安,新教余孽趁此机会大肆散布神教将亡之言,百里息命暗阁秘密调查言论的源头,剪除了新教的几个据点,只是并未找到那位新教教主宗宥。 另一面又要重修二塔,事物繁杂,一旬转瞬即过。 又是十五月圆之夜,后殿浴池。 百里息已在冷水中泡了一个时辰,体内的燥热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他仰头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烦躁至极。 许久,他人才终于平静下来,闭目陷入冥思之中。 那十多日未露面的殷芜便出现在他识海之中,与之前那些幻象不同,她人似蒙上了一层虚影,并不真切。 少女鬓发散乱,眼神惊恐惶然,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似有话想同他说,张嘴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凄然哭声,竟是哑了,悲戚绝望至极。 像是一朵娇嫩无比的花,在他眼前无声枯萎。 百里息瞬间清醒过来。 他眸子染上腥戾之意,唇角却勾起,“这次,又是谁想死了。” 另一边的灵鹤宫里,殷芜被窗外呼呼风声惊醒,床头那盏琉璃灯却不知因何熄灭,殿内一片漆黑。 她缩在床角,瑟瑟闭上了眼,鼻间似乎闻到了殷臻死那日残留下来的血腥气。 有夜枭落在屋檐上,啸叫了几声,凄厉吓人,她只能扯过被子盖住头,隔开那浓黑的夜。 窗扇忽被风吹开,殷芜惶然掀开床帐看去,正要唤茜霜进来,竟见殿内站了个人。 时值春初,夜里依旧冷得紧,他却只着一件白袍,有水珠从披散的头发上滴落,深渊寒潭般的眼看向她。 若不是殷芜看清了他的脸,险些就要惊叫出声。 百里息一步一步走到榻前,微凉的手抬起了殷芜的下颌,“说话。” 殷芜简直有些发傻,不知百里息要让她说什么,难不成是他发现了郁宵的身份?殷芜一慌,正在想如何解释,下颌上的手却用了力。 “说话。”百里息重复了一边,声音有些压抑冷硬。 殷芜开口:“大祭司怎么了?” 或许是才清醒的缘故,殷芜鼻音有些重,却并未哑。 还没变成一个可怜的小哑巴。 娇缠春山 第23节 百里息松手,立在床前并未离开,冷风自他身后大敞的窗户吹进来,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一滴冰冷的水从他发梢落至殷芜手背,将殷芜激得清醒过来。 这样的深夜,百里息独至她的寝殿,不管因为什么,都说明一个事实——百里息是在意她的。 这几日郁宵确实联系上了潜伏京中的族人,不过人数不多,远远不能同神教相抗衡。 如今百里息又出现在她面前,或许她该再努力一次。 殷芜将枕下压着的巾帕递过去,软声道:“天冷,大祭司擦擦发上的水吧。” 巾帕是殷芜用过的,百里息虽然未接,却已闻到那幽微的梨香。 僵持片刻,殷芜小小“唉”了一声,趿着鞋子下榻,拿着巾帕准备为百里息擦发,手却被握住。 殷芜仰头直视百里息那双无嗔无喜的凤目,又婉叹了一声,开口道:“那日在临渊宫,大祭司说不信殷芜的爱慕,其实殷芜最初也确实动机不纯。” “殷芜自小在灵鹤宫内长大,虽为神教圣女,却不过是一只豢养在金笼里的雀鸟,事事不由己,被人算计、暗害、刺杀,却无还手之力,那日殷芜在竹林垂死之际被大祭司所救,便生出了攀附求生之心,说倾慕大祭司的话的确也不真。” 殷芜将被制住的手抽了出来,挑起百里息一缕滴水的发轻拭,继续道:“大祭司高洁如孤岭之花,殷芜其实是不敢倾慕的,我命如蝼蚁,却眷恋荣华,所以说了那些欺骗大祭司的话,还请大祭司勿怪。” “可说完了?”百里息低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殷芜继续擦他的湿发,却未抬头,“没说完,还请大祭司再给殷芜片刻。” 月华如水,两人身影重叠投在地上。 “殷芜原本只是想借大祭司之势自保,却渐渐生出贪心,对大祭司生出了不该有的绮念,好在大祭司清醒自持,几次三番推拒殷芜。”殷芜的手搭上了他的衣襟,仰头看他,问,“大祭司既然清醒自持,今夜为何又来寻殷芜?莫不是……大祭司是深陷却不自知?” 他低头看向殷芜,久久之后抬手以指腹按住她的软唇,启声:“你怎么不是个哑巴。” 殷芜前世死前确实变成了个哑巴,被宦凌囚禁之后,文漪给她灌下了哑药,那味道她至今都记得,今夜听了此话,心中便有些难受,苦笑一声,唇瓣擦过他的指腹,问:“大祭司今夜前来寻殷芜可是有事?” 软唇轻轻擦过的指腹微痒,百里息呼吸微微急促,心中似生起一簇火,他缓缓低头,竟似要吻上去。 殷芜闭目,鸦羽颤颤。 未等来哪个吻,等来的只有满室冷风。 睁眼时,百里息已不见踪影。 天亮时,辰风送来两个侍女负责殷芜的膳食。 那两个女子,一个叫厉晴,一个叫江茗,虽说是侍女,但行动敏捷,走起路来都不带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侍女。 * 屏兰塔和戒塔一同被毁,神教内长老商定一番后,决定依旧在原来的地方上扒倒复起,若是速度快,秋季新塔便能建好。 修建新塔自是要花不少银子,花的银子多,能贪下的银子就更多,百里崈想要揽下这差事,却没能如愿,最后是让天玑长老主持重建,文漪协助。 这日文漪入临渊宫禀修塔诸事,得了百里息的答复后,便想起昨日从宦凌那里听来的一事,抬头看向座上百里息,这个她倾慕了许多年的男人,心中不免酸楚嫉妒得厉害。 宦凌说大祭司从潜龙卫里选了两个女卫去保护圣女。 十几年来她练功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只为了跟上大祭司的脚步,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然而最后却只成为了四位护法之一,那位废物圣女凭什么能得大祭司的青眼! 先前她来临渊宫时,见殷芜竟能自由出入,还娇娇作态询问大祭司如何卜卦,大祭司并不应答,她便以为是殷芜一厢情愿的纠缠,所以只觉得殷芜轻贱,心中只有不屑厌恶。 可现在不同了,大祭司竟为殷芜严酷处置了百里芷,又选女卫去贴身保护,分明是对殷芜生了别的心思。 大祭司他不该生别的心思,他该一直做冷情冷性的大祭司,不该单对那个废物圣女不同。 略敛了心中的涩意,文漪道:“圣女入戒塔祈福,时间未到便离开实在不吉,城中百姓多有议论,如今圣女康复,属下建议送圣女去镜明山上继续祈福。” 百里息今日束冠,俊美无俦的玉面上并无情绪,只冷冷道:“这些议论均是新教煽动,暗阁正好将那些藏在城中的新教教众拿住,不必送圣女去镜明山祈福。” 镜明山离京城甚远,如今新教、黎族、百里家视殷芜如肥甘,若送她去镜明山,只怕活着回来都难。 文漪只当是百里息舍不得,指尖刺入掌心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 先前有一次她入临渊宫禀事,殷芜就坐在大祭司身侧,声音婉转娇柔地唤大祭司表哥,这样狐媚,简直同那位自戕的先圣女一样,都是下作货色。 “还有事?” 文漪虽然还是想将殷芜送到镜明山上去,却知百里息的心意不会改变,只得退了出去。 从临渊宫到宫门要经过一处小花园,文漪远远便听见一道娇柔女声。 小花园里,殷芜正逗弄着平安,远处树林里似有响动,殷芜抬头去看,平安却已冲了进去。 “平安回来!”殷芜叫了两声,平安却已没了影子,便只得跟进去寻。 才进小树林,便听见平安的一声哀鸣,她心中一急,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小树林尽头的蹊径上看见了平安,它的脖颈此时正被文漪踩在脚下。 小雪豹不停挣扎,却挣扎不开,哀鸣声凄厉可怜。 “放开。”殷芜叱了一声,上前便欲将平安抱起。 文漪冷笑一声,非但没有抬脚,反而又用力捻了捻,殷芜怒极,一掌推开她,将平安抱住。 “原来是圣女养的畜生,我还当是没人要的东西,准备剥了它的皮回去做个暖袋。”文漪容貌算是清丽,此时却因嫉妒而变得扭曲。 文漪是神教唯一的女护法,平日清冷高贵,殷芜却见过她癫狂的模样,前世她被文漪灌哑药时,才知道这位文漪护法爱慕百里息到了痴狂的地步。 怀中雪豹的身体剧烈颤抖,低声哀鸣,殷芜心口憋闷得几乎不能呼吸。前世不管她怎样委曲求全,怎样谨小慎微,最终都落了那样的下场,如今她不准备忍了。 轻抚过平安柔顺的皮毛,殷芜唇角带笑:“我听大祭司说护法的食俸不少,原来不够用?竟不去街上铺子里买皮毛,要在这宫里打猎自制,改日我见了大祭司,一定让他提一提文漪护法的食俸才是。” “那可多谢圣女了。”文漪银牙咬碎,森冷眸光盯着殷芜,恨不能现在就将她和那畜牲一起扒了皮,畜牲毛皮做暖袋,殷芜的皮做美人灯。 殷芜余光看见茜霜和厉晴正往此处寻来,便再次开口激文漪道:“文漪护法若是要出宫还请自便,我要去寻大祭司学习卜卦,便不奉陪了。” 素来高傲的女子此时被气得脸色发白,手掌已经握住了佩剑。 殷芜却又走近两步,温柔笑道:“我喜欢和文漪护法说话,护法若得空便常来我的灵鹤宫,只是大祭司常常叫我去临渊宫,若护法来还请提前说一声,免得扑了空。” 文漪不知殷芜已许久不去临渊宫,只当她是炫耀,正欲开口却见两个宫婢寻来,只得压低声音道:“圣女声音这样好听,本护法也想多听一听呢。” 此时,文漪已决定要毒哑殷芜,让她再也不能用那狐媚的声音叫大祭司“息表哥”。 茜霜和厉晴走近时,文漪已从蹊径离开。 厉晴将取来的披风给殷芜披上,发现殷芜怀中的平安正瑟瑟发抖,低声询问:“平安这是怎么了?” 殷芜抿唇,声音微颤:“它冲撞了文漪护法,被护法踩伤了脖子,厉晴你看看它伤得如何了。” 厉晴接过平安,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颈,小雪豹吃痛哀鸣了一声,厉晴松了口气,道:“骨头没事,奴婢一会儿给它包扎一下。” 殷芜点点头,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厉晴本是潜龙卫,眼力还是有的,见殷芜这番模样,平安又受了伤,便知道方才肯定有事发生,问道:“方才发生了何事?” 殷芜抬头看向厉晴,犹豫纠结了半晌,才道:“文漪护法让我别再纠缠大祭司,否则……算了,护法她肯定只是不想我去打扰大祭司,是我多心。” 从这似是而非的描述里,厉晴已推测出了两人的对话,心中对文漪生出防备之心,嘴上却顺着殷芜的话安慰几句。 文漪恨她,迟早会对她下手,殷芜不可能时刻防备着,只能激怒她,让她早些动手,所以在小花园里才会说出那些话。 而且她要给文漪创造害她的机会。 回灵鹤宫后,殷芜便叫郁宵去□□风楼的马蹄糕。 宫中的侍卫宫女虽然换了一批,但文漪想收买,并非做不到,郁宵去春风楼买马蹄糕的事,她很快就会知道。 第二日郁宵买了春风楼的马蹄糕回来,厉晴验过,没什么问题,殷芜吃了两块,给茜霜、厉晴、江茗各分了两块。 马蹄糕的味道确实不错。 隔了两日,郁宵又去春风楼买马蹄糕,厉晴验过没有问题,殷芜吃了一块,剩下的又分给她们几个。 又隔了两日,郁宵又去买了马蹄糕回来,殷芜吃了半块,分给茜霜她们吃了。 如此往复十多日,殷芜看见马蹄糕就犯恶心,茜霜吃得双眼发直,厉晴和江茗见了马蹄糕竟还能笑出来。 这一连十几日,马蹄糕没被下毒,殷芜也有些泄气了。 她也实在是吃够了马蹄糕,看着今日郁宵才带回来的食盒,泛起微微的恶心,正想吩咐郁宵以后不必去了,验看马蹄糕的厉晴却神色一凛。 厉晴拔出银针,又拿起一块马蹄糕掰开细闻,神色冷凝。 江茗拿起一块马蹄糕,咬了一小口,又吐出来道:“马蹄糕里放了东西。” 厉晴再次仔细闻了闻,和江茗对视一眼,才对殷芜道:“这制作糕点的马蹄被麻霄花汁子泡过,吃下去嗓子便被毁了。” 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文漪还是出手了,殷芜却故作惊惧害怕之态,身体微微颤抖,“怎么会?有人想毒哑我?” “此事我们会禀报大祭司,必会纠出谋害之人,还请圣女安心。” * 临渊宫内,厉晴将马蹄糕之事如实禀报给百里息,结合之前文漪威胁过殷芜,她自然成了首要怀疑的对象。 百里息立于窗前,只觉内心烦躁,“当初选你们去灵鹤宫,便是因你们精通毒理,日后更要上心。” 厉晴应是退下。随后百里息让霍霆来了临渊宫,并将此事交他查明。 霍霆办事倒是利落,两日后便查到了投毒之人,是文家一个管事买通春风楼伙计,换了那份马蹄糕。 那文家管事知道事情败露,已经畏罪自杀,还留下了一份认罪书,说他是新教教徒,摘除了文家罪责。 人死了,线索自然就断了。 * 百里息在临渊宫见文漪。 “南境夷族时常扰边,三日后你出发前往南境整饬边军。”百里息清冷凤目看向文漪。 “南境边军素来军容整肃,将领是霍统领胞弟,属下去了南境,只怕并无用处。”文漪拳头紧握,这分明就是变相流放。 “文家用一位管事顶了罪,不代表你可以独善其身,如今派你去南境已经给文家留了脸面。” “脸面?是给文家留了脸面,还是给大祭司自己留了脸面!”文漪终于气急,“大祭司你对圣女存了什么心思当属下不知?你拨选潜龙卫去给她做婢女?还教导她卜卦,任由她出入临渊宫!” “嘭!”一支狼毫毛笔猛然插|进文漪耳畔的木架上。 那仙人一般的神教大祭司脸上满是杀意。 * 文漪坐在去往南境的马车上,周身都散发着戾气。 为了练功她吃尽苦头,却不如那废物! 那下作的圣女做了什么,不过是天天卖乖勾引罢了! “草民想同文护法说两句话。”车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咳嗽声。 娇缠春山 第24节 文漪打开车窗,见外面站着个青年,青年身体孱弱,脸色苍白,并不认识,她心情不好,没心思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正要关窗,那人却道:“或许苏某可帮护法走出困境。” * 马蹄糕投毒一事,殷芜算是又受了百里息的恩情,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去临渊宫道谢。 穿过那片熟悉的竹林便看见宫门,殷芜纠结片刻还是迈了进去,进了门,却见宦凌立在院内,她下意识想转身离开,宦凌却已看到了她。 “圣女来见大祭司?”宦凌脸上带笑,边说边朝殷芜走过来。 殷芜努力让自己冷静,微微一笑,道:“许久未见到宦凌护法了,我今日来是因马蹄糕一事来向大祭司道谢的,宦凌护法既有正事要同大祭司说,殷芜改日再来便是。” 宦凌却后退一步拦住殷芜的去路,自从上次祭台祈雨之后,他一直没见过殷芜,如今自然不想轻易放过,他目光在殷芜身上流连,故意压低声音凑近殷芜,道:“圣女买回的那份马蹄糕被下了哑药,日后圣女入口之物可千万要当心才是。” 殷芜道谢,不动声色往后撤了撤身,余光却看见百里息从殿内出来,忙对宦凌道:“大祭司出来了,宦凌护法快去罢。” 宦凌眼中闪过一抹惋惜之色,却只能转身迎上百里息,等宦凌禀完屏兰塔和戒塔重建之事,百里息便径直出了门,似没看到殷芜一般。 见百里息已走,殷芜便也准备离开,宦凌却又追上来,道:“属下送圣女回灵鹤宫。” 面前便是竹林,殷芜心中时刻提防着宦凌,自然不敢只身和他走进这竹林里,于是推脱道:“我忽想起有一事要同大祭司请示,宦凌护法先行便可,我等大祭司回来。” 宦凌笑笑,不发一言离开了临渊宫。 殷芜虚脱地跌坐在院内石凳上,缓了半晌,估摸着宦凌应该走远了,才起身进了竹林。 此时天色已暗,又有竹林遮挡,路便难寻找,殷芜站在一个岔路口正犹豫,便听身后一道阴柔声音响起。 “圣女可是迷路了?” 殷芜后脊寒毛倒竖,回头看去,见宦凌支着左腿坐在一块大石上,林中风声呼啸,他眉眼带笑,像是一条毒蛇。 林中无人可救她,殷芜只能努力稳住宦凌,道:“我见天色渐暗,便准备先回灵鹤宫去,谁知一时竟没找到出去的路,还要劳烦护法送我一程。” 宦凌从石头上跃下,不慌不忙走至殷芜身旁,“方才我要送圣女回去,圣女偏要等大祭司。” 殷芜正想解释,却眼看着宦凌的手伸了过来,她本能想躲,却又怕激怒了他,只得忍着惊惧,用不解的目光望向他,“宦凌护法,你这是……” 他的手落在殷芜脸上,颇具阴柔女气的脸上是几近癫狂的神色,声音却低沉轻缓:“黎族刺杀后,圣女似乎有意躲避属下,可是误会了属下?” “我并未有意躲避护法,只是……只是这段时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 “嘘。”宦凌用手指描摹殷芜的唇形,眸光亦落在其上,“都是圣女的借口,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却没耽误圣女去找大祭司。” 此时此刻,殷芜仿佛被毒蛇缠住,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 “大祭司他不行,他若是碰了圣女就会得疯病,要一直喝圣女的血才行,但属下不一样,属下倾慕圣女,愿意入灵鹤宫陪伴圣女。” “我……我已选定了孙泓贞。” “那也无碍,圣女白日同他做夫妻,夜里同属下,做、鸳、鸯。”宦凌说着已欺身上来。 第24章 逼迫 殷芜看宦凌今日行径, 知道今日必不能善了,便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她冷了脸, 后退一步拍开宦凌的手,拧眉道:“我当初被狄昴所掳,他又是护法的手下, 我心中自然是对护法存了芥蒂,护法竟然还问我缘由?” 宦凌倒是没有再欺近,一副让她继续说的模样。 “殷芜同孙泓贞本也不相识,不过是看着画像选的,宦凌护法若是有心殷芜,为何不早些坦露, 如今殷芜夫婿已定, 护法又来黏缠, 实在让人耻笑。”殷芜强装镇定,却知自己是色厉内荏。 竹林里越发暗了下来, 殷芜心里慌张极了,宦凌是有前科的人,行为亦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若他当真在这竹林里对她不轨, 那当真是万事皆休。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在殷芜面上消失, 娇颜没了光的晕染, 带上淡淡的青色,于娇妩中多了几丝病态之美,比之前的模样更让宦凌痴狂。 日后殷芜成为他的禁脔, 便要日日都病着才好。 他忍不住舔|舐了一下牙膛,伸手如电擒住殷芜的后颈, 强迫她仰头。 殷芜挣扎着想躲开宦凌逼近的脸,腰肢却被死死扣住。 “想来圣女深宫寂寞,竟如此主动。”宦凌曲解殷芜,指腹摩挲着殷芜的唇,身体也欺过去,享受着殷芜的挣扎和慌张。 “放开我,否则——” “否则如何?”宦凌打断她的话,“告诉大祭司去?我听说大祭司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圣女了,方才的情形我也看到了,大祭司他根本不理你,即便你去他那里告状,也不过是惹他嫌恶罢了。” 殷芜被气得不轻,却又实在无从反驳,宦凌却猛地将她拉进怀中抱紧,声音似呓语:“大祭司不喜欢圣女,我喜欢,圣女便弃了大祭司,从了我,日后我护圣女周全。” 两人力量悬殊,殷芜挣脱不了,宦凌自说自话一番,掐着她的后颈低头逼近。 他手上用了些力,掐得殷芜一颤,又低头贴近她耳边道:“大祭司他不行,我行……圣女从了我罢。” 殷芜气得想哭,却听一道破空之声袭来,宦凌已放开她后退数步,身侧的竹子颤了颤,殷芜看去,竟是一片竹叶钉入了竹干里,宦凌脸上亦被割出了一道血痕。 竹林掩映之处,一人立于那里,玉冠白袍有如谪仙。 宦凌脸色微变,等百里息走至近前便单膝跪了下去,竟主动请罪:“属下倾慕圣女,一时情难自已,自请鞭笞之刑。” 殷芜不知百里息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想同他说宦凌图谋不轨,可宦凌又主动去请了罪,一时只能呆鹅一般傻站着。 “跪下。” 宦凌依言俯身跪下,百里息随手摘了一根竹枝,“以下犯上,笞五十。” 百里息手中竹枝似有了生命一般,颤颤而过带起一阵劲风,落在宦凌脊背上便见了点点血痕,他被抽得矮了矮身,却又抬起头来,那双阴柔的桃花眼看向殷芜,唇边牵起一抹诡异的笑。 殷芜深吸了两口气,冷脸和宦凌对视。 一下一下的鞭笞之声响彻竹林,宦凌身后的衣衫已被血染透,却依旧戏谑笑看殷芜。 前世殷芜被囚禁后,宦凌每日都来折磨她,或是将人的手指头装进锦盒里送殷芜做礼物,或是将人的脑子泡在琉璃瓶中给殷芜赏玩,殷芜被吓得一场病接着一场病,她一病宦凌便愈发兴奋起来。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变态疯子,殷芜知道不该回避他的目光,不该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软弱,那对他来说是变相的鼓励,可她终是无法忍受地侧过了头。 “殷芜。”鞭笞声停,百里息的嗓音平和干净。 殷芜闻声望过去,便见百里息再次扬起了竹枝,她下意识想回避,却听一道冷声:“你需看着。” 她重重掐了掐掌心,抬眸看过去。 五十鞭笞只剩最后几下,百里息力道颇大,每一下都抽得宦凌面目狰狞,他终于没心思再看殷芜。 末了,百里息随手掷了那染血的竹枝,警告宦凌:“若有下次,便不止是鞭笞。” 宦凌重重喘了两口气,挣扎着跪起,复又以头触地,大声回道:“属下绝不敢再犯了。” 可他跪地时,于百里息看不到的角度,分明又阴恻恻对殷芜笑了笑。 * 竹林里彻底暗下来,殷芜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她脊背生了一层汗,低声道:“殷芜不知大祭司是何时来的,可听见了他的话?” 百里息未说话,缓缓走至殷芜近前,垂眸看她。 因方才的挣扎,殷芜鬓发微乱,口脂也晕染出来,一副靡靡惑人之态。 “站得远,听不真切,只知道圣女要换枝而栖。”百里息面上并无戏谑之色,认真得异常。 殷芜以为他是听见了只言片语,误解了自己,急急开口:“刚才的情况并非大祭司所想,不是我主动去寻的宦凌,是他……” “还听到有人说本座不行。”月出星明,熹微冷光落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为他添了几分神秘绝尘之色。 方才这话是宦凌所言,且是对她耳语,百里息既然听见了这句话,其他的话应该也听见了才是,前次殷芜被狄昴所掳,狄昴自尽而死,摘清了宦凌的嫌疑,如今发生在百里息眼皮子地下的犯上之举,总能说明宦凌有问题,殷芜想了想,道:“狄昴死前自认为黎族细作,摘清了宦凌的关系,可他若真是黎族细作,就应当咬定是宦凌指使,借机除掉宦凌这位神教护法,为何他偏偏要自戕保全宦凌?” 殷芜呼吸有些急促,盈盈胸脯起伏如山,杏眼微红,一副极好欺负的模样。 百里息不禁又想起刚才宦凌挟制着她,逼她逢迎的景象,心中像是窝了一团火,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冷冷淡淡问:“所以呢?” “所以殷芜以为狄昴掳我是受宦凌指使。” “哦?那宦凌掳圣女做什么?”百里息问,视线落在殷芜的口脂上。 殷芜自然知道宦凌会做什么,会送她手指头,给她看脑花,看她病恹恹的便兴奋。 可这些事不能说与百里息听,说了只怕他也不会信,只能忍着满腹的委屈,反问:“方才他所为大祭司既然已亲眼看见,掳了殷芜去做什么,想来也应该能推测一二。” “宦凌说本座不行的时候,”他忽伸手覆在宦凌方才摸过的那侧娇颜上,低头靠近殷芜,冰凉的唇含|住殷芜被口脂污了的唇瓣,片刻之后,在殷芜惊骇的目光中抬头,“你该告诉宦凌,本座行。” 唇瓣一触即分,殷芜甚至来不及反应,但冰凉的触感却依旧残留,殷芜现在就是一只呆头呆脑的傻鹅,讷讷开口:“大祭司你……” 话被一只忽然出现在她腰畔的手打断,她尚未从宦凌的惊吓中回神,身体异常敏感,即便不低头去看,也能猜到此时那只手是怎样紧握住她一侧的腰肢。 殷芜其实也不敢低头看,她现在只觉脸颊烧得厉害,实在经受不住这样蛊惑弄人的大祭司,可她偏又知道,此时的大祭司他动了凡心。 那日她中毒醒来后,百里息之言漠然冷酷是因他发现自己动心之始。 夜闯灵鹤宫那次,则是一次反复无常之行。 此时此刻,在这片竹林中,或是被宦凌言行所激,又或只是受月光蛊惑,素来自持自律的百里息终于放纵了一回欲|望。 上次殷芜赌输了,这次却还要再赌一次。 “上次在临渊宫,大祭司说过让殷芜收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敢不从,可方才大祭司所为,实在让殷芜迷惑不解。”她秀眉微蹙,一副定要讨到说法的模样。 “我反复无常。”百里息痛快认了自己的罪状,眼底却并无歉意。 殷芜准备了一肚子指责的话,被堵得没法出口,眼睛都气红了,正要使出自己的娇蛮闹腾一番,腰上却一紧,人已被纳入百里息怀中,这姿势殷芜还颇为熟悉——和刚才宦凌抱她的姿势一模一样。 “那夜在灵鹤宫,殷芜同大祭司剖白过自己的真心,可大祭司嫌我不是哑巴,今日为何又这般行径,难道是看见宦凌欺辱我,便也想试试欺辱我这无用圣女的滋味?”殷芜故意曲解百里息,只希望能激他展露几分心意,哪怕是流露出几分恼怒也好。 谁知等了半晌,只等到他在耳边低笑,并回了一声:“对。” 殷芜一噎,却听百里息又道:“其实不是。” 他欺近,微凉的气息喷在殷芜颈侧,她忍不住瑟缩,便听他说:“我见圣女和宦凌两情相悦,有些吃醋了。” “我没和他……唔!”殷芜后面的话隐没在竹叶冷香里,后脊被抵在一根修竹上,被迫仰头承受百里息带着侵略和惩罚的掠夺。 乌云遮住了月亮,星辉却盛,殷芜呼吸艰难,看着那些悬挂天的星星都带了虚影,她忍不住挣扎,双手却被牢牢禁锢,百里息离开一瞬,让她“忍着”,便又欺上来。 殷芜浑身瘫软,神魂不属之时,对上了那双染了人欲的凤目,心中一凛便闭上了眼,腰上却一痛,她下意识睁眼,便再次对上了百里息欲嗜她神魂的眸。 她已无力思考其他,却觉头上一松,如瀑青丝瞬间垂落下来。 第25章 贪欢 皎洁月光之下, 如瀑青丝垂至腰侧,少女面色酡红似醉酒,杏目含水, 呵出的气结成白雾,使娇娇的喘|息都凝结成实质。 软绵得不成样子的娇躯挂在他的臂上,似溺水之人攀缘浮木, 他的手从她发间穿过,声音沙哑:“贪这一时之乐,却贻无穷之祸。” 娇缠春山 第25节 殷芜缓了半晌,眼中蓄满了泪才仰头,声音颤颤问:“大祭司才欺负了人便后悔了?” “不是后悔,”百里息轻笑一声, 微凉的唇贴在殷芜耳垂儿, 叹道, “是明知冰山在前,深渊将溺, 却还要往里跳,自嘲而已。” 殷芜沉默,继而伸臂环住他的腰, 软声道:“往里跳的又不是大祭司一人, 蝉蝉已在深渊多时了。” “那夜在灵鹤宫, 蝉蝉说的话皆是出自真心, 蝉蝉……心悦大祭司,想常伴大祭司身侧。” 幽香缕缕,勾起他腹内的燥热。 “你想离开神教, 怎么常伴我身侧?”百里息的手轻拂过殷芜的脊背,见殷芜不答, 沉默片刻,炽盛如火的情丝渐灭,松开了殷芜,声音微冷,“世间女子所希冀的婚事、子嗣,我都给不了你,方才之事便当救你多次的报酬,圣女日后只当在这竹林里做了一个不堪的梦。” 说罢百里息转身欲走,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殷芜抓住他的衣袂,声音里带了几分倔强决绝之意:“蝉蝉不要婚事和子嗣,也不要一辈子,只要……这一夕之欢。” 他于漫天星辉中回头望向她,眸光黯然。 殷芜拉着他低头,轻轻吻上他微凉的唇,相濡以沫之时温声道:“这并不是一场不堪的梦,是蝉蝉的美梦。” 百里息并不回应,只任由殷芜痴缠,待她停下,才平静道:“我之血脉肮脏污秽,嗜欲之重非你能知,我都不知今日之行是否出自本心,或许只是被欲|念趋遣,把你当成疗疾之药、餍欲之脔。” “那蝉蝉便做大祭司的药、大祭司的脔。” * 宦凌受了那五十下鞭笞,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重修二塔的事因文漪去了南境而由他接替,如今他又受伤耽误,便只剩下天玑长老一人支应着,屏兰塔和戒塔又极为重要,重建二塔事事都要审慎,一时左右支绌,进展缓慢。 一时也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说是宦凌贪了修建二塔的银子,所以才进展缓慢。 重建二塔,旻国的商贾、百姓都是捐了大批银钱的,他们本盼着屏兰塔和戒塔建成之后,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塔前的石阶之上,如今听闻了这样的风声,自然无法淡然,有的去天玑长老那告状,有的去天权长老那里告状,有的则是当街大骂宦凌背叛神教,是神教的叛徒,京城内嘈杂纷乱。 事情闹得这样大,自然不能听之任之,要查的。 天玑长老如今主持修建二塔,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调查宦凌贪污的差事自然落在了百里崈头上,他虽腿脚不便,好在继室生的嫡子百里睿亦在教中任职,倒算是父子齐上阵,事半功倍。 早先(y)(h)因花朝节魁首一事,百里芷同宦莹莹结了仇,后来百里宏一房流放,宦凌又不准手下之人收百里家的贿赂,更是将百里宏一家流放到了最最苦寒的边塞之地,百里崈早已恨极了宦凌,如今宦凌落到了他手里,便是没贪,也要给他造些罪证出来。 然而未等百里崈的假罪证造出来,便有人主动送了罪证过来。 一个毛贼行窃,发现一处宅院的密室内藏了不少宝贝,以为发了财,谁知销赃时被买主发现那东西是自己捐去修建二塔的,毛贼知道惹了祸,丢了东西便跑了,那买主却主动将东西送到了百里崈面前。 百里崈当机立断,让百里睿去抄了那毛贼光顾过的宅院,竟在里面翻出了无数珍宝,有的东西便是百里崈看了都要眼馋。 宅子最后查实确实是宦家所有,于是东西造册,百里崈又发告示广寻东西主人,这一找不要紧,竟冒出了几十个人来指认,都说这东西是自己捐建二塔的。 于是宦凌贪墨善款之罪算是坐实了,百里崈毫不留情,当下便命人将宦府围住,人员均不许出入,只等将事情全部查明后交于百里息定罪。 事情进展得这样顺利,百里崈只觉春风得意,却不知殷芜是出了大力气的。 那座藏匿珍宝的宅子,前世是殷芜的葬身之所,她曾坐于院内,看见一棵高出门楣的梧桐树,宦凌能将她这位圣女藏匿其中,说明对那宅子的隐秘性颇为自信,他觉得重要的东西自然也会放在里面。 殷芜同郁宵坦诚心意后,便让郁宵派手下族人去寻这处宅院,月费只需四到六元即可追更肉文po文,加入t熏群八一4八已留救六3她虽知宅院就在城中,却不知具体方向,因此废了些时间才寻到,至于那些说宦凌贪污的消息、偷东西的贼和送证据的物主,也都是殷芜让郁宵安排的。 宦凌是否贪污殷芜不知,但她知道宦凌的手一定不干净,谁知竟歪打正着,异常顺利。 宦凌被软禁后,竟是毫无反应,像准备认命一般。 但殷芜知道他不会。 * 茶楼雅室内,苏乾安给对面之人斟了一杯香茶,想说话却又忍不住咳嗽两声,待气息平复才笑到:“宦护法今日来寻,可是同意了之前苏某提出的合作?” 宦凌一把扯下兜帽,冷哼一声:“既然是想合作,怎么还不以真面目示人,宗宥教主?” 苏乾安笑着起身,郑重对宦凌一礼,倒也不再隐瞒:“苏某确是宗宥。” (y)(h) “早先你让文漪为中间人,想同我见面共商大事,但自乌华山被围一事后,你那新教被百里息剿得到处鼠窜,还有何大事可图?”宦凌冷哼一声,耻笑道。 苏乾安听了这话竟不生气,依旧笑道:“我教众最近确实折损严重,但蛟州却依旧是我新教兴盛之地,且如今神教之内,百里息为护法,百里崈又是仅剩的两位长老之一,无论是文漪护法,还是宦凌护法你,此时都被百里家打压得厉害,如今的神教已姓了百里氏,护法似乎也没有别路可选。” 苏乾安所言不假,乌璧叛教身死,文漪又被送去南境,神教四位护法便只剩他和谢澄,他倒是想拉拢谢澄,可谢澄却似天玑长老一样,始终不曾偏向哪一方的势力。 宦凌本想暗中培植自己的府兵对抗潜龙卫,所以暗中敛财无数,谁知那多年积聚的财富竟一夕成为泡影,自己又将被定罪,到时百里崈必然落井下石,他再无翻身的可能,这才来见了苏乾安。 既然把他逼进了穷巷,便也别怪他无情无义了。 “此事既是教主提出,教主不妨说出计划,我也好配合教主不是?”宦凌阴柔的双眼看向苏乾安,心中所想却是事成之后如何折磨那位圣女。 大祭司不是护着她吗?那他便要在大祭司面前折磨她…… 想一想便觉得……心情愉悦呢。 * 二塔重建之事终于筹备妥当,动工之前要酬神祭天,殷芜作为圣女自然需要在场。 她连日来让郁宵留意宦凌那边的动静,却并未发现异常,可她偏知宦凌不是束手待毙的性子,不免日日多思多虑,夜里也睡不踏实,今日出门前厚厚扑了一层粉,才终于遮住眼下的青黑。 祭台之上,百里息临风而立如同仙人。 那夜竹林,殷芜说愿做他的药、他的脔,他只静默片刻并未应允,如今两人站得这样近,殷芜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按照祭典的流程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宦凌若有所行动,今日是最好的机会,殷芜一直留心祭坛之下的人群,郁宵忽然出现在祭台边,神色焦急指着那祭炉。 “圣女可知炸死的人可难看了,黏糊糊的……”前世宦凌折磨殷芜时,曾将十几桶火药放在她房内,然后拿着火折子在屋内转,看着殷芜煞白的脸哈哈大笑。 殷芜脑中忽然想起宦凌的话。她急急看向祭炉那边,一张点燃的黄符已自百里息手中飘向祭炉! 她顾不上台下众人,快步走过去,想伸手将那黄纸捞出来,手腕却被握住。 燃烧的符纸发出微光,将百里息的脸镀上一层金色,他未看殷芜,声音平静: “无事。” 他这一阻,那黄纸便在祭炉里烧尽了,爆炸却并未发生。 祭台下静悄悄的,也没有异常。 “跟在我身边。”百里息的声音再次响起,殷芜抬眼,就看见他那双幽深古井一般的眸子。 殷芜心中一凛,始终跟在百里息身后半步,他们走下祭坛,祭坛下站着十多个衣着富贵的男子,便是此次修建二塔捐银最多的商人。 殷芜此时要为他们赐护身符。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护身符递给为首之人。 “多谢圣女。”那人咳嗽了两声,低声道谢,殷芜才认出苏乾安,但也并未多言,走到了第二个人面前。 护身符一个一个送出去,百里息始终在她一步之内的距离。 这本是极简单省力的事,可殷芜知道即将要有变动,便觉时间漫长。 终于,她来到最后一人面前,这人身材精壮,恭敬垂眼,殷芜拿起护身符,正要递过去,却听不远处“嘭嘭”两声!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又传来“嘭嘭”两声。 变故也发生在这一刻,殷芜面前那人忽然出手,却不是去接那护身符,而是伸手去抓殷芜的脖子。 殷芜只觉有劲风袭来,未及反应,腰便一紧,人已被百里息拉着退后数步,眼前光影晃动得她眼冒金星。 “闭上眼。”百里息冷声。 殷芜闭上眼,耳边风声呼啸,金石交击之声阵阵,还有人的惨叫声。 片刻之后,她双脚再次踩在地上,睁眼见方才端着护身符的婢女已躺倒在地,手中却还握着匕首,那伸手抓她的男子也跪在了地上,身上多了两个血窟窿,眼中满是愤恨。 因方才的爆炸和祭台下的刺杀,周围的百姓四散逃窜,却有人手持利刃逆着人流向祭坛靠拢。 他们围住祭台,宦凌站在最前面,阴笑着对百里息道:“属下贪污了善款,大祭司可想好怎么处置属下了?” 百里息眉眼疏淡冷漠,只淡淡吐出一个“杀”字。 宦凌笑了笑,转眼看向殷芜,恭敬行了个神教之礼,舔了舔唇,道:“其实(y)(h)属下只是觊觎圣女美貌,倾心圣女,若圣女肯垂青属下,弃了大祭司,属下便任由圣女驱遣。” 前世记忆袭来,殷芜怒恶交加之下,差点吐出来,孙泓贞上前一步挡住宦凌视线。 “呦,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天玑长老的小儿子,还没成亲,就这样想表现自己了?”宦凌讥讽,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你倒是不怕死。” 下一刻,他人已冲上来,招招歹毒,要取孙泓贞的性命。 神教护法是比武选出来的,宦凌武功自然不弱,孙泓贞很快落入下风,谢澄也加入了战局。 宦凌手下见两方交起手来,也与祭台下的护卫激战在一处。 因谢澄的加入,宦凌很快落了下风,他忽对身后大喊一声:“你还不出手!” 一声极轻的咳嗽落入殷芜耳中,她寻声望去,见苏乾安招了招手,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黑衣人,这些黑衣人身手明显不错,加入战局后局势反转。 苏乾安。 蛟州。 新教。 殷芜尚不及细想,宦凌已刺了孙泓贞一剑,谢澄挡下宦凌,两人打得不分上下。 护卫被逼着不停后退,那些刺客已逼近祭台。 百里息却忽然动了,他径直攻向宦凌,动作飘逸,却带了万钧之势,剑被他舞出了一道磷光,宦凌接下一剑,人被震得后退几步,他吐出口中的污血,再次暴起,遇到百里息的剑却毫无招架之力,手中的剑被震得脱了手。 下一刻,他的颈被剑抵住。 宦凌跪在地上,双目猩红,不甘讥讽道:“属下能劳大祭司亲自出手,真是属下的荣幸。” 百里息将手中的剑往前送了送,剑刃割破了宦凌的颈上的皮肤,问他:“可还有话要说?” 宦凌哈哈大笑,却是将脸转向殷芜,缓缓吐出一口血,“我倾慕圣女,大祭司能不能让圣女陪我一……” 他的遗言没能说完,头已经滚落地上,未闭的眼睛看着殷芜。 殷芜本能后退了一步,呼吸起伏不定,半晌才稍稍平复。 她的噩梦终于醒了。 “没想到大祭司竟是这样的高手。”苏乾安咳嗽了两声,眼中竟多了几分赞赏,“只可惜我的这些属下并不是宦凌一样的废物,大祭司一人只怕抵挡不住。” “你敢现身,也让我惊讶。”百里息持剑而立,浑身散发着萧杀之气。 “大祭司对新教赶尽杀绝,困兽尚且要挣扎一番,何况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神教愚弄百姓,新教却尊重每个人的选择,绝不会强迫百姓崇拜和信奉。”苏乾安缓缓退到黑衣人身后,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击。 剑拔弩张之时,一颗信号弹忽然在城东天上炸开,苏乾安皱了皱眉。 “看来你的人没能攻下城中戍军。”百里息将剑上污血在宦凌尸体上蹭掉,缓缓抬头看向苏乾安。 苏乾安剧烈咳嗽起来,忽然吐出一口血,半晌才止住咳嗽,眼中涌起浓重的不甘,“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百里息看了祭坛旁边宫殿一眼,那宫殿大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从里面冲出数千甲卫将刺客团团围住。 “潜龙卫明明不在京城!”苏乾安咬着牙道。 娇缠春山 第26节 萧霆冷笑一声:“自然是做戏给你看,否则教主怎么敢动手呢?” 殷芜看着这一幕,只觉脑子都有些不够用,正混乱间,竟见一个侍女手持匕首刺向百里息后心,殷芜本能想推开他,脚却绊了一下……挡在了百里息身后。 第26章 入局 疼痛并未袭来, 她睁开眼,那匕首就悬停在她眼前,刀刃被百里息握住, 殷红的血溅在她脸上,是滚烫的。 殷芜也终于看清那侍女的脸,竟是应在南境的文漪! 谢澄攻向文漪, 将她逼得步步后退。 殷芜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因为惊惧而剧烈喘|息着,浑身也颤抖得控制不住。 百里息垂下手,血顺着那只修长洁白的手滴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血花。 霍霆已经带领潜龙卫在收尾,苏乾安也已被擒, 那边谢澄也逼着文漪退到了祭台角落, 胜负已分。 “回去。”百里息的声音紧绷, 似比平日还要冷几分。 殷芜被他拉着上了马车,整个身子都是软的。 车内铺了柔软的绒毯, 她瘫坐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些力气,颤抖的手指掏出帕子,想给百里息的手包扎。 “不必。”百里息胸口微微起伏, 转脸避开了殷芜的触碰, 声音亦十分紧绷。 殷芜的声音微颤, 急道:“流了好多血……先让我包一下。” “嘭!”那只受伤的手猛地拍在殷芜耳边的车壁上, 将殷芜困囿于方寸之间,百里息的凤眸里是克制的愤怒,“我说不必。” 两人的脸贴得这样近, 他略有些不稳的气息喷在殷芜脸上,压迫感极强。 殷芜不知他生什么气, 方才的恐惧还未散去,浑身微微颤抖,僵持着,唇动了动,嗓子却似塞了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百里息撤身坐回了座位,眸光冷冷盯着殷芜,里面依旧是翻滚的怒意。 马车停在临渊宫外,殷芜被百里息抓着拎进寝殿,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扔在床榻上。 百里息站在榻前,眉眼像是蒙了一层寒霜,他盯着殷芜,下颌紧绷,那只手依旧不停滴着血。 殷芜依旧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抿着唇好言相劝:“伤口太深先止血好不好,我去找药。” 说着殷芜下榻走到紫檀木架前,她记得那里有很多药,一定有金疮药的。 她正翻着,腰却一紧,后脊便狠狠撞上身后的胸膛。 “你就这么喜欢我,甚至可以替我挡刀、为我去死,嗯?”耳边的声音带着刻意控制的轻,却也极为凉薄,殷芜的心狂跳起来,她感受到了危险,本能挣扎想退出他的怀抱。 可腰间那只手臂箍得太紧,勒得她喘不上气。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放开我。”殷芜也有些生气了。 她的身子猛地被翻转过来,脊背死死抵在木架上,纤细的骨肉被硌得有些疼。 面前的男人垂眼看她,凤目中的怒火隐隐,他再次开口问:“我说,就这样喜欢我,可以为我去挡刀,嗯?” 他身体的温度似乎比平时高,紧贴着殷芜的身体,让她浑身僵硬,她知道百里息现在极生气,只能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软声道:“你的手还在流血,我先帮你上药好不好?”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颌,微凉的指尖在颊上肌肤慢慢摩挲,带着令人窒息的粘腻,带起一阵阵的酥麻感,是百里息的血。 殷红的血涂在她娇嫩的脸上,红与白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靡丽堕落,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和蛊惑。 若是方才他没能及时挡住匕首,她可还有命? 百里息心中生出丝丝缕缕的戾气来,他看着殷芜那张绝色艳艳的脸,手缓缓下移,猛地扯下了她腰间玉带。 层层纱衫蓦地失去束缚,像是莲花一般绽开,少女娇颜失了血色,眼中尽是惊惧。 “蝉蝉,若你真的如此喜欢我,可以为我去死,那就要喜欢真正的我。”百里息贴着她的耳,声音冷漠无情,他的唇贴在她的耳珠上,“而不是我让你看到的样子。” 他猛地扯下那层层纱衣,眼前是明晃晃的白和香。 殷芜仿佛此时才惊醒过来,她眼中的惊惧更甚,像是受惊的幼兽,真切地在害怕他。 就这样真切深刻地害怕他吧,别再靠近了。 书案上的东西尽数被扫落在地,白色的纱衣被随意扔在角落,秋香色的心衣挂在椅背上。 男子声音不带一丝情绪:“蝉蝉,这才是真正的息表哥,并不如你想的那样美好,真实的我肮脏又恶心。” 他直视着殷芜的水眸,沾血的手指描摹她的软唇。 少女的爱恋痴缠,都源自自己的幻想,他今日亲手打破这幻想,让她自此清醒,谁都不值得她牺牲自己的性命相救。 他更不值得。 他是没有未来的。 书案冰凉,殷芜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却被按在头顶,用幼鹿一般可怜的眼神看他,像是乞求他放过自己。 “我并不是不想碰女人,只是百里家的疯病让我不能碰,不要你也不是对你没有欲|望,男人……都有欲望,何况是满心脏污念头的我?”他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将血淋淋的真相说给殷芜听。 殷芜受制于他,身体被迫微微向上仰起,眼中原本的惊惧却一点一点散去,她抿唇,坦然迎上他的审视,柔声问:“那息表哥为什么不要蝉蝉?” “因为你不值得我变成一个疯子。” “蝉蝉做息表哥的药,不会疯的。”她竟脱口而出。 似有一个响雷在脑中炸开,他额角因激烈的情绪突突直跳。 他今日所做所为,皆因殷芜在祭坛上要为他舍命,结果她不但未被吓退,反而又说可以做他的药。 殷氏的血,她的血便是治疯病的药,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境下,殷芜竟想着以自己的血肉饲喂他! 若是正常女子,只怕已吓得早跑了,她是个傻的吗?竟还主动献上来! 他闭上眼,努力将情绪压了压,勉强维持着冷漠高傲,“你愿意做药,我却不会受制于人。” 桎梏手腕的力量消失,百里息弃了殷芜甩袖出殿。 门没关,殷芜没动,只是侧头看着从门透进来的一寸天光。 须臾之后,她坐起身来,垂眼看着地上的衣衫,也没去捡,反而来到镜前,镜中少女雪肌花貌,乌发如瀑,像是一件无瑕的瓷器。 这是她的本钱,足可以弥补她的弱势。 她不可能如男子那般拼刀剑,她甚至拿不起那剑,想要报仇,想要扳倒百里家,她只能依靠百里息。 百里息误解她是去为他挡刀,这个契机彻底触动了他心底的某些情绪,所以才会做方才那些出格的行为。 这是她的机会,可能筹谋一辈子也再难得到的机会。 这也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应该抓住。 殷芜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少女便跟着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丝凄惶。 她转身向衣橱,拿出一件百里息的披风。 * 竹林里,辰风正在回禀祭坛最后的情况。 “新教余孽均已伏诛,苏乾安已经抓进潜龙卫大牢,文漪也已伏诛,文家的人也都控制住了。” “让霍霆彻彻底底地查,把新教、宦家、文家都给我挖干净。” “是。” 辰风离开,百里息心中的燥热却没有平息,他回到院内,知道殷芜还没离开寝殿,不禁揉了揉额头,往后殿去了。 今日是十五,体内那条毒蛇不再蛰伏,肆意在身体里游走。 他解了外袍走进白玉浴池中,今夜的水格外凉,立时驱散了些许燥热。 心中似有一团火,脑中又闪过方才殿内的画面,喉结不由一滚。 他背靠着池壁,缓缓下沉,让泉水将他淹没,许久那股热才稍稍缓解。 掌心的伤口被水泡了,有些疼,却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半晌他终于从水中出来,身后岸上却传来一声柔柔腻腻的“息表哥”,百里息身体僵硬,呼吸也急促了一瞬。 殷芜站在岸上,身上罩了一件百里息披风,头发披散,垂眼看着池中之人。 明月清辉之下,男人站在及腰深的水中,薄薄的衣料被水浸湿紧贴在身上,隆起的褶皱堆在腰间。 他回首看过来,俊美无俦的脸上终于沾染了浓重难化的异色,只是眸中神色依旧是冷的。 像是即将堕落的仙人。 殷芜心跳得极快,握住披风的手指有些僵硬,她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此时却再次犹豫起来,那手指仿佛坠了铅,僵硬着无法动作。 她的眼睛发热,再次柔声开口:“蝉蝉做息表哥的药好不好?” “不要一辈子,甚至不要明天,只图这一夕之欢,只当是对大祭司的报答。”她似怕被拒绝,急急开口补充。 百里息的凤目微微眯起,他能想到披风之下是什么样的风景,呼吸急促起来,眼中神色却更冷。 他终于动了,池水从他劲瘦的腰侧荡开,他至池边,伸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脚踝,随即便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栗,话却前所未有的刻薄:“蝉蝉竟这样不自爱,若此事传扬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圣女自轻自贱。” 他冰凉的手似一条蟒蛇缠住她的脚腕,不知何时会下口咬她。 可殷芜今日已破釜沉舟,今日也是她最后的机会,既然决定走百里息这条路,就不要回头。 更不能退缩。 身上的披风滑落,洁白莹润展现在月光之下,晃了百里息的眼睛,他听殷芜用带着颤的声音说:“那息表哥便别让此事传扬出去。” 她弯腰扶住他的肩膀,手心潮|热,接着整个人滑入浴池中。 池水冰冷,她被凉得一颤,却仰头看他,睫上挂着水汽,轻声问:“好不好?” 百里息第一次想顺从自己的身体,不再抵抗,他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个梦,浸湿的纱裙,水红的亵衣带子,柔软娇嫩的唇。 和现在的情形很像,却远没有眼前的景致醉人。 他声音克制沙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她仰头看他,声音细弱却坚定。 百里息垂眼看她,伸手将她按在池壁上,缓缓低头,亲了上去。 她身体带着颤,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冷,他的手撑在池壁,让她再无退路。 娇缠春山 第27节 这是一个充满索取和惩罚的吻,带着痛和无助,将殷芜席卷进去。 “唔……” 她头昏脑胀,身体渐渐酥软下去,被他的手臂擎着才没滑进水里。 百里息那双清清淡淡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明明白白的欲。 殷芜双颊绯红,眼中仿佛湿得能滴出水,乌发披散在肩上,漂在水上,像是山间的精魅。 他没说话,横抱起殷芜上岸,用披风裹了往寝殿走。 殷芜心中有些忐忑,伸手握住他湿了的衣襟。 这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百里息的眼睛,她的指甲上有好看的月牙,食指微微蜷缩。 真是能折磨人。 入殿,百里息将她放在榻上,淡声道:“都脱了。” 第27章 羞怯 殷芜局促坐在榻上, 脸红得能滴血,却如他所言那般动作。 “如今知道害羞?方才在后殿时怎么不知收敛?”百里息垂眼睥她。 殷芜抬头正要开口,一块大棉巾却兜头罩下, 她被包裹了个严实。 百里息的动作不算轻柔,似是心中还有气,那棉巾也不够柔软, 殷芜被擦得有些痛,却不敢出声。 (y)(h)  接着一件衣服扔进她怀中,是百里息的内袍,殷芜穿上,袍子太长,将她的足都盖了个严实, 只是领口微松, 锁骨上被擦红的皮肤有些刺目。 百里息垂着眼看着那处红, 凤目中像是噙着冰,指腹轻轻抚上那纤细精致的锁骨, 眼神暗了暗。 这样娇嫩的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吧。 殷芜有些无措,不知他又要干什么,轻轻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却松开她, 转身去了玉石屏风后更衣, 殷芜用棉巾绞头, 看向旁边的铜镜, 只觉自己的模样有些陌生,又想起方才的一幕,脸上烫得紧。 再让她来一次, 她可是做不到了。 丢死人了!她还说了那些不害臊的话! 殷芜不知一会儿怎么面对百里息,现在简直想逃离临渊宫, 谁来救救她啊…… 可百里息已从屏风后走出,他换上了雪色寝衣,头发放了下来,越发像是不可亵渎的仙君。 可殷芜听他说“过来”。 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百里息此时已找到了金疮药,人坐在窗边小榻上。她走走到榻边,伸手拿过那药瓶,柔声道:“我替你上药。” “坐上来。” 殷芜茫然抬头,不知百里息让她坐哪里,还未开口发问,便看百里息伸出了一条腿。 “过来。”他再次开口。 殷芜有些踌躇,却还是听话轻轻坐在百里息的腿上,下一刻双腿悬空,整个人都被抱上了他的膝盖。 百里息的一只手扶在她的腰上,将受伤的那只手伸到殷芜面前,淡淡道:“给我上药。” 掌心伤口被水泡得发白,皮肉微微翻起,殷芜心一颤,忙用洁净的帕子沾了药粉,轻轻抹在伤口上。 少女的指尖是粉色的,小指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腕,带着微微的痒。 百里息眸色沉了沉,低头靠近她的发,嗅了嗅,依旧是好闻的甜香。 殷芜很快上完了药,轻轻吹了吹他的掌心,气息本是无形的,却似缠住了他的手指。 少女抬眼看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细弱:“还疼不疼啊?” 红着眼睛心疼人,真是的…… 百里息再也忍不住,那张绝嗜禁欲的脸压了下去。 殷芜的后脑被他按住,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这一次比方才要温和许多,却也更加缠绵,带着浓重的贪欲。 百里息垂眼看着怀中少女,手掌伸入衣袍内,摸到了一片如玉温润。 他并不是无欲,也不是不重欲望,只是不能有欲。 她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他也不是圣人,便贪图她这一刻的欢愉罢。 半晌,这个绵长的吻才结束,殷芜气喘吁吁,身体像是一滩水,双手紧握着百里息的衣襟,她身上的袍子有些松垮,露出莹白的肩膀。 百里息垂眼看她,仿佛在欣赏她这副动情的模样,毫不掩饰眸中的欲念。 殷芜将脸埋进他的胸前,却反扯开了自己的袍子,露出一片春光。 然而他未有下一步的动作,伸手将她的衣领拉好,将人抱上了床榻。 床帐放下,百里息将她搂进怀里,拉了被子给她盖好,竟是未再有动作。 殷芜悬着心等了半晌,见他竟然是要睡了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祭司怎么知道宦凌和苏乾安今日要谋反?” 百里息逆着光,眉眼都隐没在阴影里,开口却不是回答殷芜的问题。 “你很怕宦凌?” 他的手就放在殷芜的腰上,殷芜虽然想要掩饰,身体的僵硬却让她无法撒谎,只得挑拣些能说的说:“从狄昴抓我开始,我就开始怀疑宦凌。” 腰上那只手紧了紧,殷芜便趁机将脸靠在他胸前,继续道:“后来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宦凌把我囚禁在一个四面没窗的小房子里,把我变成了他的禁|脔,我认为是预兆,所以越发怕他,后来他又在竹林里对我那样……” 殷芜嗓音柔得能掐出水,谁听了都要生出怜惜的。 百里息想起之前竹林那一幕,想起宦凌觊觎殷芜时的痴狂模样,忽然有些后悔今日让他死得那样痛快了,但很快他便将这想法压了下去,面上更是平静安宁得很,他伸手摸了摸殷芜的头,手感很好,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安抚道:“宦凌死了,以后不必害怕了。” 殷芜“唔”了一声,手臂缠上百里息的腰,“有大祭司在,蝉蝉什么都不怕。” 殷芜确实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了,天枢、孟家、乌璧、文漪、宦凌……他们一个一个消失,形势已经和前世完全不同。 如今只剩下百里崈。 殷芜知道百里息不是百里崈的亲子,吴氏被百里宏所污生下了他,之前因为百里芷谋害她,百里宏一房被牵连,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百里息并不留情面。 她会知道百里息的身世,是因为前世宦凌囚禁她时,对她说百里息看着光风霁月的,其实是肮脏下贱的奸生子,殷芜自然跟他争论,宦凌只阴恻恻地笑。 可若殷芜要将整个百里家连根拔除,要让百里崈死,百里息依旧会站在她的这一边吗? 百里家原本是殷氏的家臣,殷氏存在了多少年,神教存在了多少年,百里家就存在了多少年,势力盘根错节,她想要做的事实在太难。 “你怎知宦凌埋了火药?”百里息忽然开口问。 殷芜不能将郁宵暴露出来,之前早已想好了说辞,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似有些羞赧,“也是我……梦见的。” 虽这说辞有些不像话,却因有之前梦见宦凌害她的铺垫,也不算突兀。 她等着百里息的反应,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一只抚上她脊背的手。 他的掌心透着丝丝凉意,声音淡淡:“宦府外虽有人看守,却看不住宦凌,我让霍霆寻了个轻功极好的潜龙卫暗中监视,果然见宦凌深夜乔装去见了苏乾安。” 他在解释殷芜之前的问题。 “大祭司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苏乾安?” “蛟州你被抓后。” “那样早便怀疑他了?”殷芜真的有些惊讶。 “你说被抓时曾闻到过药味,后来也确实查到过一个药铺,寻到了那几个新教细作,只不过他们均服毒自尽了,但还是查到了一些和陵城有关的信息。”百里息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冷矜贵,“后来花朝节那日,新教刺客在明池苑放火刺杀,苏乾安又出现,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 明池苑那日,殷芜虽觉得苏乾安有些奇怪,却并未深想,如今却有些后怕,“他那日是为了杀我?” 屋内的灯光透过床帐映进里面,百里息清淡的目光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或许是想借机和蝉蝉春风一度,若你能倾心于他,便借你的身份将新教势力渗透进来。” 殷芜背脊发凉,之前以为那屋内的暖情香是巧合,没想竟是被特意安排的。 “转过去。”百里息忽然轻声命令。 殷芜不知百里息要干什么,有些无措转过身背对他。 很快,殷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一只手轻轻扯开了她的衣带…… “蝉蝉真乖。” * 监牢里,苏乾安双手被绑缚住,人挂在墙上,他脸色苍白,不停咳嗽着,像是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似的。 霍霆手中握着短鞭,眉眼微冷,“我这鞭子若落下,教主只怕要吃苦,此时大势已去,不如主动将教众名单交出来。” 苏乾安咳嗽终于停下,他抬眼看向霍霆,面上并无惧色,声音沙哑:“所有能对神教造成威胁的人,祭典那日均已被俘,剩下的不过是些妇孺,霍统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不是我赶尽杀绝,而是苏教主实在太能蛊惑人心,谁知假以时日,那些妇孺会不会成为旻国的祸患。”霍霆活动了一下手腕,有些不耐烦。 神教的教义是修今生而得来世荣华,献出自己的所有给神明,便能给来世的荣华增加筹码,新教的教义却更加实用和凉薄——世上的荣华是有限的,只有去争夺,才有可能是自己的,人亦是没有来世的。 若旻国百姓皆做如此想,那将乱成什么样子? “如何了?”一道冷声响起,随即百里息步入牢内,他神色神一般无喜无悲。 霍霆一凛,回禀道:“京城中的新教反贼已尽数剪除,但应尚有余孽。” 百里息转头看向苏乾安,沉默了片刻,开口:“你是苏家收养的孩子。” 苏乾安倒是没有太惊讶,只淡淡回道:“大祭司明察秋毫之末。” “苏家是陵城首富,苏老爷为了绵延子嗣,曾到处寻医问药,却一直没有子嗣,十六年前收养了你,不久苏老爷和苏夫人病逝,你便继承了苏家。” “是。” “只是你被收养前的信息我一直没有查到,不如你我做一个交易。” 苏乾安皱了皱眉,却又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止住,抬头看着百里息,问:“什么交易?” …… 霍霆在牢外等了半个时辰,百里息出来对他道:“派潜龙卫去蛟州,将江州太守、陵城一众官员抓回来。” 百里息答应放过那些新教妇孺,作为交换,苏乾安告诉他与新教勾连的官员,很公平的交易。 娇缠春山 第28节 留下的那些教徒,没有了苏家的银钱支持,没有了教主,已经折腾不起风浪,但那些官员却是祸患。 * 寝殿内燃着香,除了香,还混着冷竹气息,殷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却又快速移开眼。 上面有一处青紫的痕迹,虽只有一处,却因皮肤过于白皙,而显得格外突兀。 她抿唇,想起昨夜的事,脸“腾”地红了。 大祭司那样清冷矜贵的人,怎么忽然就换了一张面目,好……吓人。 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她本应该很高兴,可心里却空荡荡的,脑袋里也乱糟糟的。 床边放着茜霜送进来的衣服,件件纱衣依旧躺在地上,百里息没说话,无人敢进来收拾。 殷芜将纱衣和玉带拾起,转眼看见那件亵衣挂在椅背上,带着旖旎和放纵的意味。 殷芜“唉”了一声,扯过被子盖在头上,平复许久才起床穿衣,一切收拾妥当走出竹林,茜霜和厉晴迎了上来,厉晴给她披上披风,恭敬垂着眼,茜霜有些担忧,不知殷芜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昨夜也没发生什么,不过是摸摸之类的……但殷芜还是觉得羞极,一路板着脸往灵鹤宫走。 快到灵鹤宫时,殷芜看见个人影站在门外,竟是孙泓贞。 他见殷芜从外面回来,上前行礼恭敬道:“家父新寻了一棵百年灵芝,听说有安神之效,特来送给圣女。” 从乌华山回来之后,孙泓贞再没私下见过她,全靠郁宵在中间传递消息,此时他来肯定有事。 “孙公子请在前殿稍后,容我更衣梳妆。” 殷芜回到寝殿,重新梳了发髻,让前殿殿门开着,又让茜霜守在门口。 孙泓贞将锦盒呈上,低声道:“如今一切如圣女所愿,还请圣女保重玉体,家父说近日潜龙卫活动频繁,为防大祭司察觉异常,暂时不要对百里家动手。” “我在宫中不方便,还请天玑长老多留意。” 两人见面的时间不宜太长,简要商量了几件事,孙泓贞起身告退,临出门前又回身,犹豫道:“大祭司虽和百里家不亲近,却始终是姓百里,圣女若要对付百里家,需格外小心谨慎。” 孙泓贞离开后,殷芜回了寝殿,不久厉晴便送了鱼片粥进来,她见殷芜神色有些疲惫,便道:“姑娘用过早膳便睡一会儿吧,大祭司今日出宫了,神教内应该也没什么事。” 鱼片粥很鲜,殷芜胃口大开,吃罢也确实觉得疲累,便换了寝衣,重新散了头发。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时已经到了下午,外面阴沉沉的下了雨,雨点落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茜霜听见声响掀开了床帐,见榻上的少女娇憨迷茫,手臂撑在褥子上,秀发披散,美得摄人心魄。 她虽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但圣女留宿临渊宫却是事实,大祭司他应该也是动心了吧…… “什么时辰了?”殷芜声音有些沙哑。 “申时了,圣女缓缓,别起急了。”茜霜拿了外袍给她披在肩上。 “大祭司他回来了吗?” “应该是尚未回来。” 殷芜缓了缓,下榻梳了个简单发髻,靠在窗边小榻上看了一会儿杂书,厉晴便端了晚膳进来,是精致的药膳。 临榻的窗子开着,外面雨下得又大又急,殷芜心中有些焦躁,却并不显露,只安静用着晚膳。 那厢百里息处理完事已近子时,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将马车的帷幔都浇湿了,雨滴落在车顶,砸出一声声的乱响。 “大祭司,到了。”车夫在外面回禀。 他下车,辰风撑伞,他接过那伞,淡淡道:“我无事了,回去吧。” 随即一人缓步进入竹林,雨声越发的杂乱,他又路过那棵被砍的竹子,留下的竹茎虽已萎黄,根部却新冒出几个新笋。 原来即便砍了竹子,也没用。 殿内点着灯,灯光从窗子透出来,落在院内,添了几分烟火气。 屋里没有人,因百里息的吩咐,天黑便有人进来掌灯。 他进了殿内,鼻间还能闻到一抹似有似无的甜香,殿内已经收拾过,虽没有一件殷芜的东西,却还是莫名带了一丝旖旎缠绵之意。 新教的势力基本已经拔除,接下来便是将冠州黎族解决掉。冠州的问题由来已久,自神教建立旻国以来,便不断开疆扩土,冠州原来是黎国,小国弱民,轻易被旻国所吞灭。 然而民虽弱,也有骨气,无论神教派了多少传教神官过去,黎国的子民都不肯信仰神教,终于被神教罚为奴隶,算算时间应该已有一百多年了。 可世上又真的有神吗?百里息身为神教祭司,却知那不过是神教控制黎民的手段。 若想解决黎族的问题,势必要下猛药,也必会动摇神教根基,旻国或许因此而乱。 百里息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烦躁,转眼看见书案上的玉蝉,眸色微沉,伸手拿了过来。 玉蝉周身圆润,栩栩如生,被他两根手指捏着,缓缓靠近唇边,下一刻被含|进嘴里。 他的唇削薄,唇色很淡,舌尖轻轻描摹玉蝉的轮廓,带起一股酥麻之感。 过了一会儿,百里息起身去了后殿,一个时辰后才回来。 他看了一会儿星宿命理,才起身上榻,被子展开,一个秋香色的东西掉了出来。 丝绸质地、秋香色、缠枝海棠绣纹,软塌塌地躺在锦褥上。 百里息支着一条腿,忽然嗤笑了一声,伸手将那东西勾在指尖。 丝绸轻薄滑腻,却远不及穿它之人的肌肤。 “啧。” * 雨下了一夜还未停,殷芜起身时天色还暗沉沉的,茜霜进来服侍她梳洗。 “外面还下雨吗?”殷芜问。 “雨势小了许多,不过还未停,看样子要还要下一阵。”茜霜拿起梳子,轻轻理顺殷芜的长发。 她的发柔软顺滑,一缕青丝搭在脖颈处,显得整个人柔柔弱弱,透着一股媚意,真是天生的尤物祸殃。 用过膳,殷芜无事,便写起了字,倒不是她有兴致,而是写字时凝神屏气,便不会胡思乱想。 过了一个时辰,她停下笔,揉着手腕抬眼望,支摘窗透进了方寸风光,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院中传来细碎的对话声,殷芜没听清,厉晴却进了门内,垂眼恭敬道:“大祭司让人来传话,说有事要同圣女商量,请圣女现在过去。” 殷芜本就在等,如今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今日百里息是什么态度,她都要知晓了,不必自己瞎猜。 百里息的心思她实在有些猜不透,不知今日是不是又后了悔,是不是又要拿出之前那些说辞来搪塞她。 殷芜想了一上午,各种可能面对的情况都做了预想,看了看身上的素裙也没换,只在外面加了件雪色披风,便出了门。 因下了一夜雨,临渊宫外的竹林也像是被水浸透了,虽她加倍小心,鞋面还是被打湿了。 进了寝殿,见百里息坐在书案前,便低低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头发未束,身姿颀长,芝兰玉树,恍若仙人,抬头望过来一眼,清淡冷寂的眸子里含着一点光。 殷芜此时站在门内,身上罩着件披风,浑身仿佛都湿漉漉的,她皮肤瓷白,一双杏目含着娇怯。 “过来。”他说。 第28章 心衣 百里息此时慵懒坐在圈椅里, 殷芜稳住神志走过去,壮着胆子坐上他的腿,弱弱叫了一声“大祭司”。 他目光如水, 已没了昨日的疯狂之色,只是淡淡看着她,伸手解了她的披风抛在紫檀木架上, 低声问:“今日可后悔了?” 殷芜心中早有准备,微微收紧了手臂,身体有些发颤,却是摇了摇头,“没后悔。” 她这样的反应,落在百里息眼中, 像是怕他后悔似的。 他并未后悔, 且即便殷芜此时悔了, 也晚了。 “昨日可有东西落下了?”他问,声音低沉干净。 即便没照镜子, 殷芜也知道自己的脸红得厉害,她嗫嚅道:“不太清楚。” “呵。”百里息轻笑一声,手指抚上殷芜的脸颊, 将她的脸扭到床榻那边, 轻声问, “现在可想起来了?” 床榻外面的穗子上, 赫然挂着个东西,秋香色的、缠枝海棠纹的…… 殷芜浑身的血都涌了上来! 为什么要将她的心衣挂在床帐上!这种东西怎么可以挂在那里展示!不应该好好收起来吗!画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若是人能被羞死,那殷芜一定已经死了。 颊上的那只手微凉, 让殷芜无法忽略,她有些委屈, 闷声道:“想起来了。” 颊上的手终于松开,却是下滑去解她衣服上的排扣,殷芜心中一慌,下意识握住他的手,颤声求饶:“还是白天呢。” 下一刻人便被百里息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近床榻,她看着自己那明晃晃挂着的心衣,羞愧难当地闭上了眼。 百里息继续解她的衣扣,一件件将她的衣裳脱了下来,最后只留一件小衣。 他的动作毫不避讳,指尖时不时碰到她的身体,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殷芜虽有些局促,却能推断百里息并未后悔昨日之事,应是不会再将她推开了,心中总算放松了些。 她忍着羞,双臂缠上百里息的脖子,手却被他拉下来,肩膀被按住。 “趴下。”他声音散漫。 殷芜不知他要干什么,乖顺地趴好,接着便听到远离床榻的脚步声,她转头去看,见百里息立在架子前洗手。 他湿了手,沾了些皂粉,双手缓慢揉搓着,细密的泡沫包裹住他修长的手指。 外面才放晴,光自明纸窗上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榻边。 殷芜不禁又想起昨夜的事,身体忍不住颤了颤,将脸埋进软枕内,不敢再想了。 很快水声停下,殷芜听见百里息往榻边走,身子越发僵硬。 他的手才洗过,淋漓滴着水,正用一块素帕子仔细擦拭,带着一种野兽要享用笼中猎物的散漫。 殷芜就是笼中那只猎物。 他垂着眼,面上神色极平静,忽然伸手搭上了殷芜的脊背,“放松些。” 娇缠春山 第29节 她实在放松不下来啊! 殷芜只能努力不那么僵硬,又听他道:“不过是给你施针,紧张什么。” 只是施针?殷芜把脸埋进软枕里,因自己想多了而羞臊不已,但随即又觉得他分明是故意的,动作和话都在故意暗示她,如今反过来问她紧张什么。 色胚! 一根根银针送入背上穴位,殷芜能感觉到后心逐渐热了起来。 “会有点疼和痒,忍着。”百里息微凉的手掌按住她的肩胛,淡淡出声。 接着殷芜便感觉到了一股麻痒,从针刺入的那个点,一点一点地弥散开,袭向四肢百骸。 “唔……”她忍不住哼出声音,白皙娇软的手指揪住身下被褥,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背上生了一层汗,玉(y)(h)体生香。 百里息将她的手按住,俯身尝了尝。 嗯,甜的。 殷芜察觉到异常,转头就见百里息那张俊美异常的脸近在咫尺,此时眼中染了明明白白的情|欲,似是堕落的仙人。 他刚才干什么了……是她的错觉吗? “甜的。”他说。 殷芜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又听他淡声道:“背上有针,别乱动。” 殷芜自然知道施针时不能乱动,他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接着她知道了百里息为什么要这样叮嘱…… 她实在忍得辛苦。 半个时辰后,百里息取了针,殷芜身上已经汗津津的,娇颜如血,鬓发微乱,她羞愤地将脸埋进锦被里。 分明就是作弄人,他干的那些事实在无法启齿,光想想就面红耳赤,偏她一动不能动,难熬极了。 她身上都是青竹的气息,虽不浓烈,却又无处不在。 百里息扯了被子给她盖上,神色并无任何异常,依旧是那张仙人面,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殷芜心中正羞极骂他,便听他道:“你先天不足,这段时间我会施针给你调理身体,方才针灸让你耗费了不少精神,闭目睡一会儿。” 说完,他放下床帐,外面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砸在竹林里,殷芜竟真的昏沉起来。 再醒时,屋内已经掌了灯,她睡得久,嗓子有些哑,人还恍惚着,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床帐被掀开,她才想起自己还在临渊宫中。 “酉时了。”百里息将她的衣服递过来,因两人离得近,便闻到了青竹和梨花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旖旎非常。 殷芜“嗯”了一声,穿上衣服,心中不免又想起之前的事,便有些不自然,垂着眼不看百里息。 她这细微的情绪自然没有逃脱百里息的眼,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见少女面色微红,眼中还有茫然之色,开口轻声叮嘱道:“以后每日上午过来,给你施针。” 殷芜听了他的话,却不看他,只是抿着唇,一副受了屈辱的模样。 “啧。”真招人喜欢。 “大祭司就会作弄人。”殷芜水眸瞪了他一眼。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皙娇嫩的脸颊,在上面留下一片红,眸子沉了沉,忽松了手,“用膳吧。”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有药膳,还有素食,百里息是食素的,用得也不多,两人用过晚膳,宫婢收拾了盘盏,殷芜恹恹缩在窗边小榻上发饭昏。 百里息和她隔了一张矮桌,抬头便看见殷芜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心中不免觉好笑。 “想去冠州吗?”他忽然开口问。 冠州?殷芜瞬间清醒过来。 “去冠州做什么?”她顿了顿,又道,“大祭司要去冠州吗?” “嗯。”百里息放下手中的书卷,“黎族为奴日久,反叛之心日重,冯南音虽想解决此事,却又怕惹旻国动乱,投鼠忌器,但如今冠州黎族之事已不能再拖延,所以欲暗中去一趟冠州。” “要暗中偷偷去?”殷芜倾身往前靠近。 “这些年,冠州的形势复杂,暗中去才好办事。”他目光落在殷芜一缕垂下的情丝上。 冠州之行不会轻松,只是觊觎殷芜的人和势力颇多,几次她都差点丢掉性命,百里息不想将她留在京中。 殷芜自然想去,毕竟还有郁宵那一层,若能不动兵戈将黎族变成自由之民,也是她给郁宵的诚意,于是央着百里息带她同去。 晚间百里息有事要处理,殷芜便回了灵鹤宫。 她将要去冠州的事同郁宵和茜霜说了,茜霜是黎族人的卧底,但并不听命于郁宵,殷芜也曾逼问过她,但她只说能告诉殷芜的时候定会告诉,于是殷芜也没将茜霜的事同郁宵说明,郁宵只当她是被送入灵鹤宫的黎族奴隶。 第二日,京城百姓便知,大祭司和圣女将闭门斋戒一月,祈求国运昌隆,国事暂且交给天玑和天权长老代理。 殷芜同百里息乘坐马车离开京城,一路未停,殷芜揉着酸疼的脖颈,问道:“到了冠州,大祭司准备怎样处置黎族?” “尚未想好。”百里息握着殷芜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伸手揉捏着她的肩颈。 他手上的力道拿捏得正好,既舒缓了殷芜的酸痛,又没弄疼她。 殷芜想过,如果是为了旻国安稳,处理黎族无外乎两条路,第一条路便是放弃冠州,让黎族重新建国,第二条则是加倍打压,让黎族再无还手之力。 百里息虽对她很好,却并不心慈手软,该下手时也从不留情,殷芜自然担心他选第二条路。 她正忧心忡忡,却有一只手擎住她的后颈,强迫她抬头。 车厢内昏暗,殷芜只能看见那双清冷却嗜欲的眼,唇上微凉,人随着马车浮浮沉沉,终是无力再思考什么了。 天黑时,他们在一处客栈落脚,殷芜同百里息一间。 虽然是要了上等房,条件依旧差强人意,床上的被褥换了茜霜带来的,殷芜也没要求沐浴,只用湿帕子简单擦了擦身,便上了榻。 百里息外出办事尚未回来,殷芜累得撑不住,歪在软枕上沉沉睡去。 再醒时屋里黑漆漆的,原先留着的那盏油灯(y)(h)也不知何时灭了。 门响了一声,殷芜轻唤了一声:“大(y)(h)祭司?” 她这声音软绵绵的,有掩饰不住的惶恐,桌上的灯重新被点亮,殷芜终于平复下来。 百里息走到榻前,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眸光如水,“还这样怕黑?” 他的手指冰凉,殷芜贪恋这温度,捧着他的手按在额头上,轻轻点了点头,“一点点。” 她虽想极力忘却被封在墙中的经历,可一想起依旧觉得窒息。 百里息上榻,将殷芜拉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哄道:“蝉蝉不怕。” “苏乾安想推翻神教,是为了自己做旻国之主?” “他五岁时被父母送进神庙,在那神庙中遇到了些事,所以怨恨神教。” “在神庙中……遇到了什么事?”殷芜好奇。 “不好的事,蝉蝉听了脏耳朵。” 旻国之内,大小神庙有三百多处,每一处里都有神官,当地百姓要尽其所有去侍奉神官和神庙,因为他们同殷芜一样,是神明的象征。 神官的权利极大,他们随口说出的话便是神谕,权利没了约束便成为食人的猛兽,一些神官为恶是自然而然的,这隐患由来已久,有的神官和京中的官员联合在一起,更是无法无天。 百里息成为神教大祭司之后,虽曾想将这隐患拔除,可处置了一个神官,新的神官依旧忍不住诱惑,若是将所有犯错的神官都处置了,旻国必会大乱,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殷芜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旻国以神教立国,御民以神教教义,如今延续百年,神教内部只怕早已烂透了……如果废神教立律法呢?” 废神教立律法?只怕那三百多神官立刻就会揭竿而起。 “时候还未到。”他道。 殷芜虽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害怕百里息怀疑,便闭了嘴。 之后几日他们一直走官道,路上又有通关文书,第七日顺利抵达冠州地界。 “老爷们看看这些奴隶,都是顶好的货色,买回去养几年就能干活了!”城门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卖力叫喊着。 殷芜掀开车帘,见茜霜和郁宵面色如常,才稍稍放心,她转眼看向叫卖处,见那男人身前跪着五六个少年少女,他们的脚都被铁链锁住,衣不蔽体,如同货物等待人们的挑选。 街上还有人贩子正用鞭子抽打教训不听话的黎族奴隶。 殷芜放下帘子,听着外面的叫卖声、求饶声,只觉憋闷得很。 马车穿过闹腾的街市,在一个僻静巷子赁下一处民居,院子不大,却极雅致。 殷芜觉得乏累,恹恹躺在床上。 她内心郁结,不知黎族的事要怎么做才能完美,忽听见门响,抬头见百里息进了门。 “不舒服?”他边问边在门边净手,不疾不徐,姿态散漫优雅。 殷芜小声道:“只是有些累。” 百里息擦净手走过来,低低笑了一声:“撒谎。” 殷芜坐起身,垂着眼,闷闷不乐,“我看那些奴隶也不过是十多岁,有些甚至还是孩童,却被当成货物买卖,心中确实有些难受。” “黎族为奴近百年,不是今日才开始的。” 殷芜皱眉抬头,“可知道和看到是不同的,以前只是听说他们活得艰难,如今看到,心里便不舒服,大祭司便尽量帮帮他们好不好?” “好。”他很轻松应下。 “真的?”殷芜有些惊喜。 “真的。”说着他伸手过来解殷芜的衣服。 “还是白日呢!”殷芜气急。 “施针。”他神色淡淡,淡漠疏离的眼睛里略带了一点笑意。 施针!又是施针! 这一路哪次他是单纯施针了!分明是借着施针不能动,专门欺负她! 若说他真的做了什么,倒也不是,两人之间始终未曾突破那道界限,不过就是摸一摸,亲一亲,偏偏他做得慢条斯理,像是专门在磨人一般! 第29章 紧绷 床帐内光线昏暗。 娇缠春山 第30节 殷芜趴伏在床上, 将脸埋在枕上,手抓紧了身下的锦被。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握上来,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 与她十指相扣,百里息声音低沉沙哑:“蝉蝉放松些。” “别绷着身体。” “软一些。” …… 半个时辰后,百里息终于收了针, 殷芜浑身脱力,翻身都有些困难,她双目含水,唇角里抿着委屈,“还要扎几次啊……” 百里息站在床榻前,疏淡矜贵, 衣服丝毫未乱, 只是眸中带着一点余韵。 “扎到不想扎为止。” “我……”殷芜嗫嚅着, 双手攥成了拳头,“我现在就不想扎了。” 百里息俯身靠近, 气息喷在她的肩窝,让她忍不住紧绷起来,接着便听他道:“是我不想扎为止。” * 晚间用过膳, 殷芜窝在百里息怀中看冠州地方志。 百里息一手揽着她的腰, 一手摆弄着算筹, 不知在算什么。 忽然殷芜觉得小腹疼痛, 她呼吸一紧,百里息感到她的异常,伸手扶住她的肩, “哪里难受?” 这感觉殷芜很熟悉,应该是来月事了。她的月事向来不准, 已有两个月未来,谁知今日竟来了。 “来……癸水了。”殷芜抿着唇,耳根都红了,她此时坐在百里息怀中,怕把他的衣服弄脏,便想下来,“你帮我叫茜霜进来。” 百里息放开她,起身下榻,殷芜看见他衣摆上沾了一抹红,没来得及细想,便伸手握住那脏污处,难为情道:“你把这件衣服脱下来……” 她的手腕纤细,手指蜷缩着揪住他的衣摆,在上面留下几痕褶皱,脸上都是窘迫赧然。 “茜霜和厉晴尚未回来,东西在哪?”百里息没管殷芜那只手,俯身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低头见殷芜的手依旧抓着自己的袍子,想了想,便解开了自己的玉带。 将外袍脱下,百里息抬起殷芜的脸,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颊,轻声道:“癸水是自然之事,蝉蝉不必觉得羞耻。” 殷芜听了这话,僵硬的身体稍稍放松,手指却依旧紧紧揪着他那脏污的袍子,只垂着眼“嗯”了一声。 “东西在哪,我给你拿来。”百里息知道女子月事来时要用东西承接,只是没见过。 殷芜的衣裙肯定也脏了,她不愿让百里息见到她的狼狈,抿着唇道:“你先出去好不好。” 虽然她肚子有些疼,但还是想自己收拾。 百里息见她额上生了汗,转身去衣橱边翻找起来,衣橱有四层,左侧放了两个殷芜的包袱,还未来得及打开。 解开一个包袱,是殷芜的衣衫,百里息便又去解另一个,包袱里装着殷芜的亵衣亵裤,角落里还躺着几个长条形状的什物,软绵布缝成的,里面塞着棉花,长条什物的四个角还缝着细细的带子。 还挺精致。 他勾起一条带子,走到床榻边,垂眼问:“是这个吗?” 殷芜哀鸣了一声,红着脸夺过去藏在身后。 拿就好好拿,为什么要用手勾着过来!就像之前将她的亵衣挂在床头,他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啊! “好了!你……你出去吧!”殷芜吱唔道。 百里息没说话,放下了床帐,却没离开。 床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然后声音停下,过了一会儿又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声音又停下。 帐内的殷芜换好了月事带,才发现没有干净裤子,她以为百里息已经走了,轻轻掀开床幔将头探出去,就看见了垂眼看过来的百里息。 “怎么了?” “裤子脏了……”殷芜想让他走,却见他已转身去柜子里寻裤子。 好吧,她不要脸面了。 一条浅粉的绸裤被他拿在手里,殷芜快速接过,便缩进了床帐内,她才把脚伸进裤筒,床帐却被掀开了。 床内的少女面色微红,一双洁白修长的腿半遮半掩,旖旎的弧线延伸进裙下,惹人遐想。 “我还没穿完。”殷芜有些生气了。 百里息没放下床帐,而是走近两步,俯身下来,“看看。” 然后他的手便有些痒。 他将手从裤腿下端伸进去,捉住殷芜的足拉了出来。 “我自己来!”殷芜忙把另一只腿伸进裤子里,提到腰部的时候,动作虽快,却还是露出了那根缠在腰间的细带。 还好外面传来茜霜和厉晴的交谈声,殷芜忙开口唤了茜霜进屋,让她将榻上的脏衣服收走,看到那件染了污血的白袍时,茜霜微愣,却不敢开口询问,只低着头将那些衣服一股脑卷走了。 出了门茜霜情绪却有些复杂,只以为是百里息要了殷芜,心中有些惋惜。 那百里家的人若碰了女人,是要疯的,根本不是个好归宿。等抱着衣服去洗时,才发觉不对,圣女的裤子也染了血,原来不是失身,是来了癸水? 屋内,殷芜换好了衣服,紧张的身体稍稍放松,疼痛便再次袭来。 “疼?” “唔。”殷芜缩着身体,额头上冒了些汗,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搅。 百里息出门唤了厉晴来,吩咐了几句,又回屋上了榻,他扯过被子给殷芜盖上,伸手将她揽过来,本想伸手替她暖一暖小腹,却想起自己体温低,反而要冰着她。 看着他伸出又缩回的手,殷芜也能猜到他的想法,却也没勇气把那只凉津津的手放在肚子上,想了想,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弱弱唤了一声“息表哥”。 汗湿的头发贴在颊上,气息清浅,乖顺又可怜,跟只小病猫似的。 百里息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是个无用又美丽的傀儡,未曾想之后会被她缠着叫息表哥,更未想到会受不住诱惑贪了她的身体。 虽是镜花水月,但也能在他这孤寂的人生里,留下一痕涟漪。 啧,都怪她太缠人了。 半个时辰后,厉晴送了一盅红枣饮子进来,殷芜喝下后好了许多,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醒时,天已完全黑了,屋内掌了灯,百里息靠坐在窗边小榻上,手中拿着一封信。 他看向殷芜,走到床边,低声问:“还疼吗?” “嗯。”殷芜浑身没有力气,抱住他的腰,将脸贴上去。 “起来吃点东西。” “不想动。” 百里息将她抱到小榻上,让厉晴摆膳,五六样小菜,还有汤和粥。 殷芜手指头捏着勺子,身子虚得像是生了一场病,一勺一勺吃着粥,抬眼看百里息,问:“如今我们到了冠州,接下来要做什么?” “神教虽允许买卖黎族奴隶,却有定额,冠州的官员相互勾结,已形成了地下买卖奴隶的黑市,我曾派暗阁的探子入冠州,结果那探子却似泥牛入海再无消息,应该是身份暴露被灭了口。” 百里息放下玉箸,指尖轻轻点着矮桌,凤目冷然,“要将和这黑市有关的人都挖出来,否则即便暂时安抚了黎族,也是扬汤止沸罢了。” “若是换上宽仁些的主官,将黎族重新归拢回冠州,给他们一定的自由,或许他们就不会再反叛神教了。”殷芜状似无意道。 “黎族族人为奴百年,心中之恨非一时可解,若忽然按照你所说行事,反而会因损害太多人的利益而生乱。” 殷芜没想到百里息竟会同她认真解释,可心中却更急,怕百里息要严酷打击黎族,于是扯唇笑了笑,再次出言试探道:“或者严酷打击黎族,让他们再无还手之力,是否可行呢?” 殷芜嗓子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百里息肯定的回答,好在他很快摇摇头。 “黎族已被压迫到极致,然而越压反抗越甚,而且,”百里息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一年后若想让你顺利脱离神教,我需要兵不血刃解决冠州的危局。” 想脱离神教本就是殷芜撒的谎,没想到百里息竟记挂在心上,一时间嗓子似塞了一团棉花,那白粥也咽不下去。 第二日一早,去往奴隶司的马车上,殷芜靠在百里息的肩上,没什么精神。 “身子既然难受,还偏要跟出来。”百里息拉了拉她的披风,指尖在她颊侧划过。 “想跟着你。”殷芜放心靠在他胸前,声音绵软。 不多时马车到了奴隶司门口,百里息掀开车帘,见不少奴隶贩子正进进出出,司内一副十分忙碌的模样。 百里息看了车边护卫一眼,那护卫会意,进了奴隶司。 过了一会儿,侍卫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位文书模样的年轻人。 “听说这位贵人想买奴隶?”年轻人叫程弘,生了一张白净面庞。 隔着一道帘子,百里息淡声道:“银子有的是,只是没有买隶的文书。” 买隶文书有两种,一种是京城批下的,每年有定例,一种则是冠州州府批的,数量也有限,若没有这两种文书,便不能购买奴隶。 但这只是明路子,奴隶司就有一条暗路子,只要付得起银子,要多少就能卖你多少。 程弘陪着笑脸,态度极恭敬,“不知贵人想买多少奴隶?” “三百。” 三百!?那可不是小数目,程弘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是那车帘遮挡得太过严实,他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贵人买这么多奴隶,是要做什么用?” “家在汐川。” 汐川出矿山,难怪要这么多奴隶,这些黎族奴隶身强体健,到了矿上随意打骂驱遣,死了就地一埋,比雇佣良民挖矿少了许多麻烦。 程弘知道不能再问,若再问就犯了忌讳,便道:“三百不是一个小数目,还请贵人回去等小人消息。” 他说完,拜了拜,回了司内。 殷芜本以为两人会进奴隶司,没想到只坐在马车里说了几句话,不免有些失落,“这就办完了?” “他做不了主,需要禀报上头的官员,需等两天。” 殷芜点点头,将手伸进百里息的掌中,央道:“我还没逛过街,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百里息低头看向她,见她眼底满是期盼之色,不忍坏她的兴致,便让马车行至一条繁华街道停住,扶着殷芜下了车。 殷芜戴着帷帽走在前面,百里息跟在她身后,在集市里缓步而行。 集市很热闹,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有冠州出产的宝石,还有土产,殷芜这看看那看看,买了好些东西。 “让开!没长眼睛吗!”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叱骂,引得众人都寻声去望。 不远处的地上趴着个瘦弱的少年,少年身体缩成一团,捂着肚子呻|吟,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叉腰站着,哼了一声,再次开口骂道:“哪里来的瞎眼子,竟敢挡大爷的路,踹你一脚还是轻的,还不快滚!” 那少年疼得哀哀直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上还在求饶:“爷恕罪,是小的没长眼,饶了小的吧!” 娇缠春山 第31节 “嘭!”又是一脚踢在少年的胸口。 少年面色发白,止不住的咳嗽。 “坏了爷的好心情!”男人啐了一口,正要走,却见从旁边茶馆出来个老板模样的人,那少年是他店里的伙计,他听了声音出来正要理论,抬眼看见男人的脸却是一愣,随即反赔上笑脸道:“原来是冯大爷,瞧这事儿闹的,快进屋喝盏茶!” 那茶馆老板说着就来拉,进屋前还踢了地上的少年一脚,啐道:“瞎了眼的短命鬼,敢招惹冯大爷!” 那少年挣扎着爬起,又被踹了一脚,疼得躬成个虾子,却再没人管他。 “散了散了,怪他运气不好,一个奴隶竟敢惹神官的亲弟弟,真是活腻了。”周围的人奚落几句,似是都习以为常,集市再次恢复原来的热闹。 少年名叫曹詹,此时像一条死狗躺在那儿,来往的人从他身上跨过,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他生来就是奴隶,像畜生一样养在圈里,吃猪食,喝泔水,被鞭子教训得像条听话的狗,可还是每天都在挨打,他生下来就是来挨打的,就是给人发泄的牲畜。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和人长得一样,却不是人? 一双绣鞋停在他的眼前,曹詹身体忍不住颤了颤,以为又挡了哪位贵人的道,吓得肝胆俱裂,挣扎着想爬到边上去。 “你受伤了,别动。”那绣鞋的主人的声音出奇好听,接着他被她的随从抱到了墙边。 殷芜看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面色憔悴,身形消瘦,露出的手臂上都是伤,心中有些不忍,转头看向百里息,“我们带的人不多,可不可以把他买下来。” “曹詹你死没死?没死快点进来干活!去后院把泔水倒了!”门内出来个伙计,面色不虞。 百里息看着她,轻声开口问:“冠州的奴隶很多,蝉蝉的银子只怕不够。” 殷芜抓住他的手指轻晃了晃,撒娇道:“只先买一个,好不好?” 她掌心潮湿柔软,微弯的眼睛里全是讨好央求之色,娇颜凑了过来,掀开帷帽快速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真是乖顺啊…… 回去的马车上,殷芜肚子疼得有些厉害,便趴伏在百里息的膝盖上强忍。 “可是难受了?” 殷芜摇摇头,柔嫩的肌肤摩擦着薄薄的衣料,触感依旧十分柔软。 百里息心中生出丝丝异样,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娇软的人儿。 郁宵曾同殷芜说过冠州的情形,她知道只要上街,就会看见那些被摧残折磨的奴隶,所以她今日是故意引着百里息去看的。 若他对黎族生了怜悯之心,哪怕只有一分、两分,也是好的。 她不敢赌百里息的善心,只能在他做决定之前,尽量去影响他。 殷芜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腰间忽然缠上一只手,殷芜吓了一跳,就见本以睡着的百里息睁了眼,那双眼睛清冷又孤寂,他声音略有些沙哑:“怎么还未睡?” “方才睡着,现在醒了。” “嗯。”百里息将头靠过来,压在酥山上,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带,“既然未睡,便先别睡了。” 第30章 做局 半个时辰后, 殷芜浑身酥软,她蜷缩着身子,洁白如玉的脊背蜷缩着, 在暗色锦褥的衬托下,她如同一尾黑水中白鱼。 一根修长的指沿着她的肩膀划到手腕处,然后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握住。 “行……行了吧。”殷芜颤声求饶。 半晌,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随即那只手给她披上了寝衣,还细心给她系上了带子。 “行吧。”他伸手将殷芜拉进怀里,微凉的呼吸落在她的颈侧。 每次情到浓时,殷芜都以为百里息会要了她,但每一次他都停在那一步之前。 她知道百里息为什么没再进一步——他不想变成疯子。 他清心寡欲二十多年, 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邀宠献媚, 百里息甚至连这片刻之欢也不会沾染。 殷芜转身环住他劲腰, 气息相交之间,她低低道:“蝉蝉……喜欢大祭司的触碰。” 他再笑一声, 低头过来寻殷芜的唇。 * 第二日一早,百里息去了一趟冠州神庙,但神庙内防备森严, 他只大致了解过神庙周围地形, 便下山回去了。 回院后, 屋内并未看到殷芜, 正要出门去寻,厉晴却端了一盅红枣饮子过来,道:“圣女在外面厢房, 同茜霜看那受伤的奴隶去了,去了也有一会儿, 想是快回来了。” 百里息点点头,转身准备去隔壁寻个东西,便听厉晴犹豫道:“属下听茜霜说……后日是圣女生辰。” 厉晴是潜龙卫里出来的,只忠心于百里息一人,如今她贴身照顾殷芜,自然也知晓两人的关系,但自己开口主动提及此事便有僭越的嫌疑,所以才犹豫迟疑。 “她的事,以后不管大小都报于我知晓。” “是。”听百里息这样说,厉晴松了一口气。 百里息在厢房寻到了带来的一株雪莲,回主屋去斟酌写下了一张药方,又唤江茗入内,将药方和雪莲一并交给她,让她去抓药煎好送来,然后便随手拿了一册书坐在窗边翻着。 书都翻了一半,殷芜还没回来,于是放下书往外面厢房去寻人。 厢房的门没有关,里面的交谈声便传了出来。 “你爹娘呢?”殷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奴没有爹娘。” “我不知道你……”殷芜似有些窘迫,默了半晌,忽然干笑了两声,“我也没有爹娘了,你别伤心。” 之后殷芜没再问曹詹问题,只是不停叮嘱他好好养伤,不要担心。 “若有事你便来找茜霜,她也是黎族人,我先走了。” 百里息本背手立在廊下等,听殷芜出来才回身去看,谁知却看见一双微红的杏眼,她并未发现百里息,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吸了吸鼻子,又换上了轻松的表情才抬起头来。 见百里息立在廊下,有些惊愕无措,她眼角尚微微泛红,软唇微张,嗫嚅道:“你……怎了来了呀。” 声音也闷闷的。 “回去了。”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回走。 两人回了屋,百里息走到铜盆前,将帕子用冷水浸湿拧干,伸手抬起殷芜的脸,见那双好看的眼睛都肿了,心中忽生出细小的不悦。 他将两帕子敷在她的眼睛上,嗤了一声:“蝉蝉这样爱哭,若是为冠州所有的奴隶都哭一场,只怕这院子里的人都要被淹死了。” 殷芜的眼睛被凉凉的巾帕蒙住,心中十分忐忑,她今日估摸着百里息快回来了才去看曹詹,在那厢房里又磨蹭絮叨了许久,才听见百里息来了,是故意在百里息面前掉了两滴泪,为的就是让他能对黎族多几分怜惜之意,可如今听他说的话,似乎心有不悦,一时便有些后悔今日的刻意之举。 “我只是觉得曹詹实在可怜,所以才心里难受,别的人我又不认得……” 一只微凉的手在她后腰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百里息的气息更近,声音就在耳边:“哭伤身,你若是没扎够针,没事便多哭。” 听到“扎针”两个字,殷芜忍不住便想起百里息那些折腾人的手段,本能瑟缩了一下,连声服软认错道:“蝉蝉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殷芜眼睛被蒙住,只露出半张脸,似带着一点病态的蛊惑。 百里息缓缓低头却又停住,终是没再动作,只将那湿帕子拿下来。 殷芜那双眼红肿得像是两个小桃子,可怜兮兮的傻样。 正好这时江茗煎好了药送来,百里息接过药碗递至殷芜唇畔,声音因方才的动情而有些低沉,“张嘴喝了。” 殷芜此时自然听话,可那药才进口便苦得想哭,她想缓一缓,抬眼却看见百里息凤目微沉,瞬间便怂了,只得闭上眼睛忍着恶心喝了。 药一喝完,她便漱了好几次口,这一折腾,眼睛里就水盈盈的,今日的药味道与之前的不同,她抬头正想问百里息,却见他已来到面前,人也压了下来。 殷芜被亲得发晕,等有些意识的时候已坐在他膝上,是辗转承欢的姿势,原本口中那苦涩的味道也尽数消弭无形了。 天色已暗,屋内又未掌灯,只有熹微光亮从窗牗映进来,殷芜看见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只觉恍惚,心里又似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疼痒得忍受不住。 平复半晌,她用绵软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问了个问题: “大祭司,你说蝉蝉的父亲……会不会是黎族奴隶?” 百里息蕴着光的眸子看着她,轻声问:“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当年母亲只能接触到灵鹤宫里的人,我听说那时灵鹤宫里有不少进贡来的黎族的奴隶,她怀孕后,除了极少几个奴隶逃脱了,剩下的都被……都被天权长老处死。” 当年为显示神教对黎族的绝对掌控,会让人挑选黎族的奴隶送进宫里,殷臻怀孕之后,那些奴隶均被处死。 “你若想知道,可以帮你查。”他道,指尖轻轻揩过殷芜微红的唇角,“不过即便查出来,那人也未必尚在人世。” 殷芜点点头,“我有准备,只是想知道。” 关于殷臻和黎族奴隶的事,是她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做出的猜想,事实对于现在的殷芜而言并不重要。 她只想让百里息爱屋及乌,对黎族宽宥几分。 * 两日后,奴隶司的文书程弘来送了一张请帖,请百里息过府一叙。 地点则是在东城一处宅院。 百里息依约前往,见到了程弘上面的人,是个叫余衡的官员,主管奴隶司。 三百个奴隶数目不小,余衡说倒也不是问题,只要出得起价钱,保证手续齐备。 “此次只先买些试试,若这些奴隶当用,下次还要劳烦余大人。”百里息淡淡开口。 余衡与他谈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人清贵非常,一看便不是普通商贾,他听说汐州盛产铜矿铁矿,那里遍地流油,全是富贵人,暗叹开矿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像他们费劲巴力地买卖奴隶,不但要给那些奴隶吃喝,病了死了还得找地方埋,养大了还得找销路,挣的可都是辛苦钱。 如今他听说百里息日后还要买奴隶,便对眼前的大金主越发的客气,道:“那些奴隶听话得很,且随便给些狗食填肚充饥便可,十分当用的,定叫手下人挑些好货色让白公子满意。” 他说了个价钱,百里息未还价,余衡便有些后悔,觉得再说高些就好了,但转瞬想到以后的大买卖,心里便又舒服了些。 收了定金,余衡将百里息恭敬送了出去,随后叫来随从,道:“你去衙署一趟,就说来了宗大买卖。” 马车行驶在闹市的街道上,百里息闭目养神。 “听说荣宝斋新来了一批极精致的钗环,我今日生辰,你随我去挑选几样。”车外传来女子的声音,随后又有男子推脱的声音。 百里息睁开眼,低声吩咐车夫:“去荣宝斋。” * 殷芜正在绣东西,她绣工平常,也不常做东西,所以做得很慢。 绣的是个皎月出海,明月半隐没在海浪之后。 娇缠春山 第32节 她能为黎族做的事都做了,就是不知后面发展是否能如她的意,心中想着事便有些失神,绣花针一不注意扎进了指腹。 “嘶!”她撤回手,见那指腹已经冒出了血珠子,含着指腹,她急忙去翻看那绣品,见上面未染上血才舒了一口气,正要唤茜霜进来,百里息却推门进了屋里。 妩媚娇艳的少女缩在小榻上,膝上盖着一块薄毯,她似乎有些冷,身上还披着件外衫,眸子水蒙蒙的,口中含|着自己的手指。 手指……是什么味道? 这个想法一旦划过脑海,百里息便莫名生出一种冲动来。 他开口问:“好吃吗?” 殷芜愣了愣,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于是百里息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手指好吃吗?” 他问得这样平常,像是问:今天下雨了吗? 殷芜却觉得很……很下流。 她将手指拿出来,圆润白皙的指腹上,还带着一点口津,她诚恳而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好吃。” 百里息没说话,只盯着那根手指看,随后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抱起,轻声道:“给我尝尝。” 尝什么尝!多难为情啊…… 殷芜抿着唇,背脊僵直,“不尝好不好?” 他神色淡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样看着殷芜。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殷芜服软道:“只一下……” “好。”他答应得很快。 殷芜心跳加快,脸上烧得厉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扎了手指,而她磨磨蹭蹭的时候,百里息就用那张绝嗜禁欲的脸对着她瞧。 颤颤将手指伸到他的唇边。 软白的指腹触摸到一抹凉意,殷芜呼吸一窒,声音都在打颤:“行了吧?” 她觉得羞赧,正想抽回手,一道凉滑的触感极快划过指腹,酥麻之感从指腹蔓延到整条手臂。 她抽|出手指,被一股莫名的羞耻感包裹,只能用气恼来掩饰自己,将手指使劲在百里息的衣襟上擦了擦,那股酥麻感却还未完全散去,她忍不住抱怨一声:“干嘛呀!” 声音里仿佛能掐出水来。 “蝉蝉好吃,这是奖赏。”他伸出手掌,上面躺着一个小巧的锦盒。 她打开锦盒,见里面躺着一对耳坠子,掐丝镂空的耳钩下面坠着两块淡绿萤石。 殷芜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捏起一只耳坠晃了晃,嘴甜道:“好漂亮,谢谢大祭司的生辰礼。” 百里息伸手挑起另一只耳坠,想戴在殷芜的耳垂上,才发现那圆润洁白的耳垂儿上根本没有耳眼。 他记得殷芜曾带过耳环的,为什么会没有耳眼。 殷芜从他手中接过那只耳坠儿,下榻在妆奁里拿了自己戴的一副耳坠子出来,然后又上了小榻,她将两副耳坠放在掌心,解释道:“我戴的耳坠都是钳住的,不是挂着的。” 她抬头看了百里息一眼,见他神色依旧淡淡的,并无失望之色,却还是小心安抚道:“这副耳坠很漂亮,蝉蝉很喜欢,等找个工匠把耳钩换成耳钳,蝉蝉再戴。” 她眉眼弯弯,带着少女才有的娇俏和少女没有的妩媚。 晚膳很丰盛,都是殷芜平时喜欢吃的菜色,她多用了些,用完便趴伏在小榻上犯懒。 百里息手中拿着一本讲农时节气的书,看得很慢,有事还会用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殷芜有时能看出他在推算天气,有时又看不太懂。 忽然她心头意起,摇了摇他的手臂,等他看过来,才开口道:“大祭司帮蝉蝉算一卦好不好?” “算什么?”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只有眼睛是稍带些情绪的。 殷芜躺进他的臂弯里,一张素白的脸已艳色倾城,眼中更是盛满了细碎的光亮,“算算蝉蝉和大祭司能不能……” 她垂下眼,脸上染了一抹娇羞红晕,抿了抿唇,她再此对上百里息的眸子,声音有些发紧:“能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百里息就这样看着她,眼中毫无情绪波动,只是长久沉默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傻子。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眉宇间仿佛染了霜,“我的命格孤克六亲死八方,一生漂泊身疾厄,若是算出能和我长久,蝉蝉就不能长命百岁,若是算出不能和我长久,只怕你又要哭。” 殷芜有些失落,却还是听话地点点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他膝上,像是一张网细密的网,“是蝉蝉一时兴起,大祭司别生蝉蝉的气。” “若和我长久,就要同我一同烂死在这发臭的神教里,还是别了。”百里息伸手摸上她的脸,轻轻摩挲着,忍不住低头轻轻亲了她的唇。 此时此刻,她是只属于他的珍宝。 这已经够了。 “今日是你生辰,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岔开话题。 殷芜迟疑了片刻,道:“现在没有,可不可以先留着,等我想好再来讨。” “好。” 殷芜的一颦一笑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如同沾了毒的箭矢,让人麻痹,让人沉沦。 百里息的在意是她的筹码……她想要更多的筹码。 越多越好。 第二日百里息出门后,殷芜让茜霜找了几颗黄豆过来,她用两颗黄豆反复揉捏着娇嫩的耳垂,将耳垂碾得有些麻木,将绣花针递给茜霜。 那针是新的,又用沸水煮过,她微闭着眼不敢看,轻声吩咐:“扎吧。” 茜霜没给人扎过耳眼,看着殷芜那微红的耳垂,试了两次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劝道:“不过是因为那耳坠子带不上,奴婢现在就出去找个工匠改一改,何必非要扎耳眼,疼自不必说,如今天气转暖,耳眼容易溃烂的。” 那不一样。 她为一副耳坠子扎了耳眼,会让百里息心疼她。 殷芜从茜霜手中拿过针,自己看着铜镜,用针对准了耳垂中间,屏息快速扎了进去。 她疼得闷哼一声,身体也微微颤抖着,血珠子冒了出来,沿着耳垂滴落下来。 殷芜没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快速在另一只耳垂上扎下去——若等疼痛袭来,她怕是没有勇气再扎一针了。 不是说用黄豆碾耳垂可减轻疼痛吗?她为什么还是这样疼! 深吸了两口气,等痛感稍退,殷芜拿起那副萤石耳坠子带上。 耳坠子有些沉,拉着耳垂起了阵阵闷疼。 镜中少女肌肤欺霜赛雪,被这萤石耳垂衬得明艳不可方物。 百里息回来时已经入夜,他入内见殷芜靠在小榻上,身上穿着件湖绿色的裙衫,盘了发髻,脸隐在书后。 “怎么还没睡?”往日此时她应该已准备安寝了。 素白的手放下,那张隐在书后的脸展现在他面前,她今日上了妆,原本就妩媚至极的面,此时像是妖魅一般摄人心魂,小巧洁白的耳垂上挂着两抹绿。 琉璃灯的柔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浅金色,这小小的屋子仿佛成了神庙,她就是那下凡的神女。 她拨弄了一下耳坠,萤石耳坠轻轻晃动,她问:“好看吗?” 未等他回答,殷芜便趿着鞋下榻,拉着百里息的手走到铜镜前,镜中两人相互依偎着,因多了朦胧,便添了几分旖旎绮丽之意。 殷芜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轻轻靠进他的怀中,眼中亮晶晶的:“现在的蝉蝉只是大祭司的,身心都属于大祭司。” 镜中的少女满眼的爱意,那爱意像是潺潺流水,满溢出来。 “真是会哄人。”他轻笑一声,垂眸看向那萤石耳坠,莹莹幽光和刺眼的白交映着,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终于看见了那扎进耳垂儿的金钩。 金钩与皮肉交接的地方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沉了脸色,方才的愉悦瞬间抽离开去。 他以为是殷芜将耳钩换成了耳钳,没想她竟是为这对耳坠子扎了耳眼。 女子若要扎耳眼,都是在小时候扎,那时耳垂儿薄,恢复得也快,她小时候都没扎,现在扎什么? 殷芜从铜镜中看见了他的神色,眼见着他伸手指戳了一下自己的耳垂,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回身捂着自己可怜的耳垂儿,不悦道:“好疼的……” 面前的男人神色不虞,薄唇微抿,似乎有些气,一双冷沉的凤目盯着殷芜,问:“疼为什么还要扎?” 殷芜放下护住耳垂的手,轻声开口:“这对耳眼第一次戴上的耳坠是大祭司送的,蝉蝉会永远记得此时的心情,那对耳眼也会永远留在蝉蝉的耳垂上。” “永远”这个词让百里息僵了僵。 她的耳垂儿很好看,圆润如珠,只是此时被蹂|躏得有些红|肿。 “原来耳垂已很好看。”他垂眼,声音清淡,眸光冷寂,“不值得为了一副耳坠伤害自己。” “值得!”殷芜情绪有些激动,倔强重复了一句,“蝉蝉觉得值得。” “既不能长久留在你身边,那……”她咬了咬唇,看着百里息,“那至少让我永远记得此时、此刻、此心。” 她被困在百里息身前,身后靠着妆奁,浑身被青竹气息萦绕着,感觉头都在发晕。 他低头凝视着她,眸子里漆黑一片,殷芜有些心慌,怀疑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下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百里息将她抱了起来,她被放在床榻上,床帐散落下来,隔出了一方旖旎的天地。 他逐渐靠近,气息吹拂在殷芜的面上,接着他吻上了殷芜的唇,起先温柔,接着越来越用力,像是在掠夺,像是在占有。 “刺啦!” 湖绿的裙衫被扔出了床帐。 这对耳眼永远都会留在她的耳垂上,即便她将来被送到千里万里之外,她身上会永远下他的痕迹。 他的五脏像是被灼烧,整个人被一股炙热而绝望的力量支配着,想要她的一切。 第31章 红痕 少女趴伏在软枕上, 背上身上是点点红痕,亵裤上有细细的褶皱。 几缕秀发粘在她的颊上,睡颜恬静美好。 绿耳坠子悬在脸旁, 在娇嫩的肌肤上压出一点痕迹,添了几分娇憨可爱。 一根骨节分明的指拨弄了一下耳坠子,少女便皱了皱眉, 像是不高兴。 分明知道自己不能要她,昨夜还是被那邪意驱使着,做了许多放肆贪心的事,直到她哭着求自己,才停住。 百里息用手蒙着眼,脑中便又出现昨夜的画面:天色蒙蒙亮, 殷芜拥着被哭得梨花带雨, 用哑了的声音求饶说:“大祭司饶了蝉蝉吧, 真的受不住了。” 真是……让人心动。 娇缠春山 第33节 鼻间是浓郁的梨花甜香,像是要命的蛊。 他放下捂住眼的手掌, 转脸去看殷芜,她睡得很沉,脸颊上的软肉被压得有些变形。 伸手将锦被拉起盖住她的背, 忍不住又将手探进了锦被。 殷芜渐渐清醒, 她抓住百里息的手, 咕哝了一句“烦人”。 百里息将她抱到自己身上, 手指缠绕着她的发,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餍足和疏离。 难怪世人耽于女色,的确让人食髓知味。 殷芜动了动有些酸疼的手臂, 撑着百里息的胸膛起身,见百里息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才惊觉自己此时尚未穿衣,忙扯着被子捂住自己,瞪了百里息一眼,气息都不顺了:“一夜了,有完没完了!” 昨夜她见百里息难得动情,还曾暗自窃喜,谁知被折腾了一会儿便受不住,哭着求他饶了自己。 他依旧没有越雷池,可折磨人的法子却实在是多得很! 她甚至怀疑百里息是不是特意研究过,否则怎么这样轻车熟路! 殷芜一整天都没起床……浑身没力气。 那耳洞一直隐隐作痛,一跳一跳的,到了晚上,那原本白皙的耳垂变得红|肿疼痛,殷芜只能取下那对耳坠子,用药油涂在耳垂上,可还是疼。 “奴婢听说用柳条削成小棍儿塞住,能止血,耳洞很快就能好,奴婢去寻些柳条来。”茜霜看着殷芜红肿的耳垂有些心疼,说完就出去寻柳条,不多时折回几个柳枝回来,用小刀试着削成小棍儿。 但削了好一会儿,那小棍儿不是太粗,就是太细,竟没有一个能用的。 百里息回来时,就看见主仆二人坐在小榻上削了一桌子的木屑。 茜霜见了他,连忙从榻上跳下来行礼,解释道:“圣女的耳垂有些红肿,奴婢想用柳条削个耳棍儿出来。” “出去吧。” 百里息去铜盆边净手,然后走到小榻边查看殷芜的耳垂,果见耳垂红肿起来,那小小的耳洞都成了一个小红点。 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问:“塞柳木棍管用吗?” 殷芜“嘶”了一声,身体往后缩了缩,“试试,万一有用呢?” 万一?那就是没用呗? 他在殷芜对面坐下,拿起小刀,修长的手指拈着刀,一下一下剥去柳枝外皮,然后削出一个小棍儿来,他对着殷芜的耳洞比了比。 似乎有些粗了,于是又拿起旁边的粗布打磨起来,半晌终于削好了一对耳棍儿。 “过来。” 殷芜膝行过去,身体却微微后仰,叮嘱道:“你轻点,好疼的。” “现在后悔了?”百里息淡笑一声,带着些许揶揄之意。 “不后悔。”殷芜神色很认真,“只是确实很疼,你一定轻一点。” 百里息将那耳棍儿沾了些药,轻松推入她的耳洞内,虽加倍小心,奈何那伤口本就粘连在一起,被这样撑开,竟比扎耳洞还疼。 殷芜嘶了两声,手抓紧了衣裙,闭着眼忍耐。 很快两根耳棍儿塞了进去,耳垂虽还是一跳一跳的疼,随着药力散开,疼痛已经减轻不少。 夜里殷芜睡得也不安稳,她一翻身就会碰到耳朵,接着便疼醒,天快亮时才终于睡沉了。 身侧的少女眼角微红,浑身散发着可怜和娇气,为了戴上那一副耳坠子,多遭了不少罪。 百里息用指背碰了碰她的脸蛋儿,滑腻柔软,怪可怜的,叹息了一声。 * 第二日一早,余衡派程弘来请百里息,说是有一批好货,请他去挑选。 殷芜在家闷了几日,实在是没趣儿,便央求了好一会儿,才如愿跟着出了门。 程弘见两人是一同出来的,神色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那些奴隶养在郊外的一个院子里,院子……不是很整洁,夫人可要有些准备。” 那些奴隶从几岁开始,便圈养起来,跟牲畜一样吃睡,这些曹詹同她说过,殷芜也是有准备的,只是等亲眼看到,还是胸腹翻搅险些吐出来。 这院子四面都是没窗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二十多个少年。 程弘在前面带路,引着他们来到门口,殷芜便闻到一股馊臭的味道。程弘指着里面衣衫褴褛的少年,献宝似的道:“公子您看,这些奴隶都是余大人特意挑选出来的,各个身强体健,很有力气。” 说着,他又指了指墙角的少年,喝道:“你过来!” 那少年瑟缩了一下,连滚带爬地来到门边跪下,程弘垫了个帕子捏住少年下颌,笑着对百里息道:“您看这牙口,身体好得很,一点毛病都没有。” 他是个人,不是牲畜,却活得连牲畜都不如。 少年眼中没有悲戚,没有仇恨,只有浓重的恐惧。 “他们已经被驯化好了,公子带回去,说什么,他们便听什么。” 殷芜的视线一一扫过室内的少年,他们俱低着头,像是乖顺的绵羊。 程弘见殷芜一直不曾开口,以为是被这恶劣的环境坏了心情,心中虽然轻视,却不敢得罪百里息这位大金主,于是陪着笑脸道:“这里确实脏了些,夫人见谅。” 殷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他们……住在这里没问题吗?” 程弘以为她是担心买回的奴隶会生病,拍着胸脯保证道:“他们自小就生活在环境比这还恶劣的地方,这里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黎族奴隶不算人,夫人不必可怜他们。” 殷芜害怕自己坏了事,点点头,垂下了眼,未再开口说过话。 他们并未挑选奴隶,只让程弘帮忙挑选一些便好,程弘又说这里此时凑不出三百个,还要在等三四日,百里息自然同意。 “走吧。”百里息拉着殷芜的手往外走,才到门口却迎面碰上一男子,多亏百里息拉着殷芜闪避及时,否则那人便要撞在殷芜身上了。 只是这样一闪避,殷芜头上的帷帽便掉了。 来人三十出头,身材高壮,满脸淫|邪,正是那日在街上虐打曹詹那人,殷芜听说他是冠州神庙里大神官的亲弟。 好像叫刘升荣。 刘升荣吃了酒,醉眼朦胧间看见殷芜,只觉得这小娘子美得天仙似的,竟比他府中那些女人美了不知多少倍,若压在身下是何等销魂滋味,因心中生了猥琐的心思,酒倒是醒了大半。 百里息侧身挡住殷芜,眉头皱了起来,心中不悦。 刘升荣此时才看见他,又见两人动作亲密,立刻肝火大旺,那么美的小娘子该是他的,整个冠州谁敢和他争抢! 这样想着,他便伸手想去拉殷芜,嘴里也不干不净:“小娘子跟爷回家,爷好好疼你,只要你把爷伺候舒服了,你要什么爷就给你买什么。” 下一刻他便膝盖剧痛,双腿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地上,程弘才同院内管事说了几句话,转头出来便见这一幕,心中大惊,忙上前打圆场: “二爷二爷!这公子可是咱们的贵客,不能动手啊!”程弘上前想要扶起刘升荣,却被扇了一巴掌。 “什么贵客,竟敢踢爷爷,这生意不做了!看我今天不把他的手脚卸了!”刘升荣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喝了酒,膝盖又疼得厉害,竟一时起不来。 “看来这买卖确实不必做了,明日我们便离开冠州,那定金也不要了,还请帮我知会余大人一声。”百里息揽着殷芜往外走,声音冷然。 “哎哎哎!白公子别走啊,这买卖还是要做的!”程弘心中急得不行,这可是宗大买卖,若丢了,他回去可怎么交代? 百里息回头看着程弘,眉眼锋利,“想来余大人也不过是个马前卒,这买卖若还想做,就让说的算的人来找我谈,否则以后汐州的生意都不要想了。” 不管是余衡还是余衡上面的人,都很重视这单买卖,汐州因地处南疆偏远之地,极少会来极北的冠州,这几年奴隶多买主少,所以这单和汐州的买卖若是做成,日后便会多不少生意。 程弘又听他言语之间颇为倨傲,知道他必不是个普通商贾,或许在汐州势力极大,因此不敢稍有耽误,立刻去报余衡知晓。 回去的马车上,百里息摘了殷芜的帷帽,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声音里似有淡淡的不悦:“蝉蝉生了这样一张脸,到处惹祸。” 殷芜没说话,就这样看着他,眼神平静又坚定,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大祭司,蝉蝉想好了,蝉蝉的生辰愿望是——” “旻国再无奴隶。” 百里息以为,这愿望是殷芜看见那些少年后才想出的,其实并非如此。从她救曹詹开始,每一步都是她费心算计好的。 见百里息并未回应,殷芜“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气呼呼道:“食言而肥。” “好。”极轻的一声。 殷芜惊讶转头过来,“真的?” “真的,”百里息并不回避,指腹碾过她的软唇,眼底似藏了一只贪嗜的饕餮,“都杀了就没奴隶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殷芜一急,想要起身,腰却被钳住。 就见百里息轻轻点了点他的颊侧。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分明应是一张绝嗜禁欲的脸,偏偏此时眼中的欲|望让殷芜不敢直视。 “蝉蝉。”他催了一声。 因有了生辰那夜的教训,殷芜已经几日不敢撩拨百里息,如今为了黎族的事,只能心惊胆战亲了亲他指的地方。 可这一亲便丢盔卸甲,她在晃动的车厢里哀婉地想:为了黎族的事,她这也算是舍身饲虎了。 “专心。”他掐了她腰侧一把。 回去沐浴后,殷芜便先上床安寝,半夜却被外面的打斗声惊醒,她正想爬起来,却被一只手按住。 百里息的手搁在她的侧颈,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耳廓,叹了一声:“都是蝉蝉白日里惹的祸。” 殷芜按住他作乱的手,问:“是刘升荣的人?” “他兄长是冠州神庙的大神官刘升青,冠州之内横行霸道惯了,白日里对你起了心思,又挨了一脚,夜里自然就要来报复,顺便……”百里息的手探进寝衣,抓住她滑|腻的肩膀,同时道,“顺便把蝉蝉抓回去。” 他的话似是在调笑,可眼中分明并无笑意。 他的蝉蝉岂是那脏东西敢肖想的。 殷芜身子颤了颤,努力无视那只揉捏她肩膀的手,问:“外面真的没事吗?” “睡吧。”百里息伸手把她揽进怀中,将脸埋在她的后颈,轻轻咬了一下,“没事。” 殷芜却还是有些担心,她听了一会儿,外面果然安静下来,正要睡,却觉得后臀硌得慌。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又知道百里息未睡,一时间僵住不敢动了。 却忽有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引导她向下。 热。 他的身体明明是凉津津的,可她掌心好热。 他松了手,眸光清淡冷寂,淡声道:“睡吧。” * 昨夜来了七个凶徒,尽数被护卫抓住,他们身后靠着刘升荣,知道即便送官也不会怎样,所以有恃无恐。 护卫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一个,剩下六个便怂了,不但乖乖招供,还都画了押。 娇缠春山 第34节 之后他们便被送到了官府,连同证词一起呈上,那官员一见是告刘升荣的,又看百里息也不像是好惹的主,便不敢轻易拿主意,只借口寻找证人让稍等两日,其实却是将这事儿去告知了冠州主官。 冠州主官陆文荀如今五十多岁,今晨已听了余衡的禀报,他也不想放过这到嘴的肥肉,更想着以后长久的买卖,便准备亲自见一见这汐州来的富商,没曾想刘升荣昨夜竟下了狠手。 这刘升荣整日游手好闲,如不是借着他兄长的光,也轮不到他在这指手画脚。 陆文荀已忍耐了多时,此时这买卖又要被他搅黄,难免勾起往日的怨恨来,思忖片刻,便让人备车去神庙。 神庙大殿里,陆文荀和刘升青对坐着。 刘升青四十出头,身穿神官袍衫,面色极苍白病态。 殿中的香炉燃着昂贵的檀香,在殿内侍候的小婢女神色恭敬,只时不时给刘升青奉茶摇扇。 两人等了一会儿,便听殿外传来刘升荣的骂声,过了片刻,他瘸着一条腿入了殿内,先是瞪了陆文荀一眼,才对刘升青行礼道了一声“兄长”。 刘升青面色平静,开口:“你真为了一个女人要坏了买卖?” 来之前,刘升荣也知道自己坏了个大买卖,心中虽不觉有什么,却是犯了刘升青的忌讳,是故并不敢认,只把想好的话说出来找补:“兄长即将过生辰,身边却都没有合意侍奉的人,那日见了个女子,竟是从来没有过的天香国色,便想着劝她入神庙侍奉……” 旁边打扇的婢女手一抖,扇子掉在地上,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升青瞥她一眼,没言语。 刘升荣看向刘升青的面色,见他似有些兴趣,心放下大半,才继续道:“那女子倒是愿意,只是她的夫君不肯,还踹了我的腿,这才让人去教训一下,并不是故意要坏生意。” 陆文荀知道这刘升荣满嘴谎话,却也不在这细枝末节上计较,只淡淡道:“二爷这一教训,不止坏了这一单买卖,只怕后面的买卖也做不成了,汐州富庶多矿,只不过离得太远,冠州的奴隶一直卖不过去,如今终于有了这个门路,若这单成了,日后只怕还有成千上万的生意要做,只是出了昨夜之事,那富商明日就要走了……” 刘升荣瞪了他一眼,转眼看向自己亲哥,见刘升青面色冷了冷,正要开言,便听刘升青道:“他不是要见说的算的人,那便约他来神庙一见。” 旻国百姓皆信神教,刘升青身为神教神官,自有一股高傲笃定,以为将人叫来,只要他说几句,便能扭转乾坤。 * 软榻上,殷芜正在绣东西,依旧是那皎月出海的纹样,再过两日应该就能绣好了。 百里息坐在她对面,正在看一册书,他不说话的时候,便冷冰冰的,骨节修长的手握着书册,像是个不食烟火的仙人,仿佛那些在夜里失控的人不是他。 “想什么呢?”他未抬眼。 “如果他们不来,怎么办?”殷芜围着张软毯,头发未挽,娇媚的一张脸被支摘窗上透过的熹光所染,越发的让人手痒难耐。 “过来。”他放下了手中的书,那只白玉似的手伸过来。 殷芜放下手中的针线,膝行过去,才碰到那只手就被拽进怀里,她跪坐在他怀中,周身都被青竹的冷香所侵染,腰也被用力握住。 她抬头,看见百里息那双冷寂的眸子里终于带了点情绪,柔和了他过分肃然的脸。 “大祭司……”殷芜的手撑在他的肩上,心中微微发颤,求饶似的提醒,“还是白日呢。” “他们会来的,汐州这块肥肉他们很馋。” 就像他此刻,也有些馋。 第32章 脏了 他不在压抑身体的渴望, 箍住殷芜的后脑,低头亲了下去,这是个极绵长的吻, 结束时殷芜已经气喘吁吁。 她眼里像是蕴着水雾,鬓发也被揉乱,娇颜微红。 百里息低头看着她, 指腹轻轻碰了碰她有些肿的软唇,心中还是有些痒,门外却传来下属的声音:“公子,大神官派人送了请帖来。” “知道了。”他再次低下头,在那红红的软唇上舔了舔。 真软。 请帖上说明日神庙要举行一场祈福仪式,请他们夫妇二人参加祈福, 顺便让刘升荣给他们赔罪, 百里息让人告诉送信之人, 说明日会去。 第二日马车才到山脚,便有神庙的人前来引路, 神殿建在山上,因今日庙内祈福,山道上便都是来参加祈福的百姓。 “两位贵客随我来。”小童引着他们往另一边去, 不多时便看见一条青石堆积的石阶, 只有两个人守着入口, 极为清净。 “此处是大神官所走之路, 两位是贵客,大神官又吩咐过,所以可以走此路, 请两位从此山上,山上已有人等候, 我便不上去了。”小童说完便恭敬退开。 两人走了一会儿,殷芜便有些气喘,这些日子,又是施针,又是吃药,又是药膳,殷芜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只不过依旧有些发虚。 百里息停住脚步,在路边石凳上坐下,道:“过来歇一歇。” 殷芜想也没想,便想在他旁边的石凳山坐下,谁知却被拉着坐在了他膝盖上。 “干什么呀,在外面呢!”殷芜小声嘟囔一句,急忙转头看身后的护卫丫鬟,谁知他们倒是有眼色,都垂着头。 百里息身材颀长,殷芜坐在他膝盖上,脚悬空着很没安全感,隔着帷帽的轻纱看他,轻声道:“我自己坐就可以。” “石凳上凉,你癸水才走,不能坐。”他说的这样坦然,殷芜却羞得伸手捂他的嘴。 “别说啦!” 茜霜垂眼送上水囊,百里息掀开殷芜的帷帽,将水囊送过去,“喝点水。” 她确实有些渴了,小口喝着温水,歇了一会儿便再次出发。 中途又歇了一次,才终于看到了耸立在山巅的神庙。 神庙修得十分气派,又有个小童迎上来拜了拜,道:“请二位贵客随我来。” 他们被引着去了临近祭台的位置,若是普通百姓得了这样的待遇,只怕要诚惶诚恐,不过他们二人一个是神教大祭司,一个是神教圣女,所以并未如刘升青所料那般感激涕零。 一炷香后,祭典开始,刘升青身着隆重神官袍,在十多个童子童女的簇拥下出现,他缓步走上祭台,台下的百姓跪拜如蚁。 以前殷芜站在祭台上接受跪拜,觉得神教恐怖,如今站在台下,只觉森冷。 她侧头看向百里息,他如今是神教最有权势之人,不知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喜欢这些盲从的信徒吗? 百里息似有所感转头,隔着一层纱与殷芜对视,周围皆是跪拜祈福之人。 百里息虽然答应帮她脱身,却必不肯覆灭神教,他若知道了自己所谋一直是亡神教,会不会杀她? 殷芜心里像是被什么翻搅着,憋闷得难受,祭台上的仪式却已接近尾声,刘升青挥舞着桃木剑指向殷芜,开口言:“神明赐福于汝。” 众人都看向殷芜,眼中带着羡慕和嫉妒之意,接着便有小童端着护身符上前,道:“请敬接神符。” 殷芜正要伸手拿,百里息却先一步拿起那符扔给身后护卫。 那小童愣了愣,本想提醒殷芜跪下来接,如今被这样随意拿走,若再提醒似乎也不太合适,事情办砸了,他惊惧看向台上的刘升青,果见大神官面色不虞,只得瑟缩着退了下去。 很快仪式结束,有小童上前引着他们一行人去了后殿。 茶果点心送上来,让他们稍候。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透过雨幕,殷芜似乎听见了女子的痛呼声,她拉了拉百里息的袖子,低声问:“外面好像有女人的哭嚎声?” 那哭声更大了一些,似乎还不止一人。 百里息握了握殷芜的手,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门口,殷芜便也安静下来。 几息之后,刘升青进了殿内,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叉手走进来,看了百里息一眼,随后目光却落在殷芜身上。 少女虽带着帷帽,却腰细胸丰,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梨花甜香,定是个难得的美人,比神殿内那些俗物好了不知多少,他想起刘升荣说她愿意入神庙侍奉,心中便生出几丝期待来。 他可是大神官,哪个女子会不愿意侍奉他? 见百里息不说话,刘升青率先开口:“前日是我弟弟冲撞了白公子和夫人,今日本想让他亲自过来赔罪,可他膝盖伤得不能走路,还请二位看在我的面上,原谅他。” 其实是刘升荣不肯来,刘升青也觉得区区一届商人定好拿捏,才故意如此慢待的。 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抬进两个箱子。 “这两箱东西是送给夫人的,里面有件金蚕丝织成的鲛纱衣,夫人一定喜欢。”刘升青看向殷芜,想让她摘了帷帽,又觉得百里息在此不合适,便没开口。 百里息放下茶盏,看向刘升青,淡淡道:“既然大神官开口,之前的事便不再追究。” “既如此,那之前谈定的生意?” 百里息没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殷芜,低声道:“山上景色不错,你去外面走一走,一会儿我去寻你。” 殷芜起身福了一礼,殿内的梨花香气更加浓郁,刘升青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的觊觎毫不掩饰。 百里息摩挲着手中的玉蝉,眸色冷了冷。 殷芜出了殿,茜霜便迎上来,又有小童引着她们去旁边厢房歇息,殷芜再次听到了女子的哭喊声。 她推开后窗,看见后面还有一个院子,院子内有一排厢房,此时正有人匆匆进出一间屋子。 女子的哭喊声更大了些,从屋里出来个婆子,手中铜盆里都是血水,她将水泼在地上,红色的血水和着雨水,很快被冲散了。 那屋里到底在干什么? 殷芜看向厉晴,低声问:“你能否去探看一番,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厉晴武功本不弱,被调到殷芜身边后,就只能日日守着炉子熬药做膳,如今终于能用上这身功夫,自然一口应下。 她让殷芜将门从里面栓住,一翻身从后窗跳了出去,借着雨幕的遮掩,她快速闪身进入一间房内…… 放了厉晴出去,殷芜却又有些后悔,她虽想知道后面都住了什么人,却更害怕打草惊蛇,正一分一秒熬着时间,忽听传来敲门声,是方才带路的小童,说那边已经谈完事情,请她过去。 可厉晴还未回来。 正在想如何拖延,便听窗户一声响动,厉晴已翻身回到屋内,她脸色有些难看,殷芜指了指外面,低声道:“你先回去。” 殷芜回身想关窗,却见方才那间屋子抬出个麻袋,淋漓鲜血顺着麻袋边缘滴落下来。 她忽然觉得害怕,强忍胸腹间的恶心关上了窗,双肩剧烈颤抖起来。 外面的小童正想开口催,却又住了口,接着殷芜听见百里息的声音:“蝉蝉开门。” 门被打开,百里息一眼便看见殷芜靠在窗前,她未戴帷帽,脸色苍白,似是极难受。 “怎么了?”他上前揽住殷芜的肩膀。 “我……”她揪住他的衣襟,“我想回去。” “好,这便走。”百里息握住她的腰往外走,到门口却碰上刘升青。 此时殷芜未戴帷帽,乖顺柔弱地靠在百里息怀中,像是一只折翅的白鹭,让见惯了美人的刘升青都呼吸一窒。 回去的马车上,殷芜一直没说话,只埋首在百里息怀中,努力压制心口的恶心。 入了院,进了房,百里息终于开口询问:“看见什么了?” 殷芜刚想开口,便恶心得不行,快步出门干呕起来。 百里息轻拍她的背脊,等她胃内再无东西可吐,才寻了厉晴过来。 娇缠春山 第35节 “后面到底有什么?” 殷芜浑身发冷,她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确定,也盯着厉晴。 “后面的房间里住的全是孕妇,且都是黎族人。”厉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今日看见屋内的情形,也是无法相信,可事实就摆在面前。 “大概多少人?” “每间屋子二十人左右,总共应有近三百人,她们手脚被锁住,有的已经痴傻了。” 厉晴不过去看了一眼,能得到的信息有限,说完便退了出去。 “蝉蝉过来。” 殷芜身体有些僵硬,艰难地来到百里息面前,她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大祭司,她们……也都是人啊,人不应该被那样对待。”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轻抚着殷芜的背,殷芜又道:“我看见他们抬了一个麻袋出来,那麻袋在滴血,里面装着人的,是因生产死亡的黎族妇人。” 她抬头,眼中黑沉沉的,“黎族只因不信神教,便被当成猪狗,可神教又有什么可崇拜的呢,不过是装神弄鬼。” 前任大祭司冯南音曾同百里息说:神教建立之初是为了让教众信仰光明,可是自从旻国建立之后,人对权力的贪婪愈盛,神教便成了统御万民的工具,而殷氏便成了傀儡。 冯南音曾想做出些改变,却被错综复杂的势力所阻扰,又加上神教积重难返,最终并未如愿。 刘升青等人在神庙圈养黎族妇人、贩卖奴隶虽是私下行为,却也是如今旻国的一个缩影,冠州的神官敢如此行事,其他地方的神官亦是如此,这神教早已烂透了。 “蝉蝉想怎样做呢?”他用手指拭去殷芜眼角的湿意。 “不要神教好不好?”她满眼希冀地看着他,天真又热切。 殷芜迫切想知道百里息的想法,若他也觉得神教应该被推翻,她便离目标更进一步。 “现在不是时候。”百里息很快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殷芜闭眼藏住自己的失望,轻声问:“那还要等多久?” 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或许…… 殷芜等不了几年,更等不了几十年,她就要立刻。 然而百里息只是平静看着她,不同于殷芜的愤懑绝望,他仿佛是一个局外人,冷漠看着这一切。 “神教存在上百年,百姓皆是信众,若贸然推翻,必会遭到百姓反噬,到时旻国乱成一团,会有更多的死伤。” 他的回答打破了殷芜的幻想,让她觉得绝望无助。 百里息的答案她早该猜到,可是她演着演着,便真陷入了自己编织的幻想里,以为百里息对她无所不应,心中更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奢念。 神教大祭司百里息,原本就是为了维护神教而存在的,他天生冷漠矜贵,即便她百般献媚邀宠,也不过是成了他暂时解闷泄|欲的禁|脔。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对自己确实有怜惜,但也只到怜惜为止了。 殷芜此时庆幸未曾向他吐露心中想法,否则让他心中生疑,自己日后的行为便都有些被动了。 小心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殷芜用帕子擦了擦泪,闷声道:“蝉蝉只是觉得她们都好可怜,刘升青太坏了。” 这才是一个单纯圣女该说的话。 茜霜敲门进来,询问从神庙带回的那两箱东西怎么处置。 东西抬进屋,殷芜让茜霜和厉晴挑拣着给自己看,有头面钗环,有名贵布料,虽贵重,殷芜却因厌恶刘升青,便觉得那东西也恶心。 忽然茜霜拣起一件纱衣,纱衣轻薄,流光溢彩,只是剪裁得十分暴露。 百里息眸色一凝,想起今日刘升青看殷芜的眼神,心中不爽,淡淡吩咐:“烧了。” “等一下。”殷芜看着那纱衣,开口阻止。 屋内几人都看向殷芜,却见她从榻上下来,伸手拎起那纱衣细细打量。 纱衣是交领的,薄如蝉翼,若穿上必是春光旖旎。 百里息看着殷芜捏衣服的手指,皱了皱眉。 殷芜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正沉思着,那纱衣就被百里息拿走扔回箱子里,耳边传来他冷淡的命令:“都烧了。” 脏东西烧了才好,脏眼睛。 殷芜感觉百里息生气了,可却不知他为何生气,想问又不敢问,就被他拉着来到了盆架前,他站在殷芜背后,双手从她腰间伸过来,声音冷得吓人:“什么脏东西都碰。” 第33章 秘密 她的手被按进水中, 擦上了香胰,沾满泡沫的手指被百里息一根一根仔细清洗。 他的手指微凉,掌心有练剑而生出的茧子, 摩擦得殷芜的掌心有些酥麻。 她回头去看百里息,见他垂眼盯着她的手,仿佛她的手上沾了什么难洗的东西。 半晌, 百里息还在洗,殷芜喃喃道:“行了吧,洗好了。” 百里息这才住了手,他拿棉帕擦干殷芜的手,拉着她回了软榻。 他又恢复到原来的冷淡模样,殷芜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 谁知下一刻却被拉进一个清冷的胸膛。 他的下颌放在殷芜的肩上, 气息喷在耳后, 双臂环着殷芜的肩,修长的指摆弄着殷芜的手。 那双白皙柔软的手被揉捏着, 渐渐染上了属于百里息的气息。 “蝉蝉以后不要碰脏东西。”他将殷芜的柔白的手递至唇边,轻轻亲了亲。 殷芜红着脸,想把手抽走, “干什么呀……” 他的眼中有幽光, 任由殷芜挣扎, 却依旧牢牢禁锢着她的手, 微凉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声音平静:“以后不许碰那些脏东西,现在, 干净了。” 殷芜猜测,百里息以为她喜欢那件沙依, 所以才生气了解释道:“那纱衣我看着有些眼熟……” 她努力搜寻脑中的记忆,一个画面忽然从眼前闪过。 陵城,苏宅内,苏乾安。 殷芜挣扎着跳下软榻,在窗边的一个箱子里翻找起来,那箱子里装着一些不常穿的衣衫,很快,殷芜找出一件纱裙,她兴冲冲来到软榻前,指着手中的纱裙道:“你看刚才那件和这件是不是很像?” 殷芜手中的纱裙流光溢彩,外面的一层纱薄如蝉翼,只不过里面有绸缎为衬,所以看起来很正常,而刘升青所送的那件则没有内衬,所以看起来十分轻浮。 “嗯,很像。”百里息靠坐在软榻上,俊美无俦的脸上是淡淡的敷衍,只有眼中带着些兴味,“这件又是谁送的?” “之前去乌华山祭天,曾在苏家住过两日,纱裙是苏乾安送的。” 百里息“嗯”了一声,轻声问:“可穿过了?” 这纱裙虽好看,却有些招摇,殷芜并未上过身,于是摇摇头,道:“一直放在箱子里忘记穿了。” 嗯,还知道脏东西不能穿。 殷芜将纱裙放在矮桌上,问道:“苏乾安曾被亲生父母送进神庙,可是刘升青的神庙?” 百里息身体微微后仰,虽是普通至极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矜贵慵懒之意,赞道:“蝉蝉还挺聪明的。” 百里息本不想提及苏乾安的事,但如今殷芜自己猜出一些,便也不想隐瞒她,道:“他被父母送进刘升青的神庙侍奉,说是为家里祈福,实际却是他的父母用他换了一笔银子,苏乾安进入神庙之后,不但要做很多粗活,而且受到了很多虐待。” 殷芜想到今日那些引路的小童,苏乾安当时应该也是这样的年纪吧。 百里息将殷芜拉进怀中,手指捻了捻殷芜的耳垂,继续道:“刘升青虽是神官,行为却极度荒淫,不止凌|虐女子,男童也不放过,苏乾安在神庙遭受了凌辱,便对神教心生怨恨。” 旻国境内神庙无数,他虽尽力整治,然而却是扬汤止沸,这些神庙早已烂透了,这次来冠州本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解决黎族奴隶之事,第二则是听了苏乾安的事,要整治刘升青。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之前同去神庙的一名护卫入内,从袖中抽出一张文书,回禀道:“属下趁后院无人摸了进去,在一间屋内发现了许多盖了官印的文书,便从最下面拿了一张回来。” 百里息接过文书,见是一份奴隶买卖官凭,上面的印章是神教之印。冠州的官印虽也是有效凭证,却只能在州内买卖,神教的官凭却可跨州府交易,但每年的只有六千张。 这份官凭上的印章是真的,那便是京城中有人参与了冠州的奴隶买卖,而且这人的身份必然不低,否则弄不出这么多的官凭。 第二日,刘升青派了个人来拜访,百里息出了门,那人隔着一道屏风回话道:“大神官同夫人有缘,想请夫人在神庙修行一年,不知夫人心中如何想?” 殷芜心中只觉得恶心,她又想起昨日那些黎族妇人,恨不得让厉晴将这人赶出去,只是顾及此时还未查出刘升青同京中何人有勾结,便只能客气回绝道:“过两日这里的事情办妥,我便会同夫君回汐州去,实在多谢大神官的好意。” 那日在神庙惊鸿一瞥,刘升青便生出势在必得的心思,虽知他们来自汐州并不缺银钱,却想着有大神官这层身份的加持,殷芜多少会对他多一层敬仰崇拜,所以派了自己的心腹何贵来游说。 何贵本就是来当说客,见殷芜十分客气,似乎并不反感,心中便似有了成算,继续道:“夫人只在神庙住一年的时间,神明便会赐福于夫人的夫家,往后对夫人的子嗣也是极好的福德,夫人若肯,我就回去同大神官说,后面的事自有大神官出面安排。” 只要这夫人同意住进神庙祈福,大神官再同陆大人知会一声,到时候软硬兼施,不怕她夫君不同意。 话说回来,大神官若真想将这夫人弄到手,即便她不想住进神庙,大神官也有得是法子。 屏风那面,女子甜腻的嗓音传来:“还请帮我多谢大神官好意,实在不方便入庙祈福。” 何贵第一次来,摸不透殷芜的心思,便只得告退出来,之后再寻机会游说。 “我还会再来的。” 殷芜整个人愣住! 这句话实在太熟悉,殷芜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男人从床帐内爬出来,懒散地穿着衣裳,笑吟吟弯腰拍了拍床榻上女子的脸,眼中噙着笑,嘴角带着讥讽说了一句“圣女,我还会再来的。” “等一下!”殷芜忽然出声,屋内的何贵和厉晴都愣了愣。 殷芜浑身微微颤抖,厉晴上前扶住她,低声询问:“怎么了?” 她发不出声音,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男人一次次来找母亲,每次离开都会说“我还会再来的”。 不顾厉晴的询问,殷芜一步一步走到了屏风外面,然后看见了何贵的脸。 是他,依旧刻薄阴毒,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何贵见了殷芜却是一愣,难怪大神官非要她不可,这样的美人错过了去哪里找? 片刻之后,何贵浑浑噩噩出了院子,想起方才那夫人的模样,心中又生出些奇怪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但若见过,这样的好模样,他怎么可能忘记。 如今看来,这夫人虽嘴上拒绝,却又想挽留他,定是愿意入神庙清修的,只是有些难处,既然她自己愿意,事情就好办。 他边走边想,并未注意郁霄跟在了他的身后。 * 晚间,百里息回来便听厉晴说了白日之事,他眼神微冷,皱眉吩咐道:“往后和刘升青沾边的人都不准进来。” 说罢,他转身进了内院,屋内亮着灯,殷芜的影子映在窗牗上,纤细玲珑。 推门进去,见她正坐在小榻上绣着东西,只是纤指捏着针许久不动,分明是在发愣。 百里息没言语,走到盆架处净手,屋内静悄悄的。 等他洗完手回头,发现殷芜还在发愣,也未发现他回来了。 娇缠春山 第36节 百里息走到小榻前,殷芜茫然抬起头,看清来人,唇角扯出一个笑,唤了一声“大祭司”,随即双臂缠上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腰间。 她今日未出门,身上穿了件藕色的寝衣,因才沐浴过的缘故,头发披散着像是一匹油亮的绸缎,颈部的肌肤洁白似雪,百里息伸手抚上她的颈,将她拉开一些,垂眼看着她,轻声问:“蝉蝉这是想入神庙祈福去?” 他声音依旧清冷,凤目中带着淡淡的不悦,殷芜急忙摇头,“不是的,不是想进神庙祈福,只是……” 殷芜本想同他说何贵的事,谁知话到嘴边,又变了心思——若何贵真的欺辱过母亲,她定要亲手报仇,百里息若此时知道何贵的事,必然也要派人去查何贵,到时她就不好动手了。 见殷芜欲言又止,百里息松了手,神色微冷,转身去屏风后更衣。 殷芜咬了咬唇,还是决定将何贵的事隐瞒住,低头绣起那件寝衣来。 过了一回儿,百里息从屏风后出来,眼神再未落在殷芜的身上,他取过白日送来的公文一份份看,屋内便只有翻阅公文的声音,殷芜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有意想讨好,触及百里息冰冷的眸光,便又退缩了。 很快到了就寝时间,殷芜想了想,还是软声开口:“早些安寝吧。” 灯下的男人轻袍缓带,浑身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却依旧掩不住眸中的冷色,他抬眸看着殷芜,声音依旧淡淡:“到底什么事?” 他冷了殷芜一个晚上,此时再次发问出乎殷芜的预料,她怕自己越想隐瞒越要越露马脚,只能垂眸掩住神色,凝了片刻,低声商量:“别问了好不好?” 百里息几乎要被气笑,看着垂头不语的殷芜,半晌轻声道:“好,好得很。” 不过一日,就有秘密了,还不肯告诉他。 当真、是好得很。 百里息未上榻,转身去寻厉晴,再次听她细说了一遍今日之事,一字一句都未遗漏,听罢唤了辰风来,吩咐他看紧院子,回房时殷芜已经睡了,他熄了灯上榻,耳边传来她清浅的呼吸。 即便此时账内漆黑,他依旧能察秋毫之末,殷芜那截白嫩的颈子露在外面,像是在勾引人去摸一摸。 百里息没摸,只是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尖,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殷芜的耳垂上,她的耳洞上了药,此时已经消了肿,那根小小的耳棍儿插在里面,耳洞边缘还是有些红。 他冰凉的指端轻轻滑过白嫩的耳垂,殷芜哼唧了一声,头歪了歪转过脸来。 鸦羽似的长睫微微颤了颤便不动了,青丝披散在软枕上,粉唇轻抿,寝衣翻起,露出一截腻脂纤细的腰,再往上酥山耸然,香|艳得过分。 帐内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入了雨后的梨园,旖旎清新。 这样的珍宝,别说刘升青,谁见了都会心生贪念吧。 他心底生出丝丝熟悉的燥热,却很快被压制下去,自从两人变成这样的关系,他体内的如毒蛇的欲念似乎平静了许多,虽然日日都会作乱,却不再似之前那般难以忍受,那蛇似乎被她柔软的身体驯服了。 百里息进门时殷芜并未睡着,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便只能装睡,谁知装着装着竟真睡熟了,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殷芜又梦见了殷臻,梦见她在榻上痛苦求救挣扎,梦见何贵拍着她的脸笑称“还会再回来找你”,梦见她抱着自己流尽了一身的血,殷芜哭醒了。 绝望窒息之感袭来,殷芜紧紧抓住身下的床褥,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揽进怀中,微凉的手摸上她的脸,百里息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梦到什么哭成这样?” 第34章 “梦到什么哭成这样?” 殷芜抱住他的手臂, 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却始终不发一言。 之后几日,何贵又来求见了几次, 却都被拦在外面,并未再见过殷芜的面,他想着刘升青那边日日急催, 心中也跟着急,却又没法子接近殷芜,不免生了怨愤,想了一遭,只得去寻了别的门路。 很快,冠州主官陆文荀亲自来拜访, 说百里息要的那批奴隶已经准备好, 请他去过目。 这些年陆文荀和刘升青共同贩卖奴隶, 虽挣了不少银子,却因刘升青自恃大神官的身份, 对他素来高傲粗暴而心生怨怼,再则刘升荣又时常横行惹祸,就又增加了陆文荀的不满, 只是刘升青在京城有人护着, 陆文荀便只能忍着。 如今从汐州来了门路, 这些人是送到矿上的, 日后也不会与外人有接触,即便不用奴隶买卖文书,也是无碍的, 若这条路走得通,以后汐州的买卖他便可以甩开刘升青暗暗的做, 是故对百里息多了几分恭敬。 百里息随他去验看过奴隶,陆文荀又说在府中设了宴,请百里息和殷芜过府宴饮践行,百里息想探陆文荀的底,自然要去,只是他去了前厅,殷芜却被陆夫人请去了后院叙话。 陆夫人年纪四十上下,雍容华贵,见了殷芜心中讶异不已,只觉这位小夫人容貌实在太过出挑,别说冠州,就是放眼整个旻国,只怕也寻不出几个这样好模样的女子来,难怪大神官撒不开手。 她收了何贵送来的好处,那大神官又答应帮她胞弟寻个好差事,只需要她传一句话,这样的好买卖她自然不会错过,自然这事她并未说与陆文荀知晓。 陆夫人故作亲热拉过殷芜的手,笑道:“他们男人在前面谈事,咱们只管消遣,妹妹你放松快些。” 殷芜点了点头,陆夫人便拉着她入座,给她斟了一杯果酒,打量着殷芜的身姿,问道:“我看妹妹年纪轻,不知可生育过了?” 殷芜自然否认,陆夫人笑了笑,又拉着殷芜热络说了一会儿话,抬眼看见站在殷芜身边的婢女,心想得将这婢女支开,便道:“我见妹子喜欢这果酒,让你那婢女取一些带回去,这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冠州特有的野果子酿的,别处没有呢。” 厉晴自然不肯离开,殷芜暗中拍了拍她的手,道:“这酒味道确实不错,你跟着府上的人去取些,回去也好给夫君尝尝这冠州特色。” 此时她们在陆府,殷芜又说了话,厉晴若不听难免惹了怀疑,又想着暗处还有人保护殷芜,便跟着府中的丫鬟出去了。 陆夫人见厉晴离开,又亲亲热热握住殷芜的手,道:“今日虽然第一次见妹妹,我却觉得极投缘,因一件事对妹妹有许多好处,若不说恐妹子你错过了……” 她一边说一边观瞧殷芜的神色,见她只无措地看着自己,便觉这姑娘空有美貌,实际却是个没主意的,心中更加安然,继续道:“咱们冠州的大神官瞧你很有修行的缘分,愿送你千两黄金,并且让你入神庙祈福一年,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不知妹妹你是什么想法。” 最近殷芜一直在让郁宵查何贵,但郁宵才回冠州势单力薄,何贵有官府庇护,又有刘升青撑腰,一时竟未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看了一眼陆夫人,心思一动,想从她口中套听何贵的底细,便未直接拒绝,面上带了些惊慌无措,道:“我……我夫君只怕不肯。” 陆夫人拍拍殷芜的手,道:“白公子不肯,自然是舍不得离开你,但是你入神庙是为全家祈福,这对整个白家可是大功德,相信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他定然也会同意,只是我还要听听妹妹你的想法。” “想我入神庙祈福一事,先前有位叫何贵的先生也曾同我提过,只是我与他并不熟,所以也没答应他……”殷芜身穿石绿束腰长裙,身材袅娜,臻首微垂,一副羞怯难当的模样。 陆夫人一看有戏,加上这话本就是何贵托她传的,便替何贵吹捧起来:“何贵先生可是大神官的心腹,他可是京城来的人,在京中认识许多大人物呢。” 她顿了顿,为了让殷芜对何贵信任敬畏,便又道:“他所倚靠的贵人在神教里地位极高,上次见过你后,几次求见都未能如愿,所以才托我同妹子说,这事儿本与我无关,不过这机会实在珍贵难得,不愿妹子错过。” 陆夫人以为殷芜一介平头百姓,若听说何贵身后之人是神教里的大官,必定敬畏不已,所以将自己知晓的事情都透露给了殷芜,心中已觉此事十拿九稳了。 陆夫人知道若殷芜入了神庙,这一年必会被刘升青强占,到时她叫天天不灵,又无法脱身,势必会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过她这都是为了自己亲弟的好差事,哪管殷芜未来如何。 殷芜垂着头,手指绞着丝帕,似在犹豫,陆夫人也不催,半晌才听她小声道:“能入神庙祈福自然是求不来的好事,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好,若能私下见一见何贵先生……” 听她这样说,陆夫人自然满口答应,说两日后会安排她见何贵。 这时厉晴也取了果子酒回来,陆夫人便又亲切拉着殷芜用了些果酒,等前面的宴席散了,才送殷芜出来。 陆文荀叮嘱了办事的下属几句,便往内院走,进了卧房见自家夫人心情颇好,不禁皱了皱眉——前些日子为了她弟弟的差事,她闹了好几次,怎么今日又是这样一副模样。 陆夫人自觉办成了一件大事,也不再和陆文荀置气,主动上前给他更衣,道:“白公子那小夫人容貌身段实在出挑,难怪大神官惦记上了。” “你在这胡说些什么?”陆文荀皱了皱眉,对她有些不耐烦,他早看不惯刘升青在神庙内做的那些腌臜事,如今终于搭上汐州的生意,自然不想出什么岔子。 陆夫人拧着眉将他的外衫摔在衣架上,才压下的火气又升了起来,指着陆文荀的鼻子道:“我胡说?何贵都找上门了,让我劝那小夫人入神庙祈福,哪里是我胡说?” “何贵来找你?”陆文荀皱了皱眉,警告道,“他的事你别瞎掺合,和汐州的生意还要靠白家牵线,若他那小夫人真入了神庙,会埋怨咱们。” “别瞎掺合?我不掺合行,你倒是给阿成安排个好去处,每次求你都推三阻四的,你堂堂一州主官,就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我若不为阿成谋算,还能指望你不成!”陆夫人大骂。 那孙成整日到处闯祸,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陆文荀素来看不上他,自然不肯给他安排什么差事。 但如今听陆夫人所言,陆文荀只觉心头火起,一挥手掀翻了桌上的茶盏,怒道:“你个无知妇人!可是掺和进这事里了?贩卖奴隶的买卖是我同刘升青一起做的,可他背后有京中人,每次都拿大头,我忙里忙外,做最脏、最操心的活儿,最终也不过是拿了一点辛苦钱,且我在冠州任主官的时间不短了,只怕很快就要离任,若不趁此时多捞些银子,日后你就跟我吃糠咽菜吧!” 陆夫人本想同他撒一回泼,谁知陆文荀反应竟这样大,一时被镇住,哪里敢承认自己收了何贵的好处,再说还牵涉了孙成的前程,便更不能说,只嘴硬道:“我没掺合,只不过何贵托我给那小夫人带句话,可她身边一直有丫鬟跟着,便没能说出口。” 陆文荀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骂了她几句,才算作罢。 * 回去的马车上,百里息和殷芜对坐着。 他今日换了一身靛蓝长袍,难掩身上清贵之气,只是两人这几日闹了不快,上车后便没人开口说话。 今日席上陆夫人殷勤劝酒,殷芜饮了不少,那果酒初喝只觉甘甜,此时却有些醺然,她呼吸有些重,头也昏昏沉沉的,又因想着何贵的事,便有些失神。 车轮压过一块碎石,殷芜没坐稳向前倒去,直直冲进了百里息的怀中。 鼻间是淡淡的青竹气息,其中还参杂着些酒气——百里息也饮了酒。 殷芜手脚发软,身上没有力气,双手撑在百里息胸前,身体往后退了退,抿唇道:“我不是故意的。” 百里息凤目沉寂如潭,并未开口。 殷芜这几日也曾服软求和,可百里息偏就像是吃了倔药一般,她不说缘由,他就油盐不进。 她饮了酒,心中又因何贵的事有些愁闷,不免生出丝丝缕缕的委屈来,伸手扶住身后的软垫坐回去,偏偏浑身发软,越急越错,脚下一软,跪进了百里息怀中。 此时已入了夜,车内昏暗,两人身上有带了酒气,一时便有些暧昧,殷芜头脑有些混沌,浑身燥热,便想寻个东西扶住,伸手随意一摸,便感到百里息身体一僵。 殷芜茫然抬头,粉唇微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百里息身体微微前倾,孤清的眸子里似有火在烧,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看着殷芜那只手,声音异常平:“摸够了吗?” 殷芜的头越来越晕,听了这话依旧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自己按着的地方似乎有些奇怪…… 她摇了摇头,努力想看清眼前的状况,等看清自己的手放在哪里时,惊得瞬间清醒过来! 她连忙缩手,身体后撤跪坐在地上,脸“腾”地一下红了,“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嗯,”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颈,绝嗜禁欲的脸一点点逼近,殷芜终于看清了他眸中的欲念,听他缓声道,“可是,碰到了。” 他声音低沉,又因饮酒而带了些醉意,莫名蛊惑撩人。 殷芜的耳洞已经恢复好,今日依旧戴了他送的那副耳坠子,白嫩小巧的耳垂上绿光粼粼,他伸手拨弄了一下,绿耳坠晃动两下,十分灵动好看。 酒劲儿又上来了些,殷芜反应迟钝,头脑昏沉,车壁冷硬不太舒服,正要解释却觉天旋地转,人已坐在百里息膝上,手被拉着探过去…… 第35章 马车内光线昏暗, 殷芜仿佛置身于浮沉潮水之中,头脑昏沉得过分,可她知道百里息在用她的手做什么。 自娱, 渎神。 “蝉蝉乖。”他的声音染上了情欲,殷芜忍着羞耻抬眸看过去,只看见一双清醒又嗜欲的凤目。 只一瞥, 殷芜移开眼不敢再看,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后脊生出一层薄汗…… 回去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殷芜从未感觉时间这样漫长,她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能听见马车驶过惊起路边树上停憩的雀鸟, 能听清远处小贩的叫卖声, 这些声音一齐向她袭来, 却依旧让她无法忽视掌心的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百里息似低低叹了一声, 垂头亲了亲殷芜的耳廓,声音微微沙哑:“蝉蝉……乖。” 殷芜仰头抿唇看他,眼底像是蓄了水汽, 水汽之下是难掩的委屈。 百里息用帕子给她擦手, 殷芜唇瓣颤了颤, 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 半晌将手从百里息掌中抽走,然后将手心在自己的裙子上使劲蹭了蹭。 只是那触感依旧挥之不去。 她今日饮酒不少,这样一折腾, 头便越来越昏沉,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睡着了。 车内光线忽明忽暗, 百里息握住她那只手,用指腹在她掌心轻轻蹭了蹭,眸光微沉。 他鲜少饮酒,今日为了套话饮了不少,上车又被殷芜一碰,竟一时情起,忍不住拉着她做了那事,他并不觉于晃动车厢之中行事有何羞耻,事后他甚至觉得体验奇妙。 娇缠春山 第37节 让人……上瘾。 马车到了院门口,百里息用披风将殷芜兜头罩住,抱着她回了内院,将她安置好后,便去院内听厉晴回禀。 “今日在陆家都发生了什么?”百里息立于阶上,眉目舒冷。 厉晴垂着眼,如实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后又道:“当时圣女让属下去取果酒,所以只得离开一阵,但暗卫一直都在圣女身边,属下离开后陆夫人说过什么需问暗卫。” 百里息做了个手势,一直跟着殷芜的暗卫现身。 暗卫单膝跪地,如实将今日陆夫人的话转述,等说完却没听见百里息言语,他跪着不敢抬头,院内一时有些压抑。 半晌,百里息道:“都出去吧。” 他折返回屋内,见榻上的殷芜娇颜微红,呼吸有些重,已然睡熟。 百里息伸手摩挲着她醺红的颊侧,眼神却冷了下去。 殷芜不是真想入神庙,那同陆夫人虚与委蛇便只能是为了套话,而且都是关于何贵的问题。 殷芜似乎对这个何贵颇感兴趣,只是派回京查何贵的探子尚未回来,她如今又是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肯说。 殷芜从出生开始便生活在灵鹤宫中,按理说是接触不到何贵的。 无论百里息怎么想,依旧想不出殷芜与何贵能有什么关系。 他不喜欢殷芜有事欺他瞒他,越在意这事便越不悦,心中似有业火在烧,让他烦躁。 明明只要她说出口,他就会帮,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手指微微用力,将娇颜捏得微微变形,水润的唇微张,一副任君为恶的模样。 半晌,百里息才松了手,他将殷芜扒得只余亵衣亵裤,随手丢进了被褥里,放下帐子便不管了。 这两日忙着冠州的事,公文都堆积起来,今日时间尚早,他要去看公文。 看了一会儿,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支摘窗传进来,伴着床帐内殷芜的呼吸声,天地辽阔,他心寂寥。 百里息看不下去了。 放下公文,他起身去洗架前净手,脱了衣衫熄灯上榻。 借着帐内的熹微光亮,他将埋在锦被中的殷芜挖了出来,手指划过细腻瓷白的背,便听见殷芜唔哝了一声,头又往他这边凑了凑。 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果酒甜腻气息,掺杂着梨花的香甜,有些醉人。 百里息以臂支颈侧卧,另一只手缓缓下移,在她腰上轻轻捏了捏,惹得殷芜气恼起来。 她本睡熟了,又被作弄醒,自然委屈又生气,双手握住百里息那只作乱的手,气呼呼地瞪着他,声音却绵软得不像话:“干什么呀!” 睡了许久,那点酒劲儿散得七七八八,她瞪着百里息,见他姿态慵懒,神色虽然也是放松的,眼神却比往日更要疏冷。 殷芜瞬间清醒过来,她想起今日在陆府发生的事,虽然当时她支走了厉晴,难保她身边没有别的耳目,而且她方才睡得熟,是不是说了梦话? 胸中那点怨气立刻散了个精光,她低头看着被自己抓住的手,想了想松开了。 “过来些。”他声音低沉,身体却没动。 殷芜心中忐忑,膝行两步来到他身前,想了想,低低唤了一声“息表哥”。 “谁是你息表哥?”他淡嗤了一声,抬手抚了抚殷芜的脸,凤目轻挑。 少女跪坐着,身上只着一件纯白的小衣,酥山高挺,身姿妖娆却又透着清纯,满头青丝披散在洁白的肩头,好看得很。 他正要收回手,殷芜的手却覆上来,用自己娇嫩的脸去蹭他的掌心,眼中带着些委屈,“你是……” “哦?我是?”百里息的手落在殷芜的颈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颈间的细带,“我怎么不知?” 他的手依旧很凉,让殷芜忍不住身子微颤。叫他表哥的缘故,她早同百里息说过,此时他也不是真的要缘由,只怕还是因前几日的事,心中不快,所以特意奚落她。 殷芜侧头抿唇,也有些气恼起来,堂堂神教大祭司,怎么偏偏心眼这样小,和她生了好几日的气还不算完。 “过来。”他轻声。 殷芜又不是小猫小狗,此时心中也有些不悦,听了百里息那句“过来”,也僵硬着身子未动。 百里息的手缓缓下移,修长的手指勾住那根细细的带子,忽然用力扯下了那抹纯白。 “呀!”殷芜气恼得满脸羞红,钻进旁边的被子里,水盈盈的眸子瞪着百里息。 百里息依旧懒散靠在软垫上,眼中亦无半点情欲,只是看着殷芜,蓦地,他将那件的素白心衣放在鼻尖嗅闻着,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梨花暖香。 “你!你!你……”殷芜本在生气,看见百里息这样的举动,一张脸“腾”地红了,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便羞愤得伸手想要夺回自己的贴身之物,手腕却被他抓住一拉,整个人都栽倒在他身前的软褥上。 雪白的背脊像是一尾白鱼,陷落在藕色的被褥上,欺霜赛雪的。她的手腕被百里息压住,正挣扎着想起身,却有一只微凉的手缓缓摸上她的背脊,沿着她背上凹陷的弧度缓缓上移,最后停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捏了捏。 百里息想起今日暗卫听到的话,虽知殷芜不会入神庙,却还是心中不爽快,怎么人人都垂涎她。 不……爽快。 殷芜动弹不得,声音闷闷的:“你放开我。” 百里息竟真的放开了,殷芜一得自由便立刻钻回被里,什么心衣不心衣,他愿意要就留着吧!反正她不要了! 窗外雨声更大,百里息心中寂寥怅然之情更盛。 他仰面躺在床上,于满室雨声雷声中开口:“殷芜,这次之后,我不许你再有事瞒我欺我,否则……” 连着几道雷声掩住了他后面所言。 殷芜抓紧了身前的锦被,一动也不敢动。 * 两日后,陆夫人派车来接殷芜,说是要请她去赏花,因早同百里息说过,倒也没人拦着。 马车出了城,来到城外一处别院,她才下车,陆夫人身边的嬷嬷便迎上来,热情道:“夫人在里面等着,快随老奴进去吧。” 殷芜随着那老嬷嬷入了别院,一边走,一边听那嬷嬷道:“这别院里种满了锦葵和蜀葵,如今正是观赏的好时节,夫人和另外几位夫人正在园内赏花,都在等您呢。” 入了园,果见几个年轻的夫人簇拥着陆夫人在赏花,陆夫人见殷芜来,上来热情拉她的手,道:“妹妹你可算来了,那边的花开得正好,我们一同去瞧瞧。” 众夫人在园中走了一会儿,陆夫人开言:“我新得了些好茶,妹妹们同我入内吃些茶果,歇一歇。” 众人自然说好。 几位夫人入了屋内,立刻有婢女奉上茶水果子,歇了片刻,陆夫人亲亲热热拉着殷芜的手往内室走,道:“你们稍坐,我从汐州新得了一件东西,妹妹是汐州来的,正好帮我掌掌眼。” 在场的几位夫人都知殷芜来自汐州,只笑笑让她们慢慢看。 厉晴和茜霜正要跟进去,却被陆夫人的嬷嬷拦住,嬷嬷笑道:“两位夫人就在里面说话,若有需要自会唤你们入内。” 内室宽敞,殷芜入内却没看见何贵,正奇怪就见陆夫人推开了一扇暗门,示意殷芜随她进去,两人穿过一段甬道,出口竟是对向的另一间厅堂,何贵正侯在廊下。 他见殷芜出来,眼前一亮,上前赔笑道:“我去求见几次,皆未能见到夫人,听闻夫人有话要问我?” 眼前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可怖的脸终于重合在一起,殷芜脑中闪过他凌|辱母亲的画面,心揪成了一团,袖中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 陆夫人想着殷芜或是要问些私隐的问题,便找个借口先离开了。 殷芜看着何贵,开口问:“听陆夫人说,先生来自京城?” 何贵正愁怎么自报家门,殷芜就给他抛了一块砖,是故也不隐瞒,面上带笑,道:“我祖籍确在京城,十年前来到冠州,在京城略认识几位大人。” 十年前,也就是殷臻死后不久。 “我在京城有件事想办,不知先生在京中的熟人可能办?” 听殷芜这样说,何贵心中一喜,忙说能办,谁知殷芜却露出怀疑的神色。 “先生不问我是何事,就答应得这样痛快,倒让我有些不敢相信了。”殷芜退了退,似是要走。 何贵忙上前拦住,眼见到嘴的鸭子又要飞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急道:“夫人可知道天权长老?” 殷芜停住脚步,面露惊讶之色,何贵心中不免得意起来——他身后是百里家,别管她有什么事,都能办成,只要这小娘子有事相求,还怕她不肯入神庙? “神教的天权长老?”她似有些吃惊。 何贵越发的得意,冠州买卖背后的主子便是百里家,这样滔天的权势谁能不敬畏,他故作谦逊地笑了笑,道:“正是,不知夫人想要办何事?” 殷芜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道:“那事事关生死,此处确实不方便与先生说,想请先生今夜去找我。” 与何贵这边约好了时间地点,殷芜便同陆夫人回到内室,众人说说笑笑,一直到傍晚才散。 出门上了马车,陆夫人又送了殷芜一些自己酿的花蜜,端的是十分热情。 马车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厉晴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前面的路被冲毁了,奴婢去看看。” 殷芜想着何贵的事正心中烦乱,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满是讥诮的笑声。 “大哥,那小娘子可同意了?” “那小娘子夫家虽不缺钱,可心中也崇拜大神官,加上她有事相求,只怕入神庙祈福,她自己也欢喜得紧。”是何贵的声音。 殷芜皱了皱眉,掀开车帘见并排停着一辆马车,里面的交谈声并未刻意压低。 “我才在门口瞧了一眼,那小娘子的确长得美,难怪大神官惦记着,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小娘子呢!” 何贵沉默了片刻,随即道:“那小娘子确实美,不过稍显稚嫩,哥哥我可见过更美的,身份又高贵,睡起来那才叫销|魂。” 他有意在自己的小弟们面前炫耀显摆一番,故意卖个关子等人问。 果然有人搭腔,纷纷询问他究竟睡了哪位又高贵又美貌的女人。 何贵被恭维得有些晕晕乎乎,压低声音道:“我说我睡了圣女你们信不信?” “睡了当今圣女?大哥你快讲讲!”小弟们不知何贵的话有几分可信,但这事实在香艳,就当是听故事也觉刺激。 “不是如今的圣女,是前任圣女,”何贵声音中满是轻蔑,随即又在小弟们的催促声中开口道,“你们不知,前任圣女又娇又美,在榻上承欢时才叫销|魂。” 小弟们惊呼不已。 殷芜隔着车帘,听着何贵如此不堪的言语,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底那股怨气杀意再也压制不住。 “那段日子我想怎么睡她就怎么睡她,睡妓女还要给银子,睡圣女可不用!”何贵被捧得得意忘形,笑得越发放肆轻浮。 那些小弟将信将疑,觉得可能只是何贵随口瞎编,但还是忍不住想听更多的细节。 殷芜听着他们用“淫|荡”、“下|贱”去形容殷臻,这些词混合着那些画面,让殷芜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何贵,却知道此时必须要忍住。 可她实在难受得厉害,只觉天地旋转想要吐,好在厉晴很快回来,马车继续上路。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住,厉晴掀开车帘,见殷芜惨白着一张脸,心中吓了一跳,正要询问,百里息已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他视线落在殷芜苍白的脸上,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殷芜觉得恶心难忍,却不想让百里息看出来,强压下腹内的翻绞,扯唇笑了笑,轻声道:“可能坐车时间有些久,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努力将何贵说的那些话驱散,许久腹内才稍稍好些,她握住百里息递过来的手,下车进了院内。 娇缠春山 第38节 进了屋,百里息让她坐软榻上,自己净手后洗了个帕子来到榻前,擦去她额上的冷汗,凤目微垂,“到底怎么了?” 殷芜唇角轻抿,整个人都紧绷着,却依旧摇了摇头,“没事。” 百里息抬起她的脸,指尖摩挲着她的脸颊,“还是不说?” 殷芜心如擂鼓,还是忍住没说。 殷臻虽过世多年,可殷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被侮辱、被蹂|躏的过往,那是她的娘亲,她不希望任何人看轻她。 她强忍着不适,抓住百里息的手,牵唇笑了笑,道:“真的没事,只是今日坐车有些累了,歇一歇便好了。” 百里息抽出手,也不再看殷芜,转身去书案后看起公文来。 殷芜今日实在身心俱疲,委顿在软榻上,本想等好一些再去缓和两人的关系,谁知却又想起今日何贵在马车上说的那些话。 腹内那股难受恶心劲儿又上来了,她越是想弹压,便恶心得越厉害,终是忍不住吐了出来。 百里息闻声过来,见殷芜扶着榻,以手掩唇不停干呕,眼角都沁出了泪。 方才那点不悦此时也散了,只觉得她又倔又让人生气,拍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半晌她才稍稍停住,百里息便倒水给她漱口,其实她一日都没怎么进食,只最初吐了些酸水,后面只是干呕恶心。 殷芜浑身虚脱,整个人都在发颤,越想要冷静下来,就越冷静不下来,试了几次,结果反而更加恶心,就这样又吐了几次,她的情绪终于崩溃,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宣泄情绪,她想起殷臻离世时的样子,越发伤心难过。 半晌殷芜才平静下来,她似被抽走了魂魄,萎顿在软垫上,脸上泪痕点点。 百里息冷着脸,一时也不知心中的气闷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他以前只觉得殷芜缠人的功夫了得,如今才知她主意也这样大,哭成这样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等殷芜擦洗睡下后,百里息寻了厉晴和暗卫问话,知道明日夜里殷芜要见何贵。 她既有谋划,百里息自然要主动给她些方便,免得她还得费心思支走旁人。 他倒要看看,殷芜到底瞒了什么事,又是为了什么哭得这样可怜。 第36章 这一夜殷芜睡得昏昏沉沉, 头有些疼,迷迷糊糊伸手探向身侧,才知道百里息已起身了, 她又挣扎了一会儿才唤了茜霜厉晴进来。 “大祭司人呢?” “大祭司今早走时说是要出城去,今晚不回来了,让圣女不必等。”厉晴递给殷芜一张温热的巾帕, 低声回禀。 殷芜不免想起昨夜的事,猜测或许百里息是在生他的气,整个人便蔫蔫的,像是有东西哽在喉间,什么都吃不进去,厉晴劝了几句, 见她实在没有食欲, 便没再勉强。 她一直在等入夜, 等何贵来找她。 到了时间她换好了衣服,让茜霜引开厉晴, 只带着郁宵从后门出去见何贵。 刘升青那边催得紧,何贵比约定的时间早到,生怕错过了这次再想见殷芜便难了。 心中正焦急, 便见那后门开了, 出来的人正是殷芜。 何贵顿时大喜, 心道:看来这小娘子果然是有事要求他, 只要他办成了她所求之事,定然能让她入了神庙去。 “白夫人不知你……”他看着走至面前的少女,正想开口询问, 却觉得腹间一痛,诧然低头去看, 便见一只白嫩嫩的手握着刀,那刀尽数没入他的腹中,只余刀柄半露。 何贵踉跄后退,顿觉疼痛难忍,那血哗啦啦留下来,像是止不住的泉水,他脚下很快聚了一汪血。 “你为什么要伤我!”何贵咬着牙厉声,心却慌张不已,他今日本想趁机占殷芜些便宜,算是抓住她的把柄,免得她日后不认账,但又怕被刘升青知晓,所以只身前来,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娇怯的美人,而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殷芜一天都在等着这一刀,她等何贵更虚弱些,才再次上前,将手中的刀放在他的颈间,轻声道:“我的确有事求何先生,求的是先生今日入黄泉。” “你我无冤无仇,你若是……若是不想入神庙,拒绝我便是,何必非要不依不饶杀我?”何贵心中大骇,力气在一点一点流逝,他想呼喊救命,可横在颈间的匕首让他不敢高喊。 冰凉的寒刃紧贴着他的喉咙,只要再稍稍往前一送,就会要了他的命。 殷芜开口道:“先生与我,是血海深仇,我们见过很多面,只是先生不记得了。” 何贵眼神有些涣散,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他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开始求饶:“白夫人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若是不想进神庙祈福,不去就罢了,我去同大神官说!我去同他说!你莫杀我,我以后也绝不会追究!” 殷芜染血微颤的指尖擦过刀柄,眼中是冷到极致的恨意,她抿唇看着何贵,一字一句道:“我娘是殷臻,你昨日还在马车里提过她的。” 其实殷芜和殷臻容貌相似,只不过何贵见殷臻时,殷臻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中间又隔了这么多年,他才只觉殷芜熟悉,却并未认出她。 “你!你、你是……圣女!”十多年前他埋的恶,如今竟找上来,他如何能不怕? 他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这便够了,殷芜不想再同他多说一个字,道:“我下手没有轻重,若疼你就忍一忍。” 说罢,她就要将匕首往前送。 “殷芜。”冷冷的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阻了她前刺的动作。 黑暗处走出一人,那人白衣如雪,凤目里是淡淡的疏离和不悦,他说:“过来。” 殷芜瞬间想明白了:百里息说出城本就是骗她,只怕从始至终都在暗处看着她,何贵是重要的证人,若被她杀了断了京城的线索,所以百里息才现身阻止。 她并未撤下匕首,也未回头,何贵眼中却现出惊喜神色,有救了!他有救了! “蝉蝉过来。”他叫了她的乳名,声音却带着不悦。 殷芜抿唇回头,视线落在百里息脸上,然后毫不犹豫将手中的匕首向前一送,砍断了何贵最后的生机。 何贵甚至没有时间反应,睁大的双眼里满是恐惧和不甘。 即便会被百里息厌恶,即便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一炬,即便他会开始怀疑自己。 她也要,何贵死。 滚烫的血液喷在她的脸上,胸中那股闷气却依旧未能散去,反而被这血腥气所侵占,越发搅得她想要呕吐。 百里息一步步走近,未看何贵一眼,只将她手中的刀拿走丢了,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头。 他眸中翻滚着恼怒,问:“非要自己杀他?” 殷芜浑身是血,黑漆漆的眸子里带着委屈,不辩解也不开言,就这样看着他,倔得能气死人。 “脏了。” 她的衣服脏了,脸也脏了,手也脏了。 不该让她弄脏的。 百里息握住她的手腕往回走,他力气有些大,殷芜有些疼,心中也难受酸楚得厉害。 回了屋内,百里息吩咐人备水,等水送进来,百里息拿了块湿了的巾帕擦殷芜脸上的血渍,可那血渍一擦便晕开,他手上便用了些力,一滴泪滴落在他指尖。 百里息丢了帕子,说了句“自己洗干净”,便转身出了门。 此时殷芜谁也不想见,更没让茜霜和厉晴伺候,自己脱了沾血的衣裳,先用湿帕子擦掉身上的血,才进了浴桶。 半晌她才冷静下来。 杀何贵的事她本也瞒不住,只是没料到会被百里息亲眼看见。何贵虽然死无对证,但百里家多年来操控冠州奴隶黑市,留下的证据证人绝对不止何贵一人,只看百里息是否想查罢了。 她只是忐忑百里息如今心中是什么想法,他会不会觉得她狠毒?会推开她?厌弃她?再也不见她吗? 殷芜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捧了热水浇在脸上,思索一会儿应该如何应对。 * 前厅,百里息展开暗阁送来的密信,上面是何贵的生平,同时也查出他背后倚靠的正是百里家。 百里息继续看,看到后面却眸色一冷。 上面写明,当年百里崈为了让殷臻快些怀孕,曾送了包括何贵在内的十多人进灵鹤宫,说是侍奉圣女,实际却做尽了侮辱强迫之事,以致殷臻最后不堪受辱,自戕而死。 真让人恶心。 百里息不免想起方才殷芜的神色,心揪紧了一下,吩咐辰风几句,便回了屋内。 屋内只点着一盏灯,床帐已经放下了,踏脚上整齐放着一双浅粉的绣鞋,百里息掀开床帐,见殷芜陷在软衾里,一头黑发披散在枕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尖尖的下巴,连这下巴似乎都带了些倔强悲戚。 她没睡,百里息能听见她纷乱的心跳。 “蝉蝉过来。”他声音柔和下来。 殷芜没有过来,反而将头埋进了衾内,瘦削的肩紧绷着,也不说话。 百里息撩开床帐,让外面的烛光落进帐子里,伸手将殷芜拉了过来,她身上拥着的被子滑落,那张满是泪水却强忍难过的脸露了出来,几缕青丝贴在如玉的肌肤上,像是即将破碎的瓷器。 他抬起殷芜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确实生气。” 听了这话,殷芜本就湿漉漉的脸上泪意更重,她不想看百里息了,想要别开脸,百里息却不许,他道:“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杀了何贵,他死了我依旧能查到京城的主使,我气你什么都不同我说,反而自己去涉险。” 殷芜软唇微张,眼中有些惊讶,声音也闷闷的:“我杀了何贵你也不生气?” 窗外忽然下起雨,雨声淅沥,穿进屋内便听不真切。 百里息静默片刻,缓缓握住她的一缕墨发,叹息一声,“蝉蝉,我既然贪了你,便会护住你,你想杀的人我替你杀,你不必偷偷摸摸瞒着我。” 殷芜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仔细一想他的话,便猜出他已查清了何贵的事。 她想瞒着的事,到底没能瞒住,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殷臻曾被那样对待过,即便这个人是百里息。 她有些难过。 看着红了眼的殷芜,百里息凝视着她的杏眸,轻声问:“蝉蝉,何贵只是其中一个,你要报仇怎么能只杀一个呢?” 殷芜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眉目疏淡冷漠,“还有十三个人,我帮蝉蝉杀掉好不好?” 殷芜依旧有些迟钝,便听他徐徐善诱道:“那十三个人也该杀,我帮蝉蝉杀了吧。” 这次她终于听明白了,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病恹恹地点了点头。 百里息脑中闪过一个画面:灵鹤宫内灯影摇曳,她跪坐在孟九郎已经冷了的身体旁,满身满脸的血,抬头对他说“息表哥,蝉蝉杀人了”。 她那时中了醉花阴,神志不清,可害怕脆弱却是真实的。 今夜她也杀了人,却一直紧绷着。 其实心里……是害怕的吧,只是见他生气,便不敢同他说自己的害怕。 心底那一点不悦彻底散了,他熄灯上榻,道:“蝉蝉过来。” 殷芜僵硬了片刻才过来,她才沐浴过,身上带着好闻的梨花香,只是身子有些凉,百里息的手放在她的后颈,将她带进自己的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淡声问她:“杀人害怕吗?” 怀中的少女没说话,只是双臂抱住了他,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终于哭了出来。 百里息没说话,靠在背后软垫上,眼睛落在床顶幔帐上,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轻抚着殷芜的背脊,试图安抚她,殷芜却哭得越来越厉害,将他的衣襟都哭湿了。 娇缠春山 第39节 “我想娘亲了……”她声音颤抖沙哑。 殷臻死的时候她应该五六岁?那么大的孩子会记得那么多事吗? “娘亲死的时候满身的血都流尽了,她说不能陪着我了,她很抱歉。” 百里息于是知道殷芜是记得的,还记得很清楚。 记得殷臻是如何死的,记得殷臻之前经历了什么,所以能认出何贵,还亲手杀了他。 百里息的情绪向来内敛,觉得世间万物皆有法则,不必过分执着,此时却似乎体会到了殷芜的悲恸。 他轻轻拍着殷芜的背脊,轻声哄道:“会帮你杀了他们的,莫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芜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百里息将她放回枕上,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脸,摸到了一片湿漉。 唉,真可怜。 百里息垂眸看了她一会儿,将心底那点情绪强压了下去,他不该有太多的情绪,他应该像个神像,不悲不喜。 可惜从他对殷芜起了贪心开始,似乎就做不到了。 不止他做不到,对殷芜来说,只怕也容易耽于这镜花水月的温存中,难以脱身。 她今日没戴耳坠,白润耳垂上的耳洞几乎难以看见,但那耳洞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一直都会在。 百里息想摸她的脸,手却悬在半空许久没动。 他后悔了。 不该碰她的,那日在浴池边,就应该把她打晕,把她锁在灵鹤宫里,等一切处理好就把她远远的送走。 埋藏在身体里的欲|望看似平息了,却只是蛰伏,越是压制越要反噬,又是天煞孤星天狼照命,按照冯南音的话说,就是身命疾厄,不得善终。 她和自己牵扯上,也不会有好结果,还是早些将冠州的事情处理好,早些送她走。 * 神庙内,刘升青踢翻了前来禀报的属下,怒道:“那么大个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再去给我找,把何贵给我找到!” 这几日刘升青做梦都能梦见殷芜那张绝色的脸,他想疯了! 神庙内虽然有不少侍奉他的女子,可和殷芜一比,就都变成了庸脂俗粉,根本无法入眼了。 那小娘子虽然是个少|妇,不够干净,却依旧是少女的神态体型,又有那样的姝色,他愿意出千金买她一年。 这事他专门让何贵去办的,前些日子何贵也说有了眉目,虽未说具体细节,却信誓旦旦这两日就能将人送进神庙里。 可他左等右等,不但没等来那小娘子,何贵也不见了。 真是急煞人也! 又寻了几日,依旧没有何贵的消息,偏偏那汐州来的白家夫妻又要离开,眼见到嘴的羊肉要飞了,刘升青也顾不得陆文荀的算盘,准备派人在路拦人,把那小娘子的丈夫杀了,将她掳回来,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年两年了,他想占多久就占多久,到他腻了再说。 神庙中有他自己的心腹,也有百里家派来的人,这事儿刘升青自然得秘密去办。 他让刘升荣亲自带了一队人出城,心想不过是个商队,那小娘子定然逃不出他的掌心。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刘升荣来送美人,心中因急色而生怒气。 “都是废物,养了一堆废物。”他骂了一句,正要再派人出城去寻找,忽听见有急迫的脚步声靠近,便以为是得手了,谁知进门的却是看山门小童。 “大神官不、不好了!有人把神庙围住了!”小童双腿打颤,急急禀道。 “围住了?谁敢围住神庙?活腻烦了!”刘升青一甩袖,大步出了殿,要去看看谁的胆子这样大,敢围了他的神庙?他背后靠的是百里家,冠州是他的天下! 他才出殿门未及远走,便看见一片金光粼粼,竟是穿着金甲的军队! 队伍之前站着一人,那人身着白袍,容貌俊逸,不正是他要杀的白黎? 纵然刘升青高傲自负,此时也知道害怕了,色厉内荏喊道:“我乃是神教所封的冠州大神官,你们谁敢动我!” “抓起来。” “大胆!即便我派人杀你,也可因我大神官的身份而免于被罚罪,我受命于大祭司,代神教传扬教义,你们是要反了不成?”刘升青喘了一口气,喝道,“还不快快退下,否则我将此事禀明大祭司,将你们统统族灭!” 刘升青以为说了这番话,面前这些不管是雇来的军队,还是府兵,都会怕得不行,谁知那些金甲侍卫竟然毫无表情波动。 “我就是神教大祭司,你若有事要禀,现在就可以说。”百里息凤目微冷。 刘升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双腿软得面条一般,人终于瘫坐在地上,讷讷道:“你……你怎么会是大祭司?” “看来你无话可说,那便走吧。” * 在冠州十多日,百里息明察暗访,以极快的速度掌握了大量陆文荀和刘升青的罪证,又以打通汐州奴隶贩卖这个饵,钓住了陆文荀,从陆文荀处摸清了冠州黑市是怎么贩卖奴隶,以及有哪些官员参与其中。 如今收网,所有在他名册上的人均押入大牢,只等画押判罪,几十个死罪是免不了的。 等抓完要抓的人,处理完相关事宜,夜已深了。 百里息回院时,主屋内灯还亮着,窗牗上映着个窈窕纤细的影子,他站在门口,见殷芜正专心绣东西,凝了片刻才进去。 她穿着一身浅粉的寝衣,头发披散着,神色有些倦怠,百里息摸了摸她的脸,问:“怎么还不睡?” 殷芜下榻接过他的外衫,轻声回道:“睡不着,便等等你。” 今日他杀了人,身上沾染了血腥气,让殷芜先歇下,便绕过殷芜出去沐浴。 屋内只剩她自己,殷芜怔怔回到软榻上,手中的绣活儿也做不下去。 那夜百里息虽然安抚了她,之后却与她疏离起来,更是再未与她亲近过,之前虽说不会真的做到最后那步,可殷芜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愉悦的,如今百里息却收敛了所有的情绪。 殷芜思来想去,推测还是因为何贵。 百里息亲眼见到她杀何贵,大概会觉得她心狠手辣吧。 * 半个时辰后,百里息沐浴后回屋。 烛光摇晃,将榻上少女的影子拉长,她生得那样美,只是眉目含愁,唉声叹气,发现他进了门,却立刻换了笑容迎上来,“忙了一整日累不累,蝉蝉帮大祭司捏捏肩可好?” “不必,夜深安寝吧。”他淡声。 那双杏眸黯淡下去,失望之色明显,却又极力掩饰着,抿唇“嗯”了一声。 两人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连着几日百里息早出晚归,殷芜已经很久没和他好生说话了,此时便没话找话,想探听探听百里息的心思,她一会儿说冠州的气候好,一会儿说刘升青真是坏透了,一会儿又问汐州是不是真富得流油。 可不管她说什么,百里息都是一两个字应付过去,并没有聊下去的意思,她碰了一鼻子灰,只得闷闷住了口。 她心中有事便睡不着,翻来覆去烙饼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传来麻雀的叽喳叫声,竟是天要亮了。 翻了个身,正要再试着入睡,却被百里息扯进怀中,他闭着眼,声音有些沙哑,鼻音也有些重:“翻腾了半夜,到底还睡不睡?” “马上就睡。”殷芜小声。 可依旧没有睡意,她想问百里息疏远她的缘故,却又不敢问。 他的怀抱带着青竹气息,如同他这个人,冷、孤、傲。 即便是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殷芜也会因他的孤傲而紧张,即便他的凤目染了欲|望,也依旧让殷芜觉得远不可及。 “到底怎么了?”百里息睁开眼,床帐已透进淡淡的青色,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虚影。 她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大祭司在生蝉蝉的气吗?” “我为何生你的气?” “因我杀了何贵。” “殷芜。”他唤她的名字,冷寂的眸子看着她,“等冠州的事情了结,我会放出你重病不治的消息,将你送离旻国。” “为什么?”殷芜惊得坐起,她现在不能被送走,若离开旻国,她还怎么报仇? 百里息缓缓坐起,纯白的寝衣有些松垮,俊美无俦的脸被镀上一层淡青色。 “我确实生气,却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生谁的气?” “生我自己的气。”百里息忽然欺身过来,两人气息交缠,殷芜清楚看到了那双凤目里的恼意。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第37章 百里息改变主意了, 不能等两年,也不能等一年,必须尽快将殷芜送走, 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联系,他做回那尊无欲无求的清冷神像,殷芜去过她想要的自由日子。 他必须将这个娇怯怯的圣女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抹煞。 至于殷芜, 过个三五年,她也会忘了自己,开始崭新自由的生活。 他们都该从这虚无的欢愉中清醒过来。 殷芜神色怔忪,似未反应过来,百里息伸手蒙住她的眼,低声耳语:“殷芜, 我有点喜欢你了, 所以必须把你送走。” 这次她终于反应过来, 想将百里息的手拿下,为自己争取留下的机会, 谁知却觉得眼皮黑沉,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百里息将她放回枕上,撩开床帐下了地, 沉沉床帐荡了荡在他身后合上, 将里面隔断。 这一觉殷芜睡了很久, 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茜霜听见声响进屋,服侍她梳洗,欲要给她梳妆, 殷芜看着外面的天色,便只简单将头发挽起, 寻了厉晴过来,问百里息的下落。 厉晴神色微敛,道:“百里家有人从京城来了。” 殷芜一愣,只觉这百里家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就是不知来人是为了保刘升青?还是想保住冠州的生意? 百里息从未对百里家留过任何情面,百里崈想让他手下留情,只靠劝说怕是没用。 “是谁来了?” “天权长老之子百里睿。”百里息名义上的亲弟弟。 殷芜前世曾见过百里睿,只记得是个苍白瘦弱的青年。 “他自己来的?”殷芜问。 厉晴正要回话,百里息却回来了,他入内先去净手更衣,出来时见殷芜正坐在软榻上,头发松松挽成一个髻,脸上不施粉黛,却娇娆动人,只是似乎比来冠州时瘦了些。 摆了晚膳,屋内便只剩二人,这几日殷芜也没什么胃口,便跟着百里息吃素,矮桌上摆着的都是素菜,殷芜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素鸡,眼中噙着笑,道:“这素鸡新鲜,尝尝味道。” 灯下美人,本就别有一番风情,殷芜的容貌又出挑,被灯光镀上一层浅金色,让人移不开眼。 娇缠春山 第40节 百里息也未刻意移开眼睛,他没动筷子,就这样细细观赏着她。殷芜被看得不知所措,伸手摸了摸脸,问:“是我脸上有东西?” 他凤目中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却很快又恢复成原本的清寒,“用膳吧。” 之后他再未说话,殷芜试着找话题,他也是简单应付几句,如同昨夜一般。 沐浴后,两人分坐在软榻两端,他专心处理公文,殷芜寻了一本闲书来看,草草看过几行,便再也看不进去,从书沿上边偷偷去瞧他,见他没反应,便收回目光,过一会儿再去偷瞧。第十回的时候,百里息终于伸手把她手中的闲书抽走,淡淡看着她,“想问什么便问吧,别到了夜里又胡思乱想不睡觉。” “百里睿来是想做什么?”她轻声。 百里息后背靠着软垫,轻轻揉了揉额角,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他本想让我别动百里家在冠州的生意,发现这是妄想后,便希望我不要牵连到百里家。” 矜贵似仙的男子姿态慵懒,可揉额角的动作显露出了他的烦躁,殷芜前世同他相处的时间不短,却很久之后才发现他心中烦躁时会揉额角。 只是从他的脸上,一点烦躁之色也看不出。 殷芜靠过去,仰头,双手按住他的额角,百里息的身体微僵,却很快放松下来。 她的手柔弱无骨,指尖轻轻揉捏着他的头上的穴位,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渐渐驱散了那股绞痛,她身上白梨的清香也透过来,让他更加放松起来。 百里息让她坐下,将头搁在她的膝上,让她继续。 他分明就躺在殷芜的膝上,姿态闲适放松,可却凭空生出寒凉的疏离之感。 殷芜一边揉着他的额角,一边道:“他用什么威胁你?” 百里息倏地睁开眼睛,凤目盯着殷芜的眼睛,良久眼中才浮上一点笑意,他伸手握住殷芜未挽起的一缕青丝,轻声道:“蝉蝉越来越聪明了。” 为他揉额的手并未停住,殷芜用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所以他用什么威胁大祭司,才让大祭司这样烦心。” 用什么威胁他?用他是奸生子的身份,用公布这件事威胁他。 高高在上的神教大祭司,却原来是奸生子。呵。 百里息心中忽然生出汹涌戾气,想看看殷芜知道此事会做何反应,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唾弃他?觉得他肮脏?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出来,便再也难以消弭,他的笑容残忍又凉薄,拉着殷芜的青丝让她靠近自己,近到两人呼吸相闻,近到能看清殷芜眼中所有的神色。 他说:“蝉蝉知道吗,其实息表哥是奸生子,是吴氏被人奸污后所生,很脏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只要发现她有一丝嫌弃,就…… 就怎样呢? 只要有一点嫌弃,就再也不见她了吧。 他下了这样的决定,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叫嚣着让他收回这场赌局。 百里息面沉如水,凤目里仿佛凝了一层冰,殷芜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话,心中忽然有些酸,他的出身固然不够光彩,可这又不是他的错!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百里息的眼皮上,殷芜别扭地别过脸,不想被百里息看到自己的狼狈,下一刻却天地颠倒,她被百里息按在矮桌上。 他皱着眉,凤目凝霜,问道:“哭什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殷芜再也忍不住,泪水凝聚在眼眶里,似藏了一池春。 “怎么?觉得我脏了?后悔和我亲近了?”百里息嗤笑一声,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嘲笑殷芜。 她怎么会觉得他脏!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最干净的人!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殷芜扑进百里息的怀中,湿漉漉的脸贴上他冰凉的颈,抿唇道:“息表哥不脏!蝉蝉的息表哥最干净!” 她的心像是裂成了两半,拼命想安慰他,想让他别用那样难听的话形容自己,动作是笨拙的,话就更笨拙。 百里息仔细回忆着殷芜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眼神,并未从里面发现一丝一毫的嫌弃厌恶,却将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烙在了脑海里。 高兴吗?他很高兴,头都不痛了,四肢百骸似是都被一股暖流所包裹,变得熨帖起来。 可他又有些懊恼。 懊恼殷芜为什么不似他预料那般嫌弃憎恶,这样他就能狠下心来。 她这样好,好得不真实…… 会让他不舍得的。 百里息轻轻拍了拍殷芜的背,将她拉开些,看着她红肿的眸子,“真的不觉得我脏?” 殷芜果断摇头,“一点都不觉得!” 百里息轻笑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将殷芜锁在身前,哑声道:“那蝉蝉亲亲我。” 殷芜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眼前的男人面沉如水,眸色认真,虽是在笑,眸中却有些落寞。 她凑过去,将唇贴在百里息的唇上,只觉得他的唇又薄又凉,冰似的。 他的手轻抚过她的脊背,在上面轻轻拍了拍,“蝉蝉乖。” 随后身体微微后撤,并未加深这个吻,冰凉的手指落在殷芜的眼角,拭去上面滚烫的泪。 眼睛都哭红了,怪可怜的。唉。 指尖上残留着泪珠的触感。 殷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正要开口,就看见百里息将手指含|入|口中,他清冷的眸子却是看向殷芜的,眼神坦荡极了。 “干什么啊……”殷芜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他微微挑眉,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笑意,“蝉蝉是甜的。” 为什么要说这样下流的话啊! 殷芜实在是怕了,伸手去捂他的嘴,“别说了!” 她急着捂他的嘴,人也爬到了他的腿上,等意识到两人之间暧昧的动作时,已经骑“息”难下…… 这人不正经!一点都不正经!她不要理他了!殷芜急忙后退,想要下去,根本没注意到后腰的桌角,百里息握住她的腰防止桌角撞到她,然后才拉着她坐回榻上。 殷芜松了一口气,正要下榻离百里息远一些,百里息却又倾身过来,青竹气息将她笼罩其中。 他贴着殷芜的耳边轻声道:“蝉蝉……真甜。” 殷芜双眸含水,羞愤不已,双手用力推开百里息,趿着鞋子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瞪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出去。 看着那扇半掩的门,百里息再次靠回了软垫上,眼中的戏谑散去,只剩落寞。 唉,还是得送她走。 * 殷芜醒来,看着房间布置,一时有些怔忪。 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在临渊宫内。 屋内的灯灭了,外面的月光从窗牗上渗漏进来,周围倒也不黑。 殷芜心里有古怪,正要起身出去,门却被推开,一个人站在门口,影子却被月光拉得很长。 是百里息。 殷芜忙迎上去,正要说话,才看清他一身白袍被血染红。 “大祭司你受伤了!”她有些吃惊。 浑身浴血的男人抬起清冷的眸子看过来,面色微冷,“圣女为何在此处。” 今日是十五,他被伏击刺杀,还中了毒,需要疗伤。 少女穿一条素色束腰长裙,身段妖娆却并不俗媚,上前扶住他,带来了一片幽香。 “我扶大祭司进去疗伤。”她怯怯扶住百里息的手臂,让他坐在床榻上,接着便去墙边架子上找了伤药过来,她正要给他上药,手却被抓住。 “不必劳烦圣女,夜深了,圣女不适合留在临渊宫。”他下了逐客令。 殷芜无法再留,只得迈步往外走,谁知走到门口便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回头就看见百里息倒在榻上。 “大祭司!”殷芜快步走过去,用力将他扶起,却发现他面色潮红,清俊无双的脸上都是冷汗,凤目里却充满情|欲。 “扶我去后殿。”他声音紧绷。 将他扶进浴池时,殷芜已经浑身是汗,她不知如今该怎么办,想离开又担心百里息的伤,纠结了半晌只得背对着百里息站在岸上。 他体内的燥|火排山倒海而来,侵蚀着他的神智,那些理智、自持纷纷化为泡影。 素来孤清冷寂的眸子此时像是染了火,抬眸看向站在岸上的那抹娇影,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他伸手缓缓握住她细弱的脚踝,少女回眸看过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慌。 “大……大祭司?” 下一刻她便被拉进了水中,百里息将她按在池壁上,剧烈急促的呼吸喷在殷芜的颈间,少女浑身僵着,不知如何应对。 百里息微微抬起头,视线停留在她的肩上,纱裙被水濡湿薄如蝉翼,将里面艳色的小衣带子显露出来,他湿|热的手缓缓摸上殷芜的脸颊。 “大祭——”后半句话被他吞入口中。 娇嫩的唇碰倒一片冰凉,触感极为真实。 殷芜惊醒过来。 怎么会梦见前世的事?她已经许久没梦到前世的事了,那时她因为害怕,常常去临渊宫寻百里息的庇护,但那日他重伤归来,平日冷漠守礼的男人忽然变了性子,不但将她拉进浴池里,还做了那样的事,所以殷芜才觉得百里息并非太上忘情,才敢动了勾引他的心思。 今生她为了复仇,缠上了他,再次验证他确实是有欲|望的,而且有时候还喜欢折腾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雨,淅淅沥沥传进屋内,殷芜翻了个身,正要再睡,被子里却伸出一条精壮手臂抱住她的腰,将她拉了过去。 第38章 “醒了?”百里息嗓音有些沙哑, 微凉的气息落在殷芜的后颈。 殷芜回眸,见男人玉面如仙,双眸微闭, 柔声问:“大祭司怎么也醒了?” 百里息垂眸,见殷芜的寝衣带子已散,便伸手拉开她一边的寝衣, 看了眼里面白色的心衣,随后又给殷芜穿好了寝衣,淡淡道:“做了个梦。” 春|梦。 梦见他将殷芜拉进浴池,把她按在池壁上亲|吻。 这次不是她故意撩拨,她也没穿他的披风,人家姑娘穿得整齐, 还背对着他而立, 是他自己把人家拉进了池中作恶。 先前他也梦见过浴池中的景象, 不过只是一些香|艳惑人的片段,并未像今日这般清晰, 今日他甚至记得刺杀他的是百里家豢养的杀手。 清晰的不像一个梦,像是曾经发生过的。 娇缠春山 第41节 又或者是即将发生的吗? 殷芜在他怀中转身,侧脸上压了两道痕, 鸦羽轻轻颤了颤, “之前大祭司派人去查我父亲的身份, 可查到了?” “尚未。”其实查到了一些信息, 不过尚未确准,百里息不准备让她烦心。 殷芜顿了顿,柔软的手臂缠住他的腰, 问:“大祭司想怎么处理那些黎族奴隶?” 给黎族自由是殷芜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也是她答应郁宵的结盟条件。 “你想怎么处理?”他淡淡问, 漫不经心打量殷芜的神色。 殷芜虽猜测百里息不会用雷霆手段镇压黎族,但也不知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犹豫道:“他们有些可怜,那些孩子生下来就被圈养在牲口棚里,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可他们是人,为什么要被当成货物一样卖来卖去……” 殷芜边说边打量他的神色,却依旧无法从他那张绝嗜禁欲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虽然当年殷氏祖先已经变成了傀儡,但我总是心怀愧疚,来到冠州后,又看到他们过得这样惨,心中愧疚更甚,此次既然已将陆文荀和刘升青的势力拔除,不如也放他们出奴籍?” 百里息没说话,只有屋外淅沥的雨声响着,殷芜一颗心悬了起来。 重生至今,她所有的行为几乎都是为了活命,如今性命终于暂时保住,可以筹谋黎族的事,神教的事,才发现一切都那么难。 她等着百里息的回答,这是解决黎族之事的第一步。 只有他答应了,黎族才有可能恢复自由之身。 冰凉的手伸进她的寝衣,轻轻捏了捏她的腰肢,百里息的声音沙哑:“未尝不可,只是……要蝉蝉好好求求我。” * 天未亮,百里息起身,要出门前又撩开床帐看了看里面的殷芜。 她趴伏在软衾上,眼角眉梢含|春,雪白的后颈上带着点点红梅似的痕迹。 衣衫下面,痕迹更甚。 他的身体是愉悦的,可心中又是后悔的。 明明打定主意不碰她了,不在她身上烙下更多的印记,偏偏总是忍不住。 她应该是亦是欢愉的,虽常常噙着泪求他罢手,可身体不会撒谎。 他始终不曾越过那最后一步,一来是因为疯病,二来则是因为他不能做殷芜的第一个男人。 她的第一个男人,至少不应该是个疯子。 百里息再次后悔起来,后悔那日在浴池边没把殷芜打晕送出去。 可惜没有后悔药可吃。 天色还早,百里息坐在马车中欲去城西。 “大祭司留步。”马车被拦停,车外传来百里睿的声音。 青黯的光从帘子缝隙透进来一些,映在百里息如雪似玉的面上,显得他像是一尊无欲无求的神像。 见马车停住,百里睿上前,车帘依旧紧闭,他拢了拢袖,垂目敛色,道:“我昨日所言,不知大祭司可考虑好了?” 昨日百里睿以百里息的奸生子身份威胁,让他不要继续追查百里家。 若能保住刘升青和陆文荀自然好,可眼下的形势,想保住他们,或者保住冠州的奴隶生意,都已经成为妄想,那便只能断臂求生,彻底斩断和冠州所有的干系,只是私造文书买卖奴隶持续了十多年,若百里息想查,就能查到很多证据。 以百里息的身世相要挟虽是下下之策,却是此时百里家唯一的筹码了。但那也是百里家的污点,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百里家也不想鱼死网破。 马车内静默了片刻,一道凉薄的声音传出来:“让天权长老将百里家的爪牙都撤出去,冠州的事情不要再插手。” 百里息并不怕他的身世公之于众,只是若想恢复黎族为自由之民,本就会遇到许多阻力,此时再将百里家拉进来,事情只会更复杂,他要快刀斩乱麻,让黎族的事尘埃落定。 车轮再次转动起来,百里息闭上眼。 黎族的问题由来已久,想一朝解决自然难,只是殷芜耿耿于怀,而从暗阁查到的信息推测,殷芜的生父很有可能就是黎族人。 就当是她离开前……送她的一件礼物罢。 * 殷芜醒来时已经快到晌午,想到昨夜的事,又看见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一时有些怔忪。 她拥被靠在床上,心口似堵了一团棉花,人也没什么精神。 晚上百里息回来时,殷芜正恹恹在靠在榻上,面前放着一件叠得整齐的寝衣,是耗费了她近半月的时间缝制的。 殷芜看着百里息净手,修长的指节上沾了水带着玉似的光泽,他抬眸看过来,眉眼似也沾了水雾,行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轻声问:“不舒服?” 她确实不舒服,因为一件想不通的事而烦扰,纠结了一整日了。 展开面前的寝衣,殷芜绽开一个笑,道:“大祭司试试,我做了好久呢。” 百里息垂眼看她,眼中是淡淡的探究,似想开口,却终是沉默着接过寝衣往屏风后换衣去了。 那是一面绣着仙鹤的屏风,里面点着一盏灯,将他的影子映在屏风之上。他脱了外裳挂在衣架上,接着是中衣,修长如竹的身形落在屏风上,同那仙鹤重合在一处。 殷芜有些愣神,心底那个难堪的秘密渐渐坐实…… 百里息换好了衣服,自屏风后出来,寝衣上是明月出云的图纹,衬得他越发如仙如神,殷芜恍惚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确实喜欢上了百里息。 两人的开始源于她卑劣的算计,她想着将来解除他身上的极乐蛊,便当利用他的酬劳,可她好像没有守住自己的心,她让这件事变得复杂了。 百里息冰凉的手贴上她的脸,将她的头抬起,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殷芜眸中带着些惶然,偏偏就是不说话。百里息以为是昨夜将她欺负狠了,现在还觉得委屈,便道:“以后不那样欺负你了。” 他不说殷芜还没想到,一说殷芜便想起昨夜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殷芜觉得自己很没用,如今大仇未报,她却没守住自己的心,懊恼又无助,晚膳也没用,沐浴过后便早早上了榻。 半夜百里息上榻,见殷芜面朝里躺着,只能看见一个小巧倔强的下巴。 他有心将她抱进怀中安抚一番,却还是忍住了没动,体内有些燥热,是又到了月中的缘故。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看着殷芜纤细袅娜的背影,身体的燥热更甚,终是有些无法忍耐,起身出门去沐浴。 这院子后面有一间空房,里面自山上引了山泉水过来,泉水流进一个木桶里,百里息每日都会在这里泡一阵,纾|解体内的燥热。 他已经很控制了,若不控制,只怕殷芜早已承受不住。 一个时辰后,百里息更衣出来,他换上了殷芜为他做的寝衣,不畏外面的凉风,抬头却见一轮近圆的明月挂在天上,腹间再次涌上一股异样。 他嗤笑了一声,自嘲低语:“看来确实是离疯不远了。” 开始他以为肌肤相亲纾解了他的欲|望,后来才知那不过是扬汤止沸,实际下面的火烧得更旺了,让他越来越无法保持理智。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醉了一般,玉面染了些潮红,他想……回到内室,将殷芜…… “做个人吧,别当畜生。”他哼了一声,手掌猛地拍向旁边的门柱上,那门柱应声而裂,尖锐的木刺扎进他的手心,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的神智清明起来。 凤目中似染了血,通红一片,他知道自己就快变成被欲|望驱使的禽兽了。 可他毫无办法,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堕落。 汗珠濡|湿了他的发,月亮似乎更圆了一些,他咬着牙再次回到身后的浴房…… 天快亮时,百里息终于回到房内,他掀帐上榻,殷芜依旧维持着他走时的姿势,似是一夜未动,看着她雪白的后颈,百里息又难受起来,手也痒,嘴也痒。 太折磨人了。 她太折磨人了。 百里息忽然有个荒唐的想法,或许那些欲|望就是被她勾起的,和别的无关。 他侧头看殷芜一眼,看见她白润的耳垂儿,心中的燥|热果然便被勾起来。 方才百里息出去,殷芜便醒了,如今他人回来了,怎么却还不睡?殷芜静了半晌,正要回身问他怎么了,便又听见他起身的声音。 殷芜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问:“又要去哪呀?” 他发丝有些湿,一张脸白得白玉一般,凤目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了一声“出去”,便转身出了门。 她自然知道他要出去,还用他说!? 殷芜心里也冒出一股邪火来,气得再也睡不着,她让茜霜掌灯,自己则披着衣服去软榻上生闷气。 她实在摸不透百里息的心思,尤其是最近。 那日他说要送她走后,便又似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依旧会毫不顾忌地同她亲热,那时他眼中的情|欲是真实的,有时候又似特意要疏远她,甚至看也不看她,那时眼中的冷漠也是真实的。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殷芜苦恼地揉了揉脸颊,趴在矮桌上唔哝了两声。 她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将脸埋在膝上,沉郁了许久,忽然又听见门响,抬头便见百里息进了屋。 他的脸比出去时更加白,身上只穿了见素白的中衣,发如泼墨,薄唇殷红如血,凤目落在殷芜身上一瞬,快得她来不及分辨他的神色,便见他取了架上的衣衫穿上,穿戴整齐便往外走,再未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厉晴入内,见殷芜缩在软榻上发呆,脸色苍白,又想起方才百里息说的话,不免猜测两人闹了别扭。 她尽量让语气和缓些,道:“大祭司说近日事多,回来得晚,先将他的东西搬到隔壁去,免得打扰圣女休息。” 殷芜微怔,半晌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垂眸掩饰眼中的失落难受。 厉晴有心想劝,可又不知缘故在哪,只能和江茗一起将百里息的衣衫被褥都挪了出去。 这屋子本不算大,原本放了两人的东西有些拥挤,如今将百里息的东西拿出去,屋里却觉得空荡。 殷芜颦眉想着两人今夜的相处,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便只能又往前几日回想,便想起那日他说了结黎族的事,便会对外说她重病,将她送走…… 是因为要将她送走,所以现在开始划清界限了? 可既然要划清界限,为什么前日又抱着她折腾了一整夜! 殷芜气呼呼的,她拿了铜镜过来,拉开自己的衣领,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是点点红痕,这都两日了,还没消下去! “混蛋!”殷芜心里发酸,又气又恼,“啪”地一声扣住铜镜。 第39章 接下来几日, 殷芜再未见过百里息的面,厉晴和江茗的嘴严,她便只能让郁宵出门去打探消息。 如今城中议论最盛的消息便是刘升青被抓, 郁宵并未费太多力气,便知晓了刘升青和陆文荀一等人的结局。 陆文荀斩首。 娇缠春山 第42节 刘升荣斩首。 其余从犯,手沾人命者斩首, 不至死罪者,流放南疆为苦隶。 至于刘升青,囚于笼中,曝于街市受万人唾弃,本来要等三日后斩首,谁知第一日便有百姓将石头藏在烂菜叶里, 将刘升青砸死了。 但刘升青的尸体依旧在街市曝露了足足三日才抬走。 殷芜知晓这是百里息用来震慑其他神官的手段。 至于那些黎族妇孺, 则皆已妥善安置, 百里息说会给黎族去除奴籍,但要等回京之后。 冠州的事暂时了结, 百里息和殷芜便不再逗留,只留下部分潜龙卫接管冠州。 回程的马车上,殷芜独自一人坐在车内, 百里息在另外一辆马车里。 这几日两人基本没说过话, 偶尔碰见百里息也似看不见殷芜似的。 行了一日路, 傍晚时, 队伍终于在一个客栈停下,殷芜被厉晴扶着下车,透过帷帽的轻纱看见百里息正站在客栈门口看过来, 殷芜垂眸,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 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殷芜别过头,快步上了二楼,入房坐在榻上平静了片刻,才起身去沐浴。 此时天气尚未暖和,屋内又只放了一个炭盆,殷芜沐浴后头有些昏沉,便觉得要不好,喝了厉晴送来的风寒药,夜里却还是咳了起来。 她头疼欲裂,咳了半夜,天快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儿,殷芜不想因自己耽误行程,便强撑着起身穿衣,下楼时脚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很。 厉晴听她呼吸沉重,忍不住低声道:“圣女病得这样厉害,属下去回禀大祭司,不能带着病赶路。” 殷芜的手抓住她的腕,烫得让人心惊,接着便听她细弱的声音道:“今晨又喝了药,不碍事的。” 见她坚持,厉晴也只得作罢。 百里息昨夜外出办事,队伍出发时才回,目光落在正要上车的殷芜身上,她带着帷帽,微风吹起轻纱,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殷芜上了车,头越发昏沉,车又晃动,觉得更加难受起来,厉晴在外面问她的情况,被她支吾过去。 她的头靠在车壁上,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意识也昏沉起来,马车忽然停下,车身一沉,她眼皮沉重,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青竹气息。 殷芜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一会儿梦到前世的事,一会儿梦到殷臻,一会儿又梦到宦凌,好不容易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茜霜和厉晴。 百里息不在,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茜霜扶起她,给她喂了些药下去,殷芜问道:“我睡了多久?” 厉晴道:“圣女发起了高热,昏睡了一日一夜。” 殷芜张了张嘴,想问百里息在哪,可终是没有问出口。 歇了片刻,殷芜又用了些清粥,只在门外留了个小丫鬟守夜,让厉晴茜霜去休息。 这个客栈被包了下来,周遭寂静,殷芜披衣下榻,更多滋^源在七^饿群一屋贰耳七五贰叭一或许因为病着的缘故,心绪不佳,站在灯前用簪子挑着灯芯。 一只小蛾不知从何处飞来,绕着油灯飞舞,殷芜愣愣看着,便见那小蛾冲进了火焰中间,“嗞啦”一声被灼烧得焦黑,落进灯油里不动了。 百里息就是这盏灯,看着让人温暖,可一旦接近是会受伤的。 别再动心了、也别再妄想了殷芜。 他那样骄傲孤高的人,若有一日知道你不过是利用他,只怕会恨极了你,喜欢他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惹他发笑罢了。 不会有结果的。 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让他成为你的刀,帮你复仇,作为报酬,解开他身上的极乐蛊。 只是之后呢?就能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了吗?天玑长老所代表的孙家确实想推翻神教,可只凭孙家,是无法推翻神教的。 郁宵虽然是黎族的少主,可毕竟多年来一直流落在外,会有多少人追随他? 旻国之内大小神庙无数,若想彻底铲除必然会引发动乱,若是处理不好,到时必会生乱,神官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困兽为了活是会拼命的。 殷芜头大如斗,心底那一点绮念便被彻底熄灭了。 她回到榻上,扯了被子盖在身上,半晌才有一点睡意,却听见门被打开,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近。 熟悉的冷竹气息靠近,殷芜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百里息一身白衣,淡淡看着她。 “病了为何不说?”他问,冰凉修长的手指探上殷芜的腕脉。 早先给她施针固本,又是食补又是药补,被这一场风寒毁了大半。 殷芜不说话,垂着眸子任由他把脉,等把完脉,她才开口:“我怕自己误了事。” 她声音有些哑,又有些委屈,眼角微红却不去看他。 静默片刻,他道:“并不急着回京。” 他欲走,袍角却被抓住,回头看向昏暗的床榻,见殷芜一双眼含着泪望过来,满满的可怜委屈,“我难受……” 百里息额角又有些痛,这些日子未同她有过接触,身体里的燥火却并未熄灭,即便泡在冰水里,也还是觉得难忍。 有一次,他甚至已经走到了她的门口…… “厉晴说你吃过药了,等药劲儿上来便好了。”她身上的香气隐隐透过来,让屋内的空气都燥热起来。 他转身欲走,腰却被殷芜从后面能抱住,她柔软的脸贴在他的背脊,濡湿了他的薄衫,声音也是颤抖可怜的:“可现在还是很难受。” 百里息心中像是插进了一根刺,想拔拔不出来,想走脚又很沉。 “我知道你很快会送我离开。”她声音很小,却很平静,“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几个字让百里息微怔,他低头看见腰间的那双玉臂,想拉开殷芜的手,却又没舍得。 她还发着热,热力透过薄衫,有些烫。 “大祭司,你是不是……”她顿了顿,声音发颤,“一直很讨厌蝉蝉。” 讨厌她?怎么会呢?她是他唯一不讨厌的人。 不止不讨厌,而且还有点喜欢呢。 当身体里的毒蛇苏醒,脑中想的只有她。 “蝉蝉会惹麻烦,还一直给大祭司添麻烦,很讨厌吧。”她声线有些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冷静。 “不会。”他未回头,却知道殷芜哭得厉害,因为他的背脊被濡湿了。 腰上的玉臂渐渐放松,最后彻底松开了他。 百里息回头,见殷芜已盖着被子躺下。 被子盖过了殷芜的头顶,让她呼吸不畅,她想知道百里息是否离开了,却还是忍住这股冲动,半晌头上的被子动了动,一道凉薄的声音传进耳中:“过来。” 殷芜没动,身上的被子却被掀开,她倔强着不肯回头,百里息却将她捞了过去,声音自她的头顶传来:“并未觉得蝉蝉烦,不要瞎想。” 他上床抱住殷芜,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并未再多言。 他看不见的地方,少女的神色清明却又不忍。 许久,药劲儿上来,殷芜终于沉沉睡去,百里息却并无睡意。 她先天不足,身体底子不好,若再这样多思多虑,迟早要做个短命鬼,他既然贪了她,便得回给她些好处,不能让她带着隐疾离开。 等彻彻底底给她治好了,再送走便是。 第二日殷芜醒来,身上爽利许多,百里息又不见了,厉晴入内服侍她梳洗。 殷芜不知昨日的那些话是否有用,也不清楚百里息是否改了心意,边思忖边端起药碗,却闻到了一股子极苦的味道。 见殷芜皱眉,厉晴道:“这药是大祭司重新调的,说风寒已好得差不多,所以里面又加了几味条理身体的药,有些苦,圣女忍一忍。” “大祭司他……去哪了?” 厉晴今晨见百里息从殷芜房中出来,虽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却知两人的关系应该是缓和了许多,如今又听殷芜问,便道:“清晨暗阁送来了急报,大祭司出门处理去了,说是晚上能回来,让圣女安心养病。” 殷芜稍稍放心,喝了那苦辣的药,精神稍稍好了一些,便让茜霜准备水给她沐浴,她这几日病着,身上出了许多汗,早已粘腻难受。 屏退了茜霜厉晴,殷芜自己浸在温水中,转头看见木架上挂着的一件白衫子,似是百里息昨日穿过的,不知为何没收起来。 她不知怎地想将那衣衫拿下来,偏偏不管怎么够,都差一点距离,随后颓然垂下了手。她将自己的头埋进水中,等憋得受不了才抬起,呼吸也又急又重。 前世她怯懦,为了活命努力留在百里息身边,只要呆在他的身边,就觉得是安全的,根本无暇顾及那些细微的情愫。 重生之后为了活命,为了报仇,她便去依附百里息,想让他护着自己,帮着自己。 可是这肮脏的利用是在什么时候变了味?是她被狄昴绑走时他出手相救开始?还是被孟家算计时他帮她善后?亦或是她被封在墙里时,他砸出一片天光驱散了黑暗? 或者只是日夜的相处和耳鬓厮磨? 殷芜已经无法说清,但她明白这样的情愫对她是灭顶之灾,会让她被牵绊住,让她失去判断。 她闭了闭眼,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茜霜进来,便道:“不必服侍,先出去吧。” “风寒未愈,不宜沐浴太久。”百里息的声音。 他不是要晚间才回来吗? 殷芜忙起身擦拭穿衣,带起了一阵水声。 她妖娆纤细的影子映在屏风上,带着莫名的蛊惑。 百里息看着那屏风,觉得这纸糊的屏风似乎有些厚重,若是纱制的屏风则更好些。 不多时,殷芜穿好衣服出来,见百里息正坐在榻边,一时不知是坐过去,还是站远些,便听百里息道了一句“过来”。 第40章 室内燃了香, 殷芜只着小衣趴在榻上,百里息正给她施针。 以前他施针时,指尖会故意划过她的肌肤, 带起一阵阵的战栗,或者轻轻咬她的后颈,却又让她不要动, 然后轻笑着勾起殷芜的头发,道:“蝉蝉真是过分敏|感了。” 可今日他真的只是在施针,除了施针再无多余动作。 半个时辰后,他收针,道:“这些日子帮你调理身体,辣辛凉的食物都不可再吃, 不要多思多虑。” 殷芜应声, 可那脸上分明满是愁绪, 怎么可能不多思多虑。 百里息去净手,之后去衣橱内拿了套新寝衣换上, 他上榻伸手揽住殷芜,道:“前些日子不和你同榻,是因为到了月中我体内燥热难忍, 并不是厌弃你, 亦不是觉得你烦, 你知道若我真的要了你, 很快就会同百里家那些禽兽无异。” 他停住,按住她想过来抱他的手,殷芜半转身体看他。 娇缠春山 第43节 百里息神色异常冷静:“要了你之后, 我会成为一个疯子,渐渐神志不清, 只能靠服食丹药维持清明。” 他松开殷芜的手,继续道:“回京后,我会以神教的名义下一封文书,宣告黎族不可再买卖,已经被买的黎族也可用一笔公道的价格赎身,脱离奴籍,只是文书发出后,神教内外必会掀起波澜,我会忙一阵,只能稍晚再安排你离开,正好也用这段时间调理好你的身子。” 殷芜背对着他,百里息不知她神色,又担心她不信自己,便将她的身体转过来,看着她的脸。 绝色娇艳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垂着眸。 “看着我。” 殷芜听话抬眼,水盈盈的眸子里映出他的影子。 “安心调理身体,你以后会很自由,也很安稳,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 在客栈里又住了三日,队伍才再次出发,这一路异常顺利,第十日夜里入了京。 殷芜被送回灵鹤宫中,沐浴后洗去一身疲乏,孙泓贞的密信便送入她的手中。 信中说有要紧的事需同她面议,让她三日后去观潮楼。 三日后是每年一度的观潮会,游人如织,也是现成的借口。 她烧了信,起身去临渊宫。 百里息不在前殿,殷芜便往后殿去,还未到近前,便看见白玉池中的人。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银色,俊美无俦的脸仿若神明。 他听见声音看过来,向来绝嗜禁欲的眼中染了丝丝的雾气,殷芜不知怎么心跳就快了起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月光却亮,以至于能看见对方脸上细微的神色。 “过来。”他轻声,声音似带着露水,滴落在池中。 殷芜一步一步走过去,在池边站定,百里息走近。 他腰部以下浸没在水中,身上的衣衫被水浸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精壮的腰身。 “有事?”他的视线落在殷芜身上,少女衣着整齐,却让他想起那个不停反复的梦。 “听厉晴说你明日要出城办事,想问问要几日才能回来?”殷芜垂眼看着他的鼻,不敢直视他的眼。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殷芜屈膝在池边的小凳上坐下,浅粉色的绫鞋从裙底露出一个尖。 “还有事?”百里息的目光落在她的脚尖上,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想拽着她的脚,将她拉下来…… “我想去观潮会,”殷芜吱唔了一声,又补充道,“私下去,不让别人知道。” 观潮会人多,但想到殷芜向来很少出门,想来是想趁离开前看看京中盛景,便不想让她失望,只是叮嘱她带上厉晴和江茗。 殷芜自然满口答应,之后两人便再无话说,殷芜告辞离开。 看着殷芜离开的背影,百里息的手还是有些痒,还是,想把她拉下来。 * 三日后的早晨,殷芜梳洗一番,穿了件素色简单的衣裙,又戴了帷帽往城外去,路上游人无数,殷芜挑起车帘往外看,见远处的观潮楼上人头攒动。 很快到了楼下,殷芜上了四楼,在雅间内床边看了一会儿大潮,听见下面众人一声声的惊呼,觉得天地都开阔起来。 看了片刻,她说想小憩,让厉晴和江茗去门外守着,屋内只留下茜霜。 不多时,雅间内的暗门打开,殷芜让茜霜上床躺着,自己则进了暗门,走了片刻,便来到一间四面都是墙的密室。 天玑长老和孙泓贞已在等候。 天玑起身行礼,“参见圣女。” 殷芜虚虚一扶,道:“不必如此,大祭司的人尚在门外看守,有事还请快说。” 天玑看了孙泓贞一眼,孙泓贞道:“冠州的消息我们也有听闻,知道百里崈牵涉其中,我们不如趁此机会铲除百里家。” 殷芜皱了皱眉,却很快否定他们的想法,道:“我欲先解决黎族的事,若将百里家牵扯进来,只怕反而增加了阻力,且即便追究起来,也不能将百里家彻底拔除。” 甚至会让百里崈狗急跳墙,将百里息的身世昭告天下,她虽觉得这不是百里息的污点,可天下人却未必都如她一般。 “即便不能彻底拔除,也可以让百里家元气大伤,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天玑盯着殷芜,目光中多了些审视之意。 殷芜自然不能将百里息的身世告知天玑,想了想,道:“百里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若不能一击而杀,便容易打草惊蛇,反而不如等黎族的事情解决,再全力对付百里家。” 天玑鹰一样的目光落在殷芜的脸上,显然对殷芜这个年轻的圣女并无什么信心,“圣女莫不是不舍得对付百里家?” 殷芜拧眉,直视着天玑的眼睛,冷冷问道:“天玑长老何出此言?” 殷芜和百里息的事,天玑并不十分清楚,但从浮光掠影的消息里,推测出殷芜或许是爱慕百里息的,百里息又是百里家的人,是故有此一问。 如今他们既然上了一条船,就不应有一丝一毫的猜忌顾虑,否则日后都是隐患,于是天玑道:“圣女可是爱慕大祭司,所以对百里家下不去手?” “天玑长老可记得我的母亲殷臻?” “自然记得。” “你长老可记得她是怎么死的?” 前任圣女的死一直是隐秘,宫中传出消息,只说是忽然发了急症,然后急急下葬,天玑虽然有怀疑,但那时孙家势单力薄,并不能与百里崈相抗衡,便只能认了这个死因。 殷芜上前两步,仰头看着天玑,一字一句道:“我不知天玑长老为何会怀疑我的诚意,但我现在不动百里家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我母亲被百里崈逼死,我绝不会放过百里家。” 她眼中的坚定那样清晰,天玑长老有些惊异——早先他也常见到殷芜,那时只觉她怯懦畏缩,从不知她竟有这样一面。 他忍不住又想起近半年来殷芜所为:烧塔、诛宦凌、杀文漪,灭新教,如今又要让黎族恢复自由,每一件她都未曾犹豫。 或许他该相信眼前这位圣女。 天玑后撤一步,对殷芜行了个礼,道:“是我妄言,不该怀疑圣女。” 殷芜倒是并不生气,只道:“‘圣女’两字我听着十分刺耳,不如以后便唤我本名。” 三人又商量了些事,殷芜便将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隐忧提了出来,道:“黎族的事情解决后,便要对付百里家,百里家拔除之后,天玑长老可有什么计划?” “潜龙卫数量众多,我孙家虽然有几千府兵,却难以抗衡,且一旦要推翻神教,只怕各地拥护神教者必然兴兵讨伐,到时形势只怕难以控制。”天玑道。 “若大祭司也想要推翻神教,事情是否会容易许多?” * 殷芜从密室出来,上榻松了头发,才唤厉晴和江凌入内,稍稍梳妆,殷芜又到窗边看了一会儿潮,只见江边的人已少了大半,潮水也退了下去。 又呆了一会,等天色有些暗了,才下楼,出门却见门外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殷芜神色一动,转头往马车那边去,她也不说话,掀开帘子便钻了进去,果然见百里息坐在车内。 殷芜笑了笑,道:“大祭司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正是百里息外出的第三天,又知道殷芜今日在观潮楼,便在此处等,薄唇轻启:“才到。” 分明是骗人,殷芜看那马呼吸平稳,分明已经到了许久,她却不戳破,往前凑了凑,将自己的手伸进他的掌中,问:“事情办完了?” 百里息点点头,看着她眼中盈满的欢愉,心想她见了自己果然开心,不枉费他赶了一日一夜的路。 他的手始终是凉的,殷芜往他怀里凑了凑,想起今日密室内,天玑说百里崈要给他娶妻的事…… 要娶妻的事儿,他自己知不知道? 此时的百里府,三房百里岳正同百里崈说话,此次过来他带了许多礼物,还有十位美人,不为别的,只求一点压制疯病的丹药。 他坐在下手位置,自从二房被流放之后,三房行事也低调了许多,只是如今三房的丹药已吃没了,他的那几个儿子日夜受风病折磨,前日还发疯掐死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若再不服药,只怕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兄长,这丹药断了有一段日子了,房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已发疯发癫得不成样子,若再不服食丹药,只怕就要彻底疯了。”百里岳皱眉苦求。 百里崈斜靠在罗汉床上,一个年轻的美妾真给他捏腿,听了这话他双眼微眯,道:“再等几日,那孽子虽姓百里,做事却从不顾及家族的利益,前次因为衡哥儿多取了血,竟免了他在仪典司的掌司之职,还不让再取血,他如今未碰女人,不知发疯病时的苦楚,等他沾了女人,便知道疼了,到时他自己也要服食丹药,自然会主动去取血炼药。” “只是大祭司这些年一直没碰过女人……”要让他破戒有些难。 百里崈吃了一丸丹药,冷哼一声,道:“我替他寻了高家的女儿,那女子生得美,还很有手段,不怕他不肯就范。” 百里崈知道体内燥欲的滋味,他不信有人能忍受得住。 很快到了六月初五,宫中设宴庆神明诞辰,大小神官及家眷都在飞鸿殿饮宴,殷芜虽不喜这场合,却不得不出席。 她一早便沐浴更衣,穿茜色洒金长裙,头戴珠冠,明艳妖娆,天下无双。 厉晴从外面才进来,也愣了片刻,才道:“轿辇在外面等着了。” 到了飞鸿殿,里面已传出鼓乐之声,侍从宣到,殿内立刻跪倒一片。 “恭迎圣女。” 殷芜一步一步走到玉座上,左右侍女放下纱帘,殷芜道:“今日神明寿诞,各位不必拘礼。” 殿内又恢复了热闹,只不过才热闹一阵,百里息便来了,自然又是恭迎,百里息来到纱帘前,在纱帘前的座位坐下。 此时一首歌舞罢,便有人来送礼物,祝神明寿诞。 前面的都中规中矩,之后却有一个容貌绮丽的女子走上前来,她身着胭脂色的百褶裙,上面穿着鹅黄的袄袍,身段傲人。 “高家阿晴见过圣女,见过大祭司。”她福身做礼,一双丹凤眼微微抬起看向百里息,“今日神明寿诞,高家特献胶海明珠,愿圣女玉体安泰,神明万寿无疆。” 她话虽是对殷芜说的,眼睛却看着百里息,殷芜又知道百里崈为百里息选的妻子正是她,心中便生出些别扭之感。 却还是平心静气道:“高家有心了。” 高晴生得妖娆明艳,周围几个年轻的郎君看得眼都直了,更有将眼睛黏在她腰臀上的。 高家的女儿果然都是天生的尤物。 百里息却一直没有说话,殷芜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偏偏只能看见他的后背。 高晴退回座位,眼睛却还是不停往百里息身上瞟,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俊美无双,权势滔天,即便百里家的人最后都要用丹药压制疯病,但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要嫁给了他,她就会成为旻国最尊贵的女人,比那傀儡圣女还要尊贵…… 宴饮至半夜终于散了,百里息出了飞鸿殿,殷芜也急忙跟上,高晴不知何时离开的,但殷芜总觉得她今日肯定要做些什么。 殷芜也没坐轿辇,就不远不近跟在百里息身后,可一直没见到高晴。 或许是她想多了?殷芜今日饮了不少酒,此时酒劲儿上来,头也有些昏沉,便想回去了,正要转身,便听见前方似乎有呼救声。 还是个女子的呼救声。 殷芜抬眼去看,便见明湖上一个人正在扑腾求救,百里息此时正行至湖边,闻声也看过去。 用脚想,也知道是谁在求救——此时夜深人静,女子落水,救上来肯定衣衫不整,到时候再被人撞破,不论百里息是否同意,都要给高晴个说法。 娇缠春山 第44节 第41章 许是酒劲儿上来的缘故, 殷芜有些气闷,生怕百里息中了算计,快步追了上去, 可等她来到百里息面前,他依旧定定站在岸边没动。 “是高晴。”殷芜气喘吁吁,转头看见高晴还在水中扑腾, 看样子是真不会游泳,便想寻会凫水的仆妇去救,手腕却被百里息拉住。 月光之下,百里息的脸像是镀了一层寒霜,眼底也无半点笑意,“她既然选了这条路, 这点苦头总要吃的。” 百里息不发话, 那些仆妇们自然不敢下水, 各个垂眼低头不敢动作。 明湖是山泉水汇聚而成的,凉得透骨, 高晴很快便沉入水中,百里息才准仆妇去救,高晴人还未上岸, 懂事的仆妇已用披风将人裹了个严实。 “这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人群走近, 前面带头的是百里崈, 身后则是高晴的父亲高施, 两个高家的女眷急忙上来扶住高晴,不停唤着她的名字。 “小女今日身子不爽利,本欲先行出宫, 谁知等我归家后却未见她人,这才知她还在宫中, 想来是迷了路。”高施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看向高晴,只见她被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百里息站得很远,且身上一点水也未沾,便是傻子也知高晴不是百里息救的。 人家没上手,便是想赖婚,也是赖不上的,高施和百里崈对视一眼,知道今日的事算是败了,只得带着狼狈的高晴离开。 人很快散了,湖边只剩下殷芜和百里息,她今日饮了不少酒,被风一吹,越发头晕目眩,脚下不稳被百里息扶住。 他身上亦是带了酒气,淡淡的,混着竹香,殷芜抬眼,便见一双好看的凤目,里面似有些恼意,殷芜便安慰道:“不是没让她得逞吗,生什么气呀?” 她有些醉,声音软糯又带着尾音,勾得人心里发痒,偏偏双颊还染了绯色,怎么看怎么撩人。 百里息抱起殷芜往临渊宫走,殷芜酒意更甚,身体软软搭在他的手臂上,柔软的脸颊蹭着他的胸口,声音又甜又醉:“要是大祭司今日中了计可怎么办呀?中了计是不是就得娶人家了?”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努力平息自己的身体里的燥意。 殷芜的话却越发多了起来:“若是我今夜没有跟来,你就得自己下去救人……” “我不会救她。”百里息终于看向怀中的少女,凤眸冰冷。 他并不是在说笑,高家和百里崈的密谋他早已知晓,今日纵着他们的计谋也是要把宫中的细作挖出来,看看究竟是谁帮了他们,至于高晴,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可她……”殷芜说了一半便忽然住口,她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又觉得自己的嫉妒莫名其妙,但心里酸酸的,像是堵了一团湿哒哒的棉花。 腰上的手忽然一紧,(y)(h)殷芜忍不住抬头去看百里息,见他唇角轻轻抿着,神色冷峻,仿佛刚才捏她腰的人不是他。 进了临渊宫内殿,殷芜被放在榻上,她的头越来越晕,只能感觉到有湿漉漉的帕子擦她的脸,还有一只凉凉的手指捏她的耳垂,她歪脸躲开,咕哝了一声“坏蛋”。 却惹来百里息的一声轻笑,殷芜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酸楚,抓住他的手坐起来,气呼呼地瞪着他,杏眼湿漉漉的,委屈难受道:“大祭司是不是要成亲了……” 百里息反应了片刻,才知这话又扯到了高晴身上,他知道殷芜今日饮了不少酒,怕是有些酒疯要撒,只能顺着她的话,哄道:“谁也没有蝉蝉好,我也不会成亲。” “我好有什么用……”也不会有个结果的。 殷芜忽然被巨大的委屈难过击溃,眼泪止不住地流,她面朝里伏在榻上,借着酒劲儿委屈起来。 她哪是吃高晴的醋,只是想到以后百里息知道自己被她欺骗,肯定会心生恼恨,他们二人怕是要成仇人了,便心里难受。 再者等百里息身上的极乐蛊解了,他早晚也是要娶亲的,一想到他要成亲,殷芜就更难受,今日便借着酒劲儿发作起来,和那高晴没什么关系。 她忽然哭得这样厉害,百里息微愣,站了片刻,脱了外衫上榻,将殷芜抱进怀里细声安抚。 殷芜双眼红肿,不想百里息看她这副模样,用帕子遮着脸,哭声却没停。 百里息拍着她的背,捏了捏她的耳垂,柔声道:“撒酒疯就撒酒疯,或是因什么事恼了,说出来便是,哭得这样狠伤身子。” 他不说还好,说了殷芜更加伤心,她心中的事哪里能同他说?此时即便想停住,也停不住了。 百里息只能越发温柔地哄她,谁知越哄哭得越厉害。 见此,百里息只得掰开殷芜的手,不让她继续捂脸,他微凉的手指抬起殷芜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眸中也带了几分强硬之色,“到底怎么了?说给我听。” 她这个哭法可不是撒酒疯,分明是心理有委屈,藏了事。 真是不给他省心,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些日子用了多少珍贵又难寻的药,这一哭又要损了身体,真是活祖宗折腾人。 殷芜本醉了酒,又哭得昏天黑地,脑袋早已晕晕乎乎,看着面前这张脸,听着他的责问,不知是梦是幻,柔白的手揪住他的衣襟,明润的美眸中泪珠无声滑落。 “我好像喜欢你。”她说,哭得惹人怜惜。 殿内只燃了一盏灯,光线不甚明亮,床榻上就更暗,百里息身体僵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疼,不太好受。 “我……我好像喜欢息表哥……”殷芜又哭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她的哭声。 百里息闭眼吐出一口浊气,松开了殷芜的脸,将她抱紧些,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柔声哄道:“我有病,蝉蝉别喜欢了好不好?以后蝉蝉会遇到非常好的人,没病的,干净的……” 少女早已醉了,听了这话却使劲儿摇了摇头,呜咽道:“可是蝉蝉喜欢啊……” 又招人怜,又招人……爱。 支摘窗未关,外面漆黑一片,百里息抬头望去,因先前高家所生出的那点不悦也彻底不见,他的眸如天边的月,干净又寂寥。 别喜欢他啊,他真的会疯的,疯了认不出她,疯了还会杀人的。 若不疯,就要服食丹药,那丹药以她的血液为引,食人血者是怪物。 过了许久殷芜呼吸才平稳下来,她的眼皮微红,整个人仿佛都湿漉漉的,小猫儿似的趴在他怀里。 这时门口传来一点响动,百里息抬眸去看,见是一只雪白的豹子,是殷芜养的平安,才一个多月,这小雪豹便像是张开了似的,虽依旧带了些幼态,却已同床榻一样高,还时常捕些宫中园子里的鸟兽。 平安到了榻前,琥珀色的兽目看向睡熟的殷芜,“喵呜”了一声,伸出自己肉乎乎的爪子想碰她的腿,爪子却被半空拦截,男人睥着它,淡淡说了一声“出去”。 平安又对着殷芜“喵呜”了一声,见她依旧没醒,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将殷芜放在榻上,扯了被子给她盖好,又放下床帐,百里息转身去了院中。 辰风现身,道:“启禀主子,那些暗中帮高晴设局的人均已处置了,大多都是埋藏在宫中五年以上的老人,只是有一个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百里息手中把玩着一枚墨色玉蝉,漫不经心道:“谁?” “是天权长老继室娘家的庶姐,六年前被送进宫中做了掌事,今日便是她带着高晴去了明湖。”虽大祭司和百里家并不亲近,但那人毕竟和百里家沾亲带故,总归要回一声才能处置。 “你最近差事办得越发好了。”百里息冷声。 辰风背脊发凉,慌忙退下处置那人去了。 百里息揉了揉跳疼的额角,看了殿内一眼,转身去了后殿。 …… 后半夜,百里息才终于从水中出来,他浑身湿透,苍白的脸上只有薄唇带着一点粉,明明才泡了冷水,额上却还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懒散躺在白玉地面上,呼吸有些沉重,身体已经麻了,那欲|望却丝毫没被压制下去。 烦躁在他眼底炽盛。 人人都说他慧明无双,少年的他也曾想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来,但当他发现连自控都艰难无比时,那些少年时的妄想就灰飞烟灭了。 换了干爽的衣衫,百里息回了寝殿,殷芜尚在沉睡,面色微红,半边纤细的肩膀露在外面,百里息帮她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帐去了小榻上。 天未亮时,殷芜渐渐苏醒过来,她想起昨夜那个混乱的梦,头越发的痛起来,床上的声响惊动了百里息,他掀开床帐,便看见面颊绯红的殷芜茫然坐在榻上。 殷芜脑中立刻炸了开来,昨夜不是混乱的梦。高晴离开后她跟着百里息来了临渊宫,那些话她确实说了。 “大祭司……”殷芜别开眼,不敢看他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睛,更怕看见他眼中可能出现的厌烦,“几时了,我回灵鹤宫了。” 殷芜想要下床开溜,肩膀却被百里息按住。 “施完针再走。”百里息去铜盆边净手,外面熹微的晨光从支摘窗透进来,在他的玉面上镀了一层浅白的影子,修长的手指缓缓撩动清水,一声声都像是撩在殷芜的心上。 这几日给殷芜调理身体,除了每日要喝药,还配合针灸,只不过前几日百里息出门,事情又多,便是厉晴施针。 “让厉晴施针即可,我回……”她话未说完,就看见百里息已经拿了针过来,只得闭上嘴。 她伸出手,却听一道凉凉的声音道:“脱衣服。” 第42章 “过来。”百里息淡淡道。 殷芜心跳有些快, 可能是因为回京后,两人再没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如今忽然要在他面前宽衣, 便有些难为情。 她垂眸看着床榻,缓慢将衣服脱下,最后只剩下一件亵衣, 寝殿内并不热,殷芜却出了一层薄汗,她趴在软褥上,将脸朝向床内,呼吸都努力轻缓些。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百里息便开始给她施针, 仿佛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背脊上, 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殿内安静, 只有风吹竹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百里息熟练的施针,视线却难免落在殷芜光滑的脊背上, 腹中原本压下去的燥|热再次苏醒,像是一条毒蛇,催促他快些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似是被蛊惑一般, 他的手指在如玉脊背上轻轻滑过, 惹得殷芜身体微颤, 连声音里都带了娇意:“大祭司……” 她眼带惊慌回头, 眼中似是染了水汽,让人越发想要逗弄她。 但百里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收了针, 转身离开了寝殿,只是并未走远, 他站在院内,任由清晨的凉风带走身体的燥意。 此时他终于知晓,殷芜才是让他失控的缘由。 “真丢人。”他冷嗤一声,低头看见自己指尖那枚玉蝉,眸色晦暗,这次他未有任何犹豫,抬手缓缓将那玉蝉放进口中,薄唇轻轻抿起,将那玉蝉衔在唇间,半晌又尽数含|入口中。 * 之前的戒塔被烧后,经数千工匠日夜赶工,新的戒塔终于落成,塔内的布置尚未完成,却有两个人在塔内。 “那人是你继母娘家的亲眷,怎么能投入潜龙卫的私牢里,还严刑拷问?”百里崈愤然拍着轮椅扶手,眼中尽是愤然之色。 屋内正座上,坐着一个男子,男子玉面白衣,修长的凤目里是淡淡的嘲讽,“处理宫中的事何时需要天权长老同意了?那人潜伏宫中多年,协助高晴设局,自然要拷问一番。” 百里崈脸色更加难看,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开口道:“昨夜的事你既然知晓,便也不瞒着你了,高晴是我挑的人,高家日后也会成为你的助力,你如今年岁不小,虽然你不想沾染男女之事,但你身上流着百里家的血,不屈服也要屈服。” 见百里息并不接话,百里崈只能继续劝道:“百里家以前并非没有同你一样洁身自好的人,然而怎么样了呢,虽然一辈子没碰女人,最后还是疯了,把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杀了,你虽恨我怨我,却始终是百里家的血脉,这是改不了的,何必非要闹成这样?” 先前冠州的事虽未牵扯到百里家,却还是伤了百里家的元气,而且同百里息为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百里息不让取殷芜的血炼药,又把殷芜守得眼珠子似的,根本没机会偷偷接近她取血,如今才几个月,已经有不少旁支子弟发疯了,百里崈也是走投无路,才想通过给百里息安排婚事缓关系。 “本座从被师傅收养时,就已经斩断所有亲缘,不知天权长老怎么偏偏就要和本座攀扯什么亲戚。”坐上男子凤目微冷,话也毫不留情。 百里崈脸色“刷”地冷了下来,气得浑身发抖,再也没有刚才规劝时的好声好气,反而威胁道:“你想同百里家撇清关系,也要自己真的干净才是,若是天下人知晓你是乱|伦所出,不知还有没有人把你当成神圣的大祭司?” 百里息面色如旧,冷笑道:“天权长老一遍一遍提及那龌龊事,真以为本座会一直退让?所有帮助你们设局的人,本座皆不会放过,你若执意将百里家的丑事张扬出去,那便张扬出去,到时百里家也别想从冠州私卖奴隶的案子脱身。” 当初百里睿去冠州劝说,也是用了此事威胁,并非百里息害怕而放过百里家,只因他想要将黎族赦免为自由之身,这件事阻力极大,所以才暂且没拉百里崈下水,谁知百里崈却以为抓到了他的短处,得寸进尺起来,百里息自然不会再纵着。 娇缠春山 第45节 百里崈本来也只是想威吓他一番,若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自然是不会张扬那桩丑事,如今见百里息竟不买账,心中思忖片刻,随即又冷笑道:“你在我面前(y)(h)这样大义凛然,便以为我不知你做过的那些事?你是带着圣女去冠州的,又不许取她的血炼制丹药,不知你们之间可是清清白白?” 百里睿知晓殷芜同去冠州后,便将消息传递给了百里崈,百里崈又回忆近来百里息的行事,便猜测或许他和殷芜之间并不干净。 他盯着百里息的眼睛,想从他的反应中窥探一些蛛丝马迹,若他的猜测得到证实,手中便又有了能够拿捏百里息的把柄,然而座上男子神色丝毫没有变化,眸子里依旧是平素的冷漠,只不过冷漠之中又多了一丝嘲讽。 “天权长老这般空闲,不妨好好管束百里家的子弟,别让他们犯事,否则落在了潜龙卫手中,只怕不好收场。”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扶手,唇角微微勾起,是在警告,更是在说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两人谁都再未说话,殿内静默良久。 百里崈心底忽然生出些许冷意恐惧来,百里息五岁被前任大祭司收为入室弟子,断绝了和百里家的关系,且当初百里息曾亲眼看见他杀了吴氏,虽然这些阴私已许久未被提起,只怕百里息却从未忘记,从之前他毫不留情处置二房的情况看,他对百里家确实能做到心狠手辣,若被他找到能扳倒百里家的证据,只怕他是半点不会留情的。 但此时百里崈也没有了退路,冠州的生意被毁了个干净,这动了百里家的根基,若还不能拿捏住百里息,百里家日后只怕难以为继,若是能让百里息娶了高晴,不止百里家能得到高家的助益,更能利用高晴笼络住百里息的心,高家女子的手段他还是有信心的。 想到此处,百里崈心中大定,他虽不知百里息和殷芜之间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却不难看出百里息对殷芜的维护之意,于是道:“大祭司六亲皆断,便是冯南音死时也不曾落下半点眼泪,周身似有铜墙铁壁一般,可惜大祭司护着藏着的圣女却浑身的漏洞……” 百里崈话说一半,抬眼看向百里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慌乱来,然而却只对上一双冷寂无情的眸子。 “天权长老可是想说她的父亲是黎族人,血统卑劣,不配为神教圣女?” “你如何知道的!?”百里崈惊讶出口。 “殷芜生父是灵鹤宫内的黎族奴隶,殷臻怀孕后,灵鹤宫内的人被灭口,只有几个黎族奴隶侥幸逃脱,这里面便有殷芜的父亲,时间这样久远,难为天权长老竟还能寻到蛛丝马迹。”百里息声音淡淡,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让百里崈心中一惊。 百里崈废了许多力气,才终于寻到了几个当年逃脱的黎族奴隶,各种酷刑用尽之后,总算有人受不住招了,说当年同殷臻关系亲密的是个叫郁岼的奴隶。 百里息起身,行至百里崈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微凉:“前几日我出城办事,顺便将天权长老那几个手下收拾了,那些黎族奴隶也放走了,还望天权长老勿怪。” 那几个黎族奴隶被藏得极偏僻,百里崈来之前尚未收到任何消息,听了这话心中一惊,转而由惊变气,怒道:“即便没了那几个证人,只要放出些消息,便足以让殷氏血脉蒙污,到时她自然不能继续做神教的圣女。” “若她不能继续做神教圣女,那神教也不再需要圣女,索性散了神教吧。”百里息嘴角浮上一丝冷笑,他并不怕殷芜的身世被泄露出去,只是如今尚未找到她的生父,若被她听到风声,只怕又要多思多虑,一旦多思多虑,他那些珍贵的药材就都白吃了。 别可惜了他那些珍贵药材。 百里崈愣住,未及反应,便听百里息又道:“黎族如今分布在各州,都在谋划如何推翻神教,惹出了许多祸事,迟早都是麻烦,我欲趁此次冠州之事的契机,将冠州黎族赦出奴籍,先行知会长老一声。” “赦免黎族!?”百里家每年靠私卖奴隶获益颇多,如今在冠州的买卖虽被毁了,别的地方还有买卖可做,若是赦免了黎族,才真是彻底将生意绝了根儿,自是立刻反对,“黎族不可赦免,他们若四处作乱,狠狠绞杀便是,如何还怕了他们不成?” 百里息眉目微敛,玉面上已隐约可见浮躁之色,他不再与百里崈纠缠,甩袖往门外走,“只是知会长老一声,三日后神教便会颁布赦免文书。” “你!!!孽畜!”百里崈怒喝。 从殿内出来,百里息胸口像是窝着一团火,又至月中,他的病怕是要犯了。 * 自那日醉酒后,殷芜便在没去过临渊宫,她心中有鬼,见不得百里息,好在百里息也未再来找她。 每日的汤药她按时喝,厉晴也日日施针,只是夜里睡得越发沉重,白天也没什么精神,厉晴说是汤药的缘故,多睡有益于养神。 “圣女近日多用了一味雪莲,气血补上来一些,依旧是晨间施针,精神尚好。”临渊宫内,厉晴如实禀报。 书案后的百里息抬起头,略微思忖片刻,道:“半夏和藿香减一分,再加一味白芥。” 厉晴应下,却并未告退。 “还有何事?” 犹豫片刻,厉晴道:“属下觉得圣女心里似乎有事,独自一人时时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一进屋,便又神色如常了。” 还有心事?赦免黎族的文书已经下发至各州,冠州也换了主官,只是原本已经被卖的奴隶需要用银子赎身,各州争执不断,不过尚可控制。 除了黎族的事,她还有什么心事? 百里息揉了揉眉,想着再过几日等黎族的事平息,便将殷芜送走,更不想和她再有什么牵连,只叮嘱厉晴道:“你多留心些,若有事立刻来告知我。” 厉晴道是。 * 殷芜本想在灵鹤宫躲几日,谁知越躲胆子越小,竟是不敢再往临渊宫去。 好在她终是将心底那点子绮念压了下去,她不能纵容自己想些有的没的,很多事情还等着她去办,不能天天龟缩着逃避。 只是各州反对赦免黎族,百里息忙碌起来,殷芜竟是再未能见到他的面。 雨水缠绵,似总也没个头,灵鹤宫的日子似乎也变得漫长起来。 …… “圣女,立秋后的第一场秋雨下得可真大,从昨儿半夜开始下的,现在还没停呢!”茜霜打帘子从外面进来,收了伞放在门外,抬步往内殿走。 旻国四季分明,秋季雨水丰沛,只是立秋后这场雨却来得有些迟。 殿内软榻上,少女肌肤赛雪,身着一身湖蓝绸衫,乌发如云,只是眉间略有郁色。 茜霜也敛了神色,将手中捧着的经文放置在桌上,低声道:“这是圣女要的《往生经》。” 少女头靠在软枕上,手指划过书脊,轻声问:“大祭司……那边有消息了吗?” “郁宵去打探过了,大祭司去乾州平乱,尚未回来,也没有消息传回。” 因神教忽然颁布赦免黎族的告示 ,各州争执不断,有几个靠贩卖奴隶大肆敛财的州府更是心有不满,反应强烈,竟联合起来要推翻神教,百里息所去的乾州便是叛乱的中心。 殷芜叹了口气,翻开《往生经》抄了起来。 * 三个月后。 初冬。 乾州又下了一整夜大雪,天地银装素裹透着寒气。 此时一队全身金甲的骑兵行走在苍茫天地间,像是一条金鳞灵蛇。 金色的队伍中,一人白衣如雪,乌黑的头发披散在雪白的斗篷上,苍白俊美却不染人欲,仿佛天上的仙人。 一只雪鹰自天上盘旋而下,落在他轻轻抬起的手臂上,他解下雪鹰腿上的信笺,手臂轻抬,那鹰便像通了人性一般啸鸣着消失在层层山峦尽头。 看了信笺后,他施令:“去善安县。” 又过了三个月。 灵鹤宫里的殷芜已抄完了七遍《往生经》。 乾州的捷报也终于传回京中。 反叛神教的几个州府皆被镇压,为首几个州的主官和神官被当街斩杀,一时旻国之内肃然,原本观望着的几个州府被震慑,再不敢起反叛之心,冠州黎族之事总算尘埃落定。 消息传到殷芜这里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日,百里息却依旧没有回京。 她的心不静,下一份经文竟生生抄不下去了。 “圣女的身体调理了几个月,如今刚刚有些起色,千万不要多思多虑,否则前功尽弃。”厉晴探脉,再次劝解。 软榻上的少女一如往常点点头。 “大祭司……”犹豫再三,厉晴还是开口提了那人,便见原本神色恹恹的少女抬起头来,厉晴心中不禁想起‘作孽’一词,实在不忍心让殷芜自己瞎想,只得继续道,“大祭司今日已回到神教,等处理完教中事务,晚些便能回临渊宫。” 厉晴能明显感到殷芜脉搏的加快,又见她眼中的欣喜转为怅然,心中除了叹息还是叹息。大祭司什么话也没给圣女留下,白白让人家担心忧虑,忧思伤身,她纵然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是白费。 中午郁宵从外面回来,入殿内见殷芜,少年虽极力掩饰,眼中的锋芒却已隐隐可见,“潜龙卫晨间便已入了城,百里息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直接去了神殿。” 殷芜抄经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望向窗外那株玉兰树,淡声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成了,如今该你帮我覆灭神教了。” 郁宵神色一动,却并未说话。 料峭春风吹动了殷芜的一缕发丝,她却依旧看着那株玉兰树,声音淡淡:“黎族虽已恢复自由,但只要神教存在一日,就永远有再次沦为奴隶的可能,我知道你不愿拿族人性命冒险,但这是你们唯一一次可以推翻神教的机会,这个机会现在就在你手中。” “好。” 傍晚下起了雨,殷芜喝过了药头有些昏沉,便听门响,抬眼见是茜霜,心中不禁一动。 茜霜点头,低声道:“大祭司回来了,现在宫门处。” 他……今夜会来灵鹤宫吗? 殷芜心中有些忐忑,希望百里息来,更希望他不要来。 若来,她的计划便能顺利推进,若不来她的计划就可以推迟一些。 夜色渐深,窗外只有雨声淅沥,殷芜人越发昏沉了,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外面雨声越发大了。 殷芜睁开眼,推开雕花窗,看那株玉兰已经冒出了一点嫩芽,给这黑沉沉的夜添了一点生机。 计划推迟又如何呢,终究还是要一步一步推着两人走向那个结局,等百里息知晓她的利用,她的算计,她蓄意的勾引,她千方百计的筹谋,两人终究是要走向那个结局的。 既然是迟早的结局,就不必再犹豫了,如今因为黎族的事,旻国四处不安,百里崈更是不安定的因素,她不能再等了。 殷芜走在竹林里,雨滴不停落在纸伞上、竹叶上,黑暗处仿佛有噬人的猛兽,让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临渊宫内依旧冷冷清清 ,她收了伞,轻轻叩门:“大祭司,我是殷芜。” 此时距离她上次来临渊宫,已过去大半年。 第43章 殿内无人应答, 殷芜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黑黢黢的寝殿内没有一丝人气, 自那次被砌在墙内后,殷芜一直是怕黑的,手中的琉璃灯又被风雨吹灭, 她又唤了两声“大祭司”,可依旧无人应答,殷芜踌躇了一会儿,那一点鼓起的勇气便被耗尽了。 即便她着急推进计划,也不差这一日吧…… 心中生了退意,她便准备回去了, 谁知一阵风竟将沉重的殿门吹开了一扇。 殷芜已经半年多没见过百里息, 分别那日, 百里息在殿中给她施针,床榻内旖旎绮丽, 她不知一离开临渊宫竟会这样久。 其间她与百里息一面未见。 如今再见,百里息对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是亲密?还是疏远? 殷芜感到忐忑不安。 她闭了闭眼,终是下定了决心, 伸手推开了另一扇门。 殿内黑漆漆的。 “大祭司?” 无人回应她, 浓重的黑夜仿佛要将她吞噬。她又怕又紧张, 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又唤了两声,依旧无人回应她,于是只能按照记忆摸黑走到了床边, 伸手掀开床帐,却看不清床上的情况, 殷芜只能伸手探过去,她指尖冰冷,又小心翼翼,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的锦被。 床上没人。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对黑暗的恐惧再次袭来,于是再也顾不上其他,转身便往外跑,却“嘭”地撞上黑暗中的书案。 娇缠春山 第46节 “哗啦!”她手中的琉璃灯碎了个干脆彻底,人也不受控制地摔在琉璃碎片上。 “唔……”殷芜疼得直冒冷汗,耳朵仿佛被棉花塞上了一般,除了耳鸣只能听见模糊的风声。 大祭司为什么不在……殷芜有些难受,他如果在自己就不会这样害怕了。 这里好黑,和那间封死的密室一样黑。 殷芜心跳得很快,腿也有些哆嗦,勉强起身冲出了寝殿。 黑暗中似乎闻到一丝青竹气息,随后殷芜就撞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胸膛。 她僵硬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一些。 乌云遮蔽了月亮,却依旧有熹微月光渗漏下来,殷芜仰头看清了面前的人——已经半年多未见的百里息。 百里息立在浓黑的夜雾之中,浑身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水雾,他散着头发,面白如玉,冰魂雪魄,不可直视,不可亲近,不可攀折。 殷芜忍不住后退半步,便听见他清冷的声音响起:“何事来寻我?” 不是问她伤得怎么样,也没有任何欣喜的神色,只是冷冷问“何事”。 明明之前二人曾同榻而眠,明明之前曾有过那么多亲近的时刻,可如今他拒人千里,殷芜忽然觉得委屈极了,可又觉得自己接近他的动机本就不纯,好像不应该委屈,可偏偏胸腔中的酸楚控制不住。 她顶风冒雨而来,只为了见他一面,结果百里息却如此冷漠,殷芜的希冀变成了难堪,她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神色,低声道:“没事,殷芜这便离开。” 耳边是呼啸的风雨,百里息未发一言。 她的期待终于一点一点湮灭,即便害怕黑暗,即便脚踝痛得不行,她却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殷芜后退一步转身往外走,眼前是黑漆漆的竹林,她的琉璃灯碎了,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只能咬牙走入了竹林。 “噗!”殷芜人影消失在竹林的瞬间,百里息吐出一口血来,他只觉五内俱焚,之前他在善安县遭到伏击,中了一种奇诡的毒,如今残毒被他强行压住,只是今夜偏偏又是十五,那毒便连同着他肮脏的欲念不停肆虐。 如今黎族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是时候安排她离开了。 不能再和殷芜有任何牵扯了。 她这次离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啧。”百里息轻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迹,玉面似鬼非神,眸中皆是冷寂之色。 心中十分的不爽利。 空气中仿佛还有她身上的梨花香,他站了许久,等那气味散尽了,才进了殿内,然而进入殿门的一瞬间他便神色微凛——殿内一片混乱,书案挪动了位置,在书案旁边是一堆破碎的琉璃碎片,碎片上还沾染了点点血迹。 可以推测出殷芜刚才在殿内遭遇了什么。 他转身想去寻她,可只行了一步便顿住,想好了到此为止,且已分开了半年多,何必再让她心生希望。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不要让她再耽于这虚妄的欢愉。 殿内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虚空中忽然挥出一掌,将书案震得四分五裂。 不长眼的东西…… 地上的琉璃碎片散发着尖锐剔透的光亮,让他无法忽视上面殷红的血迹。 殿外的风雨忽然大了起来,婆娑树影在窗墉上摇晃。 一道闪电划过,百里息已不见踪影,殿内只剩下琉璃碎片散着寒光。 * 竹林里黑漆漆的,殷芜迷了路,手心都是细碎的伤口,脚踝已经肿了起来,雨越下越大,她是一个人出来的,只怕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来寻她。 殷芜蜷缩在一棵竹子下,可那竹子也挡不住风急雨骤。 殷芜的脑子有些昏沉,绝望地等待着天亮,却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响动,她有些害怕,怕黑暗中忽然扑出一只猛兽将她生吞了。 她想离开这里,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却越发沉重,视野之内迷茫一片,然而那声响逐渐逼近,殷芜只能强撑着站起身,然而一阵晕眩袭来便向下摔去,手腕却被从后牢牢握住。 手腕上的清凉让殷芜瞬间清醒一些,惶恐回头,便看见了百里息,他身后是浓黑的夜色,风雨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却无损他的仙人之姿。 他的眸色极浅,即便是动情时也带着淡淡凉薄,此时眼里更是染了霜雪一般,声音亦是冷的,“夜深风雨重,何必出来。” 殷芜方才便被他冷言冷语伤了心,如今正难过,听了这话心中便觉得饱含斥责之意,眼睛一热差点难过得哭出来,她极力忍住,小声道:“确实不该出来。” 她告诉自己是为了计划来见他的,但她却无法欺骗自己,只是为了计划。 心底那几分迫切,并不是因为计划呀…… 本已要停了的夜雨忽然转大,如珠的雨滴落在殷芜的脸上,正好掩盖住她脸上的湿意。 她把手腕从他掌中抽出,垂下头,轻声道:“是殷芜打扰了大祭司的清净,这便离开,麻烦大祭司帮殷芜指路。” 乌云散去,冷然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的脆弱和委屈终于无处遁形,通红的眼睛,颤抖的身体,仿佛都在控诉他的粗暴。 他感觉身体里的毒蛇在蠢蠢欲动。 看着湿漉漉、娇怯怯的殷芜……他动情了。 那压抑了半年多的毒蛇,似嗅闻到了她身上的芬芳,兴奋而放肆起来。 半年多的自持、绝欲,在她面前瞬间土崩瓦解,百里息简直要被气疯,神色却依旧冷漠。 殷芜等了片刻,未等到百里息说话,却已没有再抬头看他的勇气,两人这样近的距离让她难受。 她耐不住这样的僵持,转身想走,不管走到哪里都好,只是不要这样狼狈地傻站着。然而她的手腕却忽然被紧紧握住,百里息的手掌似玉冰凉,紧紧贴在她手腕内侧的肌肤上,他的脉搏从两人紧贴的肌肤上传递过来,一下又一下。 “我,迟早会变成嗜血的野兽,如果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最后可能会死在我手里。”他终于开口,声音沁了冰一样。 殷芜忍不住回头,便直直撞进了一双寒潭般沉寂的眸子。 乌云再遮月,周遭再次陷入黑暗。 “我会疯,所以你必须走,祭神节后我会让厉晴和江茗送你离开旻国。” 看不清百里息的神色,他的声音却清晰得过分。 他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想要就此放开殷芜了。 殷芜下意识反握住他的衣袖,想也没想,便开口道:“如果有办法治好你,可不可以……” “呵。” 未说完的话被百里息的冷笑打断,殷芜那发昏的头脑忽然清明起来,她在做什么?现在形势已经极紧迫了,怎么能再说引他怀疑的话,万一就此功亏一篑…… 殷芜抿了抿唇,正不知如何开口,那片乌云却被风吹散,月光再次落在两人身上,让殷芜看清了百里息幽深的眸子,他唇角轻轻勾起,带着邪意和自嘲,“我这病无药可医,既然无药可医,就别抱任何希望了……蝉蝉。” 他的蝉蝉,以后就不是他的蝉蝉了。 殷芜指尖泛白,将他的衣袖攥出一痕一痕的褶皱,却一时并未开口,两人沉默良久,久到百里息心底的火苗彻底熄灭了,才听殷芜轻声问:“如果你能好,可不可以让我一直陪着你。” 百年来,嗜血嗜色的恶疾如同诅咒,将每一个姓百里的人拉进深渊地狱,他终究也无法逃脱这腐烂肮脏的结局,最近更觉五内如火,不停灼烧他的神志。 他以为殷芜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应该说出这样愚蠢的话。 更……不应该一再动摇他的心智,自己往他的囚笼里钻。 殷芜望着他,看着他的眸子一点一点冷下来,仿佛两人的距离也忽然被拉远,抓住他衣袖的手仿若千钧,却固执得不肯松开,再次开口问:“若你能好,可不可以……” “嗤。”冷笑声打断了她的话,百里息一步步逼近她,直将她逼得撞在身后青竹上,随即欺身上来,将她困于方寸之地不得动弹。 百里息本就身材颀长,此时又带了莫名的逼迫感,让殷芜觉得陌生,仿佛这个男人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仿佛之前与她耳鬓厮磨的是别人。 他反握住殷芜的手腕,她急促的脉搏从肌肤传来,惹得他再次哂笑一声,在她耳边低语:“蝉蝉害怕了?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的么,原来只是说说罢了,心里到底还是怕我的啊。” 她不怕。 前世今生两辈子,百里息都从未伤害过她。 他低头深嗅了她身上的梨花香,这行为本极轻佻色气,偏偏他眼中漆黑一片,他的双掌自她腰际缓缓上移,落在她胸下肋骨之上。 殷芜身体有些僵硬,心扑通扑通跳,只觉得眼前之人实在陌生,不像是平日认识的那个人了,即便是前世,百里息除了浴池那次逾矩外,一直似谪仙一般,今生他动情起意的时候,眼神也永远是清明的,像是睥睨苍生的神祇。 可此时的百里息却与往常不同,他眸子漆黑似墨,终于在这阴森的竹林内褪去了仙人皮囊,露出本来的面目来,至于这面目是善是邪,殷芜也拿不准了。 她正愣神,却听见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低头便见自己的衣带被解开,那双青筋微起的手缓缓上移,惹得殷芜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伸手便去推他。 两只手腕却被他捉住按在头顶,两人距离实在太近,殷芜只能看见他的下颚,他本才出浴,穿着松松散散的长衫,露出锁骨下一片肌肤,像是引人入地狱的邪仙。 他的另一只手依旧放在方才的位置,殷芜未及反应,百里息却忽然低头下来,微凉的鼻息喷在颈间,顿了片刻,殷芜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正等着,却有片凉凉的唇贴在了颈上。 接着殷芜只觉颈侧一痛——百里息竟然咬她! 第44章 “唔!”殷芜疼得想要挣脱, 却如蚍蜉撼树,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疼……”殷芜声音带了哭腔,将脸别向一边不停挣扎, 然而颈间的疼痛却越发厉害。 有温热的液体自颈间滴落,缓缓没入胸前衣衫,殷红的颜色刺目又充满了诱惑。 殷氏的血对百里家的人来说是药, 是毒,更是蚀骨的欲|望,百里息亦不能例外。 她被他紧紧压制住,根本无法挣脱,也不知是淋了雨的缘故,还是疼的缘故, 她的身体忍不住的颤抖。 “知道怕了?”他嗤笑了一声, 似是在嘲笑殷芜, 又似在自嘲,颈间的疼痛减轻, 脸却被强硬抬起,被迫与他对视。 百里息的眸色漆黑,玉面上仿若凝结了一层寒霜, 薄唇上沾了殷红的血, 他的指腹在殷芜颈上的伤处轻轻摩挲, 唇动了动, 似是想同殷芜说什么,却又没说。 此时已天光大亮,雨也停歇, 一滴清莹水珠落在殷芜睫上,又顺着眼角滑落, 让她整个人都惨白惨白的。 百里息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他后撤两步抱臂垂眸睥着她,宽松长衫之下,所有的情绪、悸动、不舍、不甘都归于平静。 就到这里罢。 她终于知道怕了。 该放手了。 “你当知道,疯病犯了的时候是无法自控的,今日若是我不停,你便如同羔羊……” “我不怕。”殷芜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她抬起那张苍白却绝美的脸,杏眼中都是愤怒,“但是很疼,你咬得我很疼!” 殷芜气恼地将凌乱衣衫拉好,伸手碰了碰脖子上的伤口,倒是没摸到多少血,只是有些疼,她瞪了百里息一眼,转身便走,只是之前扭到的脚踝却疼得厉害,可是她心里有一股气,硬是咬着牙走了十余步。 偏偏方才的事她越想越气,身体的疼痛不适更是加重了她的愤怒,气得她又转身往回走。 百里息依旧站在原处,即便他此时亦是衣衫凌乱、头发披散,却更显出落拓清逸来。 娇缠春山 第47节 殷芜更生气了。 王八蛋。 臭男人。 不就是希望她害怕,希望她哭着求他饶了自己,希望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以为自己能掌控她的一切吗?她偏不让他如意! 装腔作势! 人面兽心! 言不由衷! 殷芜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想要以牙还牙,却发现自己比他矮得太多,根本咬不到他的脖子,于是退而求其次,抓住他的手臂便咬了上去,等尝到了血腥味才松口。 一点血迹在白衣上晕开。 殷芜抬头,见百里息神色严肃,她心中却并不惧怕,用湿透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心中依旧有气,声音也绷着,“大祭司以后不必这样吓我,若要殷芜走,殷芜走便是,不必如此费力气。” 说完,她也不等百里息反应,便一瘸一拐往竹林外走。 “愚蠢。” 殷芜深吸一口气,想当做没听见,然而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她停住脚步,背对百里息奚落道:“殷芜固然愚蠢,不似大祭司聪明绝顶。” “我不伤你,是因此时我尚清醒,此为你之幸事。”他声音清冷陌生。 殷芜回头看他,指了指脖子上的咬痕,轻声问:“这不是伤?” 百里息别过头,似觉得鸡同鸭讲,实在无趣,但今日之后两人怕再无相谈之时,索性把话讲明白。 “我若犯病会伤人,会杀人,会嗜血,而我发病是迟早之事,如今冠州黎族之事吸引众人目光,叛乱亦平,是送你离开的最好时机。”衣袖之下,他摩挲着掌中的玉蝉,“我非良配,即便没有疯病,亦是天煞孤星,孤克六亲死八方,杀破狼照命,一生漂泊身命疾厄。” “此生我不会成亲,之后亦不会再亲近任何女子,江茗和厉晴会一直护佑你之侧,天地浩大,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比在我身边好千倍万倍。 “可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大祭司身边。”她侧身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一股邪火忽地涌了上来,百里息被气得甩袖便走,一棵倒霉的竹子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啪”地一声被隔空折断。 他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见殷芜正蹲在地上揉着脚踝,便想起了方才殿内的情形…… 她伤到了脚踝? 殷芜以为百里息已经走了,正在想自己该怎么离开,却又听见有脚步声靠近,抬头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百里息。 “伤到脚了?”他问,欲伸手查看她的伤。 “我哪也不想去,只想一直……唔!”殷芜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百里息捂了嘴。 嘴被捂得密不透风,殷芜只能发出“呜呜”的反抗之声,这一夜她经历了太多的事,心底的怒气未散,偏又被百里息如此对待,心中更是生了一团灭不掉的火,他不让说,她就偏要说! 脚踢手挠,想要摆脱百里息的钳制,百里息却猛地抓住她抵在背后青竹上,一时间殷芜也有些蒙了,下一刻百里息却欺身将她牢牢困在方寸之间,殷芜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鼻间都是清冷逼人的青竹气息。 “住嘴。”他努力压制体内那条欲醒的毒蛇,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让今夜回到正轨上,而不是被殷芜引到另一条路上去。 那日在浴池边,他纵容了自己炽盛的欲|望,贪了殷芜这个人,今夜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是没有未来之人,就不应该染指她,偏偏却沉溺,说来说去不过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罢了,借着她需要自己庇护的契机,从她的身上尝情|欲滋味,他以为自己是隔岸观火,却已一步步被拉进泥淖之中,沉沦欲海之内。 他不喜欢失控。 不是没想过把她占为己有,把她锁在他的临渊宫,可却不忍心,不忍心让她被自己拉着一同腐朽,不忍心让她日后面对一个发疯的百里息。 他六亲淡薄,冷漠无情,即便在善安县遇袭险些丧命之时,心中亦是毫无波澜,偏偏她就能引起他的诸多情绪。 让她走,是他的仁慈。 偏偏她不知珍惜。 他松开了手,殷芜此时也冷静下来,她垂着眼,似赌气般低声道:“大祭司,我是一个人,不是一只动物,也不是一个物件,我自己是有主意的。” 他眸色幽幽,虽看不出此时心中所想,殷芜却觉得心中十分不安,却依旧轻声道:“蝉蝉自己的选择,后果蝉蝉自己会承担,自然不会埋怨他人。” “你自己承担?”他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怒意,百里息猛地站起身,转身便往外走,他的脚步仿佛都充满了怒意,袍角带起地上潮湿的竹叶,声音闷闷的,让人听见也闷闷的。 唉…… 殷芜垂头。 这次不知道他又要消失多久啊…… 脚踝疼得更厉害了,殷芜低头查看,见扭伤处已红|肿不堪,此时已然是不能走路了,她心里非常沮丧,整个人都恹恹的。 “反正也死不了。”她自言自语,自嘲的笑了笑。 一阵潮湿的风袭向面门,殷芜抬眼,竟见百里息再次折返。 他立于层层绿竹之前,方才的怒气、恼怒已消失不见,只剩一个谪仙似的神教大祭司,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怎么又回……”百里息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殷芜的后半句话被他吞了进去。 少女因太过惊讶,杏眸蓦地睁大,只觉得双唇又凉又麻,很快便喘不过气,百里息却不放她,直到她被亲得浑身发软才松开,她的身体似一滩水融化在他的怀里。 他靠着意志远离殷芜,可是意志到底还是分崩离析,迫使他听从自己的欲|望,他的欲|望告诉他回来,他便回来了。 熹微晨光之中,少女姿容绝世,白得发光,只是面颊上染了丝丝红晕,气息也不稳,勾人摄魄。 这样的圣女,这样的殷芜,只有他见过。 身体里的那团火已经燎原。 “既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就不准后悔。” 他抱起殷芜回了临渊宫。 眼前的景物快速后退,殷芜缩在百里息潮湿的怀抱里并未觉得冷,只是心中有些忐忑,百里息说近日就会将她送走,若被送走,她之前所有的筹划就都白费了,要想替母亲报仇就更加艰难。 她必须想方设法发留下来,留在百里息身边。 她抬眼看向百里息,却正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眸子,他眸中再无方才的疏远冷淡之色,而是带着殷芜熟悉的欲念,只是这欲念并不浓烈,像是蒙了一层纱。 可已经足够让殷芜开始忐忑,她别开眼,便听见百里息的一声轻嗤——多半是在耻笑她只有一张嘴是勇敢的。 她想留下来的,也必须留下来,事已至此,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最后百里息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看她,会如何处置她,殷芜如今是不敢想的。 百里息抱着殷芜穿过竹林的迷阵,再次回到临渊宫寝殿内,方才她的琉璃灯就是在这里打碎的,只是……那书案怎么也碎了? 之前她的腰撞上了书案一角,如今被撞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可见撞的力道不小,只是也不至于把书案撞成这样吧。 殷芜正努力回想当时情景,人已被百里息放到了床上,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将干爽柔软的锦被弄湿了,刚想起身,肩膀便一沉,又被百里息按回了床上。 “别动。”说话的同时他人已经蹲在了殷芜面前,苍白修长的手指脱掉殷芜的鞋袜,露出一只纤细玉足和红肿的脚踝来。 没见到自己的伤时,殷芜只是觉得很疼,现下亲眼看见那伤处红|肿可怖,疼痛仿佛都加了数倍,百里息只是轻轻捏了捏伤处,殷芜疼得眼睛都红了。 “你轻些……哎呦!”她话未说完,百里息便又捏了捏她的脚踝。 百里息并未抬头,微凉的手指轻轻探查着殷芜的伤处,末了才低声道:“方才来来回回折腾时未听你喊疼。” 说到“方才”,殷芜便想起那个贪婪嗜欲的亲吻,殿内仿佛瞬间便燥热起来,忍不住缩了缩脚。 “别动,现在不处置,明日只怕会更疼。”百里息依旧蹲在殷芜身前,取了药来敷在脚踝处,肿痛几乎立刻减轻不少。 百里息一面用帕子将指尖的药膏擦掉,一面抬头看向殷芜,道:“伸手。” 殷芜乖乖伸手,便见白嫩的指腹和掌心上都是点点伤痕,是之前打碎琉璃灯划伤的,殷芜偏头看了看,见那琉璃灯的碎片和碎裂的书案都在殿内一侧静静躺着。 百里息从药匣中另取了一瓶药,用指腹沾了些浅碧色的药膏,缓缓涂在殷芜掌心指腹的小伤口上,殷芜这才回神,“嘶”了一声想把手缩回来,手腕却被抓住。 他头也未抬,专心涂药,“想什么呢?” 百里息声音本就偏低沉,此时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有几声雀叫,这几个字仿佛穿透了层层帷幕,敲击在了殷芜的心头上。 “在想……书案怎么碎了,”殷芜下意识揉了揉之前被书案撞到的腰,“该不是我撞的吧……” “不是你撞的。”百里息故意吊着殷芜的好奇心,偏不说书案是怎么碎的。 殷芜用那只没受伤的脚碰了碰他的袍角,声音软软的,“说呀,怎么碎的?” 百里息微凉的手掌握住殷芜乱动的脚腕,琥珀色的瞳仁注视着她,手指忽然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小腿,才淡淡道:“因为它不长眼。” “啊?”殷芜听得云里雾里,还要再问,百里息却已起身去了殿外,隐约听见他低声说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宫婢抬着热水进殿将屏风后的浴桶注满,殷芜还要脸,早已放下床帐装起了鹌鹑,好不容易等殿内安静下来,便又听殿门响了一声,她以为是百里息回来了,却听茜霜在床帐外唤道:“奴婢来服侍圣女沐浴。” 殷芜松了一口气,被茜霜和江茗服侍入浴,她在冷雨中淋了一夜,人已冷得发颤,肌肤青白,被温水包裹着才稍稍好些,茜霜细心给她清洗长发,江茗一面仔细护着她的手不让沾水,一面焦虑道:“圣女的身子本就不好,今夜淋了一夜雨,之前厉晴的苦药算是白喝了。” 殷芜将脸靠在桶壁上,小声认错:“再也不这样了。” 殿外厉晴正与百里息汇报殷芜近况。 “主上走后,属下一直按照之前的药方增减药量,圣女也按时喝药,只是属下无能,见效甚微。” “夜里又睡不安稳?” “之前明明好了许多,可是最近一月中有半个月睡不安稳,食欲也不好。” “知道了,你退下吧。” 厉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属下听说主上在善安县遇袭中毒,不知主上残毒可除了?” “无碍。” * 殷芜沐浴完出来,地上的琉璃碎片和书案已经被收走了,清冷的晨光自窗牗映照进来,落在软榻上斜卧男子的身上,他已换了一身白衫,衫子领口微敞,一只腿支着十分慵懒,虽闭着眼,却知殷芜来了。 “蝉蝉过来。”他声音低沉,依旧闭着眼。 殷芜的脚踝方才涂过药,虽沐浴时洗掉了药膏,此时疼痛却减轻许多,只是走路还是有些艰难,她一点一点挪过去,来到了软榻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晨光悄悄瞧百里息。 百里息终于睁眼,琥珀色的瞳仁看着她,一抬手将殷芜揽上了软榻,他本是斜靠在软垫上,这一揽殷芜的腰背便靠在了他的怀里,有些硬…… 他从小几上取了温热的姜汤递到殷芜唇边,“喝了祛祛寒气。” 殷芜乖乖小口喝了。 “真的想留在我身边?”百里息依旧慵懒随意,放下药盏,修长的手指挑起殷芜的一缕发丝,绸缎一样的触感,留在他身边,没事摸摸头发也不错。 少女新浴,浑身都似带着水汽,此时乖顺窝在他怀中,柔顺长发自玉色肩颈垂落下来,贴在他的腰间,美色……果然动人。 她似有些不安,像是怕他又要送她走,窥他一眼,复又垂下头去,“蝉蝉想一直陪着大祭司。” 窗外传来几声雀叫,百里息快速说了一声“好”。 少女水眸动了动,先是有些迷惑,随后惊喜便溢了上来,她似惊喜地叫了一声,又似嘤咛了一声,像一只欢喜的鸟雀投入山林般,投进了他的怀中。 娇缠春山 第48节 满怀软玉温香,那娇儿还说:“大祭司最好了。” 百里息逆光看着自己的手,苍白而修长,此次去镇压反叛,双手染血不少,以后只怕也会继续染血,他轻嗤了一声——既是她自己要留下的,往后不管怎样都是今日她自己选的,后悔了也得受着。 那只手放在了殷芜的后颈上,轻轻抚弄着,轻声问:“我当真这样好?” 他终于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欲望。 “好,你最好了。”殷芜被他弄得有些痒,想起身躲开,却忽然被他压倒在榻上,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处,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 腰带滑落,衣衫之下撞得青紫的纤腰露了出来。 第45章 腰带滑落, 衣衫之下撞得青紫的纤腰露了出来。 百里息手上涂了药油,微凉的手掌贴在伤处揉捏了一会儿,腰侧便有些麻痒。 殷芜一夜未睡, 本就困倦,正昏昏欲睡却身上一轻,百里息已抱她下榻, 殷芜被放在床上,床内光线昏暗,殷芜更加困了。 她闭上眼,声音软得不像话:“半年多,大祭司一句话都没捎给我,就一点都不想蝉蝉?” “想, ”他回答得极快, 浅色的眸子看向殷芜, 一字一字道,“每天都想, 想把你按在怀里欺负哭。” 她脑子混沌,并未听清,嘟囔道:“我睡一会儿再回去……” 可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 哪里还睡得着, 殷芜挣扎着睁开眼睛, 正要开口, 便有一个凉凉的东西塞进了她的口中。 是那枚墨玉雕刻的蝉? “含着,不许吐出来。”百里息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殷芜瞬间清醒过来, 心跳得有些快,下意识想后退, 肩膀却被按住。 借着床帐透进来的光线,殷芜只能看见百里息的轮廓,她忍不住唤了一声:“大祭司……” 因嘴里含着那枚玉蝉,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却还是得到了百里息的回应。 “好蝉蝉。”他的声音慢条斯理,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殷芜的香腮。 “唔——” 殷芜的嘴忽然被堵住,身体仿佛被泡在水中,浮浮沉沉,想要抓住身边的浮木,双腕却被捉住固定在头顶。 一只小雀落在支摘窗外,正探头探脑往里面瞧,床帐内忽然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那只手紧紧握住帐幔,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帐幔被扯得露出一条缝隙,隐约可以窥见里面交叠的人影。 男子的手忽然从帐幔内探了出来,骨节分明的五指按住她的掌,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握住、拉回帐内。 少女有些压抑的嘤咛声传出来,似乎在求饶。 帐内安静了片刻,殿外却又下起了雨,淅沥沥的雨声自远而近,雨滴打在竹叶上,惊起了窗边的小雀。 帐内,殷芜趴伏在枕上,额上都是汗,绸缎一样的发铺散在光洁的背脊上,那枚玉蝉早已从口中取了出去,百里息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息表哥饶了蝉蝉吧。”殷芜抓紧了自己的心衣,求饶声都带着颤音。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近过,百里息恨不得将半年来他想过的事,都在殷芜身上招呼一遍,在殷芜看来,便像是故意折腾她,一时实在是吃不消了。 “我是你哪门子的表哥。”昏暗之中,坐着男子轻笑一声,伸手将殷芜拉进怀里,“叫我怀光。” 怀光是他的小字,世上没几个人知晓,也从未有人叫过的小字。 殷芜却知道,前世她曾见到他的一枚私章,上面就刻着“怀光”两个字,彼时两人不似此时亲近,她因再次被逼迫选夫而来求助,百里息端坐在香炉之后,缥缈得如同仙人一般。 他看着哭求的殷芜,淡淡道:“既然圣女不愿意成亲,便没人能逼迫圣女。” 之后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果然没有人再逼她了。 而此时,两人身在暗处,百里息见她失神,伸手捏了捏她的后颈,轻声道:“蝉蝉乖,叫我……怀光。” 少女眨眨眼,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有些恍惚地开口:“怀光。” 她的声音娇软,还带着动情之后的颤音,叫完便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这个小字从未被人唤过,此时被殷芜唤出,小字仿佛忽然生动了起来。 仿佛他就应该叫这个名字。 腹内仿佛忽然生起一团火。 他的手探入少女的发间,强迫她抬头迎接自己的亲吻。 “蝉蝉……乖。” …… 殷芜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沉,身上酸痛,借着帐子内昏暗的光,殷芜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状况,只见红痕点点,有些……惨不忍睹。 昨夜的情形殷芜实在不敢再想,也不知百里息怎么忽然这般的放纵恣意,虽未到最后一步,可也折腾得……算了,不能想了! 殷芜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把头埋在被褥上“唔”了一声,没脸了! 可稍稍冷静片刻,殷芜又觉得心中越发忐忑,很怕将来事发,今日的缱绻都成了刀子,会一刀一刀扎在百里息的心上,他是那么孤傲的人,若知道最开始便是她蓄意的接近,只怕会恨极了她…… 殷芜头埋在软枕上,鼻间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青竹之气,思来想去却依旧没有什么好法子,按照她现在的计划,离百里息知晓的日子只怕也不远了…… 唉! 她越想心越窄,脑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起百里息之前的作为,心中的愧懑转而变成气恼,破罐子破摔的喃喃道:“反正他现在也挺快活的!吃亏的分明是我!不管了!” 他是挺快活的,末了看见殷芜无力伏卧在床褥上,还挑玩着她的一缕青丝,轻声呵道:“蝉蝉……果然乖驯。” 她倒是想不乖,可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外面候着的茜霜听见殿内动静,进门服侍,却一时间不敢掀床帐,只小声唤道:“圣女可要梳洗?” 帐内静了片刻,才传出少女柔得滴水的声音:“嗯。” 茜霜打起床帐,便看见殷芜散着如墨长发,玉色肩颈上是点点红痕,她急忙垂眼,服侍殷芜起身梳洗。 “大祭司……他何时走的?” “两个时辰前仪典司的邬掌司来禀事,大祭司便出去了。” 邬池?前轮给殷芜选夫,便是邬池办的,原仪典司掌司百里衡病了一直没好,仪典司便由邬池代掌了,最近似乎并没有需要仪典司的事务…… 梳洗完,殷芜回了灵鹤宫,自上次高晴落水一事后,宫内各方的眼线都被拔除,即便还有残余,短时间内也不敢再有动作。 殷芜有些疲惫地靠在软垫上,看着侍立一旁的茜霜,温声道:“你还能传消息给百里崈吗?” 茜霜愣了愣,百里崈费劲把她送到圣女身边,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所以平时是极少动用她的,听殷芜这样问,茜霜如实回道:“高晴之事后,原本几个能传递消息出去的人都被大祭司拔除了,但还有一人隐藏得极深,尚可传递消息。” 少女指尖摩挲着身上搭的锦被绣花,似有些踌躇,半晌抬头看向窗外被落日余晖染了色的院落,轻声道:“给百里崈传递消息,告诉他我昨日宿在了临渊宫,大祭司似乎对我颇为有意。” 若说之前百里崈只是怀疑殷芜和百里息的关系,那么茜霜传递的信息便能坐实他的猜测。 如今殷氏一族只剩下殷芜一人,只有她的血为药引,才能短暂压制百里家的“疯病”,自从百里息开始庇护她,百里崈便再没有药引了,殷芜估计他手中的存药已不多了,那些旁支子弟早已断了药,听说已疯了几个,若此时再让百里崈知晓两人关系,定会狗急跳墙。 她要的就是百里崈的狗急跳墙,铤而走险。 殷芜又坐了会儿,江茗入内禀道:“主上说晚些时候回来同圣女用晚膳。” 殷芜便继续靠在榻上等着,中间厉晴送了一回药进来,中间再无别事。 天黑之时,外面有一点响动,然后便是门口茜霜的回禀声,寝殿门被推开,百里息入内来。 他穿一身白色宽袖长袍,腰间束玉刻麒麟腰带,整个人孤清如竹,他看了殷芜一眼,自去净手,不多时回来坐在殷芜对面。 两人隔着一桌,殷芜隐约能闻见他身上传来的青竹气息,思绪难免又回到了之前临渊宫,两颊火烧一般,侍女入内摆膳,总算是解救了殷芜。 百里息饮了一口茶,转了转指节上的赤金戒指,抬眼看向她,道:“天权长老联合几大家族施压,想让你尽快完婚。” “我不要成亲。”殷芜几乎没有犹豫,她眼中满是委屈,可怜巴巴地看着百里息。 “过来。”他说道,同时对殷芜伸出了手。 那只手修长,上面的赤金戒指散发着锐芒,手指颜色似玉,殷芜虽未触碰,却已经能想象它微凉的触感,她绕过食案,将手递过去,感受到了预料中的凉意。 百里息一手环住她的纤腰,另一只手将她拉到怀中,将下巴搁在殷芜的颈窝处,叹息了一声,“我的好蝉蝉,若成了亲不理我了,可怎么办才好。” 几个字,被他说得阴阳怪气,明知他是在揶揄自己,殷芜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他微凉的气息喷在颈侧,又麻又痒,殷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用手去推他的头,气恼道:“别闹了,痒!” 百里息却反剪了她的手臂,将她上身按在软垫上,贴着她耳边淡淡道:“圣女既已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别人自然别想肖想了,便是圣女的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能让别人染指。” 他的话颇为狎腻,偏偏语气又冷淡,便让人心中生出古怪的心悸来。 “乖,叫声息表哥听听。”他又道。 殷芜此时受制于人,又被百里息调戏,心中偏不想叫他如意,轻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一边不吭声。 殿内静了片刻,殷芜忽听百里息轻笑了一声,接着后颈便被捏住,她忍不住肩膀一颤,气苦道:“不如我还是和孙泓贞成亲吧,至少他不会作弄我。” 她话音才落,人便被翻了过来,正眼冒金星,便觉唇上一凉,气息尽数被他夺走。 良久,百里息才松开,她坐在他怀中,被迫仰头看着他孤清的眉眼,心如擂鼓。 “蝉蝉这辈子都不用惦记别人了,”他轻轻摩挲殷芜的耳垂,低声引诱,“叫声息表哥听听。” 第46章 “息表哥……”殷芜将脸埋进他怀里, 彻底放弃了抵抗。 傍晚殷芜咳嗽了几声,到底是前夜受了寒,夜里发起烧来, 人也萎顿下来,恹恹卧在锦被里,百里息哄着她喝了苦药, 又给她换下汗湿的里衣,便拥着她等热退下去。 殷芜人已烧得发晕,好在百里息身上凉津津的,正适合退热。 他轻抚着她的脊背,听着她不时发出的梦呓,忽然觉得多年来的孤寂清净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少女的身体热得烫人, 才换的里衣又汗湿了, 几缕碎发贴在潮红的脸颊上, 显得人越发可怜。 许是觉得他身上凉爽,殷芜又凑近了一些, 将脸贴在他的腰间蹭了蹭。 “难受……”殷芜呜咽了一声,百里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声好气哄了一会儿, 总算让人又睡了过去。 及至后半夜药效上来, 殷芜的高热才退了下去, 百里息将人安置好, 出了灵鹤宫,再次回到临渊宫后的浴池。 冰冷的泉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也将他身体里的火暂时压制下去, 他虽然留下了殷芜,却还不能放任自己彻底沉溺进去, 至少在他知道如何压制疯病前,不能要殷芜。 善安县遇刺后,他身上残毒未清,那毒极为阴毒,每夜丑时便要发作,发作时浑身似冰,全靠他内力压制。 百里息仰头靠在池边,轻轻呵出一口浊气,水面氤氲的水汽湿了他的眉目,恍惚之中,似有人剥开层层雾气走了过来,等近了才看清来人长着殷芜的脸,只是她怯怯地站在院中,过分可怜。 娇缠春山 第49节 百里息想伸手拉她,雾气却忽然变大,将人影隐去了。 画面一转,来到了一座假山前,殷芜手中提着个篮子,双眼微红,见了他,低声唤了句大祭司,似乎还有话想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百里息醒了过来,他已许久未做过这些古怪的梦了,梦里的殷芜总是很狼狈,虽知不是真的,却总是忍不住去确认殷芜的现状。 体内的余毒暂时被压制下去,百里息自池中起身,更衣后往灵鹤宫去,万籁俱寂,殷芜的寝殿内漆黑一片,百里息才靠近床边,便听见殷芜细弱的哭泣声。 “怎么哭了?”他先开床帐,借着支摘窗上透进来的月光寻找殷芜。 床榻角落里,殷芜抱膝坐着,空洞的杏眸中噙着泪,一张惨白的小脸上都是泪痕,她似不敢大声哭,只小声啜泣,委委屈屈。 一点银辉自床帐掀开处洒进来,让她看清了来人,下一刻她便扑进他的怀中,声音里都是委屈,“你去哪里了……殿内没点灯,蝉蝉醒了害怕。” 哦,原来是怕黑了。 “蝉蝉过来。”他伸手。 少女却依旧缩在那小小的角落里,她用手背抹着眼角的泪珠,红红的眼睛盯着百里息看,嗡声嗡气道:“昨夜那么大的雨,你却赶我走,你是混蛋!” 生病了自然难受,殷芜此时便像是因身体不舒服而愤怒,翻起了昨日的旧账来。 百里息不知她此时是否清醒,可是又烧了起来了,只能温声哄她道:“蝉蝉乖,过来。” 少女飞快摇了摇头,浅粉色的唇因委屈而紧紧抿着,还气呼呼地将脸转到一边,闷声道:“蝉蝉不要听你的话,你对蝉蝉不好。” 百里息猜想殷芜此时应该不甚清醒,却忍不住问:“我若对你不好,那谁对你好?” 少女长发披散,白色寝衣的领口散开,露出比寝衣还白的肩膀,她低头思考片刻,伸出手指开始数对自己好的人,“阿娘对蝉蝉最好了,阿娘会抱着蝉蝉睡觉,会给蝉蝉讲故事,还会……” “还会……”少女顿了顿,忽然仰面看向百里息,杏眸中泪光如星,“阿娘已经死了啊,阿娘身上的血流尽了,流了蝉蝉一身……” 殷芜双手捂住眼睛,哭声压抑又痛苦,“阿娘当时一定很疼很疼吧……” 殷芜正哭着,却忽被百里息的气息笼住,下一刻落入他微凉的怀抱,他将她抱在怀中,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先圣女已逝,尘归尘,土归土,蝉蝉不要伤心了。” 他的声音平和温柔,听了便让人安定下来,殷芜的泪却没停,反而更加汹涌起来,她哭得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小脸埋在百里息的肩膀上,将他肩头的衣服都哭湿了一片。 “阿娘去了,再也没有人……没有人对蝉蝉好了。” 百里息将下颌放在她的头顶,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柔肠百转。 “以后息表哥对蝉蝉好,再也不让蝉蝉自己在夜里淋雨,将蝉蝉保护好,再也不让别人害蝉蝉了,”他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少女满是泪水的颊侧,“蝉蝉不伤心了,好不好?” 殷芜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似两汪深潭,心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本是想让百里息对她心生一点愧疚,方便她日后行事,谁知竟有意外之喜…… “好不好?”他又问。 “好不好?”他问以后护着她,对她好,别伤心了好不好。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殷芜却能清楚听见自己乱了的心跳,她于昏暗的床帐中仰头看他如见神明,他的眼神清澈又温和,像是日出之前的海。 少女轻轻点头,柔顺地将脸贴在他的心口,玉臂一寸一寸环住他的腰,声音似雾似露,“息表哥会一直对蝉蝉好对吧,永远永远护着蝉蝉吧?” “会。” 后半夜外面的雨声并未停歇,床帐却隔出了另一片缱绻的小天地,殷芜睡得很安稳,偶尔迷糊时,百里息便轻抚她的脊背,于是又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天亮,殷芜伸手便摸到一片衣角,睁眼便见百里息倚坐在床边,手中拿着本书正看,床帐被熹微晨光映照成半透明,百里息又散着头发姿态慵懒,实在是有些……过分像仙人了。 “醒了?”他放下手中的册子,手指探过来摸了摸殷芜的额头,“可还难受?” “好多了。”殷芜鼻音有些重,借着百里息的扶助起身,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就是头还有些晕。” 百里息让她缓了缓,再次拿起方才在看的书册,问道:“怎么忽然想起要抄《往生经》了?” 殷芜这才看清他手中的册子,正是那本自己还在抄的《往生经》,便伸手将那书册抽出来搁在枕边,心绪似是不佳,“近日总梦见母亲,想是她心中有怨气,所以才替母亲抄经。” 少女眸中似有雾气,又因病着显得人苍白羸弱,真是我见犹怜。 阿娘去了,再也没有人……没有人对蝉蝉好了 百里息想起昨夜里殷芜说的话,忽伸手拉了拉殷芜的长发,“你不是孤身一人,暗阁已查到了你生父的消息。” 殷芜心跳忽然加快,那本是她胡诌的话,并未想到真能查到,此时且惊且喜,甚至有些害怕往下听。 百里息知晓她近乡情怯的心思,快速道:“你父亲应该是先前被送进灵鹤宫的黎族奴隶,名叫郁岼,前圣女有孕之后,天权长老欲杀宫中的黎族奴隶,郁岼和其他奴隶在押送途中遇到暴雨山洪,行踪自此消失。” 殷芜呼吸漏了一拍,百里息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没事的,别怕,那场山洪实在太奇怪,应该是人为,而那些奴隶的尸体也未被发掘出来。” 殷芜似乎已经忘了呼吸,双手不自禁抓住了百里息的衣袖。 “郁岼的身份是冠州黎族王室宗亲,入宫应该是想刺杀先圣女,却发现圣女早已成为傀儡,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两人朝夕相处,渐渐生了情愫。” “黎族虽被压迫百年,却从未屈服,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黎族人聚集在一处,伺机反抗,郁岼被他的族人救走时已经重伤,后来应该修养了近一年的时间才恢复,之后几年他曾策划了几次对百里崈的刺杀,但都未能成功,也曾想救前圣女出去,但因这次营救他再次受了重伤,之后先圣女离世,郁岼似乎也故意隐匿了行迹,去年开始他手下的黎族人才开始有了活动。” 殷芜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不禁问道:“去年祭祀时,黎族曾来刺杀……” 百里息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应该不是要刺杀,而是想将你劫走。” “那他现在在何处?” “这十年郁岼鲜少露面,前段时间百里崈也发现了他的行迹,曾派人去追寻,去的人虽被我解决,但郁岼却非常警觉,我亦未能寻到他人。”清晨尚有些凉,百里息扯了薄被披在殷芜肩上,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觉得殷芜比他离开时更瘦了些,继续宽慰,“蝉蝉不必担心他,这十多年百里崈一直在追杀他,却未能得手,可见他并非无能之辈,而且我已派人盯住了百里家,若百里崈有动作,我立时便能知晓。” 少女点点头,抬头在他颊边快速亲了一下,双臂环住他的颈,声音小猫似的,“蝉蝉相信息表哥。” “世上所有的人加一起,都没有圣女会哄人。”向来神祗一般的男子身子微微后仰,清冷的眸子盯着床顶繁复的花纹,叹了一声,“偏我就喜欢圣女哄。” 少女的自他怀中抬起头,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他的唇上,似乎想再效仿之前的作为,却心中缺乏一点勇气,百里息却低头覆上她的唇,这次不许她蜻蜓点水,而是按着她的头吃到餍足才罢手。 *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色的脸,茜霜正在给殷芜梳头,此时殿内只有二人,茜霜低声道:“圣女让外传的消息,奴婢已传递出去了。” “你是郁岼的人。”不是问句。 茜霜一惊,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圣女……” 她的反应殷芜看在眼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自镜中观察茜霜神色,再次开口道:“我想推翻神教的事,你告诉过郁岼吧,他……是怎么说的?” 茜霜惊惧非常,主上的事情是绝密,她不知殷芜是如何知晓的,心中纷乱不已,但思及族人传来的话,便如实道:“奴婢身份低微,只和族人有联络,族人之前传话进来,说是主上相信圣女,让奴婢忠心婢女,一切听从圣女安排。” 还有一条茜霜没说,就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以圣女安全为重,这是她入灵鹤宫之前便被反复叮嘱牢记心间的。 殷芜回身看向茜霜,“你……能传递消息给他吗?” “主上行踪不定,奴婢确实无法联系,但若圣女有话,奴婢定会努力传给族人,只是何时能传给主上,便不知晓了。”茜霜垂眸答道。 殷芜知道再逼迫她也无用,只道:“你帮我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他是谁,想见他一面。” 这话实在有些古怪,但茜霜却知道自己不该问,只顺从应了。 另一边,茜霜先前传递的消息却已送到百里崈手中。 暖阁之内,百里崈斜靠在软垫上,冷哼了一声,看着站在软榻边的百里睿,怒道:“我说他无缘无故偏要护着那废物圣女,还因此断了家里的药,原来是早和她苟且在了一起!” 接着他又想起这一年来百里息对百里家的压制,对他的讥讽反抗,怒然将小几上的茶盏摔了出去,茶盏“嘭”地一声炸开,滚烫的茶汤飞溅在正跪地揉腿的美人脸上,那美人吃痛惨叫一声,简直是给正发火的百里崈身上浇了热油。 “给我拉出去,送到乐兰苑去!” 那美人吓得慌忙求饶,连滚带爬跪在地上,“家主饶命!家主饶命啊!” 百里家的人嗜杀嗜欲,自然就需要发泄,乐兰苑就是百里家见不得人的所在,但凡进去的女人,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短的当日进去当日出来,长的也多不过一个月。 见已有婆子入内要来拉她,美人病急乱投医,双手扯着百里睿的衣摆,“求大公子救命,求大公子垂怜!” 百里睿眉眼温和,蹲下身,手缓缓放在美人的颈上,轻声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下一刻,美人脖子发出一声脆响,身子瞬间软倒在地上,两个婆子将已断气的美人抬了出去。 百里睿用帕子擦了擦手,道:“父亲倒也不必如此动怒,如今既然知道百里息同圣女苟且,就是拿住了他的短处,正好利用他的短处重新筹谋。” “筹谋?如何筹谋?”百里崈一甩袖子,“本来想将高家那个悉心调教的女儿送到百里息身边,让他食髓知味,再让他听了枕头风,放圣女给我们处置,如今却是不能了,怪不得他护着圣女宝贝一般,原来是他自己早已享受了殷氏女子的妙处,这才不让我们去沾一沾!” “父亲想送高晴给他,不过是想让他的疯病早早发作出来,如今他自己犯了忌讳岂不省了我们的力气?”百里睿盯着自己那片被攥出了折痕的衣角,眉头微皱了皱,又继续道,“且善安县派出的人虽未能杀了他,那缠骨酥的毒却并不好解,他疯……是迟早的事。” 长袖之下,他的手用力在帕子上擦着。 百里崈此时也从初闻消息的愤怒中平静下来,用力砸了下手边小几,“我看他也是自寻死路!只是高家那边怎么办?那高晴一计不成,满京城又知道她同百里息结亲失败,若不能妥善处置,只怕高家反同我们结怨。” 其实高晴一事之前,百里崈想的一直是拉拢百里息,虽然他从未曾给过百里家什么好处偏袒,甚至处处打压,但总归是从百里家出去的,身上流着百里家的血,且又是位高权重的神教大祭司,拉拢好了,便能保住百里家百年的富贵荣华。 只是高晴落水一事闹得大,百里息处置那些百里家埋藏在宫中的细作也毫不留情,甚至对百里家的细作格外狠辣,自此也算是彻底断了百里崈的拉拢之心。 百里睿神色无波,衣袖之下的手指微颤,声音却平静:“高晴之父高施是桐潭州守备,掌兵两万有余,日后于我们有大用处,既然父亲忧心高家生怨,儿子愿同高晴成亲。” 夜半,百里睿才从暖阁出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等回了自己的卧房,遍立刻脱了外袍扔在地上,侍女已备好了净手净身的水,等沐浴出来,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松懈。 侍女香沅奉上香茶,低声道:“人已梳洗干净,此刻正在偏房等候。” 百里睿眉眼透着不耐烦,喝了茶起身往偏房去了。 百里家的人既然都嗜杀嗜欲,他自然也是一样,只不过他向来爱洁净,从不碰别人碰过的,也不许别人碰他碰过的。 夜深,偏房内,女子连连娇声戛然而止,房内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声,不多时百里睿出来,一直等在院内的婆子入内,熟练用被褥卷了那已断气的女子抬走了。 香沅伺候百里睿沐浴更衣,低声道:“奴婢听说老爷方才已经找了管家,让他寻媒人去高家提亲了。” 香沅自小跟着百里睿,在府中有自己的眼线,但凡家中有什么动静,香沅均能知晓。 百里睿有些疲惫地躺在藤椅上,闭着眼,“高家原本是看中了百里息大祭司的身份,想要借由亲事一步登天,说到底也并不是为了百里息这个人,想让两家的关系更稳固,联姻自然是一颗最好的定心丸。” “只是公子……” 百里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面对自己最贴心的婢女,倒也直言:“高晴既然同意嫁给百里息,说明极看重权势,甚至说除了权势,别的都无所谓,这样的女人,不会在意我碰不碰她。” 事情也确如百里睿所料,高家应下了这门亲事。 * 近日,几个州的神官上奏疏,请愿殷芜速速完婚,尽快为神教诞育下一代圣女,以佑旻国,以延国祚。 百里息随手将那几本奏疏扔在案旁,心中有些不快,冷哼了一声,对辰风道:“派人去查查这几个人,若有错处,让神戒司召他们回来。” 辰风因一直留意百里家的动向,知晓这几位神官都同百里家过从甚密,只怕这几本奏疏也是百里崈的手笔,主上如此吩咐,便知道是要拿他们几个杀鸡儆猴了。 辰风领命,出门将事情吩咐下去,却又从属下嘴里听见另一个悚然的消息,他兀自消化了一会儿,又硬着头皮回到了临渊宫内。 百里息正处理各州送来的公文,那几本催圣女完婚的奏疏被其他公文压得连个边角也看不见,但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其实百里息的脸色似乎从来没好过,一直冷冰冰的,若不是辰风跟的时间久了,已经习惯他的冷脸,只怕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自己冻死。 辰风不免心中感叹,圣女的胆子真的是不小…… 圣女胆子若小,今天也不能做出这事…… 辰风清了清嗓子,见百里息恍若未闻,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 娇缠春山 第50节 百里息终于抬头,浅色的瞳孔折射了一抹幽光,声线清冷,“有事?” 第47章 百里息自公文后抬起头来, 看向犹犹豫豫的辰风,“到底什么事?” “鲸宁州的神官向圣女进献十名少年奴仆,圣女……收下了。” 鲸宁州…… 鲸宁州的神官也上了催婚奏疏。 哼。 “传鲸宁州的神官来都城。” 近日公文积攒得多, 百里息处理了整整一日,天擦黑时终于离开临渊宫。 他人才到灵鹤宫殿外,便听见里面传出殷芜的温软的笑声, 接着是低低的交谈之声。 百里息微微挑眉,忍不住停下脚步细听。 “你竟然会用麻草编鸟雀,手真是巧。”少女声若莺啼,宫灯将里面人的位置映照得有些错位,看起来仿佛两个人依靠在了一处。 厉晴端着殷芜要喝的药从小厨房出来,遍看见百里息立在窗外, 面色微冷, 似是不悦, 但唇角又带了一抹笑,越看……越渗人。 厉晴打了个冷颤, 提气上前,“主上。” “多久了?” 厉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回禀道:“今晨送了这十个少年进来, 圣女上午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 午睡后又寻他们问话至今。” “很好。” 厉晴大气也不敢出, 这话自然也不敢接,殿内又传出殷芜的笑声,主上似乎又冷笑了一声。 “药给我。” 百里息一手端了殷芜的药, 掀帘入内。 前殿专做会客之用,殷芜此时坐在软榻上, 衣着齐整,左手边脚踏上坐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少年手中拿着个手编小雀,正同殷芜讲解其中的小机关。 还有四五个少年围在边上,很是有一股众星捧月的意思。 而那个“月亮”则是笑吟吟地听着那少年讲解,不吝夸赞和笑容。 百里息进来得突然,那少年吓了一跳,手里的草编小雀都吓掉了,其他少年们也是一惊,慌忙跪地行礼,掉了小雀的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脚踏上下来跪拜。 “拜见大……大祭司。” 殷芜一天都在等百里息的到来,如今人真来了,心中却有些突突,只见他将药碗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眼睛也不看她,反而弯腰将那掉在地上的草编小雀捡了起来,拉了拉小雀身上的机关。 “咔咔。”机关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小雀的翅膀随即动了动,殿内落针可闻,百里息不咸不淡说了一声“不错”。 像是再说这个草编不错,又像是在同殷芜说的。 那几个少年只知道是来侍奉圣女的,没想到第一日竟就碰上了大祭司,个个噤若寒蝉,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便听大祭司语调慵懒散漫道:“手艺不错,镜明山祈福祭神正缺些供奉之物,鲸宁州神官有心,竟特意寻了你们送来。” 他们都是来侍奉圣女的,想着好生侍奉圣女,若得圣女垂青,接受了自己的枕席伺候,再能生个下任圣女出来,自己几世的荣华富贵就有了着落,可不是为了什么镜明山祈福来的。 可这光景谁敢说,谁敢说自己是来勾搭圣女的?不怕被大祭司扔进戒塔里守到死? “镜明山祈福还有不到一月,仪典司会同你们说需要准备的东西。” 众少年只得应是,小心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二人,百里息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本芝兰玉树,生得宛若仙人,可仙人的眼神似乎不够慈祥。 “圣女倒是好兴致,才病愈,便能和人谈天说地这么长时间。” 殷芜有些心虚地扭头看向窗外,耳垂被支摘窗上映照进来的晚霞染红,她咳嗽了两声,小声道:“病没好呢……你一天都不理我。” “一日不见,圣女便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我不是恶人,你才是坏人。”殷芜心实在虚,根本不敢看百里息,耳边却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她心若擂鼓,耳边已传来百里息懒散的声音。 “哦,原来是我让圣女在此会私会外男的。” “这怎么算私会外男!”殷芜忍不住回头反驳,一转头却发现百里息的脸已近在眼前,自己险些撞到他的脸,“你说话……别……别这样难听。” 厉晴和江茗都在外面,她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呵。”他嗤笑一声。 “呵什么呵,哼!”殷芜把脸扭到一边,色厉内荏。 百里息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神仙玉骨,眸清似水,薄唇轻轻碰了碰殷芜的眼皮,轻唤了一声“阿蝉”。 分明只是宛若叹息的一声,殷芜却觉得心跳似乎都停了下来,但理智很快回笼,她今日收下这些少年,想要的不过是趁热打铁,趁着百里息终于接纳她的时机,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离他的心再近一些。 少女抬头看向他,双臂忽然缠上他的颈,纤细的下巴贴在他的颈边,“大祭司,你一天都没见蝉蝉,蝉蝉害怕。” 百里息没料到她会忽然拥抱自己,一时间有些怔忪,下意识问:“怕什么?” 殷芜并未抬头,双臂反而抱得更紧了些,想开口却又顿住,默了片刻,才小声道:“你……我怕你过了一日就又要送蝉蝉走。” 怀中的身体温软无比,却比之前清减了许多,想来和这些日子的忧思有关。 他轻轻摸了摸殷芜的头,心中又仔仔细细思忖了一番,才开口,“蝉蝉以后不必再担心了,若不是你自己想离开,我永远都不会再送你走。” 他的声音很平和,落在殷芜的耳中,却觉得恍惚——竟这样容易就得到了他的承诺。 可殷芜偏偏不知见好就收,反而还要再进一步。 “那蝉蝉可以搬去临渊宫吗,这样大祭司一回来,蝉蝉就能见到了。” 百里息听了这话却问:“因为在这里无趣,便将那几个人留下了?” 殷芜摇头,头上簪着的猫眼石步摇微微颤动,杏眸之中闪过一抹赧然,轻轻咬了下唇,“我想着你若知道我留了人,一定会立刻来见蝉蝉的,可左等你不来,右等你还不来,上午不来,下午不来,这都要天黑了才过来,累得我听他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呢。” 百里息自然也并未真生气,反而解释道:“过几日要去镜明山祈福祭神,事务繁杂,你若住在临渊宫,白日自己也无趣。” “我不怕无趣。” “那便随你。” 说起镜明山祈福,殷芜眉头皱了起来,“每年好多祈福祭祀,实在没什么意思,今年就不能免了嘛。” 百里息将已变温的药递到她唇边,眉目微垂,道:“六百年前殷氏创立神教,接着又建立旻国,以教义约束臣民,百姓信奉神教上百年,即便你讨厌神教,想要从这些乌糟事里脱身,也要给我些时间。” 殷芜心中一动,双手捧着药碗却没喝,“可我是神教圣女,如何能从这神教中脱身?” 先前百里息曾想让她假死,再重新选一位圣女出来,虽定会有人提出异议,但先圣女已死,又后继无人,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如今殷芜不走了,便给了他筹谋别途的时间,他又将手中的碗往前送了送,待殷芜皱眉喝完了药,才道:“国内百姓大半信奉神教,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州内神庙祈福,在他们眼中,你就是神明的化身,可以护佑他们,若想让你脱离神教,百姓便不能继续将信仰都放在神教之上。” 殷芜想了想,再次提起了蛟州新教之事,“其实苏乾安当初创立新教,也是因为神教百年来已腐朽不堪,想要将这样的神教推翻,这次我们去冠州,那里的神庙更加肮脏腥臭,刘升青将人当牲畜一般对待,其他偏远的州府更不知是什么样,说不定比冠州还要污糟,神教给了各州神官太大的权利,却全无约束的方法,蝉蝉怕以后还会有第二个苏乾安,第三个苏乾安。” 苏乾安如今一直在暗牢里关着,百里息一直没有处置他,似乎有给他一条生路的意思,由此可见百里息对各州神官的所为也并不满意。 百里息有些惊讶殷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以为殷芜并不关心这些事,谁知她竟清楚自己所担心的是什么。 “那蝉蝉觉得应当如何?” “神教数百年来信众不断,都因神庙中的神官不断发展信众所致,若不再让神官壮大信众,同时给百姓其他的信仰,或三五年,或七八年,民心自然会改变。”各州神官每年都要发展一定数目的信众,这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考绩。 “其他信仰么……” 少女似有些忐忑,“我想的好像有些简单了。” “蝉蝉说得很好,只是旻国之内并无其他信仰。” 外面已完全黑了,风吹得树影摇曳,接着便有雨滴落在青石地面上。 “不如将神教试炼改一改,之前总要考神教教义,不若将这部分的考题去除,换成农桑一类?”神教试炼便是旻国的选官考试,不仅要看考生的生辰八字,还要考神教教义,每三年一次。 她双眼亮晶晶的,百里息不忍心让她失望,便顺着她的话道:“似乎是不错的法子。” 只是这样做,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不止各州神官会抗拒,神教之内也会遇到极大的阻力,若是中间再有差错,便可能如这次冠州黎族之事一样,各地再起动荡。 殷芜也知此法就如烈火烹油,激进太过,若真如此,日后情形难料,于是便止了话,将头乖顺地贴在他的肩膀上,道:“都是我胡思乱想的,你不要当真,蝉蝉都听大祭司的,和大祭司在一起,蝉蝉一点都不急,大祭司也不要着急。” 他道一声“好”,因殷芜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内心变得格外平和,便连眼下这一团乱麻的局面,似乎也不那样棘手了。 夜深,殷芜睡得有些迷糊,伸手摸向旁边,被褥已一片冰凉,百里息应该已离开许久了。 她瞬间清醒——今夜是月圆之夜,百里息体内的极乐蛊会格外躁动。 想到此事,殷芜起身披了衣服,去了临渊宫,殿内并未点灯,殷芜便直接去了殿后的泉水池,转过弯,果然看见皎洁月光之下泡在池水中的人。 他背对着殷芜,单薄的寝衣已湿透,勾勒出他挺拔颀长的身形,听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百里息偏头看了过来。 他头发披散,浅色的瞳仁被池水映照得没有一丝人气,浑身散发着一股疏离陌生之感。 夜深了,殷芜并未梳发髻,绸缎一般的青丝垂至腰际,殷芜又怕冷,身上披着厚重的白裘,一张美极艳极的小脸隐在大毛领里,美得不似凡人,像是山精妖魅似的,只是又比山精妖魅多了几分圣洁意思。 她往前两步,雪白寝鞋从裙下露出一个尖尖,她站的位置分明比百里息高,却反倒感觉似被百里息压制住一般, 他神色冷漠,与白日两人缱绻时的温和不同,让殷芜觉得陌生。 简直是……反复无常! 几个时辰前还信誓旦旦和她说日后不必忧心,转眼才过了多久,就这副不认识她的样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殷芜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子火气来,足尖碰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可是又后悔了,又想要把我送走?” 第48章 百里息身体内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噬咬, 全凭灵台一点清明维持,蓦然听见殷芜的声音,便有些恍惚, 努力将眸光凝聚在殷芜脸上,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 原本冷漠的神色缓和下来,“我稍后便过去, 夜里凉,你先回去。” 殷芜此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蹲身探手摸向他的额头,他人虽泡在冰冷的池水中,额头却有些烫手,殷芜讶异, “怎么这样烫, 生病了吗?” 她的手柔软微凉, 带着莫名的熨贴之感,百里息想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中, 尚余的神志却让他没有动作,池水寒冷,殷芜是不能泡冷水的, 且自己此时已是强打精神, 若将她拉下水, 后面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控制。 然而神志如此告诉自己, 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娇缠春山 第51节 他伸手握住殷芜乱摸的手,温声道:“我无事,只是百里氏的旧疾, 你先回去,听话。” 殷芜还是觉得奇怪, 极乐蛊只会让人嗜欲,她也曾见过百里息极乐蛊发作时的模样,并不会让人浑身滚烫,但看他白日的模样,又不像是受了风寒,实在有些古怪。 要想解开极乐蛊,需要与殷氏有真正意义上的肌肤之亲,显然两人如今还未到那一步,殷芜不知百里息究竟为何迟迟不肯,床笫之间分明已经箭在弦上,可他偏偏忍而不发。 殷芜忍不住动了歪心思,想要趁百里息此时神志不坚成事——毕竟等百里息察觉她昔日的所为和计划,恐怕这解蛊的第一步永远都完不成了。 殷芜心潮起伏,正摇摆间不定,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池中男人下颌微微抬起,“先回去。” 手腕上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过来,池水太凉了,她不想泡在冷水里,这里也实在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于是又确定了百里息的情况,见还算正常,便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站起身,乖顺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别在这里呆太久,泉水太冷了。” 百里息“嗯”了一声,闭上眼,整个人都浸入了池水中。池水自然是冷,可他体内却实在燥热,整个人被这一冷一热折磨得近乎崩溃,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那股蚀骨的麻痒才终于平息下去,他起身,修长如竹的身躯立在清冷银辉之下,白袍被水浸湿而紧贴在身上,整个人竟添几分落拓无羁之感。 他又在夜风里站了片刻,才提步往外走,他回了殿内,书案上的灯亮着,他以为是殷芜方才点的,便没在意。 自顾自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刚穿上里衣,便听见寝床上有响动,回身便看见殷芜揉着眼从床帐里伸出头来。 “怎么泡了这么久呀。”她声音本就软糯,因才睡醒的缘故,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怎么不回灵鹤宫。”百里息眸色柔和下来,朝殷芜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她。 百里息向来怕热,殿内并未生火盆,殷芜方才在殿内坐着等了一会儿,实在冷得不行便上了床,谁知竟睡着了。 少女鬓发微散,寝衣松松散散挂在身上,露出玉白的颈项,一只纤细的手自帐内伸出来,握住百里息的手摇了摇,眼中满是担忧,“你到底怎么啦?” 殷芜柔软的手指在百里息掌心挠了一下,便看见他喉结微微一动,她本就是故意勾引人,自然要趁热打铁,于是趿着鞋子贴近他,踮着脚去摸他的额头。 百里息本比她高出一头,殷芜努力踮着脚,身体便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淡淡的香气自她身上传来,是个男人便要神魂荡漾,更何况是此时的百里息。 殷芜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其实心中也是有些慌的,既害怕百里息不上钩,更害怕他上钩,这滋味实在让人忐忑,她贴着的身体仿佛是一块冰,又仿佛是一盆火,分明肌肤冰凉,冰凉之下却有火气似的,随时要将人灼伤一般。 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腰,掌心似乎都带着热气,手逐渐上移,放在了她的背心处,殷芜忽然心生退意,却又怕失去了这次机会,后面更难成事,正骑虎难下之时,便听百里息在她耳边道:“自己要扑上来,怎么反倒害怕了?” 每月十五是极乐蛊最活跃的时候,百里息此时分明已是强行忍耐,怎么还能发现她的紧张,真是见了鬼了,若不是为了给他解蛊,殷芜才不会勾引这活阎王,哪次不是把她折腾得求饶才算完。 “我是担心大祭司的身……呀!” 殷芜被百里息忽然抱起,下意识惊叫一声,抬眼便看见百里息孤清的眉眼染了点点星火,殷芜心中生出一种英勇就义之感,深吸一口气,双臂紧紧抱住百里息的颈子,身体也贴近了一些,似是无声的邀约。 她的脸火烧一般,将头鹌鹑一般埋在他胸前。 百里息轻笑了一声,清眸微垂,将人放在床榻之上,床帐放下,里面一片漆黑。 “我在善安县遇刺,那刺客剑上涂了毒,虽及时处理了伤口,却还有余毒没有拔除,所以这段时间总需泡冷水压制残毒。”他支起一条腿,手肘放在膝盖上,似乎很放松闲适。 殷芜还想着晚些让茜霜去打听一下百里息怎么了,没想到他竟自己说了出来,一时间也无法分辨心中的滋味,但焦急却是真的,“是什么毒?可有解毒的方法?” 百里息长长叹息了一声,却半晌不开口,殷芜又气又急,在黑暗中探出手去寻他,却摸到了一片微凉的胸膛,她吓了一跳便要缩手,手腕却被捉住又压了回去。 “毒不厉害,只会让我一直想要……蝉蝉。”他声音似叹息一般,“蝉蝉”两个字在舌尖上转了又转,让殷芜后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殷芜想要往后退,脊背却已抵在了床壁,眼睛虽看不见,却知百里息已逼近过来,一片冰凉的唇贴了上来,殷芜脑中一片混沌,索性任由自己彻底沉浸在这片浓黑里。 这一夜格外漫长,殷芜再次清醒时头还十分昏沉,百里息不在床榻上,外面的天光却从床帐缝隙钻了进来,殷芜坐起身,将衣服穿好,手却摸到了一个冰凉冷硬的什物,她抓起那东西,想起昨夜百里息是怎么用这东西折腾自己,又想起昨夜明明就要成事了,结果又被他生生忍了过去,结果就是功亏一篑! 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啪嗒!”殷芜有些气恼地将那什物扔了出去,砸在了床角被褥堆里。 床内忽然一亮,抬头就见百里息掀帐立在床边,他新换了一身纯白的长袍,头发被玉冠束起,显得容光焕发。 殷芜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下床,扯了狐裘披在身上便要回灵鹤宫去。 百里息却长臂一身卷了她的纤腰,拉着她坐回床上,伸手将方才被殷芜丢出去的东西捡起,正是那枚墨蝉,他修长的手指将那小小玉蝉来回翻转,殷芜又是羞又是气,愤愤“哼”了一声,红着脸把头扭到一边,气道:“我要回去,不要在你这虎狼窝里呆着!” 百里息不再逗弄她,手指收拢握住玉蝉,声音似潭水般要将人溺死,“我心悦蝉蝉,想将蝉蝉私藏在这小小的临渊宫里,只是我那疯病你知道,怕破了戒便要万劫不复。” 殷芜不吃他这一套,“那你便老实本分些,别弄那些花招子折腾人!” 百里息默了默,伸手掰过殷芜的脸,清眸看着殷芜,“分明是你撩拨的我。” 这个殷芜确实无法否认,但此时她看着百里息那张似仙如神的脸就来气,挣扎着要起身,百里息却将她抱得更紧,他将脸埋在她颈间,“我心悦阿蝉,想要和阿蝉长长久久,所以现在才得忍着不要阿蝉。” 他的声音并不算深情,语气也很平常,却让殷芜浑身都有些僵硬,她心底且惊且悸,且喜且慌,不敢想以后的事,只是不再挣扎,任由百里息抱着腻歪了一会儿。 “你身上的毒真的没事吗?” “这毒并不致命,只因是专门对付我的,所以有些难缠。” “专门对付你的?” 百里息并不遮掩,坦然道:“缠骨酥本不是毒,而是闺房秘药,原是某个世家大族研制出来享乐用的,结果发现这缠骨酥药性霸道缠绵,便不再自用,而是用来害人了。” “那该怎么解开这缠骨酥呢?” “并不需要特别的解药,时间久了,药性自然便散了。”百里息对殷芜有隐瞒,他中的缠骨酥里面掺了别的东西,想等药性自己散去很难。 殷芜却不知期中厉害,听了他的话稍稍放心,她想了想,问道:“可知是谁想害你?” 百里息面容冷淡,微微抬眼,“蝉蝉觉得可能是谁呢?” 前世,在镜明山祈福后,桐潭州一处堤坝被冲毁,百里息视察堤坝时,堤坝竟再次溃塌,百里息被卷入洪水中失踪,之后殷芜落入宦凌手中,开始了黑暗的囚禁生活。 但从宦凌那里得到零星的信息,殷芜推测,百里息失踪后,应该是百里崈接管了神教,如今宦凌已死,百里息和百里家交恶,最有可能害他的便是百里崈了。 “你为了保护我,多次同天权长老发生冲突,如今百里家恐怕要断药了,天权长老定是怨恨上了你,只是……”殷芜话说了一半便停下,见百里息正看着自己,却做出为难的模样。 “蝉蝉只管说便是。” 殷芜又踌躇了片刻,有些担忧地抓住百里息的手,道:“我想着虽然天权长老因我的缘故记恨你,但总归和你还是血缘亲族,总不至于真的要杀你。” 少女的乌发垂至腰间,又顺着两人靠在一起的身体缠到到他的身上,似是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网,将他牢牢网住,她杏眸含水,“可我又怕你因这一层关系不曾防备天权长老,最后被他所伤。” 百里息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无趣孤寂,找不到丝毫趣味,不过是听从冯南音之命行事,冯南音死后他成为新的大祭司,维持着神教这个巨大腐朽的机器继续前行,如今殷芜的存在却让他似乎找到了一点趣味,成为她的依靠,免她忧惧,她不愿意做这神教的圣女,便想法子让她如愿。 原来被人牵挂的感觉也不错…… “我从拜入师傅门下之时,便同百里家断了关系,蝉蝉不必担心我对百里家没有防备。”他的手指缠了殷芜的一缕头发,声音极平静,“这次刺杀确实是百里崈指使。” 当年百里崈一手掌控神教,为了让殷臻留下血脉,在明知殷臻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的情况下,依旧不停派人来折磨侮辱殷臻,才导致她精神崩溃,最后自戕而死,殷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百里崈。 不管百里息对百里崈的态度如何,殷芜都会杀百里崈。 如果百里息准备维护百里崈,殷芜也做好了与百里息为敌的准备。 “这次他没能成功,若是再派人刺杀可怎么办啊?”殷芜做出担心模样,想探一探百里息心底的想法。 “那便看看谁能活到最后罢。”他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若有下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殷芜乱跳的心脏终于平稳下来,说不庆幸是假的。 按照百里息的计划,三五年内改变神教已是最快,但殷芜想替殷臻复仇的心已无法忍耐那么久,她怕夜长梦多,更怕百里息察觉了她的算计筹谋,最后功亏一篑,所以镜明山祈福,殷芜会好好利用,那之后百里息大概……会忙得人影都看不见了。 第49章 数百身着金色甲胄的护卫神情肃杀, 他们拱卫着华丽的车驾缓缓而行,繁复花纹的纱幔映出一个人影,单看一个人影便已曼妙旖旎, 若见了真面还不知要美到什么样子。 “叩见圣女,愿圣女万寿无疆,福寿绵长!” “万寿无疆, 福寿绵长!” 道路两边跪伏了无数百姓,他们虔诚无比,希望车驾内那位神明的化身能保佑自己一世平安富贵。 一排排的百姓跪下去,宛如泛起的江潮。 待车驾出了城,殷芜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初春尚冷, 即便马车内燃了铜火炉, 殷芜依旧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颈间露出一抹碧玉色的领子,衬得皮肤欺霜赛雪, 真真的黛眉绿鬓,娇资艳质。 镜明山祈福是神教最大的祭神节,不仅百姓会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各州的神官也会同祭天地诸神, 因此事情繁杂, 百里息便先殷芜几日出发, 另外安排了黄斌统领护送殷芜。 这位黄斌统领殷芜见过几次,为人耿直,又粗中有细, 这一路看他行事,便知他十分稳妥。 茜霜将厚帘放下, 靠近殷芜,压低声音道:“圣女想要见主上,等到了前面的梨溪镇,便要想法子摆脱黄统领。” 听了茜霜的话,殷芜面上虽然依旧沉静,内心却一悸。 “只是黄统领行事谨慎,只怕不好脱身。”茜霜有些担忧。 殷芜思索片刻,让茜霜去唤了郁宵进来。 * 晚间到了梨溪镇,黄斌将殷芜安置在早预备好的一座私人宅院内,这宅院里外都是潜龙卫,黄斌又亲自巡视了一圈,将所有的隐患排除后,才往殷芜的院子去。 “这院子是早先大祭司亲自安排的,定然没什么问题,统领连鼠洞都封死了,有些太过谨慎了吧。”一直跟随黄斌的侍从道。 黄斌一面往回走,一面左右探查,整理了一下护腕,哼了那侍从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大祭司出发前一再叮嘱要谨慎小心,还拨了六百潜龙卫的精锐护送,你当是让我随便玩的?从去年起圣女多次遇险,若此次我再疏忽大意,岂不是让大祭司后悔将圣女安危托付与我?” “统领,府外有人求见。” “圣女舟车劳顿,没时间见那些来攀附的富商,你去打发了便是。” 来人却没走,“统领,那人是来求见你的,还让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说着,来人拿出一个陈旧的拨浪鼓。 黄斌本是兴致寥寥,但一见那拨浪鼓便虎眸一缩,疾步往府门处走,才到门口便看见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站在门口张望。 “你从何处拿到的此物!?”黄斌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肩膀,急急问道。 那小厮唬了一跳,慌慌往后退了几步,他方才在街上遇到一个人,给了他许多银钱,让他来此送个东西,说几句话,谁知东西送进去竟出来个粗鲁军汉,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不禁后悔极了。 只是如今他银子也收了,又被捉住,正是骑虎难下,若不一条道走到底,只怕是两边为难,只盼那人没有骗自己,让他平平安安的脱身便好。 那小厮沉了沉心,赔笑道:“大人若想见那拨浪鼓的主人,便请立刻随小人去吧。” 黄斌转头叮嘱了两句,心中似烧着了一般,拎着那小厮的衣领,“带路!” 这边黄斌才走,圣女身边的茜霜姑娘便领了个货郎来寻,说是圣女听说梨溪镇的捏糖人很有名,因而在街上寻了个货郎,要同黄统领说一声再带人进去。 可偏偏黄统领才走,茜霜姑娘又说再等圣女便要安寝了,那领头的侍卫想着这府内守卫森严,圣女的院落更是苍蝇也飞不出,于是盘查了那货郎一番,见那货郎四十岁上下,腿脚似乎也不太利索,佝偻着背,心中最后那一点疑虑便也消了,只派了两个人跟着茜霜入内。 送拨浪鼓的人是殷芜让郁宵安排的。 黄斌的妹妹六岁时被人贩子拐走,这些年黄家一直在到处搜寻她,虽知寻到的机会渺茫,黄家却从未放弃过。前世黄家妹妹是在冠州找到,无人知道这些年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黄家妹妹受了极大的刺激,找回来不几日就自己吊死了,妹妹死后,黄斌中日饮酒消愁,最后酒醉摔断了腿,人也废了。 殷芜自从在乌华山见到黄斌,便隐约想起黄斌在寻妹妹一事,只是她并不知道太多细节,只能让郁宵在冠州多派人手去搜寻,总算年前在一家妓馆找到了人,那鸨母见黄家妹妹模样出众,以为奇货可居,这些年便一直精心调教着,准备过了年便挂牌子,也算是殷芜的幸运,及时找到了她,没让前世不幸再次发生。 只是如今京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各州亦有异动,郁宵的势力范围又只在冠州,若此时将黄家妹妹送过来,一来怕途中生变,二来殷芜也怕自己的所为被百里息察觉,于是便将这张重要的牌暂时藏在了冠州,本来是准备最后关头再用的,如今为了见郁岼也只能先放出这张牌。 娇缠春山 第52节 殷芜坐在花房里,花房四周墙壁是用琉璃制成,房内的地下埋了地龙所以并不冷,贴墙放置着成排的木架,上面都是花匠细心培育的名花贵种。 远远的,殷芜看见茜霜领着个人往花房这边来,她心如擂鼓,想要站起身看得清楚些,却怕被花房外的守卫看出端倪,便只能端坐着,看他一点一点地走过来。 终于,人走到了面前,他低头行了个神教臣民参见的礼,声音有些低沉,“草民拜见圣女,愿圣女福寿无穷。” “起身坐下吧,我……我听闻梨溪镇的糖人很好,所以寻你来给我捏个糖人。”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一点颤,只能极力控制着。 他的动作很缓慢,似乎不良于行,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才抬起头来。 很瘦的一个中年人,皮肤微黑,双目却明亮如星。 许是血脉联系实在神秘,殷芜莫名生出一股心酸委屈之感,眼睛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慌忙偏过脸抹掉眼泪,平复心绪后搜肠刮肚只问出了一句:“你好吗 。” 郁岼侧身从身旁的担子上寻出烧糖的铸铁小锅,又点燃了泥炉内烧了一半的余炭,开始熬糖。 “我一切都好,前些年虽受了伤,如今也已养得差不多了,你母亲去世后,我曾想将你救出来,但黎族多年来离散四处,势单力薄,都未能成事,你莫要怪我。” “我知道,并没有怪你,”殷芜有许多话想说,可知道黄斌很快便会回来,便将这些话都忍下来,只挑紧要的说,“我从百里息口中得知你的事,他已查到你了,往后行事更要小心,不要动百里息,暂时也不要动百里崈,我要的不止是百里崈的命,更要神教灰飞烟灭,郁宵在我这里,暂时我也不准备让他知道你的存在,多一人知道你,你就多一分危险,此行去镜明山我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做。” 郁岼是郁宵同出一宗,算来郁岼是他的族叔,殷芜算是他的堂姐。 郁岼正搅弄糖浆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殷芜。 她今年应该十八岁了,不管眉眼还是身形都很像殷臻,却又比殷臻少了些沉郁之色,眉眼也更柔和一些,花房内虽不冷,她却依旧披了一件秋香色的披风,像是清晨偷偷钻出水面的一株新荷,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坚韧。 这一抹坚韧像极了殷臻,只是殷臻的坚韧最终被摧残殆尽了。 郁岼心中像是被一场暴雨淋过,眼底微红,父女二人静静对视。 “神教赦免黎族后我曾派人去查,虽不知其中细节,也曾猜想或是你的作为,只是不敢贸然来见你 。”郁岼率先移开眼,继续低头去搅弄铸铁小锅内的糖浆,“我怕你被神教养成了迂腐教条的傀儡 ,好在……你没有。” 他顿了顿,用手试了试糖浆的温度,开始捏糖人,“这些年我到处营救联络族人,如今手下尚有几千族人可用,你若有事需要我做,吩咐茜霜便是,我信你如同你信我,但无论何时你首先要保全自己。” 殷芜道一声“好”,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同郁岼说了,郁岼有时问上一两句,时间过得很快,郁岼捏好了一个糖兔子,并不精巧,但却自有憨态,他递过来,微哑的声音道:“捏的不好,圣女拿着玩罢。” * 黄斌跟着那小厮往外走,逐渐离开了主道,竟似要往城外的样子,原本油煎火烹一般的心却渐渐冷静下来,他虎目盯着那小厮的背影,忽然伸手抓住那小厮按在地上,怒喝道:“你到你卖弄什么玄虚,若不说实话,今日就将你的两条膀子卸下来!” 那小厮疼得“哎哎”大叫,眼看是瞒不过去了,只得大喊求饶道:“大人饶命,小人只是收了别人的银钱来传话,还请大人听我一言!” “快讲!”黄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一时间却不知是哪里要出变故。 小厮于是将如何在街上遇到了人,如何收了银钱之事如实道来,最后道:“那人让我告诉大人,大人的妹妹确实被他所救,如今很安全,他所图不过钱财,只是怕收了大人的银子没命花,所以要想个稳妥的法子交接银钱,所以这段时间就请大人准备一万两现银,随时等他来取。” “那人在哪里?!”黄斌手上用了力道,那小厮受不住疼得人都要昏过去,却实在是吐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一个念头却忽然从黄斌的脑海闪过——坏了!圣女那里要出事!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似是故意要将他调离一般,黄斌再没有时间同那小厮啰嗦,转身夺了一匹在街边栓着的马便往回赶,到了府门未等马停便已跃下,大声问门口的潜龙卫:“圣女那里如何?!” 门口守卫被问得一愣,尚未来得及回答,黄斌已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及到了内院,见院内一片安静,心中正犹疑,怕是自己多疑了,便见茜霜从屋内出来,黄斌忙叫住她,“茜霜姑娘留步。” “黄统领有何事?” “圣女可在里面?” 茜霜皱了皱眉,似有不解,“圣女自然在里面,黄统领可是有事要见圣女?” 黄斌犹豫了片刻,心中还是不安,“不知圣女是否安寝了,还请茜霜姑娘帮我通传一声。” “统领稍候。”茜霜转身入内。 一盏茶后,门打开了,圣女神色有些倦怠,头发也散了,“黄统领有事?” 亲眼看见殷芜并无异常,黄斌才终于放下心来,只说了接下来几日的行程安排便告退,往外走时还听见茜霜小声抱怨:“这黄统领真让人摸不到头脑,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说不行吗,非要这时候来,赶了一天路本就够累了……” 后面说了什么因走远了便听不清了,但黄斌却并不在乎这几句抱怨,他出了院子,叫了门口守卫过来,问道:“圣女住进院子后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守卫挠挠头,回道:“没什么怪事发生,只不过是打发厉晴去外面采买了些东西,又叫了个货郎来捏了糖人。” “货郎?什么样的货郎?如今人在何处?”黄斌才消下去的疑虑再次卷土重来。 “一个干瘦的中年人,腿脚似乎不太好,捏完了糖人便被咱们的人送出去了,只是不知家在哪里,若要寻怕是得费些功夫。”此次随行的潜龙卫皆是精锐,见黄斌神色严肃,知道什么便都说了出来。 “不必了。”这次事情虽然蹊跷,但他已亲眼看见圣女安好,再追查下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反而耽误了行程,只是那给他报信的人却不能放过,若真为了银钱还好,只怕所图不止如此,于是又寻了两个心腹来,让暗中跟着那报信的小厮,一有消息立刻回报。 之后几日,一切顺利,殷芜偶然见了什么新奇物,便让厉晴和茜霜去买来,眼见离镜明山越来越近,黄斌心底那点疑影也渐渐散了。 这日傍晚终于到了镜明山脚下,因过两日要做祈福庆典的缘故,山脚下亦有许多要修葺的栈道台阶,所以远远便看见人来人往忙碌纷纷。 忽有一队人骑马而来,众人抬头望去,见为首之人身着白袍,身姿飘逸,仿若不可攀折的仙人,正是神教大祭司,众人纷纷下拜。 那道白影越过匍匐在地的众人,直奔着殷芜这边而来。 两人已有十余日未见,隔着纱帐,殷芜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近,最后连人带马停在车畔,黄斌上前复命,百里息虽听着,却垂眼看向纱帐,隔着薄薄的一层纱,殷芜对上了他的眸子。 依旧是一双无喜无悲的眸子,甚至因为他的神色太过孤清,让人心生畏意。 殷芜虽然跟他已十分亲近,但也经常对他生出莫名的畏惧之意,殷芜猜想应该是自己心虚的缘故,一直算计他,如何能坦然。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百里息打马同马车并行,一路顺畅,天黑时入了镜明山行宫。 殷芜有些困倦,头靠在车壁上,正迷糊着,马车晃动了一下,睁眼便看见百里息正半蹲在她面前,伸手正探向她的裙下。 殷芜头脑尚迷糊着,一只微凉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脚踝,她瑟缩了一下,到底没把脚收回来,只是有些不快地推了推他的肩膀,嘟囔道:“还在外面呢,你做什么啊。” 百里息捏了捏她的脚踝,并未抬头,淡淡道:“这院子此时只有你我二人,厉晴说你昨日下马车时扭了脚。” 车厢狭小,他蹲在殷芜面前,周遭都是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殷芜因才见了郁岼,心中有鬼,便觉得他身上莫名生出一股压迫感,又加上此时两人挨得极近,姿态暧昧,只觉心如擂鼓,有些窘迫地推了推他的肩,“只是扭了一下,如今已经好了,你起来。” 她说着便把足往后缩了缩,百里息也检查过确实无事,便由着她收回了脚,却并未起身,只是将身体微微后撤,慵懒闲散地行了个礼,淡声道:“镜明山祈福事宜均已准备妥当,不知圣女可还满意?” 殷芜不知他是何意,若说认真,他这闲散的样子实在不像话,若说不认真,他琥珀色的眸中分明定定看着自己,但这马车殷芜是真有些待不下去,也不管百里息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敷衍道:“满意满意,大祭司做得好,圣女我非常满意。” 她说着便想下车,却被一股力道按了回去。 “既是满意,便请圣女恩赏。” 第50章 殷芜人被禁囿在小小的车厢角落里, 面前的百里息慵懒靠在车壁上,眸中似藏了无边的星月风光,一只手摊在她眼前要恩赏。 车厢内有些热, 殷芜身体往后靠了靠,依旧觉得两人的距离太近,只能努力绷直了身体, 道:“大祭司辛苦,回去后库房中的宝贝随便大祭司挑选。” 男人嗤笑了一声,那只手轻轻捏住了殷芜的下颌,身体微微前倾,身体几乎与殷芜贴在一起,贴着她耳际道:“库房里哪有什么宝贝, 圣女才是难得的珍宝。” 殷芜踢了他一下, 佯装嗔怒, “胆大包天,竟敢觊觎圣女!” 两人分开十余日, 百里息体内的缠骨酥发作愈发频繁,每至子时便觉浑身如同蚁噬,那股麻痒连冰冷的山泉水都无法稍稍缓解, 似乎只有殷芜能解脱他的痛苦, 此时她终于在他面前, 自然忍不住想先要些甜头尝尝。 这一尝便是一炷香的时间, 若不是顾忌殷芜舟车劳顿,只怕一炷香的时间也停不下来。 马车内的嘤咛求饶声终于停下,安静了片刻, 车帘从内掀开,百里息抱着殷芜下了车,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微乱的鬓发昭示着方才的放纵旖旎。 两人入了寝殿,百里息将殷芜放在床上,垂眼看她,见美人侧着头,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颈侧红痕更加晃眼,腹内忽然春潮又起,然则实在有事未竟,只得将那股异样压下去,转身唤了厉晴和茜霜入内服侍。 临走前还对殷芜道:“沐浴后安寝便是,不必等我。” 这话是当着茜霜和厉晴说的,两人的关系虽不是秘密,但如此这样的叮嘱倒像是夫妻一般,殷芜面皮薄,实在有些消受不住,便别开头没应声,本以为百里息应已离开了,谁知抬头便见他那双清冷的眸子。 他俯身,似未发现殷芜的窘迫,轻声道:“你一路乏累,不必等我回来,先安寝。” 殷芜险些气绝,胡乱嘟囔了一声“知道了”,余光看向茜霜和厉晴木头一般杵在那里,似聋了一般,偏偏心知两人分明都听见了,心中愈发的气恼,只想让百里息快些离开,于是推了推他的胸膛,催促道:“知道了,你快快去吧。” 她耳边隐约听到了一声轻笑,抬头却见百里息已转身出了门。 他是不是在故意调戏她?! 大祭司调戏圣女,真是带头作乱! * 殷芜所住的地方是镜明山的行宫,也是镜明山最高的所在,她未到时里里外外便已收拾妥当。 茜霜服侍殷芜沐浴,自然看见了殷芜脖颈肩膀上那些多出来的暧昧痕迹。 “圣女,若所谋之事成了,大祭司那里……应该如何处置?”几日前郁岼已经告诉她,往后所有行事都听殷芜安排,殷芜便是她的主子,茜霜心中担忧此事,便忍不住问出口来。 少女墨发似藻,玲珑娇美的身子完美无瑕,只是眉间似有愁绪,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头抵在桶壁上,半晌才闷声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伤他,只是终究是我利用了他,对他不住。” 茜霜取了一块棉帕擦拭她的长发,轻声道:“若细究起来,大祭司还是黎族的恩人,主上也说不会动他,只是若他将来知晓圣女之前的利用,只怕会由爱生怨,届时若是不肯原谅圣女,圣女该如何自处?” 殷芜实在身心俱疲,却知茜霜所忧不假。 “大祭司孤星照命,七情淡薄,即便此时对圣女有几分好,只怕知晓真相后必会反目成仇,圣女切不可耽于情爱,到时抽身不能,反伤己身。”茜霜声音温和,让人听了很是熨贴,“我们的族人如今已经拿回了冠州,不如事成之后圣女随主上回冠州去,若不想呆在冠州,还可已去冠州北部的歌勒草原,那里的羌族人能歌善舞,气候也好。” 一只手搭上茜霜的手腕,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少女自氤氲水汽中抬眸,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却也没有欣喜之态,只是平静戳穿了茜霜的小算盘。 “我知是他让你说的这番话,但此时我只想完成自己的计划,至于以后百里息如何对我,我又要到哪里去生活,都不是现在要想的,往后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再提,你主子那里将来我自己会去说。”殷芜自浴桶中起身,身上披了块厚厚的棉巾,侧过头再次警告茜霜,“别再有类似的尝试,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郁岼想让她将来去冠州生活,这件事殷芜本身并不反感,但此时她必须将所有不安定因素掐灭在萌芽中,若有一时的疏忽,将来便可能满盘皆输。 晚间的膳食十分丰盛,竟有从山下镇上买来的特色小食,殷芜挑了几样吃,竟很对胃口,用罢晚膳殷芜在厉晴的陪伴下在行宫内走了走,今日的月亮很圆,殷芜看了一会儿,身上实在疲累,便回殿就寝。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也不知是什么时间,殿内留了一盏琉璃灯,外面却还是黑漆漆一片,似乎离天亮还有很久,百里息尚未回来,便只得又躺回床上去,正昏沉着,便听见开门的声音。 她躺着没动。 脚步声逐渐靠近,在床边停了停,随后转到屏风后去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很快,百里息又出去了。 殷芜以为他沐浴后很快会回来,谁知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影,随后想起今日已临近十五,他体内的极乐蛊只怕正是躁动的时候,于是披衣服下床,提着琉璃灯出了寝殿。 问过厉晴,殷芜往百里息所在的后山寻去,路两旁点着样式繁复华丽的石灯,倒是明亮如昼,所以殷芜一人也并不害怕。 她顺着唯一的小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那汪反光的泉水,只是并未看到百里息的人。 她走得近了,软底的寝鞋踩在才冒出的春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最后站在泉水边上,却还是没看到百里息的影子。 银辉自她背后撒下,地上忽然出现了两个影子,娇小的人影后立着一个修长的影子,殷芜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唬了一跳,正要转身抱怨两声,身子却被他猛的拉进怀里。 她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冰凉的肌肤之下似乎藏着火,又冰又热,呼出的气也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怕你累特意来泡冷水,你却自己送上门来,阿蝉真是,”他顿住,薄唇轻轻贴在殷芜后颈的肌肤上,激起一片细栗,“善解我意。” 殷芜心知百里息体内的极乐蛊又发作了,温软的手指轻轻拍了拍百里息的手臂,转身紧紧抱住了他,他身量高,殷芜只到他的肩膀,此时的姿态似被他全部包|裹住一般。 “很难受吗?”她轻声问。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将下颌搁在殷芜的头顶,长长叹息了一声。 殷芜想拍拍他的头安抚他,奈何手臂不够长,只能轻轻摸了摸他的后颈,安慰道:“会好起来的。” 他的后颈滚烫,她的手微凉,让他很是熨帖,意志被身体的痛苦消磨,此时又身处荒凉山顶之上,百里息心中忽生出萧索颓寂之感,他轻笑了一声,笑殷芜的傻,笑自己的妄想。 娇缠春山 第53节 先前他曾派人去寻找秘药,希望能将自己这副遭嫌的身体治好,可前日却得到消息,那秘药本是人杜撰出来的,根本无处可寻,自然治不好百里家的疯病。 这一生,他都要和身体里那条阴暗可耻的毒蛇为伍,或许就如百里崈所言,他最终也逃不过百里氏的命运。 怀中少女听闻他的笑声抬头,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满是不悦,“你不要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的,你别放弃好不好?” 她的头发垂至腰后,虽未施脂粉,却颜色殊丽,小巧的耳垂上戴了一对碧玉耳铛,身处这荒山野岭之中,宛如山魅。 百里息心中一动,体内的毒蛇便张狂起来,他抱着殷芜来到旁边小室,将她放在小小的寝榻上,原本清淡的眸子里藏了焚天灭地的火,呼吸也沉重起来。 他看着殷芜,伸手握住殷芜的腰带,只要轻轻一拉,她身上薄薄的纱质寝衣便可被剥下,他的痛苦便可缓解,无数的夜晚,殷芜就是这样拯救他于欲|火之中的。 可这次殷芜按住了他的手,两人对视着,殷芜柔声道:“我知你害怕真要了我,往后会发病更厉害,可若次次这般饮鸩止渴,恐怕对你的病也没有好处。” 百里息每次到最后都能忍住,殷芜就像一颗止疼的药,疼了就来舔一舔,偏偏就是不咽下去,可不咽下去,殷芜就没办法解开他身上的极乐蛊,是故今夜才以退为进,逼他一逼。 欢愉唾手可得,没人可以忍住这样的诱惑。 殷芜看着百里息,看着他眼底焚天灭地的火一点一点熄灭,看着他将手收了回去,甚至体贴地将她的披风系好,哑声道:“回去吧。” 殷芜有些挫败,第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魅力,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顺从起身,随百里息往回走。 夜里山风很大,百里息却不惧冷,只着一件轻薄白袍,殷芜往他身边靠了靠,百里息便揽住了她的腰,殷芜抬头看,见他双眼平视前方,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寝殿,脱鞋上床,各自躺下。 百里息呼吸很快平稳下来,殷芜却没了睡意,只是也不敢动,躺了半晌,正挫败间,忽然听见百里息呼吸急了一瞬,电光火石间心中有了一个猜想,她佯装睡着,翻身撞进百里息的怀中。 他身体僵了僵,还是没动,殷芜以为他定力惊人,是打定主意不碰自己了,正要撤身回来,忽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掀翻按在软褥之上。 黑暗中,两人呼吸交缠,百里息的呼吸急促,声音极度压抑,“蝉蝉明知我不能碰你,却偏要来投怀送抱,实在是坏透了。” 眼睛看不见,嗅觉便变得灵敏,少女身上的香气若隐若现,百里息决定将方才一直想做的事做了。 下一刻殷芜便觉耳垂一阵麻痒,然而未等她有所反应,百里息竟又退了回去,殷芜支起身子查看,却忽然听见他咳了两声,手掌触碰到了一滩黏腻的东西。 殷芜心中一慌,忙下床将桌上的琉璃灯拿来,掀开床帐便见百里息半靠在床壁上,双目微垂,只是嘴角带着一抹血痕,床上衣服上也都是点点血迹。 “怎么了?你受伤了?”殷芜也有些慌乱,又想起他身上余毒未清,便想出去寻大夫,哪知手腕却被握住。 “无事,不要怕。”他脸上并无痛苦之色,只是带着一股灰败颓废。 殷芜迟疑了一瞬,上床跪坐在他身侧,将颈子送到了他面前,沉默又乖巧。 若他实在难受,她的血便是良药。 第51章 百里息灰白的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神色, 浅色的瞳孔微缩了缩,伸手擒住殷芜的下颌,力道并不算大, 却不容殷芜挣脱,那张谪仙一般的脸变得妖异,他缓缓凑了过来, 有些灼|热的气息喷在殷芜颈侧的皮肤上,预想的疼痛却久久不至,反倒是一抹微凉落在她的皮肤上。 他的吻蜻蜓点水,甚至带着即将崩溃的克制。 百里息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似脱力一般压在殷芜身上,有些闷的声音传进殷芜的耳中, “蝉蝉真是会折磨人。” 他缓了许久才起身, 将头枕在殷芜的腿上, 轻声道:“阿蝉让我靠一靠,靠着阿蝉, 便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即便难受至极,即便殷芜的血能立刻缓解他的痛苦,他还是不肯同百里家那些人一样堕落, 殷芜不知极乐蛊发作时是什么滋味, 但看百里息这样自制的人都几次崩溃, 便知定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天色未明, 外间忽然下起了雨,淅沥沥的雨声传进来更添了几丝荒凉,殷芜哼起了母亲曾给她哼过的小调, 百里息扯过她的手蒙在自己的眼睛上,体内那条肆虐的狂蛇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他素来独行, 从未觉得孤苦,只是当心中升起了一点能根治疯病的希望,却又被生生掐灭,不免觉得……失落。 又加上体内余下的那一点缠骨酥发作越来越频繁,即便无欲无求,也难免生了一点嗔怨。 好在他的蝉蝉在,若无她在,此时此刻该是何等难熬。 百里息心底忽然生出些庆幸来,庆幸他的蝉蝉推开了临渊宫门,闯了进来。 殷芜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了,醒来时百里息已经离开,厉晴入内服侍,道:“今日起各州神庙的神官便陆续到了,大祭司这几日会有些忙,圣女祭典前要在镜明山戒塔沐浴斋戒,若有什么需要圣女随时吩咐属下。” 殷芜道好,沐浴之后穿上了早已备好的白色裙衫入了戒塔,因上次殷芜在京中戒塔被毒蛇咬伤,所以这次戒塔被守得密不透风。 又有厉晴和茜霜都在楼下住着,若殷芜有事,她们便能立刻出现。 当夜无事,只是镜明山有些冷,好在床上备好了皮毛褥子,所以并不觉得难捱。 第二日依旧是斋戒沐浴,抄录神教教义,一天下来殷芜觉得有些无聊,心里又惦记着之前让郁岼去做的事,也不知道做没做成。 这般心中忐忑的过了一天,晚间殷芜便觉得没什么精神,但今夜她需在戒塔最高处的摘星台祈福祝祷,于是强迫自己闭目睡了片刻养养精神。 * 镜明山不远的一处山坳内盘踞了一帮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因所踞之地易守难攻,神教派来的人一直未能将其铲除,此次百里息亲自率领潜龙卫,断其水源,杀其首领,终于将这镜明山的隐患清理了。 夜半,这边的事终于安排妥当,百里息带领一小队人马回程,行至镜明山山腰之时,见栈道石阶之上站满了人。 他勒马停下,朝着众人所望的方向看去,便见戒塔之顶的摘星台上有一抹娇影。 “快看,那就是咱们的圣女。” “圣女真美啊!” “娘我也要看圣女!快把我举起来!” 再往上便有潜龙卫把守,这些百姓无法继续前进,便只能在这里远远望着,那摘星台外还有白绢围住,其实根本看不清台上之人的长相,甚至连圣女衣服的颜色都看不真切,却都一瞬不瞬盯着那道影子赞叹。 百里息眉头微皱了皱,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他打马跃上石阶,终于将嘈杂的人群甩在身后。 马蹄声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他一路策马来到戒塔前,将鞭子丢给守塔的潜龙卫,便进了戒塔之内。 一步一步登上戒塔的木阶,不过九层的塔,却似一直走不到尽头。 终于,他来到了第九层的摘星台。 面前广阔的平台中央安置着一张红木高台,高台四周皆是明亮宫灯,少女背对他坐在红木高台之上,夜风拂过她纯白的裙角,人便如振翅的蝴蝶。 她听见声响回头,见是他来,杏眸中闪过一抹欣喜,正想起身过来,身侧的灯却都被熄灭了。 远处山腰的人群发出一阵嘈杂叹气之声。 “蝉蝉过来。”他站在原处没有动。 殷芜提着裙子走过来,在他面前站住,疑惑地仰头看他,正要开口,后颈和肩膀便被他擒住,令人窒息又满是索取的吻落下来,殷芜被动承受,身体渐渐软了下去。 漫天星光,风仿佛都带了悱恻缠绵的意味。 殷芜有些喘不上气,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却凑得更近,她的腰都要被勒折了,终于支撑不住,自暴自弃地瘫软在他的臂弯里。 他的吻终于停下,垂眸看着她,平日浅淡的眸子此时如同点漆,里面是殷芜从未见过的情绪。 她缓了缓,手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啦?” 他未动,漆黑的眸子盯着她,风将两人的发纠缠到一起,似织成了一张网将两人缠住。 许久,他倾身抱住殷芜,自嘲道:“吃醋了。” 殷芜脑袋还有些晕乎,听了他的话便仔细回忆起来,半晌才想明白,道:“孙泓贞晚间送了两本书进来,我没见他的人,再说我们的婚事还是你让仪典司定下的,你知道我不喜欢他的。” 百里息将殷芜拉开一些,眉毛轻挑,“怎么?孙泓贞今日来给你送东西了?” “你不是吃孙泓贞的醋?”殷芜惊讶,“可我今日再没接触什么人了呀……” 她的眼睛太过明亮,倒映出他肮脏的心思,他伸手捂住殷芜的眼睛,贴着她耳边道:“蝉蝉太好,我想将蝉蝉私藏起来,谁也不让看。” 殷芜感觉浑身酥软,身上一轻被百里息抱了起来。 周围的宫灯都已熄灭,山腰的潜龙卫驱散前来观瞧的百姓,百里息抱着殷芜在方才的红木高台上坐下,他圈住殷芜,将下颌放在殷芜的发顶,夜风温柔,他的声音也格外暗哑,“阿蝉这样好,别人远远看一眼我便觉得难忍,后日的祭典可怎么办才好。”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太正经,偏偏语气却自然认真,殷芜靠着他坚实宽阔的胸膛,心中有些酸,又有些怅然,这样亲昵的动作只怕以后难再有。 “多谢蝉蝉那夜闯进了临渊宫的竹林。”他闭目长长舒了一口气。 殷芜心中一动,缓缓回身抱住他的脖子,送上香软的唇,拉着他一起沉溺在这漫天星光里。 这一夜,百里息在戒塔陪着殷芜。 第二日,神官们要来给殷芜献礼,她一早便盛装等在戒塔,不多时百里息回来,他已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白底银线绣文的祭司长袍,墨发由一枚白色玉环束着,似神似仙,不可亲近。 他行至殷芜身畔,将前臂送至殷芜面前,低声道:“请圣女出戒塔。” 殷芜看他一眼,将手轻轻搁在他手臂上,随着他出了戒塔上了华丽的肩舆,来到了前殿。 她面前放置着一张华丽的屏风,百里息就站在屏风外。 一位位神官入内朝见,献上他们精心挑选的礼物,殷芜回应几句,虽不用说太多,却还是觉得倦怠,但年年如此,今日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要熬,便只能强打精神。 崮州神官杨云峥才从殿内出来,便看见建州和庆州的两位神官在不远处窃窃私语,两人面色不悦,显然在讨论一件不甚愉快的事。 杨云峥缓步走过去,先行了礼,道:“二位神官别来无恙,我听闻建州和庆州今年又扩建了神庙,两位神官辛苦,不像我那崮州,穷乡僻壤,人口稀少。” 孙琦和郭瑞回礼,因同杨云峥关系不错,两人倒也没太多忌讳,孙琦道:“我二人数日前曾上疏大祭司,请求让圣女早些完婚,谁知不但没等到回信,反倒等到了前来考绩的使者,简直是扒了我们一层皮。” 郭瑞也道:“也不知大祭司怎么想的,殷氏如今只余圣女一人,且年岁也到了,不赶紧成婚绵延后嗣,实在是隐患,可他偏偏不急。” 两人絮絮叨叨了半天,杨云峥安抚一番才告辞。 他背着手往后山小道走去,周围人越来越少,最后行至山腰,竟已全然没了人烟,森森树林里偶尔传出几声鸟鸣,杨云峥在此处站了片刻,一人便自黑暗中现身,是小厮打扮,只是眼神凌厉冷静,他朝杨云峥行了个礼,道:“此次祈福大典期间,若遇上机会,主子请您将圣女带走。” 杨云峥所在的崮州是个穷乡僻壤,偏偏他野心又不小,若想离开崮州另谋前程,自然要投靠门庭,早年在上京曾蓄意冲撞了百里睿的车马,之后又多番设计展示自己的才能,逐渐为百里睿所信任,成为他的心腹,这小厮正是来替百里睿传话的。 杨云峥并不信奉什么神教正统,只想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往上爬,此时他需要百里睿的倚重,那他便是百里睿的刀刃,若来日百里睿拦了他的路,那他自然就是挥向百里睿的矛。 应承了这桩事,那小厮便从来时的路消失了,杨云峥双手拢着袖子,懒懒散散往回走,忽听闻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些声响,他原本无神的眸子忽蓄了杀意,正要拔出袖中的刀刃,却见一只雪白的豹子自草丛中蹦跳出来。 那豹子尚未成年,体格却不小,脖儿上还挂着一只金铃铛,显然是被人当宠物养的。 杨云峥收了杀气。 “平安?你去哪里了?”一道温婉柔软的声线穿过树荫,落入了他的耳中。 杨云峥抬头,见一个身穿繁复白裙的少女顺阶而来,天气尚未变暖,她身披一件白色斗篷,面如腻瓷,眼若秋水,将这阴森的树林深处都照亮了。 她似追着那雪豹一路过来的,此时还有些气喘,看到那雪豹正要提裙过来,却发现他的存在,人一下字愣在原处。 殷芜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虽然他眉眼含笑,甚至对她恭敬地行了个礼,但殷芜本能感觉到了危险。 她吃过错信人的亏,比如宦凌,前世宦凌给她的感觉并不舒服,但因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坏的,所以殷芜并没防备他,结果最后被宦凌囚禁折磨,她现在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杨云峥虽然只隔着屏风见过殷芜,但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猜到了她的身份,才接到百里睿要将她带走的消息,人便已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真是困了有人送枕头。 他俯身掐住那雪豹的后颈,便听少女轻吒道:“是我的豹子。” 杨云峥动作却未停,将那雪豹擒住抱在怀里,起身朝殷芜走去。 娇缠春山 第54节 殷芜心中不安更甚,不自觉退后两步,再次出声:“你站住。” 杨云峥唇角浮上一抹笑意,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再次提步逼近。 第52章 “属下仰慕圣女已久, 今日在这里遇见圣女实在是终身之幸。”雪豹在杨云峥怀中发出一声呜咽,琥珀色的眸子湿漉漉地看向殷芜,似是在求救。 “我以圣女的身份命令你停步, 把怀中的雪豹还给我。”殷芜色厉内荏,有些后悔追进了这密林里,只是不知眼前这人的身手如何, 若是现在逃跑呼救有没有机会脱身。 殷芜只犹豫了片刻,杨云峥便已行至她面前,想要脱身已经无望,他双手将平安送至殷芜面前,“圣女的雪豹。” 殷芜心如擂鼓,强忍着心中的不适, 正要伸手去接平安, 却有一双手自她肩上出现, 先一步接过了平安。 她回头便看见百里息那张清淡无欲的脸,瞬间便放松下来,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但却能隐约感受到他的不悦。 杨云峥看着忽然出现在殷芜身后的百里息,先惊后怕, 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行为, 似乎也没有落人把柄之处, 勉强平复心绪朝百里息行礼, 道:“崮州神官杨云峥见过大祭司,大祭司永安。” 他垂着头不敢直视,只觉周遭的风都瘀滞住了, 一股压迫感自百里息身上散发出来,压得他颈子都沉了几分。 “崮州, 杨神官很不错。”薄唇极慢吐出几个字,虽是夸奖,却让杨云峥心生不安之感。 他忍不住抬头,正对上百里息的凤目,古井无波,暗含锋刃,呼吸都停了一瞬,杨云峥慌忙低头。 百里息那双眼似乎能看透人心,实在不是好糊弄的人。 然而百里息并未再说什么,护佑着圣女走了,杨云峥悄悄抬头,见窄窄的小路上,圣女走在前面,百里息在后,他身材高大修长,似将纤细的圣女笼在他的阴影里,竟莫名带了几分阴鸷占有之感。 杨云峥直起了身子,唇角轻轻扯了扯——看来大祭司的确对圣女不同,只是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坐上大祭司之位,若是将来自己成了大祭司,便也能这样站在圣女身边了。 另一边殷芜同百里息回了寝殿,百里息将平安交给茜霜,净手后出来便见殷芜坐在榻上发呆,她身上还穿着那身繁复白裙,整个人似被朝露熏染湿的白荷,娇弱极了。 百里息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烦闷来,他的人,怎么人人都要来觊觎,方才若是他不在,杨云峥还会如何放肆? 他走过去,伸手抬起殷芜的脸,柔声问:“怎么了?”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眸子水光潋滟,颤颤娇娇地望着他,“我不想当这个圣女了。” 百里息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当做安抚,便听殷芜闷在他怀中闷声道:“这圣女谁愿意当谁当,蝉蝉不想当了,说圣女是神教最荣耀高贵的人,可怎么人人都不怀好意。” “谁再敢看蝉蝉,就挖了谁的眼睛。”他轻声道,似在说笑一般。 殷芜本也没想挖谁的眼睛,不过是借着这事讨百里息的怜惜罢了,再者她确实觉得那杨云峥不像好人,想要百里息戒备些,所以此时见好就收,“倒也不用挖人的眼睛,只是那杨云峥不像好人,你让他离我远一些。” “好。”百里息答应得痛快,又哄着殷芜去沐浴更衣,说是要带她去个好地方,既是要出去,殷芜便换了一身平常些的裙衫,外面罩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风,便同百里息下了镜明山。 两人共乘一骑,周边的景色快速向后退去,百里息一只手环住殷芜的腰,又紧又亲密,马跑了一阵,百里息放缓了速度,两人来到一片平坦的草甸,百里息将马缰交给殷芜,让她骑马带着自己。 春天白昼尚短,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给山峦染上了一层金色,天地空旷开阔,殷芜心中似乎松快了些,正看着那叠叠山峦出神,眼睛却忽然被百里息蒙住,耳边传来了他低沉的声音,“山有什么好看的。” 殷芜眨了眨眼,百里息的掌心有些痒,松了开来,她看过来,杏眸里满是不解,“可这里只有山呀……” 谁说只有山,他不也在吗。 这想法一浮现在脑中,百里息就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与人吃醋便罢了,如今连山的醋也吃上了。 “罢了,看山吧。”百里息别过头,看着地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往前凑了凑,影子便融在了一处。 金乌隐入山峦之外,两人继续打马,大约半个时辰便到了镜明山下的清安镇。这镇上人口不少,客栈酒肆都不少,来往客商便都在此处歇脚补给,所以此时天虽黑了,街上却依旧有不少行人。 百里息带着殷芜去了一家酒楼,两人在雅间落座,店小二殷勤推荐了酒楼的拿手菜,点了菜又热络道:“不知贤伉俪是游玩还是做买卖,今夜可要住店,若是住店不妨在我们这里,楼上便是舒服的客房,实在没有比这里更方便的住处了。” “只是路过此处,不需住店。”百里息回道。 那店小二听了这话也并未有不悦之色,反而凑近了些,道:“客官既是游玩,小的便有件事要提醒您,离我们清安镇不远便是鹿村,那里景色虽不错,最近却千万不要去。” 听了“鹿村”两字,殷芜心中一跳,正要问明原因,那店小二却似脚底抹了油一般,人已出去了,殷芜看向百里息,见他面色如常,只得试探问道:“他为何说鹿村不能去?我听说鹿村是养鹿的地方,依山傍水,本来还想去那里看看呢。” 百里息给殷芜斟了一杯香茶,神色并无特别,只道:“你若想去鹿村,等祭祀大典结束倒是可以去一趟,那里本来就是一个小村子,人口不多,只是最近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那里最近会有地动,所以百姓惧怕。” 若连一个店小二都知道这消息,说明这消息已经传遍了镜明山周遭,前世镜明山祈福时,鹿村发生地动,房屋倒塌,村民死伤过半,殷芜让郁岼提前将这消息放出去,一来是希望鹿村的百姓有所防备,二来则是要用鹿村地动这件事动摇百姓对神教的信仰。 殷芜害怕惹百里息猜疑,并不敢多问,只点头说好,不多时小二上了菜,都是此处特色,殷芜心中有事,食不知味。 “杨云峥你不必担心,不会再让他有靠近你的机会,再给我一年的时间,蝉蝉便不用做这神教圣女了,你一直在吃药调理身子,最忌多思多虑,否则便可惜了我那些名贵的药材了。”百里息伸手拉了拉殷芜垂下的一缕青丝,声音慵懒,眉宇之间带着一点倦色。 从年前开始,因为黎族的事,他承受了不少的压力,这压力来自各地的神官豪族,来自上京的权势之家,他虽是神教大祭司,地位尊崇,却不过是一个人,面对多方势力难免有些疲惫。 这些事他自然从不会同殷芜提起,但殷芜从郁宵和茜霜口中却能知晓,他始终是清冷之姿,如遗世仙人,似乎并不会被这些俗事烦扰,但殷芜知道他应是疲惫的,极乐蛊的折磨,缠骨酥的黏缠,夜不安枕。 可因为她的计划,他将面对更加棘手的境况,殷芜的心忽然软了下来,或许不走鹿村这步棋…… 殷芜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鹿村的棋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若此时停下反而容易暴露郁岼,而且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棋了。 她握住百里息的手起身,走到他面前,柔顺伏在他怀中,柔情蜜意,“蝉蝉听大祭司的,好好养身体。”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颌,看着她清澈似水的眸子,忍不住吻了下去,厢房内似乎热了起来,外面的人似乎在谈论什么,声音不大,殷芜却听得清楚,可见这厢房的隔音并不好,殷芜只能极力忍耐着,害怕发出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时间似乎变得黏腻漫长。 “我为阿蝉寸心入魔。”他声音沙哑,眸中神色迷离,外间的嘈杂似乎都安静下来。 殷芜仿佛置身于广阔又温暖的水中,意识渐渐混沌,忽然外面的人们的交谈声大了起来,还伴随着惊慌的呼喊声,殷芜回神,见百里息正在整理她的衣衫,脑中忽然清醒过来,试探着问:“外面怎么了?” 百里息面色有些凝重,将殷芜的披风系好,又给她戴好兜帽,低声安抚道:“先回镜明山。” 说罢,他携着殷芜出了包厢,外面大堂已乱作一团,殷芜只听见“神崖倒塌”、“神教将亡”几个词,但已经足够了,那支搭在弓弦上的箭终于还是发了出去。 两人原路返回,百里息一路打马,半个时辰便将殷芜送回了寝殿内,他换回了白袍,面容平静,叮嘱殷芜道:“外面有事我需出去一趟,你哪里都不要去,安心在此处等我。” “你……去哪里?” 似害怕殷芜自己胡思乱想,百里息并未隐瞒,“刚才神崖坍塌了,我去看看,并无大事,你安心休息。” 说罢,百里息便转身出了殿门,夜色如墨,他的白袍很快被淹没在这层层墨色里。 殷芜此时心中纠结无比,他事事想着她,护着她,她却把他推进这阴谋诡计里,她甚至想立刻喊住百里息,将自己的这些图谋,这些计划通通都告诉他,或许他依旧会帮着自己呢…… 或许呢…… 可她的腿似有千金之重。 他只答应她不做神教圣女,也说过神教积弊已久需要改变,可他没说神教不该存在。 若他真要维护神教,那她所有的计划就都白费了。 殷芜怔忪坐到柔软的床上,心里有些难过。 另一边,百里息策马来到神崖的时候,周围已聚集了不少百姓。神崖已存在百年,是神教立教之时选的一处风水宝地,崖壁陡峭,上面刻着历代圣女的名字卒年,是神教的圣地,可此时那刻着历代圣女名字的崖壁似被刀斧砍了一般,竟齐齐被削去了一片,在断面上则重新出现了几个字:鹿村地动,神教将亡。 百姓的窃窃私语声由小及大,在这山间回荡。 这神崖的守卫统领见百里息来了,心中顿时安定大半,上前回禀道:“大祭司,傍晚时分我等忽然听见一声巨响,上来查看时便见如此景象。” 对于这位神教大祭司,守卫统领着实敬畏,且此时自己还有看守神崖不利的罪名,回话也格外小心。 “在附近看守的人是谁?” “未……暂未寻到。” 百里息目若寒霜,他不信这是什么神谕,如今附近的守卫又不见了,更加肯定这是人为,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 鹿村地动的消息传出来时,他便排了潜龙卫去鹿村看守,今日神崖坍塌又牵扯到鹿村,看来幕后之人定会在鹿村有所行动,只是不知所为的目的是什么。 他的手掌一点点收紧——神崖坍塌会使百姓对神教产生怀疑,更会对殷芜这个圣女生出轻视之心,不管是谁策划了这些事,他都会将人揪出来。 处理完神崖这边的事已是后半夜,百里息回了镜明山,见殿内还留着一盏灯,入内见殷芜已经睡了,她长发铺在枕上,瓷白的脸朝向床内,娇婉旖旎。 自从那次被新教教徒封在墙里,她便极怕黑,睡着了也要留一盏灯。 他身上凉,怕惊扰了殷芜的好梦,便准备去别处睡,转身时衣袖却被拉住,回头便见少女睁开了眼,百里息心中忽然软了一块,柔声问:“我吵醒你了?” 第53章 “我吵醒你了?” 殷芜摇摇头, 柔弱无骨的身体微微前倾抱住了他的腰身,声音软糯,“惦记着你, 睡不踏实,神崖那边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安心睡吧。”殷芜既醒了, 百里息便没再出去,他上床搂住殷芜,嗅着她发间的香气,呼吸渐渐平稳。 前世鹿村地动殷芜记得时间,前世神崖也倒塌了,殷芜也记得时间, 她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至于断崖上的字自然是郁岼的所为。 因这两日的祭祀大典, 不少百姓都会来镜明山,神崖倒塌的消息自然很快便会传开, 或许此时他们心中尚不相信,但鹿村地动之后,所有人都会开始怀疑神教气运。 殷芜抬头看向百里息, 见他眉头轻皱, 应是睡得不安稳。 之后几日, 殷芜几乎没见过百里息的人, 一是要处理神崖和鹿村的事,二是要准备祭祀大典,好在几日时间很快过去, 这日便是祭祀祈福大典了,殷芜一早起来沐浴更衣, 身穿金线满绣的束腰长裙,头戴鎏金花丝钳宝石莲花冠,身姿袅袅,颜色无双。 “恭请圣女。”百里息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袍,他眉目温和,将自己的小臂递给殷芜。 殷芜扶着他的手臂上了肩舆,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祭台清水^文吃肉^文都在抠抠^峮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祭台设在山顶,是由白色条石岩垒成,似累累白骨。殷芜在祭台边下了肩舆,扶着百里息的小臂一步步走上了祭台。 祭台之下尽是百姓,一双双或热忱或麻木的眼睛望着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腰,人群似一条巨蟒,即将要吞噬她,也已经吞噬了殷臻和历代的圣女。 殷芜的心跳得很快,她想大声告诉台下的百姓神教是假的,她这个圣女也是假的,快速结束这让她煎熬的一切。 “莫怕。” 百里息的声音拉回了殷芜的思绪。 还没到时机…… 殷芜敛神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百里息,他正在烧祭天祈文,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仿佛是一尊无欲无求的神像雕塑。 天空阴沉沉的,百姓跪地山呼神教万年,圣女万年。 忽然,沸腾的人群似乎被泼了一瓢冷水,骤然安静下来,然后不知从哪里起了头,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黄斌上前低声回禀道:“大祭司,鹿村半个时辰前发生地动,房屋倒塌,好在村民并无伤亡。” “可查到可疑的人?” 黄斌面色有些难看,他奉命守在鹿村,就为了找到幕后到底是谁在策划这一切,然而直到方才地动发生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属下亲自守在鹿村周围,村内也安插了潜龙卫,并未发现可疑人迹,鹿村地动后也未再放人上山,可鹿村地动的消息还是传到了镜明山上来。” 百里息眉目微动,觉得这幕后之人有些意思,既能预知地动,还早早在百姓中安插了人来散播鹿村地动的消息。 祭台之下的百姓虽然讶异,但毕竟自出生起便信奉神教,威压尚在,所以窃窃私语之声很快又平息下来,祭祀大典继续进行,中午时大典才结束。 殷芜坐在屏风之后,外面是各州的神官。 殿内一片肃然,显然神官们也都知晓鹿村地动之事了,又加上前两日神崖断裂出的谶语,各个如丧考妣,仿佛天都要塌了一般。 娇缠春山 第55节 “祭祀大典已经结束,各位神官明日便可返程。”百里息淡淡道。 见百里息并没有要提鹿村地动的意思,便有人按捺不住站了出来。 “大祭司,听闻鹿村地动,神崖断裂,下官恐怕百姓心中生疑,还请大祭司示下。” 一旦有人提出此事,先前忍而不发的众人便似找到了一个出口,纷纷站出来请百里息拿出个主意来。 “大祭司,那神崖断得蹊跷突然,又有那谶语在,偏偏鹿村地动应了谶,此次参加大典的百姓上万,只怕用不了多久,鹿村之事和神崖谶语便要传遍大旻境内,倒时只怕百姓会对神教产生怀疑,动摇神教的根本啊!” 众神官纷纷点头应和。 百里息垂眸看向阶下,轻声问道:“那应如何?” 殿内一时间沉寂下来,众神官你看我我看你,都缄默不语。 “下官请圣女尽快完婚,早日诞下殷氏血脉,以稳民心,以延国祚。” 鸦雀无声的大殿内,队伍最末的一人忽然站了出来,说的话更是犹如惊雷。 早先有神官上疏请圣女完婚却被斥责,此事人人皆知,如今却有人敢当众提出来,众人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说话之人。 那人细高挑,一张白净面皮,生得到也算清俊,看起来不像是愚笨之人,怎么偏偏当众说出这些话来,难道他不知先前那两位神官的事? 说话之人正是杨云峥,他听命于百里睿,若有机会接近圣女,便将圣女带给百里睿,可他如今的境况想接近圣女已成了奢望,只能退而求其次,完成百里睿交给他的第二个任务——想办法让百里息同意殷芜尽快成亲。 这真真又是困了有人送枕头,他正愁没机会,便出了鹿村地动之事,于是趁着这机会提出让圣女完婚以稳民心,且又是当众提出,百里息只怕没有驳斥的理由。 神官之中自然还有百里睿的人,听了杨云峥的话,便先后站出来表示支持。 “正是如此,圣女如今已有十八,正是适合诞育后嗣的好时候,且如今出了这等事,还请大祭司选定圣女成亲的吉日吉时,早早同孙家公子完婚。” “还请大祭司早做决断。” * 回京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悄悄埋伏着,他们都是百里睿豢养的死士,准备在此伏击刺杀百里息。 百里崈年岁上来了,人也没精神,整日吃仙丹喝神药以图延年益寿,对外面的事越发没有精力管,如今家中真正的家主已经是百里睿。 百里崈虽口中对百里息恨之入骨,却总不肯下杀手,不管是善安县的刺杀,还是之前种种筹谋,到底还是留了余地,心中还奢望百里息有朝一日能认祖归宗,对百里家多几分眷顾。 但百里睿对这个“兄长”并没有什么期许,甚至对他总有莫名的恨意,或许是因他那神教大祭司的高贵身份,又或许是因为百里息未曾同他一样屈服于体内那条肮脏贪婪的毒蛇。 百里家安插在灵鹤宫的细作送出消息,时至今日,百里息依旧未曾真的同殷芜有夫妻之实,所有人都堕落,百里息凭什么可以独善其身? 驿站二楼厢房内,百里睿立在窗边,他身后的桌旁坐着一名女子,女子身段撩人,模样也极美,正在点茶。 过了片刻,那茶成了,女子便端了茶盏款款走至窗边,声若黄鹂,“睿公子请用茶。” 百里睿的目光从官道上收回,落在面前的女子脸上,高家的嫡女,原本是要配给百里息的,百里息不要才成了他的未婚妻,但高晴的模样确实美,举手投足自带媚色。 百里睿接过那茶盏,道一声“辛苦高小姐。” 高晴倒也并非装腔作势之人,笑了笑,道:“阿晴不得大祭司的青睐,多亏睿公子宽宏不计,来高家求娶我,才使阿晴不至沦为笑柄,如今两家既结秦晋之好,百里家的事便是高家的事,我父亲定全力相助。” 这一番陈情颇为诚挚,百里睿回应道:“百里家同高家荣辱与共,只是此时你尚未过门,便劳动你,实在过意不去。” “桐潭州是高家的地盘,也是回京的必经之路,阿晴即将成为公子之妻,不必说这样客气的话。”高晴看着那盏茶,笑劝道,“阿晴粗苯,但点茶的手艺常被教养嬷嬷夸赞,睿公子尝尝可还适口?” 百里睿笑了笑的,将那茶盏送至唇边,饮了一口,赞道:“不错。” “听说公子房中有一位兰心蕙质的婢女,好像是叫香沅,不知阿晴的手艺同香沅姑娘相比如何?”高晴另嫁百里睿,自然要打听清楚底细,她倒并不是拈酸吃醋的人,将这香沅留在百里睿房中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知道这香沅在百里睿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分量,若她当真是百里睿的心头宝,人便是无论如何不能留下的。 一个使唤的婢女,她有的是手段收拾。 “不过是个粗苯婢女,手艺比不过高小姐,待高小姐过门成了她的主子,自然能吃到她点的茶。”百里睿面色沉静如水。 高晴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又不能在这驿站久留,便很快告辞出去。 厢房内只剩下百里睿,他原本和润的眉眼瞬间森冷下来,方才饮下的那口茶似乎在肠肚内灼烧,终究是忍不住呕了出来,他漱了口,净了手,才终于舒服了些,转脸看见桌上那未饮尽的茶,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 镜明山大殿内。 殷芜端坐在屏风之后,听着外面对她婚事的争论,眼睛却始终盯着百里息,他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身姿如竹,似隐世仙人,不染尘埃。 “为了神教和大旻,还请圣女早日完婚。”外间声音如沸。 杨云峥抬眼看向屏风之后,只能隐约看见一抹窈窕倩影,无法观察到屏风之后殷芜的神色,若能看到,只怕面色不会好看,百里睿曾让人隐晦告诉他圣女同大祭司的关系,那日树林偶遇更是让杨云峥心中生出些阴损的期待——看着心爱的圣女另嫁他人,大祭司心里只怕要伤心了。 杨云峥垂眸,再次开口:“下官请大祭司以大旻为重,以神教为重,为圣女择定吉日尽快完婚。” 所有人都等着百里息开口。 “我不会嫁给孙泓贞。”一道轻软的女声自屏风后传出。 众人不自觉看过去,只见那一直端坐在屏风之后的身影动了动,接着是衣裙摩擦的沙沙声,一道倩影自屏风后走出。 那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仿佛是神明偏爱的杰作,肌肤细润如脂,颈项粉光若腻,黛眉如远岫,绿鬓染春烟。 殿内之人从未如此近距离观瞧过殷芜,只知道殷氏美貌,却不知美貌至此,一时间都失语了。 杨云峥也晃了晃神,忽然心生怜悯之意,有些不忍继续逼迫了。 然而这想法一闪而过,杨云峥再次开口,“圣女不嫁给孙家公子,想嫁给谁呢?” “我心悦大祭司,不会嫁给别人。” 第54章 “我心悦大祭司, 不会嫁给别人。” 殷芜的话一出口,众人皆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在有人尚存一丝理智, 转向百里息,试探问道:“大祭司……圣女所言大祭司可知晓?” 众人目光又都看向立于阶上的白袍男子,男子却转头看向殷芜, 素来清冷的神教大祭司此时目若寒潭,却始终未回答方才神官的话。 杨云峥心中暗喜,今日收获实在不小,圣女既然当中说出心悦大祭司之言,无论百里息承认或否认,都不得不尽快让圣女成婚, 否则如何堵住这悠悠众口呢? 阶上两人静默对望, 殷芜未得到百里息的回应, 杏眸似乎都染了水汽。 所有人都在的等待他开口。 落针可闻。 “鹿村地动虽无伤亡,却是上天示警, 所有神官需留在镜明山斋戒祈福,以祈国运昌隆。”百里息薄唇吐出几个字,众人尚在思考此话何意之时, 百里息已经拉着殷芜离开了大殿。 * 殷芜被百里息拉着往前走, 他走得很快, 殷芜几乎是被他拖着的。 “你慢点走!”殷芜有些嗔怪, 但实际内心却极忐忑,极害怕自己方才的行为引起百里息的警觉,又怕自己今日之举不能善了。 百里息停住脚步, 回眸睥着她,眸中滔天怒火翻涌, 殷芜本能想要后退,却忽觉天旋地转,人已经被百里息扛在肩上,他走得极快,殷芜视野内只能看见他翻飞的袍角。 “都出去。” 殿内正整理的茜霜被吓了一跳,抬眼看见百里息扛着殷芜进来,面若寒霜,虽担心殷芜,却也只能听命出去。 殷芜被扔到床上,因床褥很软,所以并不疼,她抬头,见百里息眸中满是怒意,心中越发忐忑。 她别过头,小声道:“他们方才逼我成婚,你又不说话,我怕你真的让我嫁给孙泓贞,我不要!” “我怎会让你嫁给孙泓贞?” 他声音微冷,殷芜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得认错道:“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以后再不这样了,凡事都先和你商量再说,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少女偏过头,颈项如玉,神色却惶惶不安,似惹了心爱之人生气的怀春少女,带着点倔强不安,可怜极了。 百里息深吸了一口气,责备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只道:“你今日当着他们的面说了那些话,便不能再放他们回去,否则他们回去后各怀鬼胎,必会生乱。” 殷芜抬头,又快速垂下去,一颗泪却砸在裙摆上,她纤细的肩膀颤了颤,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声音哽咽可怜,“蝉蝉……蝉蝉给大祭司添麻烦了。” 心中那一点火瞬间被润物无声的雨熄灭了,她不过是被逼急了,害怕和孙泓贞成亲才失了分寸,他听他们逼婚心中尚且不舒服,为何就不能理解殷芜呢。 百里息蹲下身,温声道:“我不是气阿蝉添了麻烦,而是鹿村和神崖之事,幕后主使尚未查到,这两件事计划周密,幕后之人更是一点踪迹都寻不到,只怕谋划已久,所图不小,日后必然还有动作,我怕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毕竟这些事会引起百姓的猜忌,进而对你不满,如今又被这些神官知晓你我的事,若有心怀不轨之人鼓动百姓,只怕会对你不利。” 百里息并未说是如何不利的,但百姓信奉神教,信奉殷氏,不过是认为相信殷氏能够使大旻风调雨顺,使他们安康富贵,所以年年岁岁上缴不少的供奉,但若类似鹿村地动的事频繁发生,只怕百姓怨恨殷芜,到时又有人幕后教唆,会要求殷芜谢罪领罚。 这样的事百年前便发生过,当时大旻大旱三年,百姓颗粒无收,那时的圣女虽然曾连日祈福祭天,却没有半滴甘霖落下,百姓心生怨愤,数万百姓围在宫外,要求圣女谢罪受罚,皇宫被围困半月,当时的圣女不得不出来面对沸腾民怨,在戒塔内水米不进半月之久,百姓就在戒塔外守着,也不知是这样的行为真的感动了上天,还是巧合,之后确实下了一场大雨,但那位圣女出来不久便困病而死。 他绝不会让殷芜陷落那样的境地,但她今日一时冲动的行为,却会增加自己的危险,所以才如此生气。 殷芜抬头,水盈盈的眸子望向他,面上却并无惶恐之色,她本姝色无双,如今又满眼都是他,便是一棵铁树也要被催得开了花,便是一块冰也要给捂化了。 “蝉蝉什么都不怕,蝉蝉错了。”她噙着泪,声音娇娇,委屈极了。 百里息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实在太过严厉了,此时心中竟生出隐隐的悔愧来。 “莫哭了,方才是我不对,不该责备你。”他伸手将殷芜那颗要落不落的泪擦掉。 少女却越发委屈,她别过头,滚烫的眼泪砸在百里息的手背,她抿着唇,泪珠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百里息忍不住将她揽在怀中,轻声唤了一声“阿蝉”。 两人就这样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殿内渐渐暗了下来,殷芜也终于昏昏睡去,百里息才脱身出来。 今日之事需要善后,不能有一点差池,他有许多事要安排。 出了大殿,见厉晴和茜霜在不远处廊下候着,便唤了两人过来,叮嘱茜霜要一步不离守着殷芜,又让厉晴去寻黄斌回来,调潜龙卫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茜霜本以为今日发生那样大的事,大祭司肯定不会轻轻揭过,还有些担心殷芜,谁知殿内只开始争执了几声,后来便安静了,此时百里息又叮嘱她陪着殷芜,便知此事算是平安度过了,心中既奇又惊,悄悄开门进了殿,正想点灯,便看见殷芜坐在昏暗的床帐里。 她走过去,轻声问道:“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帐中的少女双眼微肿,眼神却冷静,她叹了一口气,胸口有些闷,她也以为百里息会因此事同她生几日的气,还事先想了好多哄他的办法,谁知百里息只因她哭了几声,落了几滴泪,便消了气。 百里息对她越好,她便越觉得憋闷。 茜霜见殷芜神色倦怠,想了想,又低声道:“如今各州的神官都不得离开镜明山,短时间看不出什么,时间久了信众必会离心,进而削弱神教。” “这一步的结果如何,如今还不能知晓,且走且看吧。”殷芜坐到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双眸含愁,片刻之后,殷芜收了所有的情绪,对茜霜道,“准备回京吧,镜明山这边的动静只怕已经传了回去,百里崈要坐不住了。” 当夜,百里息并未回来,殷芜知道他此时要处置的事情很多,只怕无暇分身了,而桐潭州堤坝塌毁的消息也快要传过来了。 两日后,厉晴神色肃然入了殿内,回禀道:“金钩河中段的堤坝塌毁,大祭司已前去处置,吩咐属下送圣女先回京,黄统领随行护送,请圣女今日启程。” “我不回京,送我去金钩河。”殷芜穿着一件平常衣裙,头发也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似是等候许久了。 厉晴在殷芜身边也有一年之久,平素看她十分温顺,对百里息更是言听计从,不知今日怎么忽然这样有主意,只以为她尚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形,于是解释道:“各州的神官都已入了戒塔祈福,镜明山上留了潜龙卫看守,暂时不必忧心,金钩河中段就在临近京城的桐潭州境内,大祭司已先行过去处置了,圣女回京也会经过桐潭州,说不定我们到那里时,塌毁的堤坝已修好,正好同大祭司一同回京。” “我们不回京,将大部分潜龙卫留在镜明山,我们悄悄去桐潭州。”殷芜起身,将先前百里息给她的一块玉牌递给厉晴,这是能调动潜龙卫的密令,见令如见人,百里息不在,厉晴便要听密令的。 于是大部分潜龙卫留在镜明山未动,又加强了山脚的守卫,厉晴和黄斌带了几个精锐乔装打扮护送殷芜,素朴的马车内,殷芜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脸躲在兜帽里,只露出一个苍白纤细的下颌。 娇缠春山 第56节 前世金钩河塌毁之后,百里息前去处置,结果初七日查看损毁堤坝的时候忽遇暴雨,残存的堤坝再次塌溃,百里息落水失踪,这之后殷芜失去了庇护,周围蛰伏的虎狼露出了真容。 她细想过很久,觉得百里息的失踪不是巧合,前世他同百里家的矛盾虽然不似如今这般激烈,但也因护着她的缘故,早同百里崈闹翻了,百里息的失踪一定和百里家有关系。 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危险发生。 今日已是初一,她还有六日的时间,从镜明山到桐潭州的路程需要四日半,如果她日夜兼程应该来得及。 路上厉晴曾提议在驿馆休息,被殷芜拒绝了,她如今的心绪,即便歇在驿馆也是煎熬,不如星夜兼程,好在她的身体已被百里息养得好了不少,虽疲惫,但也能撑得住。 初五傍晚,一行人进了桐潭州地界,因是普通商人打扮,又有银钱疏通,一路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厉晴打听到百里息此时就在金钩河中段的一个村落,此时出发夜半可至。 “走吧。”殷芜在车内吩咐。 于是继续出发前往那村落,金钩河源自沧溟雪山,水流湍急,水量充沛,河水流至桐潭州境内冲击出了一块富饶的平原, 许多村落便依河而建,所以沿河便有可供马车行驶的道路。 一行人沿河而下,天色渐暗,耳边只有滔滔水声。 “圣女,前方的路塌毁,我们需要变道而行。”黄斌在外回禀。 殷芜掀开车帘,看前面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天上一痕浅月倒映在黑亮的河水里,她越靠近金钩河,越靠近百里息,便越觉得忐忑,她怕自己不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怕百里息再次失踪。 然而忐忑恐惧是最没用的东西。 “走吧。” 绕了一段路,终于到了百里息所在的村落,然而百里息却已不在此处。 厉晴又去寻人打听,才算是知道了百里息的下落——金钩河塌毁的地方是一片田地,倒是没有百姓伤亡,百里息是初三早晨到的此处,先是同桐潭州的官员们疏散了周围民众,随后又组织官兵重修塌毁那段的堤坝,初三夜里曾在这个农庄落脚,但从初四开始便一直在堤坝上没回来过。 “圣女,夜深路难行,不如在此处休息一夜,天亮再走。”厉晴劝阻道。 虽然离初七还有两日,可谁又能确定今世那堤坝依旧是初七才塌,会不会提前,会不会出了其他意外?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殷芜哪里还能静下心来,于是一行人再次出发,还请了个熟悉地形的村民带路。 好在这次的距离并不算远,半个时辰后殷芜便看见了远处的篝火,篝火旁便是一排营帐。 等行至近前,夜风撩起一座营帐的帐门,殷芜便看到了一抹白袍。 守帐的潜龙卫自然认得殷芜,虽奇怪圣女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却放她进了帐。 帐内并未点灯,但远处的火光却透过床帐透进来一些,百里息此时仰卧在一张藤椅上,眉头紧锁,似困于梦境之中。 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殷芜在一面木质屏风上找到了一块薄毯,她轻手轻脚走至藤椅边,正要给百里息盖上薄毯,百里息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殷芜尚未反应,手腕已被死死钳住,她惊讶抬头,便对上百里息冷冰冰的一双眼。 第55章 阴冷的水牢里, 他双手双脚被钉在铁架之上,暗处传来水波流动之声,头顶尚有一线天光让他可以知晓时间的变化——他已经被关了一个月。 一月前, 他巡查堤坝时,原本牢固的堤坝忽然垮塌,藏身暗处的数十高手瞬间涌出, 他旧伤未愈,缠骨酥偏又发作起来,终于不敌。 有人在靠近,脚步声自浮于水面的甬道传来,声音撞在这铁铸的墙壁上,又被传得更远了些。 那人终于走到他面前, 露出了真容。 “兄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不知这水牢住得可还舒适?”百里睿居高临下, 他穿着一身洁白长袍, 看着污水之中的百里息。 终于他在上,百里息在下。 血水自他被钉住的掌心潺潺流下, 融入了黑亮的池水中。 即便此时,他的眼中依旧没有恐惧之色,薄唇轻轻勾起, 嗤了一声, 道:“尚可。” “能做神教大祭司的人果然不同, 我听说前任大祭司冯南音前后收过十几个徒弟, 且都是资质顶尖的孩子,但他们都受不住冯南音的折磨,疯的疯, 死的死,最后只有兄长活了下来, 不过也是,兄长孤星照命,刑克六亲,冯南音那点手段怎么能奈何得了?”百里睿盯着他的脸,想从上面看到些恼意或情绪,然而看到的只是冷漠。 他道:“你不杀我,是想要潜龙卫的密令吧。” 百里睿看着水中堕仙一般的男人,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比自己强大,比自己冷静。 但自己终究计高一筹,家里那老头以后再不会说自己不如百里息了吧。 “我是想要潜龙卫,若你交出密令,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潜龙卫这股神秘的力量百年来都只听命于神教大祭司,有多少人,内部组织如何,只有历代大祭司知晓,百里家想完完全全掌控神教,必须先掌控潜龙卫。 显然,潜龙卫也是百里息最重要的一张牌,他不会轻易交出来。 百里睿蹲下身,手指用力在百里息掌心伤口处碾了碾,见他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终于失去了耐心。百里息消失一个月,潜龙卫几乎将大旻翻了个便,再拖延下去,这里也会暴露。 “兄长不顾及自己的安危,总要替圣女想一想,先前兄长总护着她,把家里的药都断了,如今她就似一块香肉,可把家里的那些饿狼馋坏了,兄长能吃苦,不知她受不受得住折磨?” 百里息抬头,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情绪,他想挣脱困住自己的桎梏,然而越是挣扎,那锁骨钉便越紧,他用尽力气,“嘭”地一声,周遭亮了起来,他便伸手去擒百里睿,手中确实抓住了什么东西,柔软滑腻,还伴随着一道娇声。 “干什么呀!” 百里息回神,见手中抓着一段玉腕,少女则被压在旁边那张简陋的桌上,露出一截藕白的后颈,绸缎一般的长发堆在桌上,正是他的阿蝉。 殷芜日夜不停地赶了好几日路,身体本已疲惫不堪,但因想着百里息的安危,所以一直咬牙坚持着,谁知这人竟把她按在桌子上,虽不知缘故,却觉得心中酸溜溜的,她哼了一声,眼睛也有些发酸,气声道:“你若生气我没听你安排回京去,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肩膀上的力道一松,殷芜被翻了过来,眼前便是百里息的衣襟,可她不愿意抬头看百里息的脸,害怕看到厌烦之色。 “我现在就走。”殷芜扭身便往帐外走,可才走一步手腕便被捉住,一具滚烫的身体从后面贴了上来,环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点点收紧。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后颈,接着整个人压了下来,力气之大恨不能将殷芜嵌进他的身体一般。 纵然殷芜生气,此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不再挣扎,轻声问:“怎么啦?是缠骨酥又发作了?” “不是缠骨酥,是做了个噩梦,梦见阿蝉不要我了。”百里息声音低沉沙哑,顿了顿,他将额头抵在殷芜后颈,“阿蝉永远不要骗我好不好?” 殷芜心跳加快,担心百里息怀疑自己,便听他低声道:“我拜入师傅门下时,还有一位师兄,他比我大六岁,事事照顾我,是我第一个全心信任的人,后来他骗了我,我杀了他。” 冯南音为人苛刻偏激,一直想寻一个完美的继任者,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自不必说,每当只剩下两位弟子,便会让他们自相残杀,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考验。 那位师兄自然是带着目的接近百里息,对他好,为的不过是最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形下给他致命一击。 这些事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可今夜的这个梦让他还是想起了那位师兄。 “阿蝉不骗人。”少女抬起脸,明若桃李,目如秋水。 “好蝉蝉。”这么一会儿功夫,因梦境而起的烦乱被殷芜轻松安抚,他让殷芜坐在帐内那张小榻上,吩咐外面的守卫送炭火,复又折回帐内。 水壶中的茶水尚温,他用帐内唯一那只杯子倒水递给殷芜,问:“怎么不回上京去等我?” “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正在巡视堤坝,那堤坝却忽然塌了,我……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全,不能自己先回去,你别怪我又来给你添麻烦。”借口殷芜早已想好了,既是梦,那便没有道理,只要能警醒百里息便好。 她看着百里息的神色,想要再说上两句,却见他眸色平淡温和,“好,我知道了。” 少女穿着厚重的秋香色披风,露出一张绝艳的脸,眸中焦急,“那个梦太真实了,你不要不信我。” “我信阿蝉,会加倍小心的。”百里息不知殷芜为何也会做那个梦,但这样的预兆他确实需要提防。 殷芜听了他的话松了一口气,帐内虽有炭盆,却四面漏风,但入夜还是冷,他虽不怕冷,如今殷芜来了,这简陋的帐房便不能住了,他同高施留在这里主事的官员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殷芜回他之前落脚的小村庄了。 这村庄世代靠种田为生,虽不富庶,却可温饱,知道是神教大祭司在此落脚,自然都把最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床虽不是名贵木材所制,却也大方精巧,屋内的被褥器物也是齐全崭新,高施应该也着人添置了不少。 这一路殷芜风餐露宿,好在这借住的农家还备了水,浴桶虽不大,却足够洗去这一路的疲乏,她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出来时见百里息不在,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不过想到百里息相信自己,肯定会有所防备,就又觉得自己干了件大好事。 厉晴送了饭菜进来,说百里息晚些回来,让殷芜吃了先睡,这次她很听话,吃了些粥便放下床帐睡了。 另一边百里息让辰风派人去探查堤坝周围情况,又连夜调了几十里外驻扎的两千潜龙卫过来,等事情安排妥当,已是丑时。 踏着村上细石子铺成的小路,他回了屋,这屋子他只住过一夜,只觉别扭不适,此时殷芜来了,却觉得这屋子很好,蜡烛的光很柔和,青色的床帐也雅致。 掀开床帐便看见睡在里面的人,她面朝床内,呼吸轻而缓,睡得很沉,但百里息一靠近,她便滚进了他怀里。 * 这一觉殷芜睡得昏天暗地,她不知百里息是何时回来的,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只有那只挪动了位置的枕头能证明百里息回来过。 茜霜伺候她梳洗,低声道:“方才主上递了消息进来,圣女之前让盯着百里家,所料确实不错,百百里睿十日前便从上京出发,暗中来了桐潭州,但他十分小心多疑,跟踪之人怕被发觉,入了桐潭州地界后便没有再跟,只知道他如今尚未离开。” 殷芜并不惊讶,还想说什么,却已听见屋外厉晴同百里息说话的声音,同茜霜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百里息进门茜霜便退了出去,殷芜低声问:“一早便不见你,这是去哪里了?” “去堤坝上看了看。”他在殷芜面前的矮凳上坐下,伸手从她的妆奁里拣了一支镶宝石珍珠的发钗递过去,“潜龙卫还查到一些事,那段坍塌的堤坝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数日前曾有一队人马深夜在那段堤坝附近活动,基本能确定那些人是高施的手下。” “高施?桐潭州守备?” “是,他便是高晴的父亲,半月前高家已同百里家结亲。” “同百里家结亲?”殷芜有些讶异。 “是百里睿。”他又从妆奁里拿了一支珠钗在殷芜头上比了比,似乎还是不满意,于是又在那妆奁里挑拣起来,最后拿了一支碧玉的插在殷芜发间,“戴这支。” 殷芜的首饰该添置些了,这些实在过于普通了。 “那是高施串通了百里家想要害你?” “是,我明日要巡查的那段堤坝也被动了手脚,堤坝下面都已被掏空,周围只怕还埋伏了不少高手。” 殷芜心跳加快,几乎已经猜到前世百里息失踪的真相了,如今百里息既有了防备,自然不会再中他们的埋伏。 第二日一早,高施亲自来请百里息,两队人马汇合一处,同巡堤坝去了,殷芜虽有些忐忑,但若跟去反而是累赘,便留在村里等着。 屋外阳光灿烂,厉晴和茜霜正在收拾行李,只等百里息回来便一起返回上京。 殷芜拿起百里息挑选的那支碧玉簪端详,簪体由银子打造的,顶端镶嵌着一大一小两块雕成琼花的碧玉,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碧玉花朵,许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绕过茜霜和厉晴所在的偏屋,去了小院的后门,后门守卫以为她要出去,道:“外面正乱,圣女若要去外面,请容属下去回禀黄统领安排人陪同。” 殷芜摇摇头,笑道:“我知道外面正乱,不是要出去,是今日送饭菜的农妇说她儿子发了高热,我这正好找到了一瓶退热的药散,她就住在那里——” 殷芜说着指了指十米外的一间房子,复又道:“你身上煞气重,我怕农妇的孩子生病冲到了,便在这里看着就好,药送进去我就回来,何必要麻烦黄统领。” 殷芜一口气说完,在那守卫来不及反应时,已快步走向那间房子,也没敲门便进了屋内。 “你去回禀黄统领,我去那房子外面守着。”其中一个守卫道。 殷芜突然进屋,也惊了屋里的几个人。 屋内简陋,并没有什么家具,铺着苇席的土炕上坐了两个人劲装男人,地上还站了个妇人,并没有什么病了的孩童。 两个男人殷芜没见过,那妇人却是这几日给殷芜送吃食的冯嫂,此时冯嫂子褪去了唯诺局促的模样,眼神阴森可怖。 娇缠春山 第57节 第56章 屋内三人正在讨论怎么掳走殷芜, 殷芜竟自己送上了门,这哪有不动手的道理。 殷芜被打晕的瞬间想,下手真狠, 脖子真疼。 再次醒来时是在飞速行驶的马车上,她双手被绳子绑着,口中还塞了棉布。 “冯嫂子”摘掉了人皮面具, 换上了一张颇为美丽的脸,这张脸殷芜是认得的,甚至还是殷芜前世的熟人——吴水盈,百里睿最得力的一把刀。 前世百里息失踪后,百里睿便将吴水盈送进了灵鹤宫控制殷芜,她虎口处有一道十字疤痕, 所以即便易了容, 殷芜依旧在吴水盈送饭时认出了她。 “什么人?”马车被拦住, 外面有人喝问。 吴水盈掀开车帘瞥了一眼问话之人,反问道:“你不知我是谁?” “吴……吴大人, 属下……啊!” 吴水盈斥了一声“滚”,挥鞭抽在那人的脸上,不管那人的哀嚎, 驾车便进了别院。 殷芜被她拉下车, 一路被押进了里间一个院内。 “水盈求见主子。”她拉着殷芜在门外站定, 同方才的跋扈狠厉不同, 面对百里睿她谦卑忠诚。 门从里面打开,百里睿走了出来,他面容清俊, 似那读书的斯文书生一般,目光跳过吴水盈, 看向殷芜。 待看清殷芜的模样,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再次看向吴水盈,似要她解释。 “禀主子,属下在那村里监视大……百里息的行动,谁知前日见她竟也来了,便设法使计将她抓了来,这一路属下谨慎小心,并没有人跟来。”吴水盈是百里睿的心腹,之前百里睿给杨云峥传递的消息她也知晓,只是那杨云峥实在不堪重用,不但没能抓住殷芜,还被拘在镜明山上,连个消息也传不出来,废物得很。 殷芜是最后的殷氏血脉,百里睿自然想将她抓在自己手里,但这事不能是他手下做的,之前让杨云峥去做,若被百里息查到,杀了杨云峥便能摘清干系。 而且他也不指望杨云峥能得手,不过是看看杨云峥的忠心罢了。 可如今殷芜被吴水盈亲手抓了过来…… 但百里睿很快又安心下来,毕竟过了今日,百里息他自己都生死不知,没人再有能力追查殷芜的下落。 之后再将潜龙卫收入囊中,大旻和神教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谁会不爱权利呢。 百里息不爱权利吗?人人都当神教大祭司光风霁月,以为他神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可他若真的不爱权利,为何要做这大祭司?他若不爱权利,天下女子这样多,他为何偏要将神教圣女当成自己的玩物? 想到这里,百里睿眸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百里息明明只是个肮脏不祥的奸生子,却当自己真的高洁神圣,简直是笑话。 百里睿看着殷芜,将周身戾气尽数敛去,亲手解开殷芜手上的绳索,温和道:“我的手下失礼,对圣女不敬,稍后我自会惩罚她,但一切都因担心圣女安全才会如此,还望圣女见谅。” 殷芜此时受制于人,自然识相得很,脸上现出些惊恐之色,声音也有明显的颤意,“我……我的安全?可是有谁要害我?” 百里睿很满意殷芜的反应,以为她曾险些被黎族反贼掳走,后来又被新教教徒所囚,所以吓破了胆子,此时是真的惧怕,心中便觉得殷芜好掌控,只要稍微吓一吓,给点苦头吃,再安抚一番,她便如那乖顺的小猫一般听话。 只是此时百里睿还没有时间应付殷芜,便说探知黎族反贼意图刺杀她,所以暂时将她藏在此处,待解决了反贼便将她送回上京,叫她不必担心。 殷芜自然乖乖点头,跟着吴水盈往外走,才到院门处便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人迎面踉跄跑来,来人一身劲装,眼看就要到眼前,却支撑不住摔在地上,旁边的守卫快速将他搀起拖进了院子。 吴水盈眼中多了几分惊色,却似怕被殷芜察觉,转头带着殷芜快速往后院走。 若是殷芜没有猜错,方才那人应该是埋伏百里息的死士,如今他既重伤,百里息那里定然无事。 殷芜将自己送到百里睿手中其实是一步险棋,不是险在她的安危,她只要乖乖听话,百里睿不会伤害她。 险在百里息能不能及时找到这里,若找到了,百里睿将处处落于下方,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若这仗输了,百里家会被连根拔起,再无复起之日。 若百里息没有及时找到她,那殷芜就只能被百里睿藏在暗处,等一切尘埃落定。 不过她已做了尽可能周密的安排,找不到她的可能性不大。 刺杀神教大祭司是死罪,可桐潭州是高施的地盘,高施若将这水搅浑了,百里息拿不到证据,就没办法定百里睿的罪,所以殷芜必须把百里睿拉下水。 殷芜被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厢房内,吴水盈和五六个守卫在门外看守,一炷香后,有人来给吴水盈报信,她便进屋蒙住了殷芜的眼睛,挟制着她出门上了一辆马车。 殷芜虽看不见,却知马车跑得很快,像是在躲避人的追查,她以为会一口气跑出桐潭州,谁知才行了一个时辰车便停下,吴水盈同车外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殷芜便被带下了车,走了一会儿,她被吴水盈拉着进了狭窄的甬道中,周遭静得让殷芜发慌,好在不久便停住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了下来。 面前是一间还算雅致的房间,只是……没有窗户。 确切来说,这是一间密室。 殷芜此时才觉得自己有些鲁莽,虽然郁岼会派人在暗处保护她,但她如今在密室,密室内发生了什么外面哪能知道? “这是哪里?”殷芜嗓子有些干涩。 吴水盈站在桌边自倒了一杯水喝,冷笑一声,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殷芜的肠子都悔青了,还想套些话,墙边的博古架却忽然滑到一侧,露出一道暗门来,从门外走进一个人,一个殷芜认识的人——高晴。 高晴本就是妖娆的美人,此时还精心打扮过,自信不比殷芜逊色,可等真见了殷芜,眼中还是闪过一抹妒色。 上次她入京祝贺,只隔着珠帘看了殷芜一眼,注意力都在百里息身上,所以对殷芜的容貌并未上心,只是后来百里息不应承婚事,前些日又知百里息属意殷芜,高晴心中便既愤且恼,如今百里睿将殷芜藏在高家,她怎能忍住不来看看这位惹大祭司动凡心的圣女? 但……到底是她败了。 殷芜穿着极普通的素裙,不施粉黛,发髻也有些散了,可就是美得不似凡人,美得让高晴嫉妒,她自负美貌,却连同殷芜相较都不能,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妒忌狠毒来,恨不能将殷氏的脸划烂了,免得她再用这张脸勾引人。 除了妒忌,高晴还害怕,怕百里睿也对殷芜动心,百里睿已经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若他因殷芜悔婚,自己才真是没有活路了。 只几息之间,高晴便拿定了主意——即便不能杀了殷氏,也要把她那张祸水一般的脸留下。 “睿公子在外面等你,说是有事吩咐。”高晴对吴水盈道。 吴水盈放下茶杯,看了高晴一眼,不发一言消失在黑暗的密道里。 殷芜已退到墙角,她不认为高晴只是来传口信的,袖中的手握紧了那支碧玉簪。 果然,高晴将藏在怀中的匕首拔了出来,盯着殷芜道:“你若是不想死,便让我在你的脸上划几刀,虽有些疼,但总归能活下去,可若是你反抗,我下手没了轻重,只怕就不是一张脸的事了。” 殷芜自然要极力周旋,希冀高晴能顾全百里睿的大局,更希望吴水盈能快些回来,她声音尽量温和:“我是殷氏仅剩的血脉了,我若死了,百里家的疯病就没了药引,我来高家时好好的,如果你交还的是一具尸体,不知百里睿会怎么想,还请高姑娘不要冲动行事。” “我说过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脸!”高晴声音突然提高。 她爹是桐潭州守备,手握重兵,她自小便美貌,人人都说将来她的婚事定然极好,可什么是极好?嫁给最尊贵的人才是极好。 可因为殷芜,那个最尊贵的人已经无法奢望了,好不容易百里睿准备娶她,殷芜又到了百里睿的身边,且她虽无权无势,到底是神教的圣女。 殷芜若向百里睿示好,她手中又有什么筹码? 若百里睿真心娶她,即便她毁了殷芜的脸,百里睿也会娶。 若他不娶自己,留着完好的殷芜给他图什么?图他那无用的感激不成? “脸若毁了,我便不活了。”殷芜还想拖延时间。 “你若当真这样不识抬举,那便把命也留下吧!”高晴猛然上前一步,匕首毫不留情挥向殷芜面门,竟是奔着殷芜的眼睛去的! “叮!”高晴手中的匕首被震得飞了出去,去而复返的吴水盈收了软剑,身子一错挡在殷芜前面,冷眼盯着高晴,道:“高小姐今日所为若被主子知道,只怕会惹主子不快,属下僭越提醒小姐一句,主子最不喜欢阳奉阴违之人。” 高晴那只手被震得发麻,知道吴水盈方才根本未曾收力,心中既恼且恨,瞪了吴水盈一眼,“等我同睿公子成亲后,希望你还能如此不卑不亢。”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吴水盈并不怕,目送高晴进了密道,才回头看向殷芜,将手摊在殷芜面前,“东西拿来。” 吴水盈不是高晴,用那支钗同她动手简直如蚍蜉撼树,殷芜很有自知之明,碧玉钗交了出去,小声问:“你家公子呢?不是说有反贼?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返回上京?” 吴水盈实在不善于编谎,索性无视了殷芜的问题,正要去将密室的暗门关闭,却见高晴竟去而复返,此时正站在黑暗的密道内,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第57章 “属下好言相劝, 高小姐为何不听?”吴水盈面色冷了下来,以为高晴又要来划殷芜的脸,手已握住剑柄。 她只听从百里睿的命令, 百里睿让她保护殷芜,不管是谁都不能伤了她,否则就是自己无能。 高晴往前走了两步, 密室内的那盏油灯忽然闪了一下,吴水盈武功不弱,本能向殷芜身侧挥出一剑,只听得金石交击之声,手中的软剑便被振飞出去。 吴水盈连退数步,整条膀子都麻疼难忍, 咬牙看去便见一人翩翩白袍染血, 玉面含霜, 双眸如锋,竟是百里息, 顿时心中骇然,她心知自己不是百里息的对手,想在他面前带走殷芜更无可能, 于是虚晃一招便冲进了密道, 穴道被封的高晴被她掀在地上, 额头磕在地上昏死过去。 百里息回身, 素日喜洁的男子仿若从地狱而来,满身血污,俊美无俦的脸上终于染上了浓烈的情绪, 手中长剑如火,双眸沾血杀气重重。 殷芜其实有些被吓到了, 前世今生她没见过百里息这个样子。 “你……你来找我了。”其实不过半日的时间,殷芜却觉得极难熬,说着话鼻子就忽然犯了酸,一滴泪滚出了眼眶。 “阿蝉不要怕。”百里息丢了剑将殷芜拉进怀里。 今晨他同高施巡察堤坝,堤坝果然塌毁,刺客蜂拥而出,抓了几个留活口,杀了多数,还放了一个出来报信,高施见形势不好,借口去调兵溜了。 之后百里息便接到殷芜被劫走的消息,他刑克六亲戾气极重,冯南音曾为了磨他的性子,将他锁在地宫内,不给饭只给一壶水,让他生生同地宫的尸体们呆了九十七天,直到磨光了他的戾气,才将人放出来。 之后百里息便时常被关进地宫里磨性子,如此反复无数次,冯南音以为成功磨去了百里息的戾气,百里息甚至也这样认为。 可今日才知,他的戾气丝毫未减,只不过被圣洁皮囊遮掩住罢了。 得知殷芜被抓的消息后,他提着剑,寻着放走那个死士的踪迹,一路杀一路追,杀到了百里睿藏身的院落,又杀到了高家的祖宅,什么证据权衡都不顾了,任由杀意戾气操纵着手中长剑,遇鬼杀鬼,遇魔杀魔。 他要立刻见到殷芜! 谁拦着便让谁死! 好在殷芜无事,他的阿蝉好好的就在怀中,可是那股邪火还在心间燃烧! 他想出去杀人,把所有人都杀了! 殷芜能感受到他白袍下紧绷的肌肉,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轻声安抚道:“我没事,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掉……呀!” 她话未说完便猛地被压在床上,密室唯一的油灯被熄灭,厚重的床帐落下,眼前一片漆黑。 “阿蝉给我。”他的声音似绷紧的琴弦。 殷芜尚未反应过来,衣带已被扯开,没有任何前戏和准备,百里息硬生生挺了进来。 他做得狠绝,没给两人之间留任何余地。 殷芜疼得咬了他的肩,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的后颈被百里息牢牢钳住,不许她后退分毫,两人近得不能再近,他似要将她揉碎了、碾破了、嵌进去一般。 片刻之后百里息抽身退了出去。 只一下,他强硬地占有了殷芜,谁也不能再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 谁也不能。 那团火终于熄灭,他重新点燃了油灯,背对殷芜轻声问:“阿蝉后悔了吗?” 殷芜不后悔,想解开百里息身上的极乐蛊,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先前一直是百里息不肯,如今他终于做了,她应该觉得高兴的。 可她不高兴,不但不高兴,还眼睛发胀心里发酸。 娇缠春山 第58节 * 屋内没有点灯,安息香味道却浓,炉内的银丝炭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此外便只有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了。 厉晴掀帘进来,手中端着殷芜的安神药,入内先将药放在桌上,才走到床边唤醒床上的人,“圣女该喝药了。” “嗯。”床帐内的人应了一声,乖顺起身下床,坐下后便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她穿着素白寝衣,长发披散,肌肤赛雪,虽然美,却似没了魂儿似的。 从桐潭州回来后殷芜就一直这副模样,厉晴心中不禁叹息一声。 只是不知在高家发生了什么,大祭司将圣女送到这别院就离开了,如今已过了七八日,竟一次也没来过。 那日守在后门的两个潜龙卫受了罚,在院子里跪了三日,圣女就站在窗内望了三日,直到那两个潜龙卫昏死被抬走了,圣女才不在窗口望着了。 但她也没干别的事,屋内不许再点灯,若无事就在床上躺着,端来饭也乖乖吃,药也乖乖喝,只是不太说话了。 “茜霜呢?”几日里,殷芜第一次开口问话。 “为了圣女安全,这院子里的人越少越好,茜霜很安全,被安置在了别的地方,若是有什么需要同属下说便好。” 少女似乎又清减了些,听了厉晴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药碗的边沿,轻嗤了一声,“既然人越少越好,还让人跪在我窗前受罚。” 厉晴不知怎么回答。 “你出去吧。” 苍白的少女起身推开了窗,望着天上的云,终于忍不住捂脸啜泣起来。 她觉得很无助,不知以后该怎么办。 那日在密室,她觉得自己没有被珍惜,之后百里息又气她脱离了潜龙卫的保护而被抓,如今将她扔在这院子里不管不问。 殷芜恨死他了,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 殷芜不想见百里息,也见不到百里息,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百里息未曾露面。 高施和百里睿谋害大祭司事败,占据桐潭州谋反,消息传回百里家,百里崈起兵欲占领京城,结果被天玑长老识破兵败,只得逃往桐潭州。 高施在桐潭州经营几十年,树大根深,如今又有百里家的加入,粗粗算来也有五六万兵力。 百里息围而不打,放着桐潭州不动,反而先回了京中肃清百里家的势力。 一个月的时间,百里家经营了数百年的密探、势力、生意都被连根拔除,手段之果决令人生畏。 殷芜离开前曾提醒天玑长老提防百里崈,所以百里家稍有异动便被天玑长老察觉,才能早做部署,占尽先机。 但天玑长老一直有顾虑,害怕百里息对百里家下不了死手,如今见他手段如此狠厉,心已放下大半。 霍霆重新整治了城内防务,正在城墙上巡视,便有属下来禀:“崔统领和白统领已回京复命,求见主帅。” 崔、白两位统领原是隐藏在冠州的,如今因百里崈和高施谋反一事被调回京,三人初步商定了剿贼计划后,霍霆便入临渊宫见百里息。 殿内天玑长老还未离开,霍霆便在院内等了一会儿,等天玑长老离开,霍霆入殿,便见百里息坐在书案之后,略有失神地望着窗外。 潜龙卫,龙潜于野,轻易是不现身的,他这个潜龙卫的主帅亦只听百里息的调遣。 前任大祭司冯南音仙逝后,百里息继任,潜龙卫便也换了霍霆掌管,前三年百里息甚少调动潜龙卫,甚至只和霍霆见了一面,相比神教和旻国,新任大祭司似乎更喜欢闭关修性追求长生,但自去年圣女遇刺后,潜龙卫不再潜藏,成了他最喜欢用的一把剑。 “坐吧。”百里息收敛了神思,看了过来。 霍霆没坐,将商定的计划同他说了,最后道,“平潭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一直围而不打,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平定叛乱。” 百里息神色淡淡,摩挲着手中的玉蝉,声音沉静,“三日后攻打平潭州。” “战时刀剑无眼,大祭司可有其他吩咐。”霍霆问。 殿外忽响了一声惊雷,狂风吹开了窗子,殿内烛火摇晃。 “不必留活口。” 他这辈子注定无亲无友,无师无父,便也不必为着那一点可笑的同姓之义束手束脚,百里崈杀他生母,百里睿害他性命,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先前是他太手软,才致殷芜几次遇险,他再不会让类似之事发生。 百里息看向手中的玉蝉,那日他怒极狂极的情况下要了她,没问她愿不愿意,也没管她受不受得住,就那样做了,事后又斥责了她的任性,之后便将她放在京中的秘宅内没再过问。 不是他不想,是不敢。 怕她怨恨,更怕自己再伤了她。 那个无欲无求的百里息死得干净彻底,压抑了十几年的欲|望戾气没了约束,驱使他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 冯南音认为已将他雕琢得完美,放心将神教交给了他,只怕如今要失望了,他不在意神教能否延续万年,即便毁在他手上又如何。 明早便要启程,今夜他却想见殷芜,秘宅就在京内,骑马不过半个时辰。 但等他站在殷芜门外,却不敢推门进去。 他怕殷芜怨他,却不后悔密室那日所为,所以无法面对。 夜已很深了,屋内漆黑一片,那日后殷芜便不让点灯。 屋内传出殷芜的咳嗽声,复又安静了片刻,随即传出茶盏的破碎之声,百里息推门进去,见一道单薄的身影站在桌边,她头发披散着,脸色有些白,见进来的是他便移开了目光。 百里息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殷芜不接,他便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不是渴了吗?” 殷芜垂着眼偏不去喝他倒的水,带着一股倔强劲儿。 朝思暮想的人触手可及,百里息恨不得立刻将她生吞活剥,与他如今的欲望相比,之前的缠骨酥又算得了什么,他想拉着殷芜同他一起堕落深渊,拉着她共享欢愉。 密室那次,同欢愉实在沾不上关系。 “我明日便要出发去桐潭州,战争一起不知何时能回来。”他道。 少女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听了这话也只是别过头,似乎打定主意不同他说一句话。 他缓缓握住殷芜的手,只觉她指尖冰凉,低声哄着:“阿蝉别气了,那日是我的错。” 这回殷芜连身子也扭到了一边,想将手抽出去没成功。 百里息站在殷芜身后,高大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另一只手也摸了上来,手臂缓缓收拢,将殷芜纳入怀中。 殷芜气恼极了,原来的气还没消,他竟又来黏缠! “放开!”殷芜终于气得开口。 身上的桎梏消失,殷芜退了几步瞪着他,满心的委屈不知从何处开始说,简直要憋出病来。 “你出去。”她红着眼。 百里息欲再次上前,殷芜却后退了一步,再次别开脸,轻叱了一声:“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京中如今已无危险,只是暂时不要回宫,若觉得这宅子闷,出去走走也无妨,只是一定要带上厉晴和黄斌。”他停住,双眸盯着殷芜嘱咐道。 “我如今是大祭司的犯人呢,想自己出去只怕也不能,大祭司实在是多虑了。” 百里息知道殷芜正生他的气,这样僵持着不过让殷芜更加恼火,便道:“我已让人将郁宵和茜霜送过来,也并非生气才将你困在这,而是京中不太平,明日我便启程去桐潭州,若顺利,两个月当可回来,期间你若有事寻我,让厉晴派人给我送信。” 说完,百里息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住了脚步,“阿蝉,等我回来。”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殷芜心里的怨气再也憋不住,朝着他消失的方向踢了一脚,谁知足上的寝鞋竟飞出了门去,鞋子落在门外石阶上,发出“啪嗒”一声。 外面静悄悄的,殷芜怕百里息没走远,怨气被窘迫冲散了大半,正想掂着脚去找鞋,百里息却去而复返,手中可不就抓着她的寝鞋? 殷芜窘迫极了,却不想让百里息知道她的窘迫,垂着眼不看他。 他掌中握着殷芜的鞋,眼中带着笑意走过来,也没说什么话,只单膝跪在殷芜面前,抬起她那只裸足穿进鞋里。 穿完了鞋他却未起身,那只握住殷芜脚踝的手亦未松开,琥珀色的眸子盯着殷芜。 明月本应悬于天上,此时却跪在她面前。 “是我的错,害阿蝉伤心难过。” 一滴眼泪从殷芜腮上滑落,“你混蛋。” 百里息让她坐回床上,洗了条帕子给她擦眼泪。 “那日是我鲁莽,让阿蝉害怕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一说那天的事,殷芜便觉得更加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你回来还对我发脾气!还让人跪在院子里受罚给我看!” “我是害怕,害怕这样的事再次发生,可后来想想实是我没做好,想的不够周全。”他蹲在殷芜身前,眸若深潭,认错的态度也诚恳。 “那你一个多月都不见我,我……心里难受,你欺负我!”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殷芜哭得伤心。 百里息将她抱在怀里哄,等人平静些才道:“开始我的确生你的气,后来则是不敢见你,我……我怕再伤了你。” 殷芜才不信他狡辩。 “真的,你摸摸。”他拉着殷芜的手探入衣袍下。 殷芜被扎了似的缩回手,愕然看着一脸淡然的百里息,磕磕巴巴,“你……你下流!” “阿蝉如果还想要那个无欲无求的大祭司,怕是不能了,现在的我满脑子肮脏龌龊的想法,想要阿蝉。” “你!?”殷芜往后退了退,有些怕了。 “阿蝉,”他叹一声,欺身压住殷芜,“你猜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第58章 殷芜倒吸一口气, 垂眼把手抽了回来,“你离我远些。” 百里息双手撑在殷芜身侧,身体反而前倾逼近, 谪仙一般的容貌却透着邪气,“阿蝉还在生气?” 殷芜轻哼了一声。 他将头靠近殷芜,凤目凝然, “以后阿蝉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这件事便先原谅我可好?” 殷芜其实已不生气了,那日他的神色确实有些骇人,说是气,也有怕的成分,如今他几番道歉承诺, 殷芜心里也舒服了些, 只是依旧不肯理他。 “我明日便要离开京城, 阿蝉给我一点甜头……”随着百里息的靠近,“甜头”两个字隐没在两人的呼吸之间。 殷芜仿佛躺在一艘船上, 船行驶在风浪之中,她也晕晕乎乎的。 “可以吗?”他忽然问。 窗外骤雨起,帐内他的脸如仙似神沉寂, 眼中却蛰伏着欲望。 娇缠春山 第59节 殷芜坐起来, 手指缠住他垂下的一缕发丝, 唇贴近他耳际, 轻声道:“不行……” 他的喉结动了动,呼吸也急促了一瞬,撑在殷芜身侧的手青筋微露。 ……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息, 殷芜也不知这一场欢愉持续了多久。 她故意要折磨他,看着他难受, 看着他忍耐。 可她的神志渐渐混沌,终于还是给了他。 这次与密室那次不同,这次百里息极尽温柔,殷芜虽还有些不适,却也在他的柔情中明白了什么叫做……鱼水之欢。 醒来时已是晌午,百里息早已离开。 他明显尚未满足,却只要了一次,是顾念着殷芜初尝人事。 一只麻雀站在窗外桃树的嫩枝上喳喳叫,搅乱了殷芜平静的心湖。 百里息说话算话,茜霜和郁宵很快被送了进来,殷芜也可以出门去看看,但如今桐潭州正在打仗,她不想再节外生枝,一次都没出去过。 郁岼的人已在桐潭州等待机会,至于殷芜,她能做的谋划都已做尽了,如今只有等。 陆续有消息从桐潭州传回,二十日,两军交战,高施领兵抵挡,百里睿带兵包抄未成,反中了埋伏,军队兵士损失过半。 之后百里崈和高施占据险要,只守不攻,结果粮仓失火,所囤粮草损失过半,军心动摇,军中有人欲降被杀,一时战事再次陷入僵局。 半月后,敌军营中忽然爆发疫病,缺医少药,得病者上吐下泻,战力大减,即便斩杀了几个欲降的头领,依旧不停有兵出逃。 五日后,百里睿带了一队精锐意图突围,结果周围已被围成铜墙铁壁,他似无头苍蝇一般冲撞,最后头破血流,力竭被俘。 敌军营中爆发内乱,两日后高施率亲兵投降,他原本的两万兵只剩四千。 百里崈则趁乱逃了,潜龙卫在周围寻找五日未果。 “禀大祭司,营内三千患病的士兵均已安置看管起来。” “知道了。”百里息白衣银甲,头戴银冠,肃杀冷漠。 按照百里息的预测,高施和百里崈应该能坚持三个月,如今不过一个月,他们竟已溃败。且不说百里家的兵如何,单说高施,他治兵严苛,军队整肃,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先是粮仓失火,接着又爆发了疫病,这疫病也怪,不致命,但是染病的人浑身无力,发烧昏迷,倒像是……中毒。 百里息心中的怀疑再次扩大,先有鹿村地动谶语,接着是神崖断裂,到如今这火烧粮仓和瘟疫,他可以确定有人躲在暗处,但所图为何他尚猜不到。 但只要有图谋,终究是要露出马脚的。 霍霆寻来,见百里息银甲立于崖上,怔忪了一瞬——之前大祭司疏冷不染凡尘,如今却有些不同,似乎更像一个人了。 “禀大祭司,城中已家家关门闭户,潜龙卫正在追捕逃兵,明日城中便可恢复如常,只是百里崈的下落尚未有线索。” “继续找。”百里息看着远处山峦,问霍霆,“潜龙卫潜藏于暗处,若有一日蛟龙显形,护国为民,不再只听从我之一人,参与政事,不知如何?” * 密室内,昏迷的百里崈逐渐苏醒,光线昏暗,他一时有些发懵,看见不远处墙边一个人背对而立,便大声斥问:“这是何处?你是何人?” 百里崈是逃命途中被打晕的,还不知自己已成阶下囚。 “知道我腿脚不便,还不过来扶着!”百里崈这一个多月吃尽了苦头,本来好好的神教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眨眼的功夫,成了亡命反贼,高施那胆小鬼竟主动投降了,百里睿又被擒,他心里更是没了主心骨,百里家想要重回昔日的荣光只怕难了。 “这就来。”墙边那人声音沙哑,语速缓慢,身体转向百里崈,这下百里崈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看清了那人的面目,容貌是陌生的,只是眼神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天权长老贵人事忙,看来还未想起我是谁。”郁岼手持火把靠近,“十八年前,我在灵鹤宫常常见到长老呢。” 百里崈的脑中闪过一张年轻的脸,那张脸逐渐和眼前这沧桑的面目融合在一起,他有些震惊地指着郁岼:“你!你是那个黎族奴隶!” 早先百里崈想要用殷芜威胁百里息时,曾查到郁岼,也曾派人追查郁岼的下落,不过因百里息的阻挠未能成功,百里崈以为不过是个隐姓埋名的黎族奴隶,既找不到,便也不必费什么心思,毕竟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谁知自己今日竟会落到一个奴隶之手。 “黎族已成自由身,没有奴隶了。”郁岼往前两步,在百里崈床边坐下,“多亏了圣女的多番筹谋。” “圣女的筹谋?” “哦,天权长老还不知道……殷芜早已知晓她母亲被你逼死,你今日落入我手也多亏她的筹谋。” 百里崈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他从未将那傀儡圣女放在眼里过,殷芜、殷臻、殷氏血脉对他来说与牛马无异,给百里家做药引,就是她们唯一的用处。 “你是说……百里息同她一起对付我?!”百里崈大怒。 “这倒没有,若不是百里睿先对大祭司动手,大祭司应也不会赶尽杀绝。”郁岼清瘦,眼睛却清亮,“神教作威作福百年,如今终于要覆灭了,我心中真是高兴。” “百里息这个孽障!克星!他以为圣女是当真爱慕他这个妖怪!谁知不过是被利用,有他后悔的时候!孽障!扫把星!”百里崈拍床大骂,即便落入这样的境地,他依旧是愤怒多于惊恐。 郁岼皱眉,一股疲惫感袭来。 于他而言,复仇是十八年的卧薪尝胆、殚精竭虑,对百里崈而言,竟从未将殷臻的死放在心上,也从未将他们这些人当成人。 “此处密室在地下,蛇虫鼠蚁颇多,天权长老便长眠此处吧。”郁岼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密室的石门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密室内一片漆黑。 百里崈此时终于害怕起来,他以为郁岼抓他来是有所图谋,或许是想要百里家的宝藏,可没想到他只要自己的命。 漆黑阴冷的密室内,角落里传出老鼠“吱吱吱”的叫声,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 “放我出去!我把百里家的宝藏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夜里,殷芜被外面的雨声吵醒,她趿着鞋子去到窗边,小心将窗子支起来。 桐潭州大胜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几天,郁岼也送了消息给殷芜,说是大仇已报。 殷芜又回到了灵鹤宫。 一切都很顺利,太顺利了,顺利到让殷芜觉得恍惚,甚至觉得上一世仿佛是一场梦。 一直以来压在身上的阴影终于消散了,殷芜却未感受到喜悦,只觉得空虚和忐忑。 夜色如墨,远处忽然传来一点声响,声响逐渐近了,像是雨滴砸在伞面的脆声,殷芜的身子往前探了探,杏眸盯着那黑漆漆的门洞。 一个人影忽然闪入,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伞柄,穿着铅白竹叶纹襕衫,腰间束着玉带,伞下是一张完美近仙的脸,只是眸子里少了些冷色,带着些笑意望向她。 殷芜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此时百里息应该还在桐潭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走到窗外,伸手抚上殷芜的脸,笑问:“发什么呆?” “你……怎么回来了?” “想阿蝉了。”他似笑了一声,折回到寝殿正门,将伞收了放在门外,入内又关上了殿门。 殷芜终于知道不是梦,他身上湿冷的气息是真实的,忙跳下榻去,给他倒了一杯小炉子温着的茶,正要回身递给他,却被百里息从后抱住。 他坚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身上是湿冷的味道,有力的手臂缓缓缠住殷芜的腰肢,贴着他耳边问:“阿蝉有没有想我?” 算来两人已经分开月余,因不知桐潭州的战况,日子更显漫长。 “想了。”殷芜很坦诚,她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垂至腰际的墨发缠着他的手臂,似一簇簇水藻。 他呼吸有些急促,将她翻过来压在桌上,冰凉的唇欺了上去。 耳边是淅沥沥的雨声,琉璃灯内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殷芜似躺在一艘驰骋风浪中的小舟上,是身不由己的,只能紧紧攀附住能攀附的一切。 可她也是愉悦的,从来没有过的愉悦。 一个时辰后。 百里息下床穿上内袍,回身看着殷芜,只见少女委顿在锦被软褥之上,面色酡红,几缕青丝缠在颈上,水眸里是欢|好之后的柔弱可怜。 他体内那强行压下的毒蛇再次苏醒,想不顾她的求饶再来一次。 第59章 百里息想再来一次, 可终究怕伤了殷芜,只能强忍了下去。他用薄被包了殷芜抱着去沐浴,身体泡在温热的水中, 殷芜才终于动了动。 她身上没力气,想靠在浴桶上缓一缓,却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百里息的某处, 异样的触感让殷芜瞬间清醒过来,她眸中闪过一抹骇然,身体紧紧贴在桶壁上,似一只可怜的兔子,“我……我不行。” 百里息本没准备要,可见了殷芜这副模样, 忍不住动了情, 他朝殷芜压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纤腰,哄道:“阿蝉不用动, 抱住我。” 殷芜不知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累得狠了便也不管百里息了,再醒来时人依旧在他怀里, 不过已换了干爽的里衣, 下身似乎也上过了药, 凉凉的。 “醒了?”他声音有些暗哑, 下颌贴在殷芜的发顶,右臂缠着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可还难受?” 殷芜实在怕了他, 慌忙点头,“难受, 一点都不好受。” 不能再办那事了。 百里息胸膛微颤,殷芜抬头见他眼中竟有笑意,顿时气的不行,叱道:“混蛋!再别来沾我的身!” 说罢便要起床,谁知才坐起百里息便黏了上来,他自背后抱她,握着她的手将两人的头发结在一处,清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结发同心,白首不离,阿蝉和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殷芜心颤、感动、庆幸,接着便有些害怕,害怕百里息知晓她这一路的利用和心机,害怕他将今时今日赋予的一切统统收回去。 如果永远不告诉他,将秘密永远埋葬呢——殷芜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便永远不告诉他吧,往后再也不骗他了,一心一意对他好。 百里息陪殷芜用过早膳才离开,殷芜关了门,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先前在密室,她和百里息已经真正相合,从那时至今,他体内的极乐蛊应该已被彻底唤醒。 这一个月里,殷芜一直在服药,那药性烈,蛊虫却喜欢,昨夜两人朝云暮雨,那蛊虫已被诱到她的体内,此时她腹内似有无数蚂蚁噬咬,又疼又热,她忍着疼从妆奁最底层拿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两个蜜丸,一个浅黄,一个漆黑,是她按照殷臻教的法子制成的,她将那粒黑色的蜜丸吞下,腹内的蛊虫却更加闹腾起来,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消停了。 她疼得浑身是汗,整个人都虚弱不已,心头却一松,知道只要百里息将另一粒蜜丸服下,便能彻底消除极乐蛊对他的影响。 “还是不骗你了。”殷芜伏卧在床上喃喃自语,她瞒着百里息做了那么多事,若不告诉他,心里总归不安,还是找个机会同他说了吧,不管他是气是怒,她心中也坦荡了。 “等你回来,我就跟你说,你想不受欲念的折磨就吃了这丸儿药,吃了之后每月十五就不难受了……”殷芜小声絮叨着,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昏睡过去。 * 神教地牢内,潮湿的气味直冲鼻腔,百里睿素白的长袍已脏污不堪,他自马上掉落摔断了腿,如今只能委顿在肮脏的乱草中。 “吃饭了!”狱卒将一碗冷饭放在地上,正要往外走身体却一震,栽倒在地。 吴水盈从狱卒身上摸出钥匙开了门,前来搀扶百里睿,“主子快走!” 百里睿忍着钻心的疼站起来,一步步挪出了地牢,外面香沅在马车上接应,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出街巷,中途又换了一辆马车,待想要出城时才知城门已经封闭了,只得折返回百里家尚存的一个秘密宅子。 宅子外静悄悄的,吴水盈察觉出了异常,她勒马停下。 辰风自角落走出,身后是潜龙卫精锐。 吴水盈拔剑欲战,却被车内的百里睿阻止:“罢了。” 娇缠春山 第60节 如今百里家被连根拔起,已回天乏力,何必徒劳挣扎? 车帘掀开,百里睿面如死灰道:“我要见百里息。” 百里睿又被带回了那间监牢,百里家最后的势力也尽数被铲除,这辈子他彻底输给了百里息。 从他记事起,百里崈口中便事事把他同百里息比,说百里息成了冯南音的大弟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祭司衣钵的,会成为神教最尊贵的人,不像他凡事庸碌。 母亲在百里崈那里受了气,回来也要发泄在他身上,知道他爱洁,便将他的头按进泔水里,不许他擦也不许他洗,只问他为何不能做得好一点,完美一些。 后来,百里崈终于意识到百里息不会为他所用,才终于用正眼瞧他,可即便过去那么多年,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股馊了的臭味。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如今自己成为牢中寇,他却依旧洁净、高贵,凭什么呢? 凭什么! 百里睿挺身坐了起来,眼中带着嘲讽的笑,问:“兄长如今很得意吧?亲手覆灭了百里家,将神教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是旻国最有权势的人了。” 百里息眼中波澜不起,仿佛冰雪雕琢的仙人,百里睿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想看看百里息若知晓自己一直被当猴耍,一直护着的圣女对他都虚情假意,他会是什么表情? 只想一想,百里睿就觉得畅快! “你想说什么?” “兄长可知我是怎么抓住圣女的?”百里睿停住,神色压抑又疯狂,“因为我抓了她,兄长彻底同百里家翻了脸,那日兄长杀了好多人呐,说是血流漂橹也不为过,事发太过突然,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和筹谋,使我和高施不得不反了,我后来一直想为何我要抓圣女,我为什么偏偏就要在尚未准备好的时候,去抓她,我想啊想,想啊想……咳咳咳!” 百里睿剧烈咳嗽起来,苍白如纸的脸染上一抹病态的红,“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没有抓她,是她来找的我,她主动将自己送到了吴水盈的手里。” 百里息定定看着百里睿的眼睛,一言不发。 “你不信?开始也觉得是我多想,可我回忆她被掳的经过,询问吴水盈中间的细节,你知道吗?圣女她竟一直带着自卫的银钗?!她是早有准备啊!”百里睿越说越疯狂,他往前挪了挪,灼灼双目有如鬼火,“兄长,你知道自己一直保护你的圣女,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吗?她诡计多端啊!”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便有许多佐证凭空冒出来,比如殷芜为何要在众神官面前说爱慕他,比如鹿村和神崖的蹊跷…… 百里息努力不去想,可终究做不到,地牢里似乎升腾起了一股雾气,他冰山一般玉面终于裂出一道缝隙。 “哈哈哈哈!哈哈哈!兄长你看,你自诩清高圣洁,到头来却被一个女子当成猴儿耍!” 百里息不再听百里睿发疯,快步离开了地牢。 另一边,黄斌查到一些消息,匆忙来寻百里息,虽见百里息面色有异,却怕误事,拱手道:“大祭司,先前属下送圣女去镜明山,路过梨溪镇时,曾有人以我妹妹的下落诱我出去,我警觉不对返回,得知圣女见了个货郎,当时属下虽觉奇怪,却没有头绪,昨日家中派出寻找妹妹的人带回消息,说我阿妹此时正在冠州,几个月前被人所救养在一所院子里,属下怀疑……怀疑梨溪镇的那个货郎身份不简单。” 黄斌虽是武夫,却粗中有细,只不过他对郁岼和殷芜的关系并不知晓,所以即便觉得奇怪,也理不出头绪来。 百里息却不同,他瞬间便猜出那货郎的身份。 “呵,原来父女早见过面了。”他唇边扯出一抹冷笑,只觉胸腔中那颗心被生生撕扯开,里面鲜血淋淋。 当真是他的好阿蝉。 * 殷芜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已是傍晚,殿内光线昏暗,她迷迷糊糊下床,正要唤茜霜进来,却见窗边站了个人,她吓了一跳,但很快认出是百里息,咕哝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点灯?” 她背对百里息走到桌旁点灯。 “你同郁岼早已见过了,是吗?” 殷芜瞬间被吓醒,百里息的声音实在太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了。 他从殷芜背后欺上来,微凉的手攫住殷芜的下颌,“阿蝉想怎么死?” 殷芜身体有些僵硬,心底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惧,她害怕自己的脖子被百里息折断,颤声道:“不……不死行不行。” 百里息的手抓住她的脖颈,并不算用力,却森寒阴冷,殷芜有些怕,仿佛先前的亲昵缱绻都是一场梦。 缓了缓,殷芜将腕上玲珑扣里的香粒捏碎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花香,很快百里息的手垂了下去,他踉跄后退两步靠在了墙边,殷芜呼吸有些急促,转身看向百里息,只见他眸色森然,唇角挂着讥讽的笑意。 “原来是我一直小瞧了圣女,如今是要功成身退?还是要杀人灭口?”他玉面浮上一层颓败之色,唇角笑意却不减。 “都不是,”殷芜摇了摇头,“你别胡说。” 她扶着百里息坐下,因害怕迷药的劲儿不够大,又用她挂在屏风上的内衫绑住了他的手,最后又将内衫缠系在软榻的雕花栏杆上,这才终于放心一些,然后出门去急寻茜霜。 看百里息的模样,似是才知道这些事,希望还没有处置茜霜和郁宵。 茜霜正在侧殿制香,殷芜同她快速说了如今情况,并让她带着郁宵去投奔郁岼,茜霜要殷芜一起走,殷芜却说她走不了,她若想出去,厉晴必然会去请示百里息,到时谁都无法逃脱,茜霜只得带着郁宵离开,想着寻到郁岼再做打算。 院内的梨花已过了极盛的花期,如今花都谢了,开始结出小小的青涩果实,即便殷芜尚未准备好面对百里息的愤怒,也不得不面对了。 他那样自尊自傲的人,头一次付出了真心,到头来却是一个卑鄙小女子的步步算计,心中该是怎样的难受,怎样的屈辱,怎样的愤怒。 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推门进去,等行至榻边却愣住——软榻上空空如也。 殷芜怕他去追茜霜和郁宵,正要出去找,转身却看见百里息就懒散站在窗边,他垂着眼摩挲刚才被绑缚的手腕,殷芜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阿蝉,绑人的时候要系得紧一点。”男人抬头,眸子清明一片,似暴雨冲刷过的水塘,干干净净。 第60章 百里息一步步逼近, 眸中只剩清淡的冷光,殷芜退了两步,后腰“哐当”一声撞在了桌角上, 疼得迸出眼泪。 事已至此,殷芜也不再隐瞒,把心一横, 道:“骗你是我的不对,可我当时……当时确实走投无路,只能寻求你的庇护。” “哦,”他眉头轻挑,眼神依旧是冷的,“所以把自己送到百里睿手中, 也是逼不得已?” 殷芜一哽, 不免有些心虚, “百里家把我当做治疯病的药引,我一直被他们惦记着, 总归是寝食难安。” 他已逼至殷芜近前,冰冷的手指划过殷芜的脸颊,然后攫住她的下颌, 娇嫩的肌肤被捏得变了形, 百里息眸中划过一抹讥讽:“到了如今地步, 我若再信你, 便是愚不可及。” 殷芜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可真正面对冷酷无情的百里息时,她还是疼得发颤, 那么多时日的缱绻缠绵,到底是被她的算计毁了, 起于阴谋,哪里会结出好果子。 “我……”她艰难开口,“我确实欺瞒于你,当初求你庇护是真,想借你之力报仇也是真,可……如今阿蝉真的心悦于你。” 百里息看着殷芜,唇角微挑,讥笑道:“巧言令色。” 殷芜想为自己辩白两句,却发现辩无可辩,她一直在欺骗他、利用他,难道只因自己动了心,利用欺骗披了一层美丽的皮子,便不算利用欺骗了吗? 她已足够卑鄙了,至少勇敢一点。 那丸药就在她袖中,本想等百里息回来给他吃的,她睡前还在想用什么借口哄他吃进去,如今倒是不用她伤脑筋了,她将药送到百里息眼前,也沉了心,敛了情绪,“百里家的疯病实际是殷氏先祖种下的蛊,这便是解蛊的秘药,大祭司服下便不会再受煎熬,只当……是蝉蝉对大祭司的报答。” 殷芜这些话落入百里息耳中,便生出了另外的意思,仿佛是殷芜承认对他只有欺骗利用,吃了这解蛊的药就两清了。 可他从未答应过她的交易,想要两清?做梦! 他将那蜜色的药丸收入掌心,手指收紧,药丸瞬间化为齑粉。 “你干什么!?”殷芜又惊又气,那些药材极难寻,好不容易才制成了这一丸!她想伸手去抢,百里息竟挥手尽数扬了出去! 殷芜双手被他制住,气得想咬人,下一瞬却被他按在桌子上,他压着声音:“这交易我没应,你欠我的要还,什么时候还完我说了算。” 玉面覆霜,仙人动怒。 殷芜是心虚、是理亏,可死人也有脾气,她还没死呢。 “大祭司想如何?是舍不得阿蝉,还是没受够阿蝉的骗?” “呵。”他松了殷芜的手腕,手指摩挲着她被掐红的香腮,“你以为我没法子收拾你?你猜我为什么放那两个狗东西离开?”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殷芜脑中闪过,她忽然慌了——难道百里息是故意放走了茜霜和郁霄?是为了跟着他们去寻郁岼?好阴险! 殷芜想去追茜霜,腰却被牢牢禁锢住,百里息的手指摩挲着她娇嫩的唇,低低道:“你不想做这神教的圣女,如今我偏偏要你做,我要这神教千秋万代,我要你们殷氏永永远远都是傀儡,长长久久被困在这肮脏龌龊的泥坑里,如何? 殷芜的口脂沾在了他的指腹上,他轻舐指腹,似觉得不过瘾,低头来寻殷芜的唇,殷芜气得咬他,却激起他的报复心,手掌紧扣着她的后脑,肆意掠夺。 口中都是腥甜的味道,到最后殷芜只能发出“呜呜”可怜悲声。 许久,百里息终于放了她,薄唇殷红如血,吐字如刀:“圣女既亲手唤醒了妖魔,便要承受后果。” 少女萎顿在桌上,鬓发凌乱,杏眸含怨,唇脂晕染开,靡乱惑人。 百里息在殷芜对面的圈椅中坐下,似不讲情面的判官:“说吧。” 殷芜又惊又气,不知一个人怎么能翻脸如此之快,她想在他脸上寻找自己所熟悉的神色,却是徒劳。 他变得让殷芜陌生,似从未曾和她肌肤相亲,缱绻缠绵;似从未将两人的头发结在一处,说“阿蝉和我要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分明前一刻还在吻她,转瞬就变了这样一副冷脸。 殷芜腹内还有些难受,可此时若同百里息说,只会让他认为自己又在骗他,心中不禁生出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来,百里息问什么,她便说什么,只说自己的算计、筹谋,不说她的纠结踌躇,更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说一说鹿村地动之事。”他漠然看着殷芜,审问道。 “梨溪镇见过父亲后,我让他散布‘鹿村地动,神教将亡’的消息,借以动摇神教地位,引起百姓的猜疑。” “你如何知晓鹿村将要地动?” 殷芜侧身而立,惨然看着窗外的花树,幽幽道:“我若说出来只怕大祭司又疑我欺瞒,但……确实是我梦到的,我想着即便鹿村没有地动,于我的谋划也并无影响。” “你倒是会做梦。”他讥讽冷笑一声,“梨溪镇引走黄斌的人也是你安排的?” 殷芜点头,诚实道:“我知道黄统领有个妹妹流落在外,便一直留意着,去冠州后终于查到一点眉目,便暗中让人在冠州找寻,数月前总算找到了黄统领的妹妹。” 百里息神色愈发的冷了起来,在冠州时,殷芜对他那般柔情似水,百依百顺,甚至为了戴上他送的耳坠,忍痛扎了耳孔,如今才知都是她的算计,竟是一点真心也没有,当真是讽刺。 若那时都没有半点真心,之后的种种便也不必奢望有真意。 “圣女倒真是能装会演。” 少女看向他,唇瓣动了动似有话想说,可终究没发出任何声音。百里息内心烦躁,不想再纠结“真心”这个话题,问:“你一直在灵鹤宫内,甚少接触外面,有什么人会为你所用?” “郁宵。”她很快回答,“他是黎族皇族,是黎族的少主,算起来……算是我的堂弟,我救下他之后,让他暗中联络各处的族人,共谋推翻神教。” 殷芜实在知无不言,让百里息少了审问的乐趣,听了只觉烦躁,他猝然起身往外走,来到门前又停步,背对殷芜问:“在圣女的预想里,推翻神教后要如何处置我这个神教大祭司?” 未等殷芜回答,百里息已推门离开,殷芜撑着一口气躺到床上,眼泪这一刻终于涌了出来,喃喃自语:“我只想推翻神教,没想把你怎么样呀……而且我本来今天就准备告诉你实情的……” 辰风一直等在灵鹤宫外,虽不知百里睿同主上说了什么,但必是大事,否则主上不会怒气冲冲来找圣女。 殿内起先有争执之声,后来便渐渐安静下来,辰风以为是事情解决了,毕竟主上对圣女向来十分宽容,想来事情应该不大。 可他才这般想,便见百里息推门出来,面色比进去时更难看,只吩咐守卫封死这里,便径直回了临渊宫去,辰风想要劝一劝,可看到自家主子那副冰山似的脸,实在是不敢劝。 行到竹林处,百里息又忽然停了下来,他就那样站在层层翠竹之中,十分平静道:“都砍了。” 辰风以为自己听错,“把竹子都砍了?” “都、砍、了。”说完百里息头也不回离开了。 临渊宫内漆黑一片,他入了殿也不点灯,借着幽幽月光看着殿内那扇屏风,花鸟玉石屏风,是殷芜巴巴送来的,此时屏风上还挂着一件她的杏色裙衫。 娇缠春山 第61节 忽然他拔出墙上佩剑将屏风劈成两半,神色阴鸷偏执。 “真是可笑。”他自嘲,心中的邪火却无处发泄,他抬手缓缓握住了剑锋、收紧,然后一寸寸将剑抽了出去,百里息仰头长叹一声,疼痛终于让他快活起来。 猩红的血滴在白玉地面上,靡丽又诡异,他状若鬼神,决定将装过殷芜的地方彻彻底底挖掉。 * 殷芜昏睡到了第二日,浑身似被碾过一般难受,厉晴入内给她送了饭食,态度也明显冷了下来。 殷芜如今被囚在灵鹤宫,却不会绝食自毁,她心里不再藏着那么多事,食欲反而好起来,每日虽是普通饭菜,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本以为百里息定会再来,心中也已做好了准备,谁知自他上次离开后,竟一次也未来过,他不来,殷芜反而不安。 如今她外面的消息一点不知,担心郁岼他们的安危,她虽不信百里息会对他们痛下杀手,可总归不想他们有一点危险。 此外,殷芜还有些担心孙家,她怕百里息查出孙家也是她同谋,会对孙家动手。 这么一想,殷芜就睡不着了,她是实在猜不透百里息的心思,不知他是决定放过自己了,还是有更大的报复等着她。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寅时外面下起雨来,殷芜终于有些困了,挨着枕头昏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 百里息是下午来的,殷芜尚未睡醒,殿内的帘子也没打起,里面便有些昏暗,他掀开床帐,见殷芜拥着锦被睡得极熟,香云纱的寝衣有些松散,那胸前的丰盈便若隐若现。 他眸色暗了暗,放下床帐,踱至窗边圈椅坐下。 帐内少女呼吸绵长,半个时辰后才终于动了动,似翻了个身,随即又睡熟了。 厉晴方才回禀,说殷芜这些天吃得香睡得好,倒是一点也没撒谎,方才看着气色也不错。 可百里息已经被气得连续数日夜不能寐,人一旦有了欲望,便再也不能无欲无求,他越想将殷芜忘了,便越是想起她,时时刻刻,日日夜夜。 她毁了他的清净,就别再想抽身而退。 殷芜醒来时只觉浑身发软,缓了缓下床想去喝水,圈椅上的那人便撞进她的眼中,殷芜吓了一跳,偏两人之前闹僵了,她不知今日百里息过来是要干什么,一时也没开口。 “过来。”黑暗中,男人的声音阴沉危险。 殷芜没动。 “不想知道你那‘乖堂弟’怎样了?” “乖堂弟”自然是指郁霄,殷芜确实担心茜霜和郁宵,只得走过去。 “上来。”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 第61章 “过来。” 他今日未束发, 白袍不染纤尘,凤目清冷无欲,却让殷芜坐到他的腿上。 殷芜站着未动, 他握住殷芜的手腕,微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心,“坐上来, 我就告诉郁宵的消息。” 她犹豫着坐了上去,周身立刻被他的气息包围,只觉如坐针毡。 “没抓到郁岼,”百里息停住,看见殷芜放松下来,才继续坏心眼道, “但是抓住了郁宵、茜霜, 还有几个黎族人。” “大祭司不是滥杀之人。”殷芜掐住自己的掌心, 努力维持镇定。 “阿蝉似乎对我有些误解。”他轻轻勾起殷芜寝衣的系带,软滑的料子自肩头滑落, 活色生香。 “你——”殷芜万没料到百里息会如此,挣扎着想下去。 “阿蝉若掉下去,我便让人给郁宵用刑。”他轻轻抬起殷芜的脸, “阿蝉若不怕他受苦, 便下去吧。” “大祭司想知道什么可直接问殷芜, 殷芜必会知无不言。”她挣扎着想下去, 腰却被猛的勒住。 “不想知道什么,只是喜欢用刑。” 殷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杏眼之中惊疑不定, 她想过百里息会报复她,却没想过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阿蝉生气了?”他眼中终于升起一抹笑意, 充满恶意的折腾殷芜,“阿蝉若受不住,下去便好。” 殷芜咬着唇并紧了腿,忍着不哼一声,可百里息是存心折腾她,动作反而越来越放肆,殷芜忍不住哼了一声,身子瘫软在百里息怀里。 “阿蝉真乖觉。”他笑一声,将那滑至腰间的裙衫拉回殷芜肩头,手指抬起少女娇艳欲滴的脸,“还喜欢息表哥么?” 殷芜总算缓了一口气,她羞愤不已,紧紧握着自己胸前的衣衫,想也不想便摇头。 “阿蝉不喜欢息表哥了?嗯?”他拉长了尾音,凤目闪过一抹幽光。 殷芜水灵灵的眸子看向百里息,正要开口,嘴却被捂住。 “阿蝉乖,说喜欢息表哥……”他将殷芜的头按进怀里,仰头靠近圈椅里,闭上了眼。 …… 百里息离开时,殷芜已经连话也不想说了,他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让殷芜既羞恼,又无助,最后崩溃得大哭他才住手。 那厢百里息心情却不错,多日以来的郁结终于疏解了些。 他回临渊宫正欲更衣,手指却碰到一处濡湿的衣摆,忍不住想起殷芜那极力忍耐的模样,他捻了捻指腹……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 窗外风声呼啸,似要下雨了。 殿内昏暗,他想着殷芜的模样,发了狠一般的纾解。 一个时辰后,他才停住。 * 殷芜不知茜霜他们被关在哪里,即便知道如今也毫无办法,但百里息既然答应不用刑,应该也不会食言。 那日百里息的行为实在恶劣,让殷芜羞愤不已,好在之后两日他没再过来,殷芜才稍稍缓了一口气。 “大祭司请圣女去临渊宫。”厉晴面无表情。 殷芜自然不想去,但她若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只有百里息这一条路可走,虽心中忐忑,还是不得不去,人到了寝殿门口,心中却愈发害怕。 上次那样折腾了她一通才走,今日又要怎么难为她? 可终究是躲不过去,推门进去的时候,殷芜甚至生出壮士赴死的决心来。 百里息正在作画,兴致似乎不错,待画完了最后一笔才抬头。 天气虽暖和了许多,殷芜穿的却不少,银紫灰的月华裙,浅粉的竖领窄袖衫,未施脂粉,只露出一张凝白的脸,长发绾成一个单髻,簪了一支白玉荷莲鸳鸯纹发簪,小巧的耳垂上却挂了一双萤石耳坠。 是在冠州百里息送的那一对。 百里息凤目黑沉沉,伸手将案上的画揉成一团,“过来。” 殷芜有些害怕,甚至有些想逃。她来到百里息面前,颇为识相地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没应,伸手拨弄了一下她的萤石耳坠,冷笑一声:“阿蝉今日是要同我叙叙旧情?” “大祭司既已完全不信阿蝉有情,阿蝉哪里还有情敢同大祭司相叙。”殷芜垂着眼,一副可怜驯服模样,她伸手想将耳坠摘下,却被百里息按住手。 “戴着。” 殷芜不敢忤逆,站着亦不敢动,目光落在百里息垂下的那只手上,见上面缠着纱布,纱布上还有点点血迹。 她记得那日百里息来灵鹤宫时,手掌也包着纱布,怎么过了几日还在出血?谁能伤了他?可殷芜不敢问。 百里息却发现了殷芜的目光,竟主动伸出那只伤手,似笑非笑道:“是我不长进,才让这只手伤了又伤。” 这几日之所以未再寻殷芜,还是因为百里息过不去自己那关,他想要忘了殷芜,虽然折腾她让自己觉得快意,可之后却更加空虚,让他感觉自己没有记性,明明被骗得傻子一般,却还想通过那种方式同殷芜亲近。 这让他懊恼,便悔得自弃自伤自罚。 可他又能如何呢?太渴了,即便是鸩酒,能暂解他的渴也好。 萤石耳坠微微颤动,圆润的耳垂儿上的耳孔几不可见,他忽然伸手拉了一下耳坠子,殷芜不防“嘶”了一声,抬起一双雾蒙蒙的杏眼瞪他,百里息心里一下舒坦了不少。 殷芜不高兴,他便高兴。 “百里崈死了。”他道,面上并无悲戚之色。 殷芜却心中一慌,她知道百里崈之前在郁岼手中,这事应该只有郁岼身边的人知晓,百里息是如何知道的? “好奇我从谁口中知道的?”他退回圈椅中,夕阳余晖穿过窗棂,窗扇上的“万”字棂花阴影便落在他的脸上,一侧脸明亮,一侧脸晦暗,他唇角漾出一抹浅笑,“想知道便过来。” 他看似不强迫,殷芜却并无其他的选择,百里息总归是有办法让她就犯的。 指甲掐了掐掌心,殷芜走至百里息面前。 百里息便道:“同茜霜一起被抓的黎族人透露的。” 瞧他多守诚信,说了不碰茜霜和郁霄,便真的没对他们用刑,只对同被抓来的黎族人用了些手段罢了。 “你……对其他黎族人用刑了?” 他拍了拍自己面前的翘头案,“来坐下。” 百里息如同一个深谙兵法的将军,知道如何一步步诱敌深入。 少女粉面生春,只可惜如瀑青丝都绾了起来,不似垂至柳腰时那般美得让人窒息,百里息伸手想抽出她绾发的簪,殷芜却似有所预料,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她抬眸直视百里息的眼睛,声音有些颤:“你还没告诉我。” 百里息收回手,用拇指轻轻蹭了蹭指节上的墨痕,“只用了些药。” 让人神志不清,却无比诚实的药,他想给殷芜用那药,又不想给她用那药。 殷芜明显松了一口气,却见百里息异常温柔地看着她,心中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 “阿蝉好厉害,不但收服了郁宵和茜霜,竟还有其他的盟友。” 百里息的话音一落,孙泓贞的声音便在殿外响起: “孙泓贞前来回禀京中灾民安抚事宜。”桐潭州的动乱虽很快平息,但却有许多百姓担心战事长久,携家带口来京城避难,如今桐潭州既已平定,这些流民如何送回、何时送回便需要百里息定夺。 “殿外回禀。”话是同孙泓贞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殷芜的,他再次伸手去抽殷芜的簪子,这次殷芜没拦着。 如瀑青丝倾泻而下,他捏住殷芜的下巴,贴在她耳边道:“阿蝉猜我知不知道……阿蝉的盟友还有谁?” 他修长的手指下移,解开了她竖领衫的第一颗扣子,然后又解开一颗,衫子褪下,露出里面莹白的心衣,可心衣之下的肌肤更白,百里息的手就放在心衣垂下的带子上,要解不解。 殷芜觉得有些冷,还在思索百里息是不是在诈她,便听他道:“阿蝉真是好手段,竟能让孙家都乖乖听话。” 心衣带子被解开,殷芜的心也沉了下去。 娇缠春山 第62节 春光旖旎,满室生香,殷芜身躯微颤,孙泓贞禀事的声音似乎隔了很远。 百里息捏起毛笔蘸墨,笔尖落在殷芜的锁骨之上,然后一路向下,写的是一首咏叹箜篌的词,上好的松烟墨色浓不化,落在凝脂一般的肌肤上更显颜色。 墨有些凉,殷芜忍不住颤抖,却咬着唇不肯出声。 他住笔,指腹在她唇上抚过,“别咬坏了。” 殷芜抬眼看他,隐忍又委屈。 “近一月,从桐潭州来京城避难的百姓约有九千七百余人,皆已登记造册,如今俱安置在……”孙泓贞还在禀事。 百里息逼近殷芜,在她的裸|着的肩膀上嗅了嗅,暧昧轻声道:“若阿蝉能够一直不出声,我便不动孙家。” 殷芜不知百里息又有什么坏心思,可能拖延一时也好,否则孙家上下怕是马上就要下狱。 百里息看着娇艳少女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还知道她是为了孙家,为了孙泓贞,才任由自己折腾的,原本愉悦的心情急转直下,敛了脸上的笑意。 他一下将殷芜翻过身去,不看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他按着殷芜的肩,强迫她趴在书案上,提笔蘸墨便在那张无瑕的美人背上书写,他想起孙泓贞是殷芜自己选的夫婿,想起孙泓贞曾同去乌华山祈福,想起两人多次不合规矩私下见面,想起殷芜和孙鸿贞一起骗他…… 心里戾气更炽盛起来。 少女伏在案上颤颤如蝶,娇弱可怜,那对纤巧美丽的蝴蝶骨让人移不开眼。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1 殷芜背对他,虽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觉察他的怒气乖戾,心中不免忐忑惶恐,那墨很凉,百里息笔走龙蛇,运笔时快时慢,殷芜根本无法预料,神经绷紧到一定程度,整个人都敏感脆弱到了极致。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1 可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不敢赌百里息的宽仁,是她骗人在先,是她犯错在先,哪里还能奢望他留有情面,于是只能死死咬着自己的指节、闭了眼,努力不去感受百里息的所为。 时间过得异常慢,一股风吹开了半掩的窗牗,殷芜看见一支生出新叶的枝条斜插|进来,甚至看到那扇半掩的朱红宫门,若是现在有人进来,便能将殿内的旖旎春色尽收眼底。 殷芜觉得难堪,巨大的屈辱感袭来,她那脆弱的神(y)(h)经终于崩断了,也顾不得百里息先前的威胁利诱,呜咽了起来。 殿外孙泓贞的声音停了下来,殷芜恨不能立刻去世算了,免得在这世上丢人! “去寻黄统领商议流民之事。” 百里息声音异常平静,殿内也未再有奇怪的声音传出,孙泓贞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便起身往外走,到宫门时心中还是觉得奇怪,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一扇窗牗半开着,百里息坐在书案前,案上似堆放着几件衣裳,屋内昏暗看不真切,还想再看时,百里息阴冷的眸光便望了过来…… 第62章 孙泓贞走了有一会儿, 殷芜却依旧躲在百里息的道袍下哭,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屈辱,简直不想活了, 才不管百里息又要怎么威胁她,大不了她一条命赔给他还不成么! 要杀就杀,给她个痛快。 头上掀开一条缝, 殷芜慌忙抓住道袍将自己裹住,人却被扶起。 少女凄惶缩在宽大的道袍里,唇被咬破了,鸦羽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副美人受辱的模样。 百里息提笔在她脸上画了个叉,哑声说了一句“丑”。 其实并不丑。 似一件完美的瓷器, 被顽童肆意涂抹, 更显脆弱无助, 惹人怜惜。 百里息并未因方才的发泄而痛快起来,心中反而越发憋闷, 倏然起身出了寝殿,独留殷芜坐在那一片狼藉里。 好在厉晴很快来了临渊宫,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 可殷芜那一身的墨迹实在狼狈, 便没用人伺候, 她在水中泡了许久, 又换了一次水,才终于将身上的墨痕彻底洗掉了,可那股委屈却怎么也无法抹掉。 “大祭司说这几日圣女便留在临渊宫, 属下稍后会将圣女的东西送过来。”厉晴留下两个婢女,便回灵鹤宫取殷芜的东西。 她被折腾了一顿, 又不管不顾地哭了一场,实在精神不济,饭食也吃不下去,便想着早些睡,可上了床发现到处都是百里息的气息,简直要被怄死了,这样半梦半醒捱了半宿,听见门响了一声,知是百里息回来了。 殷芜只当没听见,闭着眼假装睡熟,那边百里息换了衣径直上床,伸臂便将殷芜翻过去抱住。 他才从外面回来,身上正凉,殷芜想往后退,却被他按得更紧。 “外面凉,阿蝉身上热,给我捂一捂。”他闭目,随即似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声,“让我也受一受阿蝉温席暖榻之孝。” 殷芜脑中混沌,起初并未反应过来,等想起“扇枕温席”的典故来,才知道百里息占她辈份的便宜,气得从他怀里滚了出去,这次百里息倒没再强迫她。 第二日一早,殷芜尚睡得迷糊之时,忽滚落在床上,茫然睁开双眼,见殿内仍然黑漆漆的,百里息已下床去更衣,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殷芜觉得有些蒙,又有些莫名其妙,却已无力再去思考什么,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百里息更衣后出来,见殷芜伏在枕头上睡得极熟,他心里便又不痛快,让辰风传霍霆来禀事。 耳边传来百里息和霍霆交谈的声音时,殷芜的意识终于渐渐回笼,可却进退两难,出去便要碰上霍霆,她衣衫不整,不出去便只能在这床上呆着,亦觉得尴尬。 其实这床和他们议事的地方尚有屏风阻隔,但霍霆耳力不差,一入殿内便知床上还有人,只是不说罢了。 殷芜如今反正也没有脸了,索性不管不顾蒙头大睡,再醒时已经到了晌午,百里息早已不知去向。 接下来几日百里息未回临渊宫,殷芜紧绷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 第五日夜里,百里息回来了,他坐在圈椅内凝视殷芜,神色森然冷漠,眼角微红。 殷芜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见那只受伤的手正在滴血,血珠滴落在玉石地面上,似一簇簇盛放的海棠。 纵然殷芜不够聪明,也猜出这伤是怎么来的,她去取来药箱,找到金疮药,蹲在他面前,给他上药、包扎伤口。 百里息不发一言,任由殷芜摆弄那只伤手。 “伤口不能碰水,也不能再受伤了,天气这样热,再这样手都要废了。”殷芜收了药箱,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扶住他的肩膀,身体靠了上去,声音柔婉,“你生气是我的错,若是实在气便撒在我身上,别自伤自毁了。” 百里息身体紧绷,并未因为少女的柔顺小意而有所改变,反而叹了口气,“阿蝉这样的手段,谁能不上当呢。” 殷芜浑身一僵,颇有真心被抛在地上的萧索之感,却决定还是好生同百里息说清楚。 她没动,两人便维持这样暧昧的姿态。 “最开始,殷芜为了活命、为了报仇找上大祭司,想着若大祭司爱上殷芜,便会护着殷芜,怜惜殷芜,心不好,”她顿了顿,继续道,“可殷芜也不是泥捏木刻的人,没能守住自己的心,大祭司对殷芜好,殷芜便自卑劣的土壤中生出爱慕之心,大祭司或许依旧不信,但殷芜有很多时间,殷芜会让大祭司相信的。” 她等了一会儿,未听百里息的回答,心中不免有些落寞难过,却也只能松开了百里息,正欲后退,腰却被紧紧锁住。 “我确实不信。”他异常平静。 五岁前他养在百里家,他不信任何人,五岁之后他被冯南音收为弟子,唯一相信的师兄想杀他。他身边似乎从没有什么可信赖的人,不过是被权利制约,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 只有殷芜是不同的,她是不同的。 她应该是不同的。 她也必须是不同的! 百里息眸底闪过一抹凉薄之色。 可她竟也一样,没有真心。 她说喜欢他了,可这喜欢里又有几分出自真心,几分是错觉,她自己可分得清? 她既分不清,他就帮她明白。 殷芜忽觉身上一轻,人已被百里息抱起放在翘头案上,接着只觉脚腕一凉,低头便看见脚踝上扣着一对精致的金脚铐,脚铐上连着纤细的链子,链子另一端绕在案腿上。 她心中一慌,抬眸便见一双黑沉沉的凤目。 “干什么呀?”她讶异出声,之前任他写画记忆尚未忘却,如今又被拷在案上,双腿不自觉分开,实在屈辱难忍。 少女墨发自案边垂下,纤腰如柳,细滑布料之下的娇躯粉光若腻,偏眼中含泪,脆弱可欺。 她本只穿了寝衣,这样一顿折腾便已轻衫半退。 百里息居高临下凝视着她,似在欣赏珍宝,半晌,他俯身吻住她的唇瓣,鼻间都是幽微馨香。 起先温柔,随即便夹杂了惩罚的意味,他清冷的气息喷在殷芜肩头,激起一阵阵的颤栗。 百里息忽然停下,后撤些许拉开两人的距离,他的脸隐没在暗影里。 少女垂头默了片刻,玉色的手竟主动攀上了他的腕,随即抬起那张容色倾城的脸,云鬓香腮,还对他笑了笑。 纵然是块寒冰也要化了,可百里息没动,少女目若秋水,柔顺地将脸贴近他的手背,软声道:“殷芜知道大祭司心中有气,气殷芜不识好歹多番欺骗,若生气便撒在殷芜身上,不要再自伤了好不好?” 她等了一会儿,未等到百里息的回答,可不解开他的心结,两人不知还要折腾多久,于是便想趁热打铁,“人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殷芜确实已证无可证,时间却有很多,大祭司早晚会知晓殷芜的心意。” 殿外忽然放起了烟火,炸开的烟花照亮了黑暗的天,火光在百里息脸上一闪而过,殷芜终于看清他的神色,凤目阴沉冷漠,如同神庙里的雕像,不沾染一丝人欲。 她忽然就泄了气,嘟囔道:“大祭司怎么才可肯原谅蝉蝉呀……” 她话音才落,百里息的手便落在她的肩头,她被按着躺倒在案上,又见百里息指尖捏着那枚该死的玉蝉,她便知道百里息这是油盐不进,又要折腾她,自然既慌且怕。 殷芜咬了咬牙,勾着百里息腰间玉带坐了起来,双臂藤蔓似的攀上他的脖颈,颤声求饶:“阿蝉错了,阿蝉再也不敢了,大祭司饶了阿蝉吧。” 百里息未推开她,殷芜便有些蹬鼻子上脸,手沿着他的小臂向下摸寻,终于摸到了那枚玉蝉,不管不顾将那玉蝉扔了出去,玉蝉抛进床帐子里,发出一声闷响, 她不敢抬头看百里息的脸色,不管不顾抱着他的颈,贴在他耳边娇声道:“阿蝉不要用那破东西,阿蝉要……息表哥。” 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百里息身体的变化殷芜自然知晓,她知道他动了情,正想趁热打铁,百里息却已将她按倒,书案又冷又硬,殷芜想去床上,可百里息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足上的金镣和链子撞击摩擦,声音时脆时闷,殷芜的脊背被死死压在木案上,一时疼得忍不住,指甲死死扣住那翘头案的边沿。 黑暗里,殷芜只能感觉到一只生有薄茧的手放在她的腰际,整个人昏昏沉沉,重重山峦似都压在她身上,简直就要招架不住。 外面的烟火一直未停,殿内忽明忽暗,百里息的下颌紧绷如弦,目如寒潭。 殷芜被他折腾狠了,只想快快结束这酷刑,扯了扯唇角却发现根本笑不出,凄声道:“今日是花神节,怪不得外面在放烟火。” 百里息不应话,金链的脆鸣之声却猝然快了起来。 殷芜忍不住呜咽一声,想往后退,足腕却被死死握住,一时间眼泪也出来了,哭声也忍不住了。 待缓过了这一阵,殷芜只觉浑身发软,可这酷刑还没有要结束征兆。 “今年的烟火还是在悟樊门外燃放——”殷芜声音骤然一紧,后面的话便没说出来。 又缓了片刻,殷芜再次开口:“外面的烟火放了好久……唔!” 百里息终于气得捂殷芜的嘴,轻叱:“闭嘴。” 他将殷芜翻了过去,押着她的肩,却没再有什么动作。 殷芜以为他做完了,谁知下一刻百里息的额头竟抵住她的后颈。 他呼吸沉重,灼烫的气息喷在她的后颈,是即将垮塌的危楼,也是悬悬欲坠的高塔。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刺激了他,僵持半晌,殷芜轻唤了一声“大祭司”。 柔软的浅粉色寝衣堆叠在她腰侧,曲线曼妙惑人。 娇缠春山 第63节 满室靡丽的甜香。 他的额头微微移开,忽然张嘴咬住了她的后颈。 爱之贪之,噬之啖之。 他再次进来。 后面殷芜便说不出话了,耳边除了烟火燃放之声,便只剩书案腿同地面的摩擦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殷芜浑身没有一处不痛,这场宣泄酷刑才终于结束,百里息除了她脚腕上的金锁链,将自己的鹤氅丢在殷芜头上,便去屏风后更衣。 “主上,百里睿在地牢里自戕了。”辰风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屏风后静默片刻,随后衣料簌簌声再次响起,片刻后百里息出来径直出了门,竟是一眼也没看殷芜。 她的后脊被木案硌得生疼,浑身似被滚子碾过一般,从上到下的骨头都碎尽了,缓了许久才终于坐起来,又缓了缓才下地,双脚触地的瞬间腿软得险些跌倒,好在双手扶住了案角才稳住。 外面的烟火终于停了。 殷芜双手抓紧鹤氅裹身,艰难移到铜镜前,鹤氅落地,镜中女子香汗沾身,几缕青丝黏在颊上,百媚丛生。 腰侧更是有可怖的青紫痕迹。 殷芜两世都被囚在灵鹤宫里,只能从一些不入流的话本里了解男女之事,这几日搜肠刮肚想着如何让百里息消气,话本上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可分明就是假的,殷芜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要怄死她了。 第63章 东方既白, 百里息从地牢出来。 百里睿利用狱卒放饭的空隙自缢而死,狱卒发现时人已断了气。 人确实容易死。 他径直回了临渊宫,殷芜已睡熟了, 她似觉得热,一只玉足从被子下探了出来。 她的足小巧莹白,踝腕纤细, 只是此时上面还留有刺目的红痕,是之前拴住她的金镣磨的。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红痕,眼神阴沉晦暗。 她也很容易死吧。 几次三番遇险,若不是她向他求救,若不是他生了恻隐之心,她早死了吧。 他忽然原谅了殷芜一点, 但也只有一点。 他所有的坚定自持在殷芜面前都是笑话, 今夜是他放纵, 是他荒唐,做过之后便觉后悔, 便觉自己卑鄙无耻,便觉得自己泥足深陷、无可救药! 松开殷芜的足,百里息离开了临渊宫。 这几个月来, 旻国动乱不止, 不管是镜明山还是桐潭州, 都有很多事和人等着他去处置。 他这一走便是半月, 按照节气便已入夏。 镜明山的神官们被移出戒塔,但也不能放出去,只寻了一处隐秘宅院, 让潜龙卫看管起来。 桐潭州的流民也已送回安置,百里息又整饬了各州的潜龙卫, 编录在册。 他一刻不停处理这些事,似乎便能将临渊宫里的那个人忘掉。 这日他才剿灭了一处山匪,因第二日要去别处,夜里便未回营,宿在城中客栈里。 他素有冥思的习惯,睡前便盘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入定,眼前忽然升腾起浓稠的雾气来,他似来到了一间密室,灵识逐渐靠近密室内的石床,便看见上面躺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一身茜粉的裙衫,再往上,便看见女子纤细的脖颈上插着一根金钗,百里息呼吸似乎都凝滞住了,视线终于落在女子的脸上。 竟是殷芜! 是被他扔在临渊宫的殷芜,此时她面如金纸,毫无人气。 百里息猛地清醒过来,他出门上马,只觉胸痛难已,恨不能插翅飞回临渊宫。 他的梦太真实,他一丝一毫也不敢赌,尤其当赌注是殷芜的时候。 原本要一日的时间,他却夜半就到了临渊宫门口,里面点着灯,他推开了门。 少女坐在妆奁前,青丝披散,手中正拿着一支金钗。 那金钗的样式同他梦中的十分相似。 百里息瞬间移至殷芜面前,一把将那金钗夺下掷了出去! 金钗“嘭”地一声摔在墙上,上面镶嵌的珠宝玉石迸落得满地都是。 殷芜半夜睡不着,又不能出去,便只能在这殿内寻摸些东西解闷,见殿内多了个没见过的妆奁,便打开瞧瞧。 那支钗殷芜前世也有,是百里息送的,最后被她用来自戕。 如今她应该是用不上这钗了。 这妆奁本是给殷芜准备的,送出前,百里息得知了殷芜的欺骗算计,妆奁便没送出去。 他出现得突然,又劈手便将金钗丢了出去,殷芜以为他是气自己动了妆奁,一时也有些难堪,小声解释道:“我……我实在睡不着,又不能出去,看到妆奁便有些好奇,我不该碰大祭司的东西,往后不会——” 百里息猛地将她拉进怀里,他的身体僵硬极了,双臂似铁箍一般死死勒住殷芜。 殷芜几乎要窒息,可怜巴巴认错,“我错了,再也不动大祭司的东西了,再也不敢了。” 快些放开她吧,总不能因为她看了妆奁,就把她活活勒死吧! 百里息松开了她,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殷芜的脸,强迫她抬头,阴沉着一张脸问:“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见那金钗精致,便拿在手上看看。”殷芜小声道。 “当真只是看看?”百里息心有余悸。 殷芜心道大祭司果然明察秋毫,只得如实回话:“还想戴上头上试试来着……” 百里息的脸愈发阴沉,毕竟是殷芜先动了人家的东西,此时心虚不已,再要认错,却听百里息唤了厉晴进来,让将殿内所有尖利的东西尽数撤走,就连那书案上的毛笔也不能留。 厉晴只愣了一下,便出门寻了江茗和另外一个婢女入内,将这寝殿内翻检了个遍,当真是严格遵照百里息的命令,就连博古架上那个玉雕鹏鸟都因嘴有些尖被请了出去。 整个过程,百里息就坐在窗边的圈椅里冷眼看着,殷芜起先有些讪讪,以为百里息是不许她碰这些东西,可看到后来,发现是不许殿内有尖利的东西,她再迟钝也猜到了缘故。 百里息这是怕她……自戕? 他大半夜回来,是怕她死? 殷芜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怎么会想死呢。 她看见那张翘头案案角也有些尖,想起百里息那日在案上对她做的事,便想说那张书案也危险,可抬眸看见百里息冷着一张脸,便不敢开口找事。 半个时辰后,殿内几乎都被搬空了。厉晴又检查了一圈,回禀道:“主上,殿内应该是没有尖利的东西了。” “出去。” 琉璃灯内的烛火摇曳,殷芜起身走到百里息面前,壮着胆子坐到他的膝上,拉着他的手抱住自己,仰头看他,“阿蝉真的没想自戕,阿蝉也不会自戕的。” 殷芜杏眸中是缱绻的情谊,可她有前科,百里息对她终归是存了疑,再难全心全意相信。 “怎么不睡觉。” 百里息垂眸看她,脸色稍稍缓和。 “想你,想知道你这半个月去哪了,想知道……”殷芜有些迟疑,还是决定诚实以告,“想知道你是不是去抓我父亲,有没有对孙家动手。” 殷芜身边的这些人,每日不会同她多说一句话,殷芜只能干着急,如何睡得着觉。 “我去了一趟桐潭州,又去了镜明山,郁岼藏得很好,我也没派人去寻,天玑和孙家目前还算安分,所以没动孙家。”他一一回答殷芜的问题。 “唔。”殷芜点点头,复又讨好道,“大祭司真好。” 若是以往,百里息会因为这句话而心情愉悦,可此时只觉苦涩。 “还有想知道的事吗?” 殷芜见好就收,摇摇头,“没有了。” “临渊宫荒僻,明日送你回灵鹤宫。” “不用……” 殷芜话未说完,百里息已将她推了出去,径直出了门。 第二日,殷芜便被送回了灵鹤宫,厉晴和江茗两人日夜寸步不离,有时殷芜夜里迷糊睁眼,便看见厉晴站在床边看她。 这确实有些惊悚,可即便她和百里息说一百遍不会寻死,只怕他也不会信。 之后几日,百里息便留在临渊宫处理政事,神教所设的三大长老只剩下天玑,明眼人都能看出百里息想做什么,他所推行的改革,每一条都是在削弱神教的神性,似乎不准备再用神教的教义来约束臣民。 这是天玑长老一直想做的事,既然如今百里息也有这样的想法,他自然十分配合。 这日议完了事,孙泓贞却没立刻离开,他心中有一个猜想,一个危险又惊人的猜想,今日便要验证。 百里息坐在神座之上,气质矜贵,凤目微冷,“孙掌司有事?” “圣女在桐潭州被掳后,至今已两月没有露面,不知圣女玉体是否安泰?”这两个月,孙泓贞没有得到任何殷芜的消息,也曾想寻郁宵打探情况,但竟连郁宵也消失了。 “安泰。”百里息明显不想多提殷芜,只两个字便将这个问题揭过,“不过提起圣女,我倒忘了同孙掌司说件事。” 他看向孙泓贞的眼神幽深了几分,似乎还夹杂着几分戏谑之意,“圣女同孙掌司定亲之后,诸事不顺,本座夜观天象,发现孙掌司对圣女命格有所冲撞,为了圣女安泰,婚事便作废了,今日便算正式通知掌司了。” 孙泓贞脸色骤变,先是愤怒,随即又变成无处发泄的沮丧,殷芜早已同他说过是假定亲,可此时此刻,他心中依旧觉得苦涩。 人一旦生了贪欲妄念,便要自讨苦吃。 一身白袍的男人起身,经过孙泓贞身侧时停住脚步,寒声道:“我已知你们所谋,若孙家安分也罢了,若不安分,百里家的今日便是孙家的明日。” 孙泓贞心中虽已有所准备,却依旧如坠冰窖,可他最先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殷芜。 “她虽有所谋,可从来没害过大祭司!”孙泓贞为殷芜辩解。 “我同她的事不劳孙掌司费心。” * 百里息已经五六日没见殷芜了,今日依旧不准备去灵鹤宫,渐近宫门,见一人站在甬道正中间。 那是一个中年人,皮肤微黑,双眼明亮,直直看向百里息的方向。 百里息勒马停住,寒声道:“我不去寻你,你却来自投罗网。” 郁岼的腿早年受了伤,走路便十分缓慢,听了这话却并无恼意,反而笑得颇为和煦:“大祭司虽不来寻我,却扣着蝉蝉不放,是故寻来,向大祭司讨要蝉蝉,还望大祭司让蝉蝉同我回到冠州去,不使骨肉分离。” 娇缠春山 第64节 百里息听了郁岼的话,只觉五内焚烧如火,冷笑一声,嗤道:“做梦。” 郁岼似乎已有预料,听了这话反而笑了出来,“那大祭司准备如何处置蝉蝉呢?是要杀了她?还是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似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百里息的怔住。 把她留下做什么呢?他尚不能彻底原谅殷芜,那便无法对她如旧,便要折腾自己折腾她。 “上次我见她时,见她似有些畏冷,茜霜也说她身子弱,大祭司便是念着她日夜兼程去桐潭州寻你的情谊,也不要折磨她。”其实郁岼多年来一直暗中观察百里息,对他还算了解几分,说不让他折磨殷芜,实际是在激怒他。 可百里息未怒,只问:“你想说什么?” 百里息的情志出乎郁岼的预料,他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桐潭州堤坝塌毁之前,蝉蝉便让我派人暗中查探,查明是哪处的堤坝被动了手脚,我虽不知她如何知晓百里睿的计划,但她所有的谋划都是要维护大祭司,从你入桐潭州开始,我黎族族人便远远跟随,大祭司即便因蝉蝉的隐瞒而动怒,也应平心静气想一想她的好处。” 第64章 殷芜已经六七日未见百里息的面, 这些日子厉晴和江茗日夜不离她的身,有时半夜迷糊之时也能看见厉晴在看她,殷芜有时吓得一激灵, 她丧气地想:百里息怕她自戕,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哪一日她就被吓死了呢。 两人不见面, 不说话,心里的隔阂怎么能解开呢?殷芜想见百里息,可这话传过去却迟迟没有回音。 这日殷芜准备就寝时,厉晴竟说百里息请她去临渊宫。 等殷芜站在了临渊宫门口,便又有些退缩,她憋了一肚子的话, 道歉的话, 解释的话, 保证的话,事到临头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我进来了。”殷芜敲了敲门, 推门进去。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百里息背对她站在窗前,身上穿着洁净无瑕纯白道袍, 头发披散, 姿态闲适慵懒。 殷芜心跳得有些快, 察觉出他今日似与往日不同, 不免希冀他已原谅了自己,心中便越发患得患失起来。 “大祭司。”她低低唤了一声,“殷芜错了, 再也不敢有事欺瞒大祭司了。” 百里息未动,似在思考什么, 半晌终于开口:“瓶子里装的药名唤‘如梦’,服下之后,不管什么人都会变得诚实可信。” 殷芜愣了以下,随即明白了百里息的意思,心中不免酸楚难过,她红润的唇瓣血色退尽,她想问百里息为什么不信她,可又因内心愧怍,话便似一团棉花塞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她觉得委屈,可她是犯错的那个人,她没有资格委屈。 一滴泪从腮边快速划过砸在地上,殷芜没再为自己辩解,她拿起瓷瓶倒出“如梦”,闭眼吃了下去。 吃了“如梦”,他该信她讲的话了吧,只是万一他知晓自己是重生的,会不会一把火把她烧了……意识抽离之际殷芜想。 百里息回身,对殷芜柔声道:“阿蝉过来。” 少女有些茫然,空洞的杏眸打量着他,随后走了过去。 百里息牵住她的手,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夜空,问:“月亮好看吗?” 殷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脸上的迷茫被疑惑所取代,娇声娇气道:“阿蝉看不到月亮。” “嗯,乌云盖住了月亮,阿蝉看不到。”百里息低头吻住她的唇,先是温柔缠绵,随后却似故意惩罚她一般加大了力气。 殷芜的眼神是茫然的,玉色的手搭在百里息的肩膀上,柔顺听话,可后来渐渐喘不上气,便想往后躲,可根本躲不开,只急得掉眼泪,蝉露秋枝,让人看了便生怜惜之情。 百里息放开她的唇,低头舐去她的一滴泪,“阿蝉的泪是甜的。” 殷芜瘪了瘪嘴,委屈巴巴:“阿蝉喘不上气,阿蝉难受,息表哥欺负阿蝉。” “阿蝉喜欢息表哥吗?” 少女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细数起他的好处来:“别人要放阿蝉的血,息表哥拦着不让,别人欺负阿蝉,息表哥也护着,阿蝉被藏在黑漆漆的墙壁里,也是息表哥将阿蝉挖出来的……” 她还要再说,却发现头脑有些混沌,抬眼内疚看向百里息,“还有……还有阿蝉想不起来了……” 百里息解开她系发的绸带,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哑声道:“阿蝉亲我。” 他身材高大,殷芜只到他肩膀,于是她垫着脚仰头去吻他,认真又可爱。 可是一直仰头很累,少女拉着他的脖子,让他靠近自己,免得自己太累。 可终究还是累,殷芜便不亲了,她委屈地指了指床榻,“去那边好不好?” 于是百里息任由殷芜牵着去到床边,她坐在床沿,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你坐这里。” 他没坐下,单膝跪在殷芜面前,双手支在殷芜身侧,等着她亲吻。 殷芜笨拙又稚嫩,却很认真,百里息心里似有一只猫在挠,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拿回了主动权,他按着殷芜的头肆意索取掠夺,最后将人亲哭了。 少女哭着推拒他,委屈得不行:“阿蝉难受!” 百里息抬头,眸中染上一抹暗色,他的手指缓缓握住殷芜的脖子,只要稍稍用力便折断她的生机。 可少女茫然无知,她抽泣着踢了他一脚,“息表哥以前很好,可最近对阿蝉不好,总欺负阿蝉,阿蝉难受!” “嗯。”他的手收紧一些,殷芜的呼吸便有些艰难,粉白的脸被憋的通红,一双眼却懵懂地看着他。 不如一起死了…… 百里息阴暗地想。 这世界对他来说没什么可留恋的,殷芜给了他希望,却又告诉他希望是假的。 人人都说大祭司孤傲,其实他是自弃自厌到了极点,只不过没有死的理由,如今有了。 先杀了殷芜,再自杀,算是殉情,似乎也是不错的归宿。 殷芜挣扎起来,滚烫的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点柔情。 他松了手,殷芜却吓得后退,脸上都是惊恐之色,“息表哥要杀阿蝉……” “没有。”他手指灵巧解开殷芜领间的宝石扣子,拨开衫子,人也欺近了殷芜,“息表哥没想杀阿蝉,息表哥不舍得。” 他想,可他实在不舍得。 可不杀她,他又总是心痒难耐。 欺骗他的人都该杀,这个念头总是在他脑中徘徊不去,勾着他去杀她,去折腾她,时间久了难保不会真的伤了殷芜,他既揭不过这一页,就不能留殷芜在身边了。 她离得远些,他摸不到寻不到,她才是最安全的。 殷芜被堵在床角出不去,只能哭眼抹泪在那嘟囔:“息表哥要杀阿蝉。” 她看起来十分伤心,百里息伸手沾了沾她眼尾的泪,用指腹轻捻了捻,心知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这样相对的时候了,一股陌生的情愫自心底弥散开。 “息表哥错了。”殷芜服下了“如梦”,不管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都不会记得。 他让殷芜吃“如梦”,也并不是真要审问她,只是不想让殷芜知晓他的卑劣龌龊,知晓他的……心意。 若知晓了,她怎么能安心开始全新的生活呢。 他靠在床壁上,手掌握住殷芜的小臂,哄道:“阿蝉上来。” 美人垂泪,眼中还有埋怨之色,乖乖被他扶着坐了上去,可心里还是不高兴,不肯正眼瞧他,低声嘟囔:“息表哥不喜欢阿蝉,就喜欢作弄阿蝉。” 百里息眸光落在虚空,叹息一声,决定在无人知晓处放纵一回,“我喜欢阿蝉,爱慕阿蝉,想和阿蝉做长长久久的眷侣,可我天生命格凶恶,杀亲弑父,和我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总想着阿蝉骗了我,害怕有一天会伤害阿蝉。” 少女终于正眼瞧他,意思是让他继续说。 “人虽然不清醒,却一点亏也不肯吃。”百里息哼了一声,简直要被殷芜气笑了,却继续说,“阿蝉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没有人比阿蝉好。” 他不吝夸赞之词,看着殷芜由哭转笑,再次图穷匕见。 “阿蝉喜欢息表哥吗?” “你不掐阿蝉,阿蝉就喜欢你。”殷芜回答得十分干脆。 百里息噎住,但很快平复好心情,诱骗着殷芜投怀送抱,“息表哥觉得孤独,阿蝉能亲亲息表哥吗?” 殷芜被他哄着献上唇,亲一下便抬头问一句“现在呢”,百里息哭笑不得,将她抱在怀里,“阿蝉让我抱一抱,就不觉得孤独了。” 殷芜被他抱在怀中,只觉温暖舒适,将头搁在他的臂上昏昏欲睡,不久便彻底睡熟了。 殿内安静,百里息的手掌放在她的脊背上,柔香满怀,他有些不想放人了。 少女脸颊白腻,枕在他臂上的那一侧被压得有些变形,睡得却香甜,他心底忽就充满了戾气,伸手捏住了殷芜的脸颊,将殷芜的脸都捏得变了形也没松手。 殷芜呜咽了一声,百里息便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 殷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脑袋闷痛,掀开床帐竟看见百里息坐在书案之后。 她不知自己说过什么,心中不免忐忑,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百里息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可还有想做而未做之事?” 殷芜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有些心慌,诚实回道:“殷芜别无所求。” 百里息“嗯”了一声,在书案上的文书上盖了章,又将文书递给殷芜,道:“你既已达成所愿,便拿着通关文书,同郁岼回冠州去,以后再不准入京。” 殷芜脑中闷痛,呼吸有些急,她不接那文书,忍着酸楚问:“你要我走?” 男人看着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他似深潭冷月,疏离淡漠,反问:“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即便我厌弃你了?” “厌弃”两个字砸在殷芜心上,把所有的旖旎绮念都压了下去。 可即便这样,她依旧不想走,她甚至还想留在百里息身边好好弥补,她斟酌着想再开口。 “男女欢爱不过人的本性,我既已体会过,便不会眷恋,我幼从师傅之训,窥见天地,今后将修身积幸,守戒持心,不愿误你韶华,至于圣女的身份你不必担心,你走后我自会处置。”他似一个不沾凡俗的仙人,殷芜若再同他说男女小爱,便是坏了他的修行。 她从上到下被泼了一盆冷水,那一点心思算是彻底歇了。 只是心中实在难过,忍了又忍,眼泪到底是没忍住。 “阿蝉……”她声音艰涩,后面的话难以成言,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能开口,“殷芜卑劣,已误了大祭司,不敢再扰大祭司的清净,只愿大祭司自此所求如愿,岁岁常安。” 她微颤的手接过那通关文书,想保住自己最后一点自尊,忍了又忍,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站住。 她想将极乐蛊的解药方子给百里息,可袖中竟没有,她来之前分明就放在袖子里的。 百里息心虚看向了窗外。 殷芜却急了,她将袖子翻了个遍,却没找到药方,正急得想哭,却在腰间摸到了方子,虽心中觉得奇怪,却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想了。 “殷芜蒙大祭司庇护,自此一别,无以为报,奉以此方,望大祭司不弃。”她将药方双手递上,却不敢再看百里息的眼睛。 手中的药方被抽走,百里息声音低沉慵懒:“好。” 殷芜的力气似随着药方被一起抽走了,只觉得脚下虚浮,她无法再面对百里息,屈膝行了礼,“殷芜拜别大祭司。” “好。” 娇缠春山 第65节 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出了殿,许久,百里息才看向殷芜消失的宫门。 他将药方在烛火上点燃,药方燃了一半,他又改了主意,把那燃得正旺的药方收入掌中捏灭了,掌心再次摊开,只剩半张边缘焦黑的药方和一点灰烬。 “我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他嗤笑着叹自己的虚伪。 他将那半焦的药方递至唇边,眼中倦意更甚,一口将那药方吞了下去。 第65章 “各州神庙如今都已关闭, 不再受教众供奉,各州郡的主官也将州内百姓编录成册,后续收缴税款之事也在持续推进。”霍霆才回京, 便来临渊宫禀事。 自六月以来,神教开始推行新税法,并将传承了数百年的教义废止, 新拟律法,约束神官百姓。 同时潜龙卫开始参与州郡政务,帮助州郡主官推行新律法,维持州内安宁。 一切进展尚算顺利,偶尔遇到些势力想阻挠,也不过螳臂当车, 很快便被按下去。 “做得不错。”百里息立于窗前, 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便是夸赞的话也没什么情绪。 “明日圣女灵柩要送去镜明山安葬,同行护送的仪仗已安排好, 大祭司可要同去?”圣女六月重病不治,灵柩在戒塔中已停了许久,年前便应该入葬镜明山地宫了。 圣女薨世, 举国悲痛, 哀殷氏神族自此殒殁, 大祭司下谕小戒半年即可, 所谓小戒就是初一至初十不能食荤腥、办喜事,还有一些细琐的要求,但已比大戒要松泛很多, 等圣女灵柩入土,小戒就也可解除了。 百姓悲痛不已, 神教内的人却知那棺里是空的,不过是演一场戏给人看罢了。 “圣女灵柩入土是大事,本座同去。” 半个时辰后,霍霆离开,殿内重归平静。 百里息看了一会儿奏疏,并无新事,便随手抛下出宫去了。 他打马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似和众人都隔了一堵透明的墙。 殷芜离开已有五个多月,他如愿变回了那个无欲无求的神教大祭司,甚至比原来更加无欲无求,从里到外都是空的。 这本应是他所求的结果,可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并不好受。 入冬便下了几场雪,重重青山覆雪,他纵马跑了起来,朔风割得脸疼,百里息却觉得痛快。 晚上回临渊宫,那堆积似山的奏疏依旧看不下去,索性都丢在一边不看。 熄了灯,百里息仰面躺在床上却无睡意,呼吸沉重了一瞬,终于伸手摸向床的一角,玉蝉触手冰凉,之前被殷芜扔在角落,他一直没动,今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身体里的空虚似乎被填补了一些。 * 神教最后一位圣女的棺椁封入地宫,殷氏血脉自此断绝。 百里息立于神崖之上,那股厌世自毁之意再次卷土重来。 殷芜留下的那张药方被他毁了,可体内的极乐蛊似乎也沉寂下去,于是带来一股极度的空虚,这股空虚太过磨人,甚至比极乐蛊发作时更令他难以忍受。 掌心的那枚玉蝉已被摩挲得温热,百里息终是耐不住心中热切的期望,不管不顾骑马奔赴大旻的北地而去。 殷芜离开后,他并未派人跟着,可她的踪迹并不难寻。 从镜明山到冠州境内需要十日,若是他走得快些,还来得及同她一起守岁。 第七日夜里,百里息进入冠州,冠州主官薛安泰是黎族获赦后新换的,得知大祭司即将来到冠州的消息后,早早便守在城门处。 “大祭司想寻的人现已查到,黎族如今的族长名唤郁岼,半年前他们一行人回到冠州境内,黎族人虽已是自由之身,可多数并没有房产田地,下官将芮城那里空闲的土地拨给他们,郁岼此时就在那里主持修建房屋,安顿族人。” 这是薛安泰第一次面见神教大祭司,心中不免忐忑,说话便斟酌再斟酌,“郁岼有一个女儿,似乎唤作‘蝉蝉’,并未跟郁岼去芮城,而是留在了这里,所住的地方不远,就在两条街以外的春宁巷。” “带路。” 薛安泰看不出百里息的喜怒,心中不免紧张,额上都沁出薄汗来,恭恭敬敬将百里息引入了春宁巷里。 巷子的尽头是一扇暗红的院门,一枝白梅从院墙上探了出来。 “便是这里的,可要下官去叫门?” 辰风拦了薛安泰,道:“不必,还请薛大人对今日之事保密。” 薛安泰自然听从,带着几个亲信撤了出去,可心中到底还是打鼓,让属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公事也要更加勤谨,免得在这年下出了纰漏。 此时已接近子时,院内静悄悄的,百里息沸腾的血液忽然就凝滞下来,只要他敲门,就能看见殷芜,他已经将心底的戾气压了下去,不会再伤她了,可这样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实在卑劣。 他让殷芜走,她便得走,他想见殷芜,她便得回来。 “主上,可要叫门?” 百里息抬头看了一眼那支白梅,顿了许久,缓缓道:“回去罢。” 离她远一些,别再打扰她的安宁了。 辰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还想开口问,百里息已经转身往外走。 眼看就要出了这春宁巷,巷子尽头忽然出现一道娇影,百里息闪身隐藏在一堵墙后。 来人穿着藕色夹棉斗篷,身材纤细高挑,只是步履匆匆,等离得近了,才看清她怀里抱着个女童,女童满脸通红,似在发烧。 “阿蝉,瑶瑶难受。”女童抱紧殷芜的脖子,把烧得滚烫的小脸贴了过去,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少女不施粉黛,眸含秋水,停住脚步用斗篷将女童裹得更紧一些,柔声哄道:“瑶瑶乖,一会儿茜霜拿药回来,瑶瑶吃了就会好的。” 可女童依旧哼哼唧唧的哭,殷芜一边耐心的哄,一边快速闪进了那道暗红的院门里。 人进去了,殷芜哄人的甜软声音依旧隐约可闻。 百里息看着那道半掩的门,忍了又忍才没跟进去。 “主上?”辰风唤了一声。 “你说那是不是我和她的孩子?” “啊?”辰风讶异,“主上,那女童看起来两岁多啦,圣女才离开半年。” 圣女即便想给您生,也需要时间不是? “主上,还……回京吗?” * 瑶瑶出生后便同母亲分开了,父亲更不知身在何处,机缘巧合下落到殷芜手里,便一直跟着殷芜生活。 冠州一连下了几场大雪,滴水成冰,瑶瑶便害了风寒。 好在大夫看过说不碍事,吃几副药退了烧便好。 殷芜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总算哄着瑶瑶喝了药,下半夜也不敢睡,擦身喂水,天亮时体温总算降了些,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茜霜煮了粥端进来,道:“大夫说能退烧便不碍事,姑娘喝些粥休息去吧,熬了一夜了,这样怎么吃得消。” 殷芜便也不再坚持,回房休息去了,睡得正昏沉时,听见外面有些嘈杂,可实在疲惫,翻个身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晌午,去看瑶瑶,见那两岁多的娃娃小脸通红,精神却不错,茜霜正在喂她吃粥。 见殷芜进来,便伸着手要她抱,嘴里还嚷嚷着“阿蝉阿蝉”。 茜霜觉得受了冷落,掐了她小脸一把,气道:“小白眼狼!” 瑶瑶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反对茜霜笑,露出两颗豆大的门牙。 殷芜接过碗,正要说话,阿满掀帘从外面进来。 “前儿才下的雪,怎么今天又下上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阿满是郁岼收养的孤儿,年龄和殷芜相仿,会一点拳脚功夫,郁岼便让他就在殷芜身边照应。 茜霜过去帮他扫掉身上的雪,笑道:“你脚程倒是快,昨天下午往芮城去,今个儿竟就回来了。” “姑娘让我去给族长送护膝,我就是跑断了腿也要赶紧送去。”阿满涎着脸道。 “族长可说什么了?”茜霜问。 “族长说天寒地冻,让姑娘尽量少出门,芮城那边的族人也要安置好了,年前族长会和郁宵少主一起回主城这边,陪姑娘过个热闹年。” 阿满又说了些芮城那边的事,外面便又嘈杂起来。 茜霜觉得奇怪:“这巷子里住的人户不多,怎的今日竟这样热闹?” “我回来时见对面院门开了,有人正往里面搬东西,应是有人买了那院子正在搬家。” 那边院子里,辰风正忙得焦头烂额,这院子荒废了太久,屋子里都是尘土,他又要找人来打扫,又要去寻做饭的厨子、伺候的下人,事事都得他干,偏偏事事他都没干过,干起来便甚是吃力,于是赶忙传信给厉晴江茗,让她们日夜兼程快来冠州救命。 * 瑶瑶喝了两日药,已经不再发热,只是病还没好利索,所以便比平日闹些,吃饭睡觉都要找殷芜。 这么折腾了几日,殷芜便一直在家哄瑶瑶,没出过门,于是过年采买年货的事都由阿满和茜霜去办。 这日,两人才出门,便有人叫门。 殷芜抱着瑶瑶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个中年男人,身穿朱红官袍,身后还跟着两个官差。 殷芜曾远远见过薛安泰一眼,又听郁岼说这位新上任的主官颇为清正,对族人多有照拂,不免心生感激,行了个福礼,问道:“请问大人寻来可是有事?” 薛安泰哪有胆子受殷芜的礼,往旁边让了让,说话也和气:“有位仁义公子在外地救济了几个黎族的孩子,今日将人送到了府衙上,但那府衙内都是粗人,没照顾过孩子,本官本想将那几个孩子送到芮城,又担心孩子们舟车劳顿累病了,忽想起郁族长在春宁巷里似有家眷,便冒昧寻来。” “已经到了年下,大人还因族人之事奔波,小女感激不尽,那些孩子倒可以送到这里来,等家父回来后,再去大人府上登门致谢。” 薛安泰不敢占功,忙道:“本官并未做什么,倒是那位公子实在是仁义之人。” 话说到这里,薛安泰便不敢再说了,只因百里息的心思他也猜不透,怕自己弄巧成拙,反坏了他的事。 “待家父归来,定去拜访那位义士。”反正再过两日郁岼便要回来,这事他出面才够庄重。 薛安泰含混应下,又同殷芜说有事随时去衙署寻他,再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到了中午,早上陪同薛安泰同来的两个官差便送了人过来,总共是五个孩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 黎族得赦之后,他们便流落在外,之后被寄养在京中某官署里,这事还是辰风办的,本想等人多些再一起送回冠州的。 可如今这个时机似乎更合适,于是让厉晴来时将几个孩子一起带过来。 这几个孩子流落在外,殷芜以为定吃了不少苦头,谁知送来一看,竟是各个满面红光,穿的衣服也暖和,心中对那位援手的义士更是感激。 他们是被卖到京城里的,也吃了不少苦,如今到了殷芜这里,殷芜不用他们干什么,可他们却不闲着,扫雪、打水、砍柴、烧火,殷芜时常恍惚倒地是谁照顾谁。 院子热闹起来,瑶瑶最开心,倒是没有原来那样缠殷芜,极喜欢同这几个孩子玩,殷芜也总算能喘口气。 娇缠春山 第66节 “把瑶瑶送来的妇人曾说年前回来,可后日就是除夕,多半是回不来了,说不定……”茜霜叹了口气,低了声音,“多半是不要瑶瑶了。” 殷芜手里正缝着给郁宵的护腕,想起那妇人的模样,不免叹息一声,道:“下着雪,她衣着单薄,却给瑶瑶做了冬袄,可见是真心爱护孩子的,她既说要去寻瑶瑶的母亲,我便信她,即便年前有事耽搁了,只要她能回来就好。” 茜霜也有些唏嘘,想起家里还有些布料和棉花,便要再给瑶瑶做一身冬袄,殷芜说孩子长得快,还有两身袄子没上身,不如给她做一顶帽子,茜霜于是裁了布,准备给瑶瑶做一顶虎头帽。 晚上殷芜想起衙署应该有瑶瑶的记档,若是能查到她的生母是谁,说不定就能寻到人,只是明日便是除夕,不知衙署还有没有人,若是没人在,就只能等年后了。 第二日一早,殷芜带了帷帽往衙署去,街上人来人往,过年的气氛很足。 百里息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辰风则跟在百里息身后,他心中发急,恨不得替主上去将人拦下来。 主上都来这么多日了,偏不去见圣女,只这样远远看着,还能看出个花来不成?圣女又不是神仙,背后又没长眼,这样何时才能知晓主上的心意? 宝生那几个孩子送过去几日了,圣女也没登门来谢,他再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可愁死人了。 殷芜到了衙署,好在尚有人当值,她同当值的人说想看近两年新出生女婴的记档,当值的人本有些搪塞,殷芜便提起了薛安泰,那人便不好推辞,只能引着殷芜入内查档。 档案很乱,殷芜好不容易找到了近两年的记录,却记得驴唇不对马嘴,一看便知是胡乱写的,于是不再耽误时间,辞谢出来。 “姑娘留步,请问这附近哪有医馆?”殷芜忽被一个青年拦住,青年二十上下,一身苍青长衫,神色焦急。 殷芜后退一步,那青年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对殷芜揖了一礼,解释道:“姑娘恕罪,在下姓徐名羡之,是来冠州贩丝的,途中救下一名即将临盆的妇人,此时正在我的车上,可却不知医馆在哪里,人命关天,还请姑娘指路。” 殷芜看了一眼青年身后的马车,果然看见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在那里呻|吟,此时百姓皆已回家准备过年,街上行人稀少,殷芜总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上了徐羡之的车,引着他往城东的陈家医馆去。 可等到了陈家医馆,医馆也关了门,徐羡之想要再寻别家,殷芜道:“如今这个时间,即便找到别家医馆只怕也是同样情形,我家就在附近,先将她送到我家去,然后我们再寻大夫和产婆前去接生。” 于是几人便将那妇人先送到殷芜住处,随后殷芜又同徐羡之去寻陈大夫和产婆,大年下的谁都不愿意来,好在殷芜同陈大夫有些交往,又说妇人产子人命关天,好说歹说总算将人拉上了马车。 好在施针及时,那产婆也是老手,天黑之时总算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白白胖胖的女婴。 妇人想下床拜谢被众人按住,又说自己本是同夫君回冠州探亲,夫君路上害了风寒,她便独自往冠州这边来,准备寻了亲人去接她夫君,谁知竟在城外动了胎气,险些丧命,多亏两位援手。 殷芜便让阿满去寻妇人的娘家,那户人家很快便来接走了母女二人,说改日再来拜谢…… 对面院内,主房的灯尚亮着。 辰风等了又等,总算把宝生等来了。 “那人可走了?” 宝生摇摇头,“走什么走?阿蝉姐姐说如今是除夕,客栈都不接客了,就让那徐公子住在厢房了,阿蝉姐姐的父亲方才也回来了,听了徐公子的事,还夸徐公子仁义,让多住些日子。” 徐羡之救了人,圣女便留人过除夕,主上救助了黎族的人,圣女怎么也不上门感谢。 辰风还想再问几句,院门却忽然被扣响了。 第66章 室内, 郁岼和百里息相对而坐。 “大祭司于黎族有恩,如今来了冠州,又送了我的族人回来, 郁某特来登门致谢。”郁岼笑了笑,并无敌意,反倒颇为和善, “只是这样的小事,大祭司何必亲自前来,实在让人受宠若惊。” 男人意态慵懒,并不准备隐藏心中所想,坦然道:“我为她而来。” “既为蝉蝉而来,住得又这样近, 怎么十多日也不见大祭司上门, 我那女儿迟钝, 大祭司若不露些马脚出来,她怕是半年也发现不的。”郁岼不急不怒, 似早有准备。 百里息默然。 “大祭司犹豫着不去见她,大概是自己也知此行不妥,郁某虽不信命数之说, 却知大祭司实非良配。”郁岼双眸锐利, “你承袭了冯南音的衣钵, 亲缘淡薄, 冷漠孤傲,心有桀骜不驯的戾气,蝉蝉桐潭州被掳走时, 你几乎将高宅里的人杀尽,如此心性,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怎么能保证有一日不伤了她?” 百里息看着郁岼,目若寒潭,“若我非要她不可呢。” “大祭司当时肯放蝉蝉回冠州,便是不想伤她,郁某十分感激,但这半年对她来说并不好过。”烛火摇曳,郁岼陷入回忆中去。 “她起先不吃不喝,也不怎么说话,木偶似的魂儿都没了,接着便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喝了多少药也不见好,看了好多大夫都说是心中郁结,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后来我同蝉蝉说起她母亲的事,人才渐渐有些反应。” 郁岼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终于退了烧,狠狠地大哭了一场,才慢慢想通了,病也逐渐好转,若当时想不通,只怕大祭司如今来也见不到她了。” 百里息眸中闪过一抹暗色,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郁族长说这些话是为了阻止我?” “大祭司如今权势盛极,旻国之内无人能阻大祭司,郁某说这些话亦阻止不了,只盼大祭司能更慎重的对待蝉蝉,她这两个月才稍好一些,实在经不住再病一场了。”郁岼看向门外站着的青年,叹息一声,“他叫谢晖,是个孤儿,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最喜欢他的性子,敦厚、正直,人也细心,更重要的是他喜欢蝉蝉,若是将来二人都结成夫妻,必然能互敬互爱,举案齐眉。” 这是郁岼的真实想法,即便不同百里息说,百里息迟早也会知晓。 百里息一眼未看外面的谢晖,只问:“她知道么?” 问完似又觉得可笑,不等郁岼回答便下了逐客令:“我行事不会受他人左右,郁族长请回。” 院门外忽传进一道娇婉的女声:“父亲来谢义士,今日又是除夕,家中包了饺子,特意送一些给义……” 殷芜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话也停住。 院内站着几个人,都是熟人:辰风、厉晴、江茗。 主屋内亮着灯,将屋内那人修长宽阔的影子投在窗棂上,殷芜迅速垂下眼,沉默着想退出去,谁知辰风却拦在门口,低声道:“既是送饺子,怎么又要拿走?” 辰风都要急疯了,眼看主上就能看到圣女了,怎么她又想走! 殷芜手指紧扣着食盒,默了片刻,小声道:“他食素,这饺子是荤的。” 她就如同这饺子。是拉着仙人坠落神坛的俗物,大祭司他无拘高洁,被她诱骗着沉沦俗世欲海,是她胆大妄为,企图以男女小爱坏了仙人的修行。 她如今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辰风哪管这饺子是荤的素的,一把抓住食盒提手,催促道:“主上人就在屋内呢,你不亲自去谢?” 殷芜未动,僵持片刻就在门口行了个福礼,“小女在此谢过义士。” 辰风还想再劝,屋内的却发出一声轻咳,是百里息让他放人,辰风虽不情不愿,也只能让人走了。 殷芜跌跌撞撞回了屋,坐了一会儿,还觉得似在梦中,她不知百里息为什么会住在对面,也不敢自作多情认为是为了她,一时间脑中乱糟糟的。 外面瑶瑶正和阿满疯闹,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忽近忽远,殷芜听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除夕之后是新年,往事不可追,万事朝前看。 郁岼和谢晖也回来了,殷芜出去同茜霜一起准备年夜饭,徐献之正同郁宵讨论冠州民俗,宝生也带着自己一帮小兄弟忙活着,这个年竟出奇的热闹。 吃过年夜饭,阿满忽然想起还未贴桃符,于是把浆糊和桃符一股脑塞进谢晖怀里,“你回来得晚,没干什么活儿,快去贴桃符吧!” 谢晖也不恼,自拿着东西往外走,并不准备找人帮忙,可贴桃符要两个人才成,殷芜便跟着出了门。 谢晖见殷芜跟着出来,便将那桃符递给她,低声道:“你拿着不用动。” 随后自己端着浆糊,几下就将要贴桃符的地方涂满,又从殷芜手中接过新桃符,对了对位置贴了上去,再从上至下捋了捋,便将那桃符贴好。 “贴得正吗?”他问殷芜。 殷芜往后退了两步,左看右看,才道:“正得不能再正了。” 谢晖笑了一声,他穿着棉袄子,领口处绣着黎族图腾的纹样,麦色的肌肤便显出几分野性,他脸庞绽出一个笑来,双眼明亮如星,“剩下那张你来贴。” 谢晖拿了个小凳放在殷芜脚边,伸出手臂给她扶着。 他比殷芜大四岁,身材高大精壮,总给人一种妥帖可靠之感,殷芜和他接触的时间虽不长,却不觉得生疏。 她站上小凳,拿桃符比了比,“贴这里可以吗?” “再高一点。” 百里息就站在门廊之下,院外两人的对话尽数传进他的耳中,一时间只觉心中似有烈火烧灼一般。 郁岼说的不错,他不是良配。 食盒里的饺子已经凉透,他拾箸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凉透的饺子微腥油腻,还未咽下去便觉得恶心。 当年冯南音将师兄和他扔进地宫,最后活着出来的便是下任大祭司,师兄将他引到一处静室,启动机关将门闭锁,想着饿死他,谁知那静室之内竟有密道,他靠着吃密道内发霉的稻谷充饥,等找到师兄时,他竟撬开了前面几位大祭司的棺椁、满地遗骨…… 人与鬼有何异?恶时不如鬼。 从那以后,他不再食荤腥。 外面殷芜和谢晖贴好了桃符,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百里息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似来自冥府,森然恐怖。 他笑自己之可笑!可悲! * 除夕就这样平淡度过,第二日一早,殷芜要去城外给殷臻祭扫,谢晖便陪着去了。 城外这处坟冢里面只有殷臻的衣冠,不过是父女俩为了寄托相思而设,郁岼回来那日已经来过,今日腿伤又犯了,便没有同来。 殷芜洒了酒,奉了贡品,又呆了一会儿,便往回走,因是过年,路上都是出行的百姓,人声浮动,很是热闹。 殷芜之前病着极少出门,听见热闹便忍不住掀开车帘观瞧。 忽有马蹄声自远而近,眨眼便至眼前,殷芜下意识看去,便见白袍银鞍一闪而过。 她呼吸一窒,身体也有些僵硬,缓了缓,终于恢复如常。 回到春宁巷时,却忍不住看向对面的宅院,大门已落了锁。 谢晖在门口等她,并不催促,殷芜回神时便有些窘迫,笑得也勉强。 “若是心里难受,便关起门来哭一场,别憋坏了自己。”谢晖黑眸中满是关心。 殷芜摇摇头,寻瑶瑶去了。 到了晚上,她独自在屋内,那一直忍着的酸楚难过终于压抑不住,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人,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谁知不过自欺欺人。 好在这一次她没在人前失态,也没再生出什么荒唐的指望来。 她蒙着被子痛快哭了一场,心中竟异常舒阔了。 到了初四这日,郁岼又要去芮城,这次将谢晖留下,带走了阿满。 冬日里,外面下着雪,屋内烧着炭,看看书,或做做女红,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便到四月,柳树生新芽,雪融冰河化。 殷芜去芮城住了几个月,那里如今住满了黎族人,被迫成为奴隶百年,黎族人却仍旧坚韧勤劳,男耕女织,每个人都满怀希望。 到了秋季,稻谷丰收入仓,冬衣也已备足,这个冬天应能安稳度过了。 芮城周围都是丘陵,没有山的遮挡冬日风大,所以立冬之后殷芜便回了自己在主城的小院。 “阿蝉阿蝉,瑶瑶要吃饴糖!”瑶瑶小短腿挪动着走向殷芜,她如今三岁了,每日吃得好睡得香,小脸圆圆,一笑颊边便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稚嫩可爱到了极致。 “瑶瑶最近有乖乖吃饭吗?” “有!”瑶瑶举起自己胖乎乎的小爪子。 娇缠春山 第67节 殷芜俯身抱起她,“那瑶瑶就可以吃饴糖,但只能吃一块,可以吗?” “可以可以!” 一大一小正要出门买饴糖,院门却被撞开,阿满喘着粗气大喊:“剌族围了芮城,快去找薛大人!” 殷芜脑中“嗡”的一声炸开,正巧谢晖采买回来,殷芜便将瑶瑶交给了茜霜,三人一道去了府衙。 马车到了府衙门口,殷芜未下车,便看见衙门外站着几十身穿甲胄的士兵,潜龙卫如今已编入各州军中,服装已改,那几十个却依旧穿着金甲。 留在京中的潜龙卫才着金甲。 门口差役入内回禀,很快便出来引着三人进门,穿过军士往来匆忙的外院,三人被带到一扇门前。 殷芜不免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才同谢晖阿满一起入内见薛安泰。 薛安泰坐在案后,给几人让座,率先开口道:“三位可是为了剌族围城之事?此事本官已经知晓,正在整饬兵马,今日便能前往救援。” “大人,草民是从芮城小道逃出来的,族长说那剌族是有备而来,让大人千万小心。”阿满心中担忧芮城族人,神色焦急。 “阿满,你将芮城那边的情况同薛大人仔细说说。”谢晖按了按阿满的肩膀,尚且沉着。 “今年入冬便下了几场大雪,族长说冠州以北的剌族不擅农耕,这样大的雪必会冻死牲畜,且他们同黎族一直有宿仇,极有可能来芮城抢夺物资,所以一直谨慎提防,昨天夜里,城外放哨的族人发现异动立刻回报,族长立刻命族人封锁城门,让我回来报信,我出来时,那剌族已经将各处城门围住,他们似对芮城的情况十分了解,若不是我走得早,只怕也被围在了城中。”阿满一口气说完,如今尚且后怕。 “剌族这几年同曲庆关系密切,难保不是他们狼狈为奸,让剌族先为马前卒,确实需要提防。”薛安泰沉吟片刻道,“这样,阿满小兄弟了解芮城内外的情况,今晚便同军队一起出发去芮城,若是剌族真与曲庆合谋,只怕很快便还会有所动作,主城也不安全了,我派几个心腹护送蝉蝉姑娘去四望城,那里易守难攻最是安全。” 殷芜对薛安泰行了个礼,却是拒绝,“芮城被围,我担心城中族人,实不能安心离开,且我在城中住了数月,对城中情况也有了解,请大人允准民女随军同去。” 薛安泰有些为难,眼神不自觉瞟了身后的屏风一眼。 正僵持着,谢晖却按住殷芜的肩膀,劝阻道:“你不能去,薛大人已有安排,芮城不会有事,如果不去四望城,你便留在主城,让阿满也留下,我随军去芮城,不会让义父出事。” 殷芜心中虽还想再争取,却知眼前这几人都不会同意,再争执下去只能误事,索性闭了嘴。 最后商讨一番,决定让谢晖随军队开拔。于是三人只能先回去,给谢晖收拾行装。 至天黑时,谢晖随军队出发去芮城。 若是行军速度快,一日便可到芮城,可殷芜等了两日,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只觉度日如年,虽知薛安泰此时正忙,还是忍不住去了府衙,可到了才知薛安泰出城巡防去了,问芮城的情况竟无人知晓。 殷芜似一只惶惶然的雀鸟,不知还能去哪里打听消息。 恍恍惚惚回到春宁巷,抬眼忽见对面那院门上的锁竟不见了。 她踟蹰许久,犹豫许久,终于扣响了对面的门环。 第67章 没人应门。 殷芜心中便生出退意。 可剌族凶残, 若是遇上饥年,连部落里的妇孺都食,要是芮城被攻破, 定会变成尸山血海。 这座院子是她此时唯一能求助的地方了。 她鼓起勇气又敲了敲门,院内静了片刻,终于响起脚步声, 门被拉开,一个熟人出现在殷芜面前。 辰风。 似一块石头落地,殷芜的怯和疑都消失了。 “姑娘何事?”辰风冷着一张脸。 “我有事想见大祭司。”她声音微颤。 “前往芮城的桥被剌族损毁,援军困在明迢河,不过这两日明迢河便要结冰,到时援军便可渡河, 芮城之围可解。”辰风一口气说完, 回头看了一眼院内, 才小声继续道,“姑娘若还想见大祭司, 我去回禀。” 其实百里息的原话是:告诉她消息,让她走。 “不敢打扰大祭司,殷芜拜谢大祭司。”她退了一步, 还想再说两句客气话, 辰风却“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院内主屋内坐着的人冷哼了一声。 殷芜只能回去继续等待, 好在第二日果然起了北风, 温度骤降,滴水成冰,那明迢河应该是封河了, 只等到夜里冰面冻实便能渡河。 茜霜去市集采买了些日常所需,回屋便见殷芜恹恹躺在床上, 心中便知不好,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只觉冷得吓人,“可是寒症又犯了?” “许是天冷引发了寒症。”殷芜半张脸都缩进棉被中,羸弱纤细,声音也小得可怜。 自从给百里息解了极乐蛊后,殷芜便患了寒症,犯病时浑身冷似冰,腹痛如绞,有时一两日便好,有时三五日才好,吃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也不见效果,后来殷芜也灰心,左右死不了,索性不去治了。 茜霜灌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里,又去给殷芜熬姜汤,好歹劝着她喝了几口,半夜时寒症才缓解一些。 天冷,之后殷芜便没再出门,阿满每日上府衙打探消息,可薛安泰一直没回主城,芮城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等了两日,殷芜终于没了耐心,正要再寻门路,阿满却从外面匆忙回来,急道:“那剌族果真和曲庆是一伙的,剌族围了芮城,曲庆竟在边境驻军,街上都传主城守不住了,家家户户都在往四望城逃!” 殷芜眼前一黑,若是主城失守,芮城怎么办? “可是郁族长家?”门外忽来了两个官差,见阿满应是,才道,“我们二人是薛大人的亲随,薛大人离开前叫我们看顾郁族长家眷,如今曲庆大军压境,百姓都前往四望城避难,请郁族长的家眷也去四望城,我们会随行护送。” “薛大人呢?可回来了?”殷芜急问。 “薛大人此时正在前线督军,准备迎战敌军,请姑娘快快收拾东西,同我们去四望城。” 院门开着,殷芜便见对面门内闪出一道白影,心中再顾忌不了其他,急急追了出去。 “大祭司留步!”殷芜破釜沉舟一般拉住了他的马缰。 白马上的男人矜贵冷傲,琥珀色的凤目低垂看向她,声音冷冽:“你有何事?” “芮城那边如何了?” 百里息薄唇轻启,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吐出两(y)(h)个字:看文就来腾讯裙叭一死扒仪刘九六散,每天不间断更新“不知。” 殷芜一个愣神,手中的缰绳已被抽走,白马箭似的射|了出去,带起一阵冷风呛得殷芜直咳嗽。 “大祭司今晚便要启程去芮城。”辰风经过时低声提醒。 城中百姓收拾细软四下奔逃,殷芜让阿满带着瑶瑶随官差去四望城,自己则和茜霜等百里息回来。 “天气冷,姑娘回屋等着吧,我在外面看着就行。”茜霜担心殷芜身体吃不消,劝她回屋。 “我就在这里等。”天已经黑了,百里息还未回来,她心中担心他不回来了,正焦急忐忑之时,忽然听见巷子那边传来马蹄声。 她站起身观瞧,便见百里息策马飒沓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金甲骑兵。 “大祭司留步!”殷芜跟了上去,谁知百里息竟似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径自进了院子,殷芜正为难之时,却见辰风对她使眼色,那意思似乎是……让她跟进去? 殷芜跺了跺脚,提起裙摆追了进去。 主屋的房门敞开,殷芜在门口招呼了一声,便硬着头皮迈了进去。 外面黑漆漆的,屋内没点灯也黑漆漆的,殷芜唤了一声“大祭司”,屋内并没有人回应,只能往里又走了两步,月光透过窗棂,一个光裸的脊背突然出现在殷芜面前,宽肩窄腰,肌肉纹理隐约可见。 殷芜心知不好,慌忙背过身去,低声赔罪:“殷芜冒犯。” 没人回答她,屋内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声,随即又安静下来,殷芜正想再开口,却有人欺身靠近了她的脊背,一只手越过她的肩取走了她面前挂着的胸甲。 身后的压迫感骤然消失,殷芜却似钉在了地上,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何事?”百里息的嗓音响起。 “殷芜担心芮城情形,想随大祭司同去。”她怕百里息拒绝,又补充道,“殷芜自己备马,绝不给大祭司添麻烦,只求大祭司准许殷芜同行。” 甲胄碰撞发出细碎的闷响,终于,他穿好了银甲,却越过殷芜直接出了门,竟是一言不发。 殷芜急了,快步追上抓住他的手臂,再次争取道:“殷芜知道此时战事紧急,可实在担心父亲安危,只求同行,还请大祭司准许。” 清冷月光下,殷芜柳眉轻颦,明眸含水,纤细无骨的手指紧紧握住百里息的护腕,又脆弱又倔强。 “若你跟得上。” 殷芜松了一口气,她虽不会骑马,茜霜却会,两人共乘一骑,还准备了另外的马换乘,不过一日的功夫,应该没有问题。 然而到底是殷芜太过乐观了,百里息一行皆是精锐,自出了主城便策马疾奔,殷芜的马虽也是良驹,也只是勉强跟上。 中间队伍停下休整,茜霜看她脸色惨白,不免担心劝道:“去芮城的路我们也知晓,这样跟着实在辛苦,不如我们放慢些速度,晚不了太多时间的。” 殷芜摇头,“剌族忽然围了芮城,曲庆又大军压境,我们两人若是落在这荒山野岭,难保不会遇到两方的人马,而且明迢河那边的情况我们还不知晓,万一援军改换了路线,我们就无处可寻了。 听了这话,茜霜也觉得心慌,只叮嘱她若途中难受便说出来,千万不要强忍着。 殷芜说好,可一路只咬牙忍耐着,天将亮之时,一行人终于到了明迢河,河面结冰不能骑马,殷芜下马时险些站不住。 “前方冰面难行,我扶着姑娘。”厉晴一身红黑劲装,说完朝殷芜递出自己的小臂。 茜霜要牵马,体力也不济,殷芜便扶住厉晴的手臂,道了一声“多谢”。 众人开始过河,前半段还好,行至中间,冰面如鉴,便是有武功在身的人尚且都要摔倒,殷芜更不用提,好在有厉晴扶着,一路有惊无险。 终于快要上岸,殷芜一脚踩在覆雪的冰面上,只听一声细微的冰裂之声,心中虽知不好却也来不及后退,人瞬间跌了下去,厉晴眼疾手快勾住了她的腰,抱着她就地一滚,躲开了那逐渐扩大的冰窟窿。 方才殷芜的一只脚已没入冰水中,此刻只觉刺骨的凉,她努力克制身体的颤抖,谢了厉晴,便佯装无事继续赶路。 她求着跟来的,不能再成为人家的负累。 队伍离芮城越来越近,殷芜只觉那只脚已彻底没了知觉,好在又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援军的营地。 正逢谢晖准备出营,远远便看见殷芜和茜霜竟来了,快步迎了上来,殷芜扶住他递来的手,低声道:“我脚冻麻,不能走路了。” 谢晖一愣,视线落在她那只被水晕成深色的菱鞋上,黑眸中闪过担忧,反手握住殷芜的手腕,将她扶下来,随即抱起往营中走。 辰风看了这一幕,只觉背后阴风阵阵,小心回头,见自家主上阴沉着一张脸,手中那马鞭都要握断了。 那厢谢晖直接将殷芜抱回自己营帐,他从随身包裹中找出未上脚的鞋袜,“这是新的,你先将湿的换下来,我去给你生盆炭火。” 殷芜拉住他,急问:“芮城如何了?” “暂时无事,只是军中主帅按兵不动似有别的计划,义父那里我已联系上,你不必担心,你先暖和暖和。” 此时茜霜也跟了进来,谢晖便出去找炭火。 冰凉的鞋袜褪下,小巧的玉足已被冻得全无血色,殷芜揉了揉,终于恢复了些知觉。 “鞋湿了怎么也不与我说,好在冻得不厉害,若是冻得时间久了,这只脚只怕都保不住了。” “哪有那样吓人。”殷芜嘀咕了一句,心中却有些后怕。 “两位姑娘,主帅听说郁族长的家眷也来了,单独给两位姑娘准备了营帐,请两位姑娘现在跟我过去休息。”帐外的一个年轻小兵道。 茜霜出去支应两句,回来问殷芜的意思。 娇缠春山 第68节 她的脚已好了许多,在谢晖的营帐里确实不方便,于是让那小兵帮忙告知谢晖一声,就跟着去往新营帐。 新营帐距谢晖的营帐有些距离,殷芜想着或是觉得女眷不方便,所以特意住的远一些,便也没在意。 “便是这里了,两位姑娘好好休息,若有需要随时找我便是。” 茜霜道谢,又随那年轻兵士去取东西,殷芜便准备回帐去暖那只可怜的脚,谁知对面的帐帘一晃,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银甲,平日散下的头发此时都用银冠束在头上,便少了慵懒多了凌厉。 殷芜先前因担心郁岼,才硬着头皮去找百里息,其实心中还是无法面对他,一时人便定在那里。 百里息的视线落在她的足上。 那是一双男人的皂靴,穿在她脚上显得格外大。 偏巧谢晖来送炭盆,他手中还掐着殷芜那只湿透了的小头菱鞋。 似乎是朔风刮脸,殷芜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她胡乱对百里息行了个礼,便同谢晖入了帐内。 百里息眼底似冰,看向帐内那两道人影,冷笑了一声。 夜半,朔风呼啸,百里息自榻上坐了起来,凤目中是黑沉沉的恼意。 隔壁营帐却不同,殷芜奔波了一夜,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又知芮城之内尚且安全,绷着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睡得安稳极了。 第68章 第二日天微亮, 殷芜被帐外的纷乱的脚步声吵醒,起身刚出帐门,便见谢晖正疾步往这边走, 殷芜忙迎上去。 “昨夜曲庆突破了边军的防御,挥兵南下,此时已占据了主城。”谢晖语速极快。 “曲庆竟这样快便占据了主城?!”殷芜只觉匪夷所思, 下意识抓住谢晖的肩膀,追问,“那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援军的主帅是崔同铖将军,崔将军天未亮时派人寻我,说是今日要攻打剌族。”谢晖黑亮的眸子里依旧是让殷芜安心的沉稳,他低声道, “我观崔将军似早有预料, 曲庆突破边防, 应也是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先前主城内的百姓逃往四望城,如今想来也应是官府故意透露的风声, 引导百姓逃往四望城,这样即便曲庆占领了主城,百姓性命也已无虞。 “你的脚怎么样?是否冻伤了?” 殷芜正要回答, 却听见马蹄疾驰, 抬头就见百里息一身银甲策马而来, 谢晖拉着她往旁边避了避, 殷芜没有抬头。 “是厉晴未能及时扶住殷姑娘,才使姑娘湿了鞋,这是特意为姑娘寻来的冻伤药, 还请收下。”厉晴走至殷芜身畔,将那装着冻伤膏的瓷盒递了过来。 “是殷芜自己不小心, 且也并未冻伤……”殷芜正要拒绝,厉晴却硬是将那瓷盒塞进了她的手中,还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大军开拔,谢晖熟悉芮城周边地势,同前锋先行出发,殷芜和茜霜则跟在军队最后。 等殷芜到达芮城时,围城的剌族已战败逃出了包围,据说也是逃往了主城。 “蝉蝉来这边,族长让我来接你。”一个圆脸丰润的妇人喊了一声,随即跳下马车朝殷芜快步走来,她一手揽住殷芜的肩膀扶她上车,热络道,“族中的筒楼被拨给了援军的统领们暂住,这几日你便住到婶子家去。” “谢谢郑婶儿,我爹和城中的族人怎么样了?” “族长早对剌族有所防备,城中的武器粮食早准备好了,那剌族进攻了几次,可咱们那城门你也知道,厚得很,他们根本攻不破,族人是一个受伤的也没有,反倒是咱们从城墙上向下扔石块,砸死了不少他们的人。”郑婶子一脸傲气,她说话快得蹦豆子一般,又摸了摸殷芜的脸,有些心疼,“你爹好得很,倒是你,怎么比之前更瘦了些?你这孩子就是心太细,不像我家那疯丫头。” 知道郁岼没事,殷芜这下算是彻底放心了,随郑婶儿回了她家里。 郑叔在郁岼手下做事,城中事多,这段时间不回家。郑婶儿还有一个女儿叫郑真儿,比殷芜小一岁,听见她们进院便迎了出来,笑道:“阿蝉姐姐这才回主城没几日,便又回来了,可是又想我们了?” 几句话,便冲淡了大战在即的紧张感,殷芜挽住郑真儿的手,笑道:“是听说真儿妹妹和郁宵定了亲,特意回来喝喜酒的。” 少女被调侃了这一句,纵是爽朗的性子,提起情郎还是羞赧,红着脸朝殷芜哼了一声。 晚上,茜霜回来,说郁岼已经议完了事,殷芜便去筒楼见郁岼。 其实筒楼距郑婶儿家极近,走过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筒楼总共有三层,似一个竹筒,所以叫筒楼,一层存物,二层是几间宽敞的明室,用作议事之用,三层则是郁岼、郁宵和一些族中耆老居住之所。 殷芜之前来芮城小住,便是在三层最里面那间,如今百里息和崔同铖率援军入城,军士们在筒楼不远处的那片平坦地方扎营,军中的统领们应该也是安置在了三层的。 殷芜扣门,谢晖从内拉开了门,平日他也时常侍奉在郁岼身边,殷芜也不觉奇怪,入内见郁岼坐在床边揉腿。 “可是腿疾又犯了?”殷芜上前正欲帮他揉腿,谢晖却先一步坐在了床边的小凳上,沉声道,“我来吧。” “蝉儿你坐下。”郁岼神色少有的严肃。 殷芜有些茫然,却依言在桌边的春凳上坐下。 “你觉得晖儿如何?” 殷芜有些茫然,便听郁岼又道:“让晖儿做你的夫君照顾你,如何?” 似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殷芜下意识看向谢晖,只见青年垂着头专心揉腿,衣袖挽至肘弯,小臂上肌肉线条匀称漂亮,郁岼说的话他似没听到,依旧熟练按捏着郁岼腿上的穴位。 “我……没想过。”这一年谢晖和殷芜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他性格平和,做事又稳妥,殷芜信任他,但最多把他当成一位可靠的兄长,从未做过他想。 “那你现在便想。”郁岼精亮的眼睛盯着殷芜,似想从她脸上发现些蛛丝马迹。 “爹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郁岼叹口气,说:“倒也不是刚有的想法,只是原来想着时间不急,让你和晖儿多些时间相处,到时再看你的意思,可如今他来了。” 殷芜稍稍思索便知道“他”指的是谁,心中便觉得酸楚,苦笑一声,垂头低声道:“爹,他孤傲清冷,曾同女儿说不贪慕男女之情,之前女儿为保命、报仇,多番利用他,他不恨女儿、不杀女儿,已经是他的仁慈,如今来冠州也是因曲庆和剌族进犯之事,并不是因为女儿。” 郁岼不知百里息当时说了什么,竟让殷芜生出这样的想法,也不准备解开殷芜的误解,只道:“爹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又逢剌族和曲庆进犯,你若能早些成亲,有人照顾你,爹也安心。” 见殷芜不说话,郁岼拍了拍谢晖的肩,道:“你先出去。” 屋内只剩父女二人,郁岼再问:“你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看你心如槁木,难不成真想这样耗一辈子?” “我当他是兄长,从未动过那样的想法,而且我之前……” 郁岼叹息一声,道:“谢晖父母早亡,六岁便被我收养,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性子我最了解,把你托付给他我放心。” “爹爹为阿蝉好,阿蝉知道,只是这对谢晖兄长不公平,阿蝉身体如今也不好,不想拖累他人。” “你的事晖儿都知道,我并未强迫他娶你,是他自愿的。” 郁岼虽这样说,殷芜却是不信的,族中倾慕谢晖的姑娘不少,平日也未见他对自己有何特别,若不是父亲逼迫,他有许多好亲事可选,何必娶她。 去年底百里息来冠州,郁岼利用他对殷芜的歉疚,阻挠了他一次,如今他又来,且还准许殷芜跟着他来了芮城…… 不是百里息想通了,便是他进了死胡同。 百里息那样的人,能阻得了一次,阻不了第二次。 只有尽快将殷芜的婚事办了,百里息才能死心。 半个时辰后,殷芜伺候郁岼喝了汤药,关门出来时见谢晖就站在连廊那边,想起郁岼说的话,她不免觉得尴尬,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青年身材精壮,穿着带有黎族图文的袄袍,腰间紧束着牛皮饰带,似一头优雅蛰伏的猛兽。 殷芜拢了拢披风,满脸歉意道:“剌族围城,爹不免多思多虑,他说的话谢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为何不放在心上?”谢晖黑目灼灼,与往日很是不同。 殷芜被他问得一愣,“我是说……谢大哥不必因我爹的嘱托而勉强娶我,我可以……” “并不勉强,”谢晖语速很慢,他看向灿然星空,“这婚事是我主动求来的。” 殷芜被他的话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便见谢晖垂头看向她,“我喜欢你,想照顾你一辈子,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 …… 今夜的事情对殷芜造成的冲击不小,让她有些头昏脑胀,夜里冷,她双手拢了拢披风往楼下走,台阶上的水渍结了冰,她脚下不稳便栽倒下去,惊呼声尚未发出,身体已撞在一堵“墙”上,这墙还穿着盔甲。 殷芜想站好,可背心却被死死按住,她的脸贴着百里息的胸甲,挣扎间头发被甲片勾住,鬓发也散了下来。 “松开!”殷芜发了恼。 “既主动投怀送抱,怎么又让松开。”他声音发寒,嗤笑了一声。 两人姿态暧昧,殷芜又听他这样说,挣扎得更厉害,“我没有!” 殷芜一时挣脱不开,羞恼之下竟想将那一缕头发扯断,然而还未付诸行动,百里息忽然旋身将她按在了墙角。 她的手腕被固定在身后,身体被迫贴在他冰凉的铠甲上,两人离得太近,殷芜想别过头,下巴却被攫住。 朗月清辉之下,男人眸若深潭,“既有了小情郎,怎么还不满足?” 殷芜也被激出了脾气,扬起那张生春粉面,反问:“大祭司既认为殷芜水性杨花,怎么还和殷芜纠缠?难道是还没受够殷芜的骗?” 百里息神色越发的冷凝,松开了她的手腕,殷芜一脱离桎梏,立刻将那缕头发硬扯了下来,疼得杏眼含泪,却似躲瘟疫一般退开两步,冷笑道:“谢大哥不是我的小情郎,是我即将成亲的夫婿,还请大祭司慎言。” 话一出口殷芜便后悔了,她尚未想好是否要成亲,无论如何愤怒,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该这样意气用事。 她后脊生了一层冷汗,人也冷静下来,偏过头不去看百里息,低声道:“殷芜多谢大祭司带我同来芮城,方才是殷芜脚滑没站稳,还请大祭司不要误会,夜深了,殷芜告退。” 说罢,她也不等百里息反应,逃命似的走了。 方才百里息从军营回来,便看见殷芜和谢晖在廊下说话,谢晖倾身表白他绵绵心意,她听得倒是认真,百里息只觉心中戾气横生,一时没忍住便将殷芜堵在了楼梯上。 因贪生欲,因欲生妒。 他垂眸看向胸甲,几根青丝缠绕其上,缠住的……又何止他身上的甲。 第69章 殷芜回到郑家时, 郑真儿正在烤栗子,一些栗子被堆在炉膛里闷烤,另一些烤好的栗子放在炉膛上, 少女纤细的手指灵巧极了,从栗子裂开的缝隙开始剥,饱满澄黄的栗肉便轱辘进了她的手心。 “阿蝉姐姐快来吃栗子。”少女无忧无虑, 笑起来唇角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 殷芜在她身边坐下,郑真儿立刻抓了一大把栗子塞进她手中,才烤好的栗子热乎乎的。 “阿蝉姐姐,”郑真儿忽凑过来,小声道,“你是不是要同谢大哥成婚了?” 黎族人热情开放, 未婚的少男少女们甚至能大方表达爱意, 殷芜却尚不能坦然谈论这样私密的问题, 一时之间只觉窘迫,“为什么这样说?” 郑真儿将那剥好的栗仁儿放进嘴里, 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挥挥手,道:“谢大哥喜欢你, 族长也有意撮合你们, 瞎子都能看出来, 我问郁宵知不知道, 他还一句话不说,秘密得很,可我自己能猜到。” 殷芜窘迫笑了笑, 想转移话题,“你同郁宵的婚期定下了吗?” “嗯……本来是定在开春, 可如今这形势,再说吧。”郑真儿却依旧没忘殷芜的事,凑过来小声问,“阿蝉姐姐的婚事定在几月?”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成婚。” 郑真儿清澈的眼中是大大的疑惑,心直口快问道:“啊?谢大哥那么好,你都不嫁?” 这一晚,殷芜被纷至沓来的事弄得疲惫不堪,于是将话头引开了,又坐了片刻便回房休息了。 娇缠春山 第69节 身体已经乏极,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初来冠州时,她病得昏沉,什么想法都没有,这半年来她的日子平淡安适,也没想过以后该怎么过,虽不是郁岼说的“心如槁木”,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更没想过自己的婚事。 若要成婚……谢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 曲庆大军轻易攻破了边防,其主帅以为冠州防守松懈,广阔土地唾手可得,于是传信回曲庆朝廷,让增派士兵,准备一举拿下整个冠州。 这消息传到芮城时,百里息、崔同铖正在和郁岼议事,崔同铖便坦诚将原本的计划告知:“曲庆大军之所以能轻易攻占主城,实际是我们故意而为,此次进犯,曲庆谋划已久,我们要引敌入瓮,一举歼灭。” 这一年多,百里息所推行的新律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他们一直忍而不发,都因桐潭州的前车之鉴,若是与曲庆的战事拉得过长,恐怕旻国境内生乱。 这些郁岼自然也明白,叹了口气,道:“黎族为奴百年,族人虽不好战,亦不惧死,冠州为我族世居之所,覆巢之下无完卵,黎族愿意同赴大战,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族中可上战场的人有多少?”百里息问。 “有两千人,虽不是高手,身手却矫健。” 三人商定具体计划,便各自去准备。 * 城中的黎族人知大战在即,丈夫要上战场的妇人便加紧为战事做准备,打磨刀剑,预备棉衣,郑真儿想起郁宵的刀刃已有些卷边,便准备去城东的铁匠铺买一把。 “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郑婶儿叫住她。 “我去给郁宵买一把新刀,城东不远,很快便回来。”郑真儿脆生生道,出门后又折返回来,“这仗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打起来,我买了刀直接给郁宵送过去,晚饭给我留一口就成。” “这孩子!”郑婶儿叹了一句。 郑真儿用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买了一把刀,怀抱着刀去寻郁宵,天色此时已完全黑了下来,迎面走来几个士兵打扮的人,他们边嬉闹,边将不坏好意看向郑真儿。 为首一人名叫李二旺,素来偷鸡摸狗,之前在家乡犯了事,流徙到冠州戍边的,若不是战事的缘故,他是连那边军营都不能离开一步的。 他用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郑真儿,忽然身手拦住了她,□□道:“小娘子,卖刀吗?” 郑真儿抱紧了怀中的刀,瞪着他大声道:“不卖刀!你让开!” 李二旺在家时是敲寡妇门的下流种子,来戍边之后是一个女人影儿都看不到,今日圈拢几个关系好的偷跑出来开荤,迎面便见郑真儿这样好看的,哪里还能放过。 “小娘子既然不卖刀,那便陪我们兄弟几个玩玩当赔罪,”他说着便上去抓住郑真儿的肩膀,还啧啧对身后的几人坏笑,“咱们找个地方快活快活!” 郑真儿气急,一把将刀抽出就往李二旺身上招呼,李二旺没料到郑真儿竟真敢砍他,一个不防便被砍伤了手臂,他一面疼得满头冷汗,一面听得身后几人的笑声,只觉又怒又恼,一脚踹在郑真儿的肚子上,少女怀中剥了壳的黄色栗仁儿滚落了一地,那刀也摔了出去。 “族长只准许你们在筒楼那边扎营,你们怎么敢私自出来!”郑真儿一面往后退,一面想着怎么脱身。 “族长?大爷我可不知什么族长?你们黎族男人做惯了奴隶,女人也做惯了娼|妓,大爷们这是照顾你的生意,你应该跪下磕头谢恩才是!”李二旺啐了一口,忽然冲上去勒住郑真儿的脖子往暗处拖。 后面几个人也跟了进去。 …… 殷芜买好了棉布棉线,正准备去寻茜霜,忽然听见不远处巷子里的声响,有女子的哭泣声,男人的嬉笑调戏声,她似乎被拉回了带着血腥气的灵鹤宫。 幽深黑暗的巷子里,李二旺坐在郑真儿肚子上,嬉笑着扯开她的衣襟,嗤道:“你如今求饶也没用……” “放开她!”殷芜微颤却又坚定的声音骤然响起,巷子内的几人被吓了一跳。 郑真儿脸上被打了几掌,眼睛都肿得睁不开,却听出了殷芜的声音,用尽力气大喊:“阿蝉姐姐你快走!快走啊!” 李二旺开始觉得惊恐,待看清说话的是个柔美娇丽的姑娘,只觉今日是走了大运,将郑真儿扔进同伙怀里,坏笑着朝殷芜走过去,“爷几个正愁她一个不够玩,你就巴巴送了上来,你可别跑,你若跑了我们就玩死她!” 李二旺走得近了,看清了殷芜的样貌,只觉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人,又娇又弱,身段更是玲珑有致,他心知殷芜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若要他将到嘴的肥肉放了也不可能,又想着大战在即,营中驻兵三万多人,便是事发想寻他们,只怕也寻不到,胆子遂大了起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李二旺今日便因这事儿死了,也是值了! 这样想着,李二旺的胆子便越发的大,二话不说便去抱殷芜,却被殷芜闪身躲开,他正要再去抓人,却觉后颈一阵剧痛,他哀嚎一声,伸手就摸到一根簪子插在了后颈。 他今日吃了两回亏,这次又扎在这样凶险的位置,若不是扎的力道不够,只怕真要折在这里,当下心中暴怒至极,也不管会不会伤了殷芜的脸,上手便要先将人打得没有反抗之力。 “大爷我今天非要把你——” “嘭!” 李二旺尚未近殷芜的身,却忽被当胸踹了一脚,直被踹得飞出了五六米,这下挨得实,他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谢晖脸色肃然,漆黑的眸子里是殷芜从未见过的萧杀,他看向殷芜,“受伤了吗?” “我没事,他们要欺负真儿。”殷芜不再管倒在地上的李二旺,朝巷子里走去,谢晖持刀和她并排而行。 那几人见谢晖一脚就将李二旺踹得重伤,心中惊惧不已,一边挟着郑真儿往后退,一边和殷芜他们谈条件,“我们放了她,你让我们走。” 谢晖似一头蛰伏的猛兽,平静非常:“你们今天走不了。” “怎么?你还想……还想杀了我们不成?我们是崔将军手下的士兵,杀了我们你也活不了!”一人色厉内荏大喊。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黎族人,他们围拢过来,巷子里的几人彻底没有了逃生的可能。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 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李二旺似一条死狗瘫在地上,他终于开始后悔了。 “不能杀。”殷芜的声音在一片喊杀声中有些突兀。 人们把目光聚拢在她身上,有责怪,有轻视,有质疑。 “为什么不能杀!?”一个妇人大声质问。 殷芜走过去,那士兵吓得将郑真儿推了出去,大喊道:“人给你们了,快放我们走!” 殷芜抱住郑真儿,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轻声问:“你怎么样?” 郑真儿脸上都是青紫的伤痕,声音虽带着哭腔,却极坚韧,“阿蝉姐姐,我没事。” “为什么不能杀!”又有一个中年男人喝问。 “《大旻律》第十一条,侮辱奸|淫良家妇女者,判斩首。”殷芜无畏迎上众人怀疑的目光,“请各位叔叔婶婶随阿蝉同去讨要公道。” “他们能给我们公平吗!” “他们还把我们当奴隶!” 殷芜比所有人更想杀人,可现在是战时,这件事若不能妥善处置,不仅会让黎族人心生怨怼,更会让军中发生哗变,到时便难以收拾了。 * 议事厅内,郁岼和崔同铖坐在主位上,郑真儿已经冷静许多,将方才发生的事如实陈述。 厅内静了片刻,崔同铖只觉面上无光,厉声喝问被绑成粽子丢在地上的几人:“真是如此?” 军中法纪严明,若是坐实了□□□□的罪名,可不止杀头那样简单,李二旺早已吓破了胆,来的路上已想出了一套脱罪的说辞,听见崔同铖问,立刻磕着头大喊冤枉: “不是我要非礼她,是那女子拦住了我们几个,说只要给几个铜板便能同她快活一回,我一时糊涂才跟着她去了巷子里!是她这娼妇勾引的我!” 郑真儿靠在郁宵肩膀上,听了这样颠倒黑白的话,顿时又气又委屈,就要起来同李二旺对峙,郁宵按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了一句,冷眼看着李二旺,问道:“你说是她勾引你,那你手臂和后颈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为何殴打于她?” 郁宵本就是黎族少主,郁岼想着自己再撑几年便让他管族中的事,这样的打算大家都知道,再加上郁宵平时做事公正沉稳,对族人又亲厚,城中的黎族人很是信服他,他这样一问,同来要说法的黎族人便附和起来。 其实一看郑真儿脸上身上那些伤,崔同铖便已猜到大概,之所以没有立刻定罪,是怕因一个女子的事,寒了将士们的心,若是因此误了前方的战事,才是因小失大。 可眼前这情形,若不罚李二旺几人,似乎也不能轻易让人信服。 “我……我怎知她趁着我不注意忽然伤我?我猜她定是图我身上的钱财,想要谋财害命!”李二旺歪着脖子大喊。 “她一个弱女子,拦住你们四个壮汉谋财害命?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信。”谢晖曾为崔同铖引路,也算是熟人,他朝崔同铖行了一礼,道,“事实已经明了,还请崔将军还我族人公道!” 崔同铖看向郁岼,似想让他帮自己解围,但郁岼却垂着眼不开口。 其实几个小兵,又是因罪前来戍边的,杀了也并不可惜,只是战前因这样的事而杀麾下之兵,若处置不好,极易引起哗变。 见崔同铖不肯下令责罚,殷芜正要开口,余光却见一抹白色人影从自己身旁经过。 来人一身银甲,玉面绝嗜禁欲,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看向厅中站着的几个人,目光落在殷芜身上时忽然阴沉下去。 殷芜察觉到他的目光,才想起自己的披风给了郑真儿,现在她披着的是谢晖的袄,但她只当没这回事,也不和百里息对视。 “怎么回事?”百里息凌厉的目光看向被绑缚的几人,话却是在问崔同铖。 崔同铖正欲回话,那李二旺又哭喊起来:“小人冤枉啊!明明是她们两个娼妇合起伙来谋财害命!如今还要小人吃这样的冤枉官司!” 厅中站着的只有两个女子,一个是郑真儿,一个是殷芜,百里息的眸子似淬了冰,同来的潜龙卫一把卸下了李二旺的下巴,那厮疼得满地打滚,却只能发出让人听不清的呜咽声。 李二旺的同伙看了这架势,心中越发害怕,各个抖若筛糠。 崔同铖这才将事情原委说了,百里息听罢,用冷泉一般的嗓音问:“可有人证。” “民女便是人证。”一道微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殷芜上前一步,她鬓发微散,身上披着件男子的玄色袄袍,柔弱却坚定。 第70章 殷芜站出来, 声音柔却稳:“今日我去城东买棉布棉线,出来时听见巷子里有人求救,走过去便看见他们四个在欺辱真儿, 真儿奋力反抗便被打得满身是伤。” “就是他,”殷芜指着李二旺,继续道, “我让他们住手,他非但不停下,反而想来抱我,说我若走就杀了真儿。” 百里息本来脸色已经极难看,听了殷芜的话,脸色森冷得吓人。 “大祭司和将军若不信, 便可检查他后颈上的伤口, 那伤口是他来抱我时被我扎伤的, 所用之物便是这根发钗。”殷芜将手中的钗递给旁边一个潜龙卫,潜龙卫以发钗比对李二旺后颈的伤口, 确实如殷芜所说。 即便没有殷芜的指控,这件事也清晰明了,殷芜的证言便让这件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崔同铖面色难看, 郁岼终于开口:“其他人先出去, 我同崔将军说几句话。” 众人对崔同铖迟迟不肯判罪已十分不满, 本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那几个畜生横着出去, 却因对郁岼的信任,还是顺从出去等。 “蝉儿你也出去。” 殷芜未动,郁岼叹了口气, 便也不再赶她出去,转而对崔同铖道:“今日之事已十分明了, 将军却回护那几个罪犯,实在有违公道,亦使人不能信服。” “他们几个自然要罚,只是那位姑娘毕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却要求判他们死罪,未免罚得过重。”崔同铖亦寸步不让。 “她只受了皮外伤,并非罪犯迷途知返,而是被我们所救,并不能因此减轻刑罚。”殷芜一张脸雪白,双目却灼灼如火,那样子似一头怒极的小兽,非要为同伴讨回公道。 “战事就在眼前,凡事当以大局为重,姑娘何必苦苦相逼不依不饶!?”今日几次都是殷芜陈情,她又是郁岼的女儿,崔同铖自然生出恼恨之意,觉得这黎族之人实在顽固不化,声音不免大了些。 “我若不以大局为重,将军以为、还会有这场审判吗?我若不以大局为重,他们几个早已成为尸体!”殷芜胸中似被石块压着,不上不下,眼睛也有些热,她别过脸,声音微哑,“崔将军,若今日受辱的是你的妻子、女儿……母亲,你当如何处置那几个人?” 崔同铖以为殷芜只是一个目光短浅,一心想要为郑真儿要公道的无知女子,如今听她所言,却知是自己短视。 娇缠春山 第70节 想到当时若不是殷芜拦着,那几个犯事的士兵哪里能活着来受审,到时两方的矛盾必然激化,后果不堪设想,思及此处,崔同铖那铁石一般的心肠也不免生出几分愧悔来。 “是崔某御下不严,才出了此事,并非我不愿处置那几人,实在是怕有损军中士气。” “带兵打仗最重军法之严、之明、之苛,若恐损士气而包庇蠹虫为祸,才是军乱之始。”百里息凤目黑沉,声音冰冷。 崔同铖心中虽然还是有所顾忌,但眼下已无别的选择,正要唤随从过来,谢晖却步履匆匆入内,对郁岼道:“义父,城中族人听说了方才之事,此时都聚集在筒楼之外讨说法。” 崔同铖心知若不能将这些黎族人安抚好,不必等大战开始,此时便要起了内乱,于是起身朝郁岼行了大礼,歉道:“此番实是崔某之过,还请郁族长同我去安抚族中之人,此番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郁岼亦不推辞,被谢晖搀扶起身,道:“我同崔将军同去。” 走至门口时,郁岼似不放心将殷芜同百里息放在一处,对她道:“你去陪陪真儿。” 殷芜应了一声,便抬脚往外走,谁知才要出门,却有一双手将门“哐当”一声关严了。 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按在门扇上,重似千钧。 “大祭司还有吩咐?”殷芜的嗓音娇柔,鼻音又有些重,纵然已经极力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没有丝毫威慑。 “受伤了么。”他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气息也离得很近。 “没有。”殷芜浑身紧绷,想从门和他之间脱身,肩膀却被按住,接着一股大力将她身上的袄袍扯掉,她正要发作,肩上却被披了一件雪色披风。 那披风厚重,里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殷芜有些生气,挣扎着想将披风脱下,百里息却将她的手擒住,用那披风给她裹得紧紧的。 百里息做了进屋便想干的事,心中那股醋意终于散去一点。 “大祭司这是做什么!?”殷芜回身怒瞪他,杏眼里是不满和倔强,她不知百里息又发什么疯,那夜是她脚滑跌进了他怀里,被他说水性杨花她认错,今日她可没招惹他!一会儿不知又要说出什么让人心冷意冷的话来。 “你便是这样鲁莽无知?他们四个男人,你不去求救,反倒自己去救人,简直愚蠢。”他睥睨着,孤傲清绝,话却刻薄。 殷芜身心俱疲,不想再回忆当时情形,也不想再同百里息争辩什么,抬眼看着他,“殷芜确实愚蠢,不似大祭司睿智无匹,所以大祭司还是不要同殷芜说话,免得沾染了殷芜的蠢气。” 声音好听,话却不好听。 百里息想捂住她的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亦然。”他一字一顿道。 “殷芜知晓了,殷芜谢大祭司教诲。”她敷衍着点了点头,动了动被扣住的手腕,“君子当知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大祭司放开殷芜,免得坏了大祭司的名声。” 她以为这样说百里息自然会松手,谁知他竟将她的手举至头顶,两人的身体不可避免贴得更近了些。 “你!” 他凤目中似藻浮深潭,幽黑如墨,声音沙哑低沉,“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比别人清楚。” 银甲冷硬,紧贴着女子玲珑曼妙的曲线,似水火不容,又似水乳交融。 殷芜觉得难堪,移开眼,冷声道:“大祭司放殷芜离开之时说过,不拘于男女小爱,要窥天见地,悟人间大道,当初殷芜已误了大祭司,殷芜也认了错、受了罚,大祭司既放了殷芜走,前尘往事便算一笔勾销,现下这般是故意羞辱殷芜?” 她声音虽冷,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颤意,心底那不可见人的伤处再次被粗暴剖开。 “我后悔了,当初的惩罚有些轻了。”百里息看着她,眉眼终于柔和了些许。 只可惜殷芜看不见他的柔色,只觉这话锥心刺骨,本以为是两情相悦,到头来却是一厢情愿,这本已让人觉得不堪,觉得懊悔,时过境迁,百里息却又觉得当初罚她罚得不够,心中到底是多恨她?多怨沾了她这个人?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苍白脆弱,“大祭司既恨意难消,便取走殷芜的命吧。” 冰凉的手握住她的颈,殷芜闭眼,竟不觉害怕,只觉解脱。 周围寂静,殷芜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杀你。” 他清冷的声音似在殷芜耳边,她颈上的手也松开了,殷芜只觉自己是一只被玩弄鼓掌之上的雀鸟,心中也生出丝丝缕缕的怒气,她低低笑了一声,“大祭司既舍不得杀,殷芜便走了。” 说罢,她从容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抛在地上,捡起谢晖那件半旧的袄袍披上,“还是谢大哥的衣服更暖和一些。” 百里息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脸上冷凝。 殷芜拢了拢微乱的头发,笑得媚态横生,“殷芜这样卑劣的人,大祭司若不杀便离远些,免得成为一生污点——” 殷芜话未说完,已被百里息推了出去,身后的门“哐当”一声闭紧了。 她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险些要哭出来。 门内百里息以额触门,声音近似叹息:“我身在地狱,你,需来陪我……” 百里息回到屋内,坐在床边怔忪片刻,忽掏出腰间的药瓶,将瓶中药粒尽数倒入口中,酸苦的味道立刻逸满了口腔,他的灵魂似抽离了肉|体,胸中那股空虚残败的况味终于淡了下去。 * 李二旺被当众脊杖至断气,行刑时口中还污言秽语,大骂是郑真儿勾引他,直至后面知道回天乏术,才吊着一口气认错求饶,但一切都迟了。 他的同伙见到他的惨状,各个吓破了胆,却也免不了八十脊杖,受刑之后也各个出气多进气少。 行刑之前崔同铖已言明他们的罪责,军中倒是并未生乱。 郑真儿遭了这样一番罪,郁宵便将手中的事都交给了谢晖,日日去郑家陪着安抚,好在她本是跳脱开朗的性子,除了前几日消沉惶恐,后来也渐渐好些,只是两人到底没有成亲,郁宵白日去便罢了,晚上便不好留在那里,于是郑父便回家中去住,如此殷芜便不好继续留在郑家,搬回了筒楼三层东面她的屋子里。 百里息如今也住在这楼中,殷芜若无事便不出门,便是出门也要等百里息离开后,倒是颇有一种老鼠怕猫的感觉。 这夜殷芜正在沐浴,忽听屋顶似有异声,她心中有些不安,今夜谢晖陪郁岼去城中巡查,好在茜霜就在隔壁,她正要起身唤人,房顶却安静下来,殷芜以为是野猫上了房顶,便想着快些洗完,肩头却忽然爬上一条滑腻冰凉的东西,殷芜低头便看见一条吐着信子的碧绿小蛇。 殷芜被蛇咬过,自然怕得很,她抓住浴桶稳住身形,希望那蛇自己爬走,谁知那条蛇不但没爬走,反而抬起头去嗅闻殷芜的脸。 殷芜险些被吓得惊叫出来,窗扇却忽然被掀开,一道暗影闪入屋内,她这次是真要叫了,可嘴却被死死捂住,好在她很快看清了来人是谁。 百里息似才自睡梦中惊醒,鸦青色的寝袍松散挂在身上,头发披散,凤目微红,若不是神色紧张,倒是一副慵懒仙人的模样。 “蛇有毒,别动别叫。”他声线紧绷着,松开殷芜的嘴,手缓缓靠近那条油绿的小蛇,然后猛地捏住那畜牲的七寸,将它从窗口甩了出去。 待他回身,便见少女依旧牢牢抓着桶壁,双眼紧闭,脸色亦红得不正常,他上前撩开她的发,见那玉色的后颈上竟有一对细小的牙印。 他抬起殷芜的脸,咬着牙问:“什么时候被咬的?” 少女茫然睁眼,杏眸中是氤氲水汽,“我……没被咬。” 百里息气得骂了一声“蠢”,猛地将殷芜反身按在桶壁上,俯身含住那两个红色小孔吸毒血,几口黑色的毒血被吐在地上。 “我难受!”殷芜挣扎起来。 百里息按住她的肩膀,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难受也给我忍着”,便继续埋头吸毒血,直到吐出的血变得鲜红才停。 他将殷芜的脸转过来,只见她神情迟滞,眼若秋水,心知蛇毒到底还是扩散了一些,需要服用解蛇毒的药清除余毒。 “出来,去我那里取药。”他和殷芜离得极近,鼻间隐约能闻到那股熟稔的白梨香气,里面似掺了几分甜腻,让人忍不住靠得再近一些。 殷芜呜咽了一声,仰头茫然看他。 她似鸩酒,让饥渴难耐的人忍不住靠近。 他那被死死压抑的欲望终于战胜了理智,猛然低头吻住殷芜的唇,她的唇软得不可思议,让他想掠夺,想独占,于是他放纵心底的恶意加深了这个吻。 殷芜起先茫然,等意识到两人在做什么,便拼命挣扎起来,溅起的水花濡湿了百里息的寝袍,他却依旧没有放开殷芜。 “啪!” 百里息被打了一耳光,力道并不算大,声音却不小。 他终于清醒了些,凤目中是极明显的厌倦沉郁,“若不想死,就同我去取解毒药。” 殷芜虽觉脑中嗡嗡作响,这句话却听懂了,她咬着舌尖让自己清醒些,声如呜咽:“你转过去……” 百里息这次倒听话,依言背过身去,殷芜只觉浑身都没有力气,想要唤茜霜,又觉得屋内的情景实在让人遐想,只能强忍着不适从浴桶内起身,胡乱用帕子擦干身体,将衣服一件件穿上。 殷芜房内有一面不大不小的铜镜,是郁岼找匠人打造的,镜子照出的人影清晰极了。 如今那面铜镜便对着殷芜,灯下美人出浴自然是美,没人会拒绝欣赏美,百里息同样如此。 他看着那面铜镜,舐去唇上的残血,身体似又热了起来。 第71章 殷芜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 心中也知见不得人,只得拿了一件披风罩在外面,昏昏沉沉跟着百里息去取药。 他住在三楼最西, 今夜格外冷,一路并未遇上人,屋内未点灯, 百里息让她坐在榻上,点燃了炕几上的蜡烛,随后去墙边的架子上找解蛇毒的药。 很快,百里息拿了一个红色瓷瓶递给殷芜,“先吃两颗,明日后日各吃一颗。” 殷芜应了一声, 接过瓶子倒了半天却没倒出那药丸, 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 百里息被殷芜的蠢样气得不想说话, 劈手夺过药瓶倒出两颗塞进殷芜嘴里,仙人一般的容貌, 神色却恶极,“你若有一日死了,定是蠢死的。” 少女被那两丸药噎住, 话也说不出, 百里息端起桌上的茶盏给她灌了下去, 总算救回差点被噎死的殷芜。 百里息气急, 心想不如自己亲手闷死殷芜算了,免得她被自己蠢死。 “阿蝉不蠢。”因蛇毒的缘故,殷芜困顿得眼睛都睁不开, 嘴上却不认输,她几次想要睁眼, 最后却还是挨不住,栽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她绸缎一般的长发还在滴水,百里息将炭盆移得近些,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拨弄她的发,将上面的水汽一点一点烘干。 盆内的炭火忽明忽暗,让他的侧脸柔和了些,只是微红的眼角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气。 睡前百里息服用了“无忧”,此时头尚有些昏沉,可鼻尖都是甜腻的幽香,那香气丝丝缕缕,将人绑缚得没有反抗之力。 他似夜蛾,趋光赴火。 这个吻落在她黑亮的发上,微微凉。 “阿蝉。”他呢喃,似梦呓。 上次离开后,他开始服用“无忧”,这药在旻国之内并不鲜见,最初是由一位大夫制出的,用来止痛最好,后来人们发现食之能忘忧,故取名为“无忧”。 清醒有什么用呢,既无用便不需要清醒,浑浑噩噩多好。 可得知剌族和曲庆准备袭扰冠州时,他还是忍不住亲自来了这边城,见到殷芜的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原来看见了殷芜,他的心就又会跳了。 可他的心思、他的人,比那阴沟暗渠还要脏,他还未疯狂嗜杀,许是还未到时间,说不定将来他会比百里崈、百里睿更甚。 可他放不开殷芜,明知自己身在地狱,还想拉着她一起下地狱,拉着她陪自己。 殷芜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百里息抱起少女柔软的身子,准备将人送回去,却在寒风瑟瑟的回廊上,遇上巡城回来的郁岼和谢晖。 时间似乎凝滞了。 素来和善稳健的郁族长失了态,双目瞪着那抱着自己女儿的男人,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晖儿,送蝉蝉回房!”郁岼牙都要咬碎。 娇缠春山 第71节 谢晖上前,神色冷肃,“夜深,大祭司请回。” 百里息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青年身上,却并未松开殷芜。 郁岼大怒:“百里息!蝉儿要成婚了!你莫要再缠着她!” 冷月银辉之下,男人凤目如潭,看着郁岼嗤笑了一声,终是松开了昏睡的殷芜。 “有人向她房中投放毒蛇,她被咬伤,不过已无大碍。” 听了这话,郁岼神色由怒转急,查看殷芜状况后才稍松了一口气,对谢晖道:“你将蝉儿交给茜霜,然后来议事厅。” 廊下只剩两人,郁岼再次开口,道:“郁某谢大祭司救了蝉儿,不过她即将同谢晖成亲,若再遇类似之事,还请大祭司派人来寻我。” 其实殷芜并未应这门婚事,郁岼这般说也是为了让百里息断了念想,谁知男人听了这话眼中竟浮上一抹讥讽。 “那……又如何?” “百里息!你当她是什么?是你解闷儿的小玩意?你想起来便逗弄一番,没意思了便撒开手。” “我视她,如珍似宝。”他终于将心意宣之于口。 郁岼气得扶栏凛声:“你当初既然放了她离开,就不该一再地来招惹她,你当知她是如何艰难才走出来,何故再来扰她清净安宁!” 百里息默然,似在思索,又似油盐不进、破罐破摔。 郁岼有些喘,定了定神,准备徐徐善诱,将这个旻国最尊贵的男人劝退。 “当初放她走是怕伤她,是也不是?” 百里息垂眸,声音极平静,“是。” “去年年底你去主城,是不是为了见她?” “是。” “可你没见她,你离开了,没扰了她安宁平静的生活,为什么?” “我非善类。” “说得好!”郁岼简直要给百里息的坦诚抚掌,“你既非善类,又知她当初因你大病一场,是险些丧命的,心中是顾惜她的艰难不易,想让她从你这泥潭里脱身,所以你才离开了,是不是?” “是。” “你既然发了善心,两次饶她,何故如今又故态复萌,你只要松手,她便有平安顺遂的后半生,还请大祭司高抬贵手。” 百里息仰头看向天上那轮月亮,墨发披散,似仙人堕落。 郁岼观他神色无波,便以为他已想通,叹了口气,问:“你现在怎么想?” “我要她。”他语速缓慢,每个字似乎都在舌尖转过一圈。 “百里息!” 堕落的仙人仰视皓月,一字字道:“我得到过月亮,知道明亮的滋味便难以忍受黑暗,感受了她的温暖便难以忍受孤寂,没有阿蝉,于我来说时时如坠深渊,人人说欢愉易过,其实人人都欲壑难填。” “我固非善类,但我会为了阿蝉努力做一个常人,绝杀戮之心,断疯魔之意,为贤为圣,做一个值得她信赖依靠的好夫君。” 这些话他似同郁岼说的,又似是说服自己。 郁岼亦对他的心意感到吃惊,却无论如何还要再劝一次,思来想去,便只有用殷芜体弱之事做筏子,“蝉儿身子才好些,最忌讳多思多虑,你这样的行径便是要害她性命。” 百里息眼底忽翻卷起炽盛的热意,他终于看向郁岼,言道:“她若死,我就是她最好的随葬品。” “那也要她愿意!”郁岼气得甩袖而去。 百里息在廊下站了站,心底的热意终于稍稍散去些,呢喃道:“阿蝉,我会是一个好夫君。” * 放蛇之人很快被抓住,是李二旺的弟弟、同样因罪发配冠州的李三财。 黎族人被郁岼召集到军营,营中高台上跪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便是此次害殷芜的罪魁李三财,他大抵也知死期将至,面露恐惧焦急之色。 “前几日,李二旺几人偷偷出营,在城中侮辱妇人,获罪杖死,李三财是李二旺亲弟,因兄长之死记恨当日证人,昨夜放毒蛇于其室内,被捉后已认罪。”辰风将事情来龙去脉同众兵士和黎族人讲明。 李二旺之事本就让崔同城面上无光,军中的将领亦觉得丢人,如今又出个李三财,崔同城只希望快些将这些糟心事了结,心中不免对百里息召来黎族人感到不——这丑事私下处置了便罢了,何必张扬到外面去? 黎族人本就因李二旺对驻扎的军队心生不满,如今又冒出个李三财放毒蛇,一时哗然,只觉这军中尽是蛇虫鼠蚁,有人讥讽道:“原来军法严明便是这样的严明法?” 更有人在旁附和,一时台下骚乱起来。 百里息今日依旧银甲银冠,他站在台上,原本喧闹的人群便安静下来。当初是他赦了黎族,黎族人有恩必还,对这位神教大祭司是颇为敬畏的。 “宝生。”他朝台下某处开口。 众人也忍不住朝那里看去,只听一声“抓住了”,便见几个少年揪着个中年男人往外拉。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犯什么法了?”那中年人喊冤。 宝生按住那人的肩膀,对百里息道:“我们几个打听了,李二旺那事出了之后,就是他到处鼓动人去围筒楼讨公道,方才也是他先挑起事端!” “我……我是为族人讨公道,怎么算挑事!” “那是周乐安?”人群中有人认出中年人。 眼见众人越发迷惑,郁岼终于开口,道:“这人是半年前自己来到芮城投奔,自称是黎族之人,实际却是剌族的细作,崔将军的军队入城之后,周安乐负责送粮食菜果给军营,之前那几个偷偷出营的犯罪士兵就是被他引诱鼓动,今日放蛇的李三财也是被他教唆去寻仇报复,如今是冬季,蛇虫蛰伏,那为恶的蛇是周安乐偷偷饲养交给李三财的。” 郁岼看向宝生,“你继续说。” 宝生行了个礼,扬声道:“上次周安乐鼓动族人去筒楼要说法,实际就是想趁机挑起两方争端,让我们内斗,我们暗中观察跟踪周安乐,发现他两三日便会去一处城墙投递消息,城外人得了消息就返回剌族营地,周安乐就是剌族细作无疑!” “剌族围攻芮城,来时便将芮城大小城门尽数围住,对芮城情况十分熟悉,所以城中定有细作为剌族传递消息。”百里息说完,台下众人终于将前因后果捋清,对剌族之阴险万分痛恨。 “今日郁族长召集大家过来,便是要揭露剌族和曲庆的阴险,李二旺之罪当死,但若他不受审而死,必会使军中将士不服引起哗乱,若他不死,则会使黎族人心寒齿冷,心生嫌隙,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将达到他们分化我等目的。”百里息眸中闪过一抹森冷之色,“军中族中或许还有敌军细作,也请诸位多加留意,大战在即,请诸位静待。” 郑父从军营离开后又去寻郁岼禀事,夜深才回郑家,郁宵见他回来,便告辞准备离开,郑父叫住他,道:“方才议事厅人多,我不好询问蝉儿情况,她如何了?可是受了惊吓?” “阿姐受了些惊吓,但已无碍,多谢叔父挂念。”郁宵虽尚年少,办事却稳妥可靠,郑父看好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必然会成为一个极出色的族长。 “真儿出事是蝉儿不顾自身安危救回来的,后来也是她为真儿讨回了公道,等打退了曲庆和剌族,我和你婶子要带真儿去好好拜谢。” 即将成为翁婿的两人寒暄几句,郁宵便辞退而去。 郑婶儿听郁宵走了,出来看了自家男人一眼,眼中尽是钦佩愧悔之色,道:“我今日才知蝉蝉竟是这样有智有勇的姑娘,那日她救了真儿我虽感激,却因她不让杀那些凶徒而心生不满,我当时以为她是迂腐,是想同大祭司和崔将军示好,所以才不让杀那些畜牲。” 郑婶儿叹了一声,“如今才知道短视的是我,若是当时那几人未受审而死,便当真是中了计,到时反而是我们坏了事。” “娘,等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去看看阿蝉姐姐。”郑真儿从里屋出来,她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话也多了起来,只是事发至今一直未出过门,这是第一次提出想要出门。 郑父笑着点点头,说了两声“好”,随后又叹息一声道:“别说你我心生佩服,如今族中谁不敬服她,以前敬她只因她是族长之女,如今敬她却是从心底佩服。” * 百里息的解毒药自然极好,殷芜第二日已经感觉不出异样,又吃了两日,体内的蛇毒便已尽数清除。 郑真儿出事那日,殷芜同百里息争执了一场,虽是百里息找她的不痛快,可追根究底还是因她的欺骗利用,错在她,且后来百里息又救她一命,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她欠了百里息。 她知道该去,可却不想去,虽欠了债,却缩起头做起了鹌鹑,白日还好,偏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欠了的债便折腾得她无法入睡。 这滋味实在难挨,她便打定主意同百里息将话说清讲明,若他还有别的要求,她若能办到也一并应下,还了这笔债,两人便算两清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殷芜便恨不得天快些亮,好让她早些从这折磨人的乱账中挣脱出去,可等啊等,天总是不亮,殷芜心若火烧,蓦地起身下了床,扯过披风便出了门。 只是来到百里息门前又觉莽撞,想回去又不甘心,在门口踟蹰半晌,终是一跺脚转身欲走。 门忽从内打开,殷芜尚未看清门内情况,已被一把拉了进去,两扇门板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上。 百里息的气息近在咫尺,眼前却一片漆黑。 殷芜鼻尖嗅到一股甜腻又靡丽的味道,似檀似麝,并非之前所熟悉的青竹之气。 她人被百里息禁锢于方寸之间,心跳得极快,试探着想挣脱出去,百里息却倾身压了过来,“这么晚来做什么?” 他才服了“无忧”,此时身上燥热,却也因服药的缘故感官格外敏锐,掌心的那截手腕温润细腻,正好解他的燥热。 “殷芜被蛇咬伤,承蒙大祭司搭救才得保全性命,故来道谢。”殷芜也察觉了百里息的异常,害怕再触了他的逆鳞,便只将脸转向一边,没再挣扎。 “是夜里才想起我的救命之恩?”他语气中似有不满,又似调侃。 “不是。”既然决定将事情说开,殷芜说话也坦诚不少,“早就想来同大祭司道谢,只是不敢,直到刚刚才终于鼓足了勇气。” “你当真鼓足了勇气?”黑暗中,百里息笑了一声。 殷芜也觉羞愧,毕竟这勇气似乎也不太足,人都到门口了,却不敢敲门进来,若不是百里息将她拉进来,难得积攒起来的勇气只怕也要散了。 “殷芜漏液前来,除了道谢,还有别的事,还请大祭司容殷芜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静默片刻,百里息松了对她的桎梏,去桌边点了灯。 是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灯,灯芯是棉花搓的,并不算明亮。 借着灯光,殷芜才看清百里息的模样,他坐在一张半旧的禅椅里,胳膊慵懒搭在扶手上,鸦青的寝袍,清冷隽秀的脸,只是眼角微红,是长久无法安眠的人才有的模样。 殷芜不敢再揣度他的事,垂头看着足下的砖石,道:“殷芜多番遇险,都被大祭司所救,殷芜欠大祭司好几条命,若没有大祭司,殷芜早已死——” “说重点。”百里息开口打断殷芜铺垫的话,目光落在她那张略白的脸上。 被这样一噎,殷芜原本准备的那一大段话再无用武之地,只得直抒胸臆道:“大祭司于殷芜有恩,殷芜却利用大祭司的怜惜,多番欺骗利用,为大祭司所厌弃并不冤枉,若大祭司依旧觉得心中愤怒难解,于大祭司的修行实在无益,殷芜不敢求大祭司的原谅,但也不愿再毁大祭司窥天见地的机缘……” 面前的光忽然被遮住,那油灯的火苗被窗隙的寒气逼得颤动,殷百里息的影子便似在摇动。 他微凉的手抬起殷芜的下巴,浅色的瞳仁里带着一点邪气,声音暗哑,“才过了一年多,阿蝉学会说废话了。” 面前的百里息让殷芜觉得陌生,或者说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让人才生出亲近熟悉之感,就又变得陌生疏远。 “殷芜知道大祭司心中还有怨恨,不如告知殷芜该如何弥补,也好让大祭司早些消了气往前看。”她终于直视百里息的双眼,呼吸微微急促,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让她做什么都好,只是给她个痛快。 “这我需好好想想。”他的指腹轻轻擦过殷芜的唇,目光也落在其上。 时间似凝滞了,他的动作、他的神情都变得缓慢而清晰,他的脸逐渐在殷芜面前放大,唇上微凉,那股似檀似麝的气息彻底将她包裹住。 殷芜本能挣扎,却如蚍蜉撼树,他看似温柔,实际强硬,不容殷芜临阵逃脱。 尽了兴才容殷芜喘一口气,气息相交的距离,他道:“我给过你选别人的机会,你没有珍惜,所有如今只能选择我。” 这一年的时间,若殷芜成了亲,或许他就不会再出现了,可她没有,那就不是他自私放纵。 殷芜听了这话却似被踩了尾巴的狸猫,退了两步,杏眼微红,声音也有些颤,“大祭司何必这般羞辱我?” 她几乎就要哭出来,却不肯在百里息面前显露脆弱,忍了又忍,声音里还是带了湿意,“大祭司既恼被我坏了修行,又说不耽男女小爱,心中应很是后悔沾了殷芜,如今这番话又是为什么?若是为了羞辱殷芜便不必了,殷芜一直铭记大祭司当日之言,绝不敢再痴心妄想了!” 百里息当初胡乱找的借口,如今成了回头箭扎在自己身上,苦笑一声,“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当时我心中满是戾气,恐伤了你,故意说那些话让你走。” 胸腔里的那颗心似乎被扯碎,疼得殷芜终于落下泪来,她闭上眼,那晶莹的泪珠就悬在鸦羽之上,欲落不落。 娇缠春山 第72节 “大祭司之欢喜、之钟情,殷芜这般俗气之人实在不配,亦不敢再交付真心,大祭司因我之欺骗而不再信我,我也因大祭司当日之言绝了绮念,死灰难复燃,不如就此断了念想,于大祭司和殷芜来说都是好事。” 见殷芜这般抵触,百里息有些后悔方才的急功近利,便不再逼迫,他重新将自己抛进禅椅里,半眯缝着眼,薄唇吐出一个“好”字。 殷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心中又后悔来找他,不但没将事情讲清楚,反而又惹了新的苦恼,如今是没有精力探究这个“好”字是什么意思。 她身上有些冷,心知应是又犯起寒症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便要回去。 手放在门上,脊背窜上的寒意却更盛,竟是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她这副模样落在百里息眼中,却似在踌躇犹豫,原本冷津津的那颗心竟瞬间便回了暖,他起身走到殷芜身畔,手按住了门扇,也按在了她的手上,还未说话,就被她冰凉的手吓了一跳。 “手怎么这么冷?”他瞬间清醒,即便隔着厚重的衣衫,也依旧能发觉殷芜身上透出的寒意。 百里息将殷芜抱到床上,扯了被子将她盖住,急声问:“这是怎么了?是受凉了?可有常看的大夫我找人去请?” 那股寒意从小腹逸散开来,似一张冰雪织成的网,将殷芜死死绑缚住,她说不出话,却不想让百里息惊动别人,只能用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衣袖,艰难摇了摇头。 冷汗自她额上沁出,濡湿了额角的碎发,似一条濒死的鱼儿。 百里息唤辰风去寻茜霜,自己上榻抱住了殷芜。 他身上滚烫,殷芜即便知道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抱住了这个能缓解痛苦的热源。 百里息将殷芜紧紧抱住,手指搭在殷芜的腕脉上,他的心如今不仅会跳了,还跳得乱七八糟。 茜霜来时殷芜已经昏睡过去,身上虽然还是凉,但呼吸已经平顺下来,百里息隔着放下的幔帐冷声问:“她可是生病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茜霜又是自梦中被叫醒,人也有些迷糊,正心中思索,却忽看见床边脚踏上的那双水红菱鞋,心中一咯噔。 那是殷芜的鞋,鞋在这里,人在……榻上? 茜霜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正想探问,便听帐内那声音又冷了几分: “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 茜霜对这位阴晴不定的大祭司始终有些畏惧,心中一时乱糟糟的,威压之下,下意识道:“算……算是病吧,姑娘可是犯病了?” 帐内之人终于没了耐心,里面传出窸窸窣窣之声,随即幔帐被掀开,百里息闪身出来,帐内昏暗,茜霜什么也未看清。 “什么病?多久了?”他冷肃着一张脸,眉峰微蹙起。 茜霜有些犹豫,但稍一思索便知此事瞒不过百里息,索性将事情说明了,说不定还能让这位权势滔天的大祭司心生恻隐,就此放过殷芜呢。 “其实不算是病,”茜霜快速抬头看了一眼百里息,“大祭司身上的极乐蛊已解开了吧?” 百里息不知怎么又牵扯到极乐蛊,那日殷芜将解蛊的药方给他,可他心如死灰,觉得解不解开极乐蛊已没什么意思,本想将药方烧了,中途又改了主意,将那烧焦的药方吞了下去,后面体内那条毒蛇却蛰伏下去,于是每日都是磨人的空虚。 他虽不明就里,却觉得讽刺,想摆脱那蛊虫的折磨时,无法摆脱,放弃之后反而逍遥起来。 “极乐蛊是殖种在百里家先祖身上的,附骨吸髓,不断长大繁衍,所以百里家的子孙都会受到蛊虫的折磨,因蛊虫在体内的时间太久,所以拔除极难。” 茜霜曾听殷芜说起极乐蛊之事,此时说与百里息听,也是要他生出对殷芜的愧疚之情,“所以拔除蛊虫的第一步,就是将它引到殷氏女子体内,姑娘当时吃了一个月的烈药,同房后蛊虫便已过到她身上,本来她吃过解药便能恢复,可也不知是解药出了岔子,或是姑娘身体太弱,竟从那时起便患上了寒症,一个月总要犯上一两次,寒症发作时人冷如冰,动弹不得。” 茜霜见百里息面色冷凝,想了想,又道:“姑娘才到冠州时大病了一场,险些活不下来,好在最后挨过去了,只是伤了元气,可能这寒症和那场病也有些关系,找了城中好些大夫来看,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却是没什么效果,姑娘心灰意冷便不看了。” …… 茜霜出去,屋内便只剩两人,百里息站着未动,眉目似被霜雪所染。 一年半前,桐潭州的事了结,他回到京中,便是那时殷芜将他身上的极乐蛊过到自己身上,茜霜说引蛊之前要食一个月的烈药,那药应该极伤身体,引蛊过身之后该怎样的疼痛难忍? 她为何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若是她当时说了,他会信吗?只怕依旧是不信。 那时他从百里睿口中得知殷芜的可疑,他全心信任、爱惜的女子竟是个骗子,缱绻情深都起源于欺骗,这于他来说是不可原谅饶过的。 即便她说了,只怕他也以为是她的又一次欺骗。 她最难受的那些日子他做了什么?折腾她、羞辱她、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在她身上…… 他就是这天下最残暴的恶人。 分开的这段时间,他时常后悔将殷芜送走的决定,今夜却庆幸这个决定。 他是阴暗、桀戾、肮脏的疯鬼,就不该存在于她的生命里,甚至不该在她的人生中留下一点印记。 天光放亮之时,殷芜清醒过来,她身上虽觉乏力,却已经好了许多,掀开床帐见百里息闭目坐在那张禅椅里,神色平静得不似一个活人。 殷芜心下觉得异常,却因倦怠实在无法深究,只隐约记得昏睡时听见了茜霜的声音,便想将自己寒症的事同百里息说清楚,免得又惹出其他官司来,只是声音有气无力: “昨夜是殷芜冒昧打扰大祭司,殷芜身上的寒症只是发作时冷一些,并没有什么别的,亦不影响平日生活,为大祭司解蛊是殷芜的选择,大祭司不必挂怀,亦不必觉得亏欠殷芜,殷芜告退。” 百里息整个人都陷落在阴影中,从头到脚散发着颓丧的意味,眼儿也未睁,只淡淡道了一声“好”。 直到关门声响起,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才抬了起来,只是没有焦点的落在虚空。 * 主城那边的曲庆主帅收到消息,说是计谋成功,芮城内的军队和黎族起了内讧,两方在城内打得你死我活,如今防备松懈,正是夺城的好时候。 曲庆主帅大喜,来不及等增援,他亲自率三万精锐前往芮城,准备来个囊中取物。 到了城门,发现芮城的确防备松懈,竟让他轻松破了城门,这一路实在太顺利了,他先是轻松突破了冠州的边防,又轻松占领了主城,心中便觉得旻国因圣女之死已近无主之国,官兵离心,遂决定攻下冠州后,还要将临近的四望城也纳入囊中。 三万铁蹄长驱直入,一路没见到什么人影,倒是家家闭户,有属下提出情况可疑,主帅虽知道不对劲,可此时骑虎难下,也存着侥幸的心思,不肯就这样撤出去。 等行至城中,周围民居均是二层小楼,前后街道狭窄,待要退出去已经晚了,三万兵马围困窄巷,箭雨铺天盖地,队伍大乱,自相踩踏便伤亡过半,那主帅竟就这样窝窝囊囊丧了命。 剩下的一万多人负隅顽抗,不过他们失了先机,不熟环境,主帅又死,败已是必然。 刀剑声、喊杀声持续了一整日,敌军尽歼。 老弱妇孺们都集中在筒楼附近的民居内,便是远远听着那边的声音也觉胆寒。 天黑之时,城中心终于安静下来,至半夜时,来筒楼这边躲避的妇孺们终于回到各自家中去,殷芜担心郁岼的情况,才开门便看见门口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殷芜吓得“呀”了一声,那人却开口道:“殷姑娘莫怕,是我。” 殷芜听出是辰风的声音,稳住心神,“你……是有事?” 辰风今日也穿着潜龙卫的金甲,此时才经过血战,样子也有些狼狈,平时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中,此时竟噙着水盈盈的泪。 “请姑娘念在主上多次施以援手的份上,去……去看看主上!”辰风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哽咽。 殷芜脑中似有什么轰然炸开,身体忍不住轻颤,嗓子干涩,“他怎么了?” * 殷芜推开房门,入内便又闻见那股靡丽甜腻的味道,房内漆黑,她循着记忆摸到了桌边点亮了油灯。 如豆的火焰亮起,橘黄色的光照亮了禅椅中的那人。 被随手扯下的胸甲扔在他脚边,肩吞和裙甲却还未脱,银甲被|干涸的血渍染成暗红,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他闭着眼,眉峰隆起,本是隽秀清雅的一张脸,却因眼尾沾染的一滴血迹而生出桀戾之意,他手边的矮几上倒着一个白色瓷瓶,些许红色的药丸散落在瓶口。 殷芜想将那药瓶收拾起来,却惊醒了百里息。 因才清醒的缘故,他眸中尚有些混沌,看了殷芜一眼便又闭上,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原本的混沌已被疏离散漫所取代。 “有事?”他未起身,视线也不落在殷芜身上,只是一下一下揉着自己的额角。 殷芜未回答他的问题,握着药瓶问:“这是什么药?” 方才辰风去找她时,说百里息在服用“无忧”,且服用的药量越来越大,今日战前他服的药有些过量,双方对战时百里息竟舍弃了弓箭、舍弃了优势,孤身闯入敌营,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那黑压压的敌军几乎将他淹没,虽说百里息几乎已无敌手,但高手也有力竭之时,这样的打法实在让辰风惊惧害怕,所以才不管不顾去找了殷芜来。 “调理内息的药。”他对上殷芜审视的目光,朝她伸出手,“给我。” “既然是大祭司的药,必定是极好的,说不定也可治疗殷芜的寒症,殷芜借大祭司的药吃吃。”她从瓶中倒出些红色药丸作势要吃,手腕却被百里息牢牢握住。 他看着殷芜,目若幽潭,脸色也阴沉下去。 “什么药竟这样珍贵?竟不舍得借给殷芜。”殷芜脸色微冷,并未松开手中的药瓶,百里息亦不松开她的手腕。 僵持片刻,百里息先移开的眼,“辰风去找的你。” 不是疑问,是已确定了殷芜来的原由。 “这药吃多了会让神志不清,”殷芜握紧手中的药瓶,缓和了声音,“军队马上就要开拔去主城,大战在即你需要保持清醒,这药不能再吃了。” 百里息并未反驳她的话,却也没答应不再吃。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殷芜气急,若非两人关系尴尬,她简直想让他写一封保证书才能放心,可此时说这样的话都很僭越了。 百里息身体靠进禅椅里,凤目半阖,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你既答应了,这药我就收走了。” 百里息又“嗯”了一声,眼睛彻底闭上了。 殷芜见状便退了出来,对门外的辰风低声道:“药我拿走了,他答应不再吃了,若是发现他又服药,你便……再来寻我吧。” 殷芜心里一团乱麻,此时也没心思想以后如何,但百里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就是念在百里息救她多次的恩情上,还是要劝一劝的。 辰风应下,似还有话要说,却听里面百里息叫了他的名字,那后面的话便没能出口。 第二日探子传回消息,曲庆增援的两万兵马已入冠州主城,崔同铖领一队人马前往两国边境重新建起防线,百里息率兵前往主城围剿敌军,黎族的人则在郁宵和谢晖的带领下负责粮草补给。 优势方忽然逆转,主城内的曲庆军不敢开城门迎战,一时间两方僵持住。 主城被围一月后,城中弹尽粮绝,剌族和曲庆军队因粮草分配之事起了内讧,剌族人虽只有三千,却个个狠辣凶残,竟占据了半座城池与曲庆军队相抗。 曲庆军队的主帅死在芮城,副将军便只能暂领主帅之职,只是这位副将也没打过仗,本意是来捡军功镀金的,谁知竟要折在冠州,悔得肠子都青了。 又十日,主城内树皮草根都绝了迹,剌族人相食,那来镀金的副将军知道不会有第二波的援军前来了,便彻底没了指望,于是穷寇生出孤勇来,开城门率军迎战,自然是战败,从此再不肯开城门。 冠州的战事关系到旻国境内的平稳,百里息将曲庆军队引入主城,就是要快刀斩乱麻,歼其主力,免得曲庆再动进犯冠州的念头。 营帐内,百里息闭目摩挲着手中的玉蝉,对立在旁边的辰风道:“明日大战之后你先回京,将我手书交给霍霆。” 辰风应是。 “你跟了我八年,也应换一种日子过,若是愿意回潜龙卫,便去接管暗卫营,若是不想回潜龙卫,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辰风听了这话,心中便生出不祥之感,又因百里息最近舍命的疯狂模样,便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只是知道劝也没用,离开营房后便立刻去寻厉晴,让厉晴去芮城寻殷芜来,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 入夜,营房内未点灯,百里息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 明日一战,既定输赢,也决生死。 他的死。 他必须死。 死了才能彻底从殷芜的人生中消失,才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打扰她,去拉她一起下地狱。 娇缠春山 第73节 也唯有死,他才能彻底打消想要她的欲念。 若不死呢?若能控制住自己不再见她呢? 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拿起火折子吹了吹,那点点红光炽盛起来,暖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却无法让他感到丝毫暖意。 他坐了片刻,终于将掌中的玉蝉放入锦盒内,然后同自己的衣物放在了一处,尸骨收敛时便能入葬他的棺内。 他是吴氏被强|暴后生下的孽子,无论他的由来,还是他的欲|望都脏,比那足下之泥肮脏百倍、千倍,他清高孤傲,却又极度自厌自弃,没有人比他更矛盾。 是殷芜给了他羁绊,让他有了想探寻人世的想法,也让他没有那般厌弃自己,可他不该污了殷芜的路。 这夜他想了很多事,可天终究是要亮的。 东方既白,百里息穿上甲胄,书案上放着一个瓷瓶,瓷瓶内是“无忧”。 若服之真能无忧该多好。 百里息仰头将瓶中药尽数吞下,表情变得冷漠木然,将所有的情绪都抽离了出去。 辰风已在门口等候,百里息直视自云隙中射出的几缕天光。 “走吧。” 辰风身体紧绷如弦,深吸了一口气,问:“主上有没有话要留给殷姑娘?” 男人冷硬的侧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默了片刻。 “不留了。” 曲庆军中早已人心涣散,勉强支撑了半日,城门被攻破,百里息单骑闯入曲庆大军之中,手中之剑刺、挑、抹,剑剑取命,所过之处哀声不绝。 他这样的高手本就无人能近身,如今又是这样霸道凶残的打法,曲庆士兵哪有敢近身去送命的,以至于百里息所到之处,敌军鸟作兽散,跪地求饶。 主城另一边,剌族却绕过这边的战场,从西南角门逃了出去,消息传来时,辰风的心又悬了起来,生怕百里息在这边杀得不痛快,要亲自去追袭剌族人马,正要主动请命带人去追,百里息已纵马出城而去。 “主上!”辰风大喊了一声,心中悲戚绝望,知道今日百里息是要一心求死了,于是亲率了两千精兵前去支援。 冠州地势开阔,农田平坦,如今又是冬季,禾木不生,剌族的三千人马根本无法掩盖行迹,百里息的马是旻国之内最好的良驹,四蹄腾空,远看便似一道残影。 剌族首领名唤冷陶,继任首领之位不足一年,急于建立自己的威望,所以才和曲庆合作,原准备掳掠一番让族人知道自己的能耐,谁知竟这般不顺。 他生性恶残,如今又是满心怨气,如丧家之犬,见有人追来,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待看见追来的竟只是一人,心中既恼且恨,心想若不将这人杀了,以后自己在族中便彻底没了威望,索性命令族人停住,他准备亲自斩杀来人。 百里息银甲染血,玉面含霜,冰雕雪刻一般的人,如仙堕渊,又似修罗临世。 冷陶心中打鼓,可已骑虎难下,抽出大刀,一夹马腹迎了上去,刀剑相击发出铿然之声,冷陶只觉手腕一麻,那刀险些脱手出去。 他又接下百里息两招,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暗中对心腹使了个眼色,便有暗箭射出直奔百里息而去。 百里息却似并未察觉,再次挥出手中的剑直取冷陶颈脉。 剑尖没入皮肉发出一声闷响,冷陶面色惊惧坠落马下,那支冷箭也穿透银甲没入百里息的腹部。 他似没有痛觉,将那支楞在外的箭身斩断,抬眼看向箭来之处,凤目里是森冷漠然的嗜血之意。 “他受伤了!我们一起上!” “他杀了首领,我们要为首领报仇!” “杀了他!” 剌族人红了眼,似黑色的潮水一般涌向百里息。 * 厉晴是后半夜才到的芮城,殷芜听了她的话,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要随厉晴去寻百里息,郁岼自然是阻拦,最后竟是谢晖劝服了郁岼,同厉晴一起护送殷芜出发。 三人一刻也未耽误,中间换了马,才终于在正午到达主城,殷芜见守城官兵已是冠州军,城内也未见悲声,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大祭司呢?”谢晖抓住守城的士兵急声问。 “追……追剌族人去了。” 殷芜脑中“嗡”的一声,千百个不好的想法闪过。 她猛烈咳嗽起来,双眼发胀,险些就要站不住。 谢晖唤了她两声,道:“辰风追了过去,未必会有事,上马。” 三人再次上马,不必费力寻找剌族的方向,大路上尽是凌乱的行迹。 又狂奔了半个时辰,便看见拉族人的尸体,沿着血迹他们终于追上了百里息。 他已弃了马,身上中了数箭,浑身浴血,双目赤红,正一步步逼近那些穷途末路的剌族人。 “百里息!”殷芜大喊一声,想要追上去,却被辰风拦住。 “殷姑娘,主上服了无忧,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识,姑娘还是莫要靠近。”辰风胳膊上缠着止血的布条,方才若不是他躲闪及时,这条胳膊便要折在百里息剑下。 那几箭穿透了百里息的银甲,血从银甲间隙流出,百里息的脸上却丝毫不见痛苦之色,殷芜呼吸都变得艰难,她不想百里息死! “你回来!”她喊了一声,眼泪涌了出来,再不能成言,哽咽声在这旷野被风吹得很远,“百里息,我要你……回来。” 她忽然拔足狂奔,谢晖和辰风没防备,待想拦时,她已同百里息离得极近。 两人相对而立,百里息眼神空洞冷寂,身后假死的一个剌族人忽然跃起,手中尖刀送向百里息的背心,众人根本不及反应,却见百里息手中那柄寒刃向后刺去,剑刃没入那拉族人的皮肉,那人便抽搐一下倒了下去。 百里息将剑拔出,剑尖滴落的血珠染红了他脚下的白雪。 一朵雪花飘落在他的睫上,很快化成了水汽。 殷芜的披风跑丢了,身上都是汗,脸上都是泪,杏眼红得吓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尾鱼,可怜委屈极了。 她吸了吸鼻子,颤声道:“百里息,我冷。” 他艰难走到殷芜面前,可千疮百孔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轰然跪下,头垂得极低,如同最忠诚卑微的仆从。 殷芜俯身去抱他,拼命想将他拉起来,却被他倒下的身躯压住。 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一般的声音,奔腾的血液冲向头顶,眼前模糊一片,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时间停住。 风声呼啸如同嚎哭。 “阿……蝉。”声音从他喉里发出,溢上来的血沫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殷芜望着天空翩跹如蝶的鹅毛雪,泣声道:“百里息你这个疯子!混蛋!王八蛋!” 第72章 番外一 今夜便是除夕。 曲庆朝廷出了一大笔银子将五千俘虏赎回去了, 冠州也恢复了安宁。 经此一战曲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再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郁岼和郁宵尚留在芮城主持族中之事,殷芜留在春宁巷的宅院里过年。 一早殷芜便听见门外吵吵嚷嚷, 开门见满街大包小裹的人,他们都是从四望城回来的,知道冠州军胜了, 主城重新拿回来了,便一刻也等不了,携家带口回家过年。 阿满背着瑶瑶从人群中钻出来,喊道:“我们回来了!” 殷芜同瑶瑶玩了一会儿,便去煎药,谁知厉晴却比她早一步, 那药已在铫子里冒着小泡了。 “再有半个时辰便好, 属下在此处看着, 今日冷,姑娘回屋去吧。”厉晴劝道。 殷芜便去另一边想准备今日的晚膳, 谁知那边灶也被茜霜占了,阿满在那“呼呼呼”地拉风箱,火苗从灶台边沿窜出老高。 厨房没有殷芜容身的地方, 便准备回屋里, 谁知辰风寻了过来, 道:“姑娘, 薛安泰大人说府衙后院收拾妥当了,想将大祭司移入府衙去养伤。” “大祭司重伤不宜移动,我去同薛大人说两句话。” 等殷芜送走薛安泰, 厉晴的药也熬好了,殷芜便端了药碗回屋, 药有些烫,她便将托盘放在窗边的小桌上,折身去掀石青色的床帐。 殷芜的床并不小,可百里息躺在上面却觉逼仄,他后颈枕着殷芜的雪绢软枕,身上盖着殷芜的粉花小被,看着有些突兀,人突兀,小花被儿更突兀。 她伸手探了探百里息的额,因才从外面回来手冷,摸什么都觉得热,于是矮身用自己的额贴了上去,见他未发热才放下心。 大战至今已有七日,他一直昏迷未醒,开始几日发了高热,吃药、擦身也未退热,一直熬了三日才退烧,身上的箭伤上药及时,又是冬季,倒是并未溃烂。 殷芜用软垫将他的头颈垫得高些,端了药碗在床边坐下,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他人清醒时便有一种疏冷孤傲之感,如今也不知是昏迷的缘故,还是受伤的缘故,看起来便带了一点羸弱苍白之态。 冬日昼短,下午殷芜带瑶瑶在院内玩了一会儿,回屋时天便黑了,她点了灯,又去探百里息的体温,见依旧未发热,便将床帐勾起来,又抱了一床被给他盖上,将窗开了半扇透气。 远处街上忽有一星火光升上天炸开,绽出一朵赤色的烟花,“嘭嘭”又有两个烟花相继炸开。 城中百姓似得了信号一般,都开始放炮竹、放烟火,人声虽远却如沸。 殷芜的眼中映出绚烂的烟火,人有些愣神。 置身热闹之中,她却愈发觉得孤独,她想……若是百里息醒着多好,她想同他一起过除夕。 重生之后,今日是她过的第三个除夕,可没有一个是百里息同她一起过的。 第一年他想着送她走,故意离开半年之久,任由她自己在灵鹤宫里孤孤单单过。 去年,她在这院子里过了个热热闹闹的除夕,他就住在她对面的院子,可也不是一起过的。 如今他昏迷着……可总归两个人是在一个屋子里,比前两个除夕竟要强一些。 她出神一会儿,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殷芜缓缓回头,见床上那人已坐了起来,一双浅淡的凤目正望着她。 窗外烟火明灭,屋内亦明明暗暗。 “阿蝉……咳咳咳!”他掩唇咳嗽起来。 殷芜过去扶住他的肩,指尖都在颤抖,下一刻她的手被握住,百里息似体力不支,将头靠在殷芜的肩膀上,如同一只受伤的孱弱巨兽。 殷芜便又轻轻拍他的背,等外面的烟火停住,室内便暂时静寂下来。 “阿蝉,”百里息的手臂环住殷芜的腰肢,声音尚有些嘶哑,“我们成婚吧。” 未听见殷芜的回答,百里息又咳嗽了几声,又问:“好不好?” “不好。” 百里息叹了口气,似有些心灰意冷,“也对,我如今受了这样重的伤,阿蝉若嫁给我,说不定还要当寡妇。” 娇缠春山 第74节 说罢他便松开殷芜躺回了床上去,又将脸朝向床内,怀中还抱着殷芜的小花被,倒是硬挤出了几分可怜委屈的模样。 殷芜才不上当,起身作势要出去,百里息果然来抓她的手。 他依旧躺在床上,只是脸上没了方才那股子做作可怜,“别走。” “之前不是很厉害,一个人追着剌族那么多人打。”想起当日情形,殷芜既气又怕,硬着声音斥责。 百里息似觉得赧然,手背盖住眼睛,将头偏向床内,冷哼一声,道:“他们入了冠州便别想离开。” “你当时是如何想的,天知地知,你当我不知?”那日他分明就是一心求死,她若是不了解他为人便罢了,既知他为人,怎会不知他心中的打算。 百里息呼吸微滞,却未松开殷芜的手腕,殷芜也不说话解他的困窘,今夜非要得到他的一个说法。 终于,百里息坐起身来,他抬眼看向殷芜,眸子似一汪清潭,脸上的神色亦平静异常,“我是在求死,我死了才能让你的生活回归宁静,那是你一直所求,我也准备成全你的。可你却没让我死,你既不让我死,我就不会再放你去寻安宁。” “我想要安宁,你就一定要死么?我的宁静就值得你用命来换?”殷芜被气得头疼。 “要死的。”他丝毫没有悔意,迎着殷芜的目光,大方承认。 “我性格冷僻孤寂,刑克六亲,不是良配。”若被他缠住了,实在前途未卜。 前几日郁岼回了春宁巷一次,同殷芜说了百里息的事,将他为何放她回冠州、去年来的缘由都同她说了,为的是让殷芜认真想一想往后该怎么办。 郁岼自然不希望殷芜最后的归宿是百里息,可也没想到他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成全殷芜,心中既惊且叹,又万分恼恨,咬着牙骂百里息是“挨千刀的”。 殷芜知道他极自厌自弃,在她浑然不知的时候,定然纠结过千回万回,只觉得心底发疼,问:“你就这样喜欢我?” 今日过年,她穿着一条紫兰月华裙,上身穿着芙蓉色的短衫,露出肌肤白如凝脂,似一支覆雪的白梅。 百里息“嗯”了一声,再不肯多说些旖旎情话。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 百里息认真听着,准备不管殷芜问什么都坦诚以告。 “那日在临渊宫,我服下了‘如梦’,”殷芜垂头眼看着他,“醒来时解蛊的药方不在袖中,最后是在腰间找到的,我一直觉得奇怪,不知大祭司可否解惑?” 他波澜不兴的那张玉面终于浮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将殷芜拉近,又把脸贴在她的腰间,叹了一声:“我那日也未做什么,不过哄着你亲了亲我,” 殷芜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吸了吸鼻子,低声嘟囔道:“我不信,你是撒谎惯了的,之前明明答应我不吃无忧了。” 窗外又开始燃放烟火爆竹,吃完年夜饭的孩童们在街上疯跑,嘈杂又热闹。 他开口:“阿蝉,我既卑劣又肮脏,如同阴沟暗渠里的污泥老鼠,却想请你嫁给这样的我,活我残生,可好?” “你不是污泥。”殷芜声音哽咽,一滴泪砸落在百里息的鼻尖,“你是天上明月,林间清风,是最好的息表哥,也会是阿蝉最好的……夫君。” 她低头去吻他的唇,他闭目感受着殷芜的柔情缱绻。 他们的第三年,终于一起过了除夕。 * 初三,郁岼安置完在战中受伤的族人,同郁宵谢晖一起回了春宁巷,得知百里息已醒的消息,郁岼表情那是相当精彩,说他不高兴也不是不高兴,可要说他高兴,他也实是高兴不起来。 他本还想再同百里息说道说道,让他自己回京去,却也知百里息如今绝不可能放开殷芜了,于是念在他大伤未愈,便只让他安心养伤,就准备出去。 至门口又停步,折返到床前,对盖着殷芜小花被的男人道:“这院子小,蝉儿的房间逼仄,实在不适合大祭司养伤之用,虽说病中不宜移动,但大祭司的宅院就在对面,少走两步倒是也无碍。” 话已至此,百里息倒没有硬赖着的意思,且这几日殷芜都是同茜霜挤在一间屋子里,确实不便,于是当日下午便开始准备搬回自己的院子去。 厉晴和江茗本就在对面的院子住,倒也不用如何收拾,所以晚上同殷芜一起用过膳便回去了。 百里息这所院子房间不少,只是院内无树无花空落落的,百里息坐在案后听辰风禀事,神思不属,并没有处理政务的兴致,辰风于是也停住了话。 “主上?” 男人懒散靠在圈椅内,清冷的眸子望着那扇半开的窗,长长叹了一口气。 辰风看向厉晴,厉晴也不知该怎么办。 百里息咳嗽了一声,闭上了眼。 厉晴试探问:“主上身体可是不爽?要不要属下……去寻殷姑娘?” 屋内静了片刻,百里息“嗯”了一声。 厉晴办事速来讲求效率,一炷香后百里息便听见了殷芜的脚步声,她推门入内,眼中带着关切之色,“厉晴说你不舒服?” 百里息依旧坐在书案后,面前摆放着一摞公文,手中还拿着一份公文在看。 殷芜上前将公文从他手中抽走,道:“你伤还没好,什么公文非要你亲自看。” 随后将那份公文连同桌上的一摞都搬了出去,不让辰风再送公文进来。 “你正养伤,平日应该多躺着休息,这样折腾何时才能好?”殷芜折回,扶着百里息坐到床上。 郁岼让人采买了一些补血药材,准备过两日送到芮城分给伤患,方才殷芜正在分装那些党参当归之类,所以袖子用襻搏束住,两条玉色的小臂露在外面,百里息的手便顺势抓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晚上的药可喝了?” 百里息咳了一声,“今日才搬进来,药还未熬好,晚些便喝。” 门外正要送药入内的江茗停住脚步,思忖若是自己此时送药进去岂不是没眼色,于是端着药又回后厨去了。 殷芜在百里息这里呆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看着百里息喝了药才回去。 第二日百里息身体还是不爽利,又让厉晴去找殷芜。 郁岼将百里息的行径看在眼中,气得不行,谢晖却安慰道:“大祭司于黎族有恩,如今重伤,蝉蝉去看顾也算是报恩。” 郁岼叹了口气,道:“晖儿,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便如我的亲子一般,我知你喜欢蝉儿,将她交给你我也放心,可如今这婚事只怕……” “义父,”谢晖第一次打断了郁岼的话,他躬身行礼,“她从未答应婚事,我亦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恋之人不是我,只是心存侥幸,希望她能与我结成夫妻,如今虽不能成为夫妻,晖儿却并无怨恼之意,只望她过得顺心遂意,日后我会将她当做亲妹一般看顾,义父尽可放心,也不必忧虑。” 郁岼依旧觉得心中不落忍,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只是这日殷芜回来便被郁岼捉来问话。 房中只剩父女二人,郁岼一改往日的和煦,面色严肃。 “百里息如今日日找你,他的心思你应该明白,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殷芜虽已想好了,可面对郁岼还是有些发怵,可今日又逃不过去,只得开口道:“蝉蝉想同他在一起。” 郁岼皱眉,劝道:“他做事从不留余地,戾气深重,亲缘淡薄,跟着他好时自然浓情蜜意,若是不好,你是要被他所伤的,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千万要想好。” 殷芜知道郁岼是为她好,软了声音道:“爹,他确实不是世人眼中的好归宿,他厌恶自己的出身,又被冯南音磋磨,受极乐蛊折磨,这些事若放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已疯了,可他尚能持心守欲,他是从未放任自己坠入深渊的人,女儿敬佩他,心疼他。” “至于父亲担心我受伤,或许有这样的可能,但是先前,在他中了缠骨酥,体内极乐蛊又发作的时候,他都不曾喝女儿的一滴血,他明知道只要一滴就能解脱他的痛苦,可他没有,所以女儿信他能控制自己。” 殷芜说的这些郁岼并不知晓,可当年他从殷臻那里是听说过极乐蛊厉害的,心中不禁也有些佩服百里息的坚忍。 “那时他知道我骗他、利用他,虽是生气,其实到底……也没对我怎么样,所以我信他的情。” * 正月十五,官府辟出一条街专门做夜游之用,兔子灯、莲花灯、鳌山灯铺满了街,天一黑瑶瑶就拉着茜霜出了门,出门前还对殷芜道:“阿蝉,我回来给你带个大花灯回来。” 郁岼一行人早已回了芮城去,茜霜和瑶瑶出门后,殷芜便去了对面寻百里息。 他的伤已好了许多,不过依旧有些咳嗽,药吃来吃去也不见好,偏他不安分,不是偷偷看公文,便是要出门办事,以至于殷芜总要盯着挡着。 殷芜入院未见辰风和厉晴,百里息的门却敞着,她进去就见百里息身上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鹤氅,手中拿着玉带要围,可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殷芜过去接过玉带,双臂从他腋下绕过,将那玉带给他围好,问:“也不出去穿得这样整齐做什么?” “你不想出去看灯?” 当然想的,可百里息现在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走动,于是道:“人那样多,去了也觉得挤。” 百里息盯着她的脸,“当真这样想?” 殷芜知自己被他看透,于是道:“有些想去,可是街上人车太多,天又冷,你重伤未愈见不得冷风。” 两人最终还是出了门,不过是乘马车,等到了街口,来往行人太多,马车便进不去了,于是下车走了一小段,殷芜便催着百里息回去。 回到家后,百里息拉着殷芜上了屋脊,看着不远处的灯火,温声道:“阿蝉,旻国之内我无亲无友,想同你在芮城成婚,好不好?” 殷芜一直未想过这事,如今百里息提起,她自然也有几分赧然,顿了片刻,才道:“倒是可行,只是父亲那里……” “我明日便亲自去同郁族长提亲,你等着我便好。” “好。”殷芜点点头,人却云里雾里般迷糊着。 百里息将她纳入怀中,仰头望向天空漂浮的孔明灯,心中一片安宁。 * 百里息离开京城近两月,考虑到旻国隐患不少,他越早回去越稳妥,于是将婚期定在正月二十六,时间虽有些紧,但若全力准备也来得及。 婚服是找绣娘赶制的,婚房则是选了一处空宅装饰一番,定的殷芜从筒楼出嫁。 黎族获赦不到两年,这段时间族人都在为营救同族和温饱忙碌着,即便有婚事也都是简办,如今族人都已重归故土,仓廪丰足,往后都是明媚灿烂的日子,此次又是族长之女出嫁,虽不会奢靡大办,但也要风光热闹些,所以族中的老少妇孺都忙活起来,张挂彩绸、准备甜食、修葺房屋、张罗宴席……竟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二十六这日天微亮,殷芜便被族中的几个妇人催着起床梳洗,大红的喜服穿在她身上衬得人艳若桃李,有妇人打趣儿道:“新郎官可真是好福气,蝉蝉这样好脾气好模样,就是嫁给神仙也不算高攀!” 妇人们正玩笑着,郑真儿掀帘从入内,看见殷芜便发出一声感叹,随后才道:“郁宵让我来给阿蝉姐姐报个信,说是新郎官到门口了,从门口到这里一步一碗酒,定不让他轻易将阿蝉姐姐娶回去。” 黎族人善饮,无论男女都能喝上几碗,自酿的酒十分烈,迎亲要喝酒也是一直以来的风俗,可这一步一碗酒也着实太吓人了些。 见殷芜面有忧色,有妇人揶揄:“吆吆吆!这还没嫁过去就开始心疼了!” 殷芜到底面皮薄,只觉耳朵都热了起来。 这时下面忽然喝了一声彩,郑真儿忙出门观瞧,片刻后回来道:“大祭司一连喝了三碗,如今已上了二楼了!” 郑婶儿拍了拍殷芜的手背,低声道:“你放心,哪能真的一步一碗酒,不过是要看看新郎官的心诚不诚,他这样痛快的喝了,后面便有人给他挡酒的。” 可下面的喝彩声没断,一声声的让殷芜心里忐忑起来,屋内的妇人也觉得奇怪,纷纷去回廊上看,殷芜终于也没忍住,出门往下望。 她往下望,偏撞上百里息向上看的目光,他从未穿过红色的衣袍,喜服穿在他身上,也只稍稍掩盖了他冰肌雪魄的清冷,他眉目清亮,只是眼尾因饮酒的缘故微微发红。 二楼的男人们又开始给他递酒,他伸手接过,眼睛却还是望着殷芜的,他仰头将酒饮下,人群便又喝了声彩。 殷芜怕引发了他的旧伤,便有些急了,正想让郑真儿去寻郁宵,就见谢晖接住了人群中递过来的一碗酒,笑着朗声道:“一会儿还有婚礼,别误了新人的吉时,这碗酒我替一替新郎官。” 众人也不为难,后面郁宵也挡了几碗,百里息便顺利上了三楼来。 殷芜回屋内等着,听着热闹嘈杂的人群逐渐靠近,终于在盖头下看见皂靴喜服。 “阿蝉,我来接你。” 她被百里息抱下楼,送入花轿,坐在花轿里听外面的鞭炮声声,心依旧是悬着的。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轿帘掀开一道缝,见百里息骑着马就在轿旁,他似有所感回头,正撞见殷芜的目光。 娇缠春山 第75节 之后便是拜天地等礼节,殷芜被搀着忙碌了半晌,最后送进了新房里,百里息则留在外面宴客。 房中准备了吃食,殷芜用了一些,又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天便黑了。 前厅的声音渐渐小了,又过了一会儿房门便被推开。 她头上的盖头被掀开,抬头便看见百里息微醺的俊颜。 殷芜起身扶住他,“可是喝醉了?” 百里息顺势环住殷芜的腰,将脸埋在殷芜的颈间,声音微哑:“还好,只是心中一直想着阿蝉,在外面便有些难熬,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些。” 殷芜耳边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百里息便松开她,说去沐浴,让殷芜也卸了钗环。 一刻钟后百里息回屋,他已换了一身大红的寝衣,低头看殷芜,凤目里是薄薄的醉意,醉意之中还参杂着情|欲。 他俯身压下来,身上带着皂角的味道,“阿蝉抱紧我。” 屋内燃着龙凤花烛,这样明晃晃的光下殷芜实在有些羞赧,她别过脸,小声道:“太亮了。” 百里息似“啧”了一声,随后有些不情愿地放下了床帐,轻薄的帘子隔出了一片小天地,床内却因帐上透进的暖光(y)(h)越显旖旎暧昧。 那光落在百里息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邪肆之意,殷芜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腰却忽然被掐住,整个人都被拽至百里息面前,他倾身过来,殷芜便觉得喘气都有些不畅,“你喝了酒,不如……先吃些东西去。” “不想吃东西,想吃阿蝉。” 这样羞人的话,他却说得坦然,听得殷芜脸上发热,她正要再寻话头,手却被百里息拉着环住了他的颈。 许是喝酒的缘故,他的身体滚烫,殷芜只听他说了一句“抱紧”,唇便被堵住。 他的吻温柔又耐心,气息相交之间,殷芜脑中白茫一片。 有热气喷在她的肩上,感官变得异常清晰,殷芜似乎听见外面雪融的声音…… 熟悉又陌生的身体,交颈鸳鸯一般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殷芜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那双眼尾泛红的凤目,心儿颤了颤,不禁用指尖摩挲他的眼尾,却不知是怎么刺激到了他,让他发起狠来…… 床上折腾到半宿,殷芜昏头涨脑不辨东西,只缠着百里息的颈勉强应承。 中间停了一会儿,殷芜以为他好了,便头一歪沉沉睡去。 谁知睡得正香就又被弄醒,人已被他抱起在地上走。 她气恼得咬他,他也不听,最后只得好声好气的求。 他还是不听,只贴着她的耳,“阿蝉阿蝉”地叫她。 也不知这人怎么这样的不节制,仿佛没有明日了一般。 冬日天亮得晚,殷芜睁眼时已满帐雪亮,她浑身乏累得厉害,想不起昨夜最后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只觉得自己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直想哭,后来也的确哭了。 她动了动正要起身,后脊忽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一条结实的臂膀从她肩上环过来将她箍住。 “阿蝉要去哪?” 殷芜回头去看,只见百里息慵懒支着上半身,眉眼餍足,自然不敢再惹他,只颤颤道:“口渴,想喝水。” 百里息穿了衣下床,片刻后端了一盏水回来,殷芜喝了两口,剩下的尽数入了百里息的腹内。 他喝了水却还站在床边盯着殷芜,殷芜怕他又生出绮念来,只能半哄半劝道:“今日已经迟了,还要去父亲那里用早膳,要被笑话的。” 百里息忽然蹲了下来,将额头抵在殷芜的额上,长长叹息了一声,“阿蝉,我的好阿蝉……” 第73章 番外二 二人梳洗一番, 坐了车来到郁岼处,这边诸事已准备妥帖,郁宵、谢晖都在, 又请了几个族中的长辈作陪,百里息便同他们同桌而食,殷芜则到了偏厅去。 郑婶儿和郑真儿一左一右牵着殷芜入席, 同桌亦有几个相熟的婶子嫂子作陪,席间几个婶子开了几句玩笑,殷芜面皮薄,耳朵都红了起来,但也因着玩笑,席间倒是热闹活络。 殷芜细听外面的动静, 因隔得远, 声音也听不太清, 但百里息的声音却能辨认。 郑真儿见殷芜担心外面,掩唇笑了一声, 不声不响出了偏厅,出去遛了一圈,回来又坐在殷芜身侧, 小声对殷芜道:“阿蝉姐姐放心吧, 外面有郁宵和谢大哥保驾护航, 族长也说大祭司旧伤未愈, 所以并未饮得许多酒,郁宵让我告诉你外面快散了。” 殷芜握了握郑真儿的手,拣了块鹅腿肉给她吃。 不一会儿, 外面果然散了,厉晴入内对殷芜道:“主上让夫人在三楼稍歇, 主上同郁族长说完话便来。” 殷芜听了“夫人”这称呼,一时有些不适应,面上却不显露,应了一声,送走了各位婶子嫂子,便回了房。 她昨夜被百里息折腾得狠了,又左右支应了一上午,此时精神不济,便脱了鞋放了帐,头一挨枕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她眼皮沉重,便也没理会,谁知那人上了床又往被子里钻,宽阔的胸膛贴上她的脊背,手臂也缠上她的腰身。 殷芜哼唧了一声,依旧闭着眼。 “阿蝉。”他贴着她耳边唤了一声,手又不老实探进了她的裙衫里。 殷芜惊坐起来,慌忙按住他作乱的手,有了些恼意,压着声音道:“昨夜你就没闲着,如今青天白日的又来闹我!” 百里息已褪了外袍,此时穿着挺括的细白棉布中衣,坐在床边,眉眼含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昨夜阿蝉哭了我才停的,距离上次已经一年半了。” 殷芜知道这觉算是睡不成了,也看到了百里息无赖的一面,只得起身重新梳头,百里息在她身后坐下,看着镜中人,“啧”了一声,殷芜恍若未闻,百里息便将桌上那支红玉钗拿起在她头上比了比,人也贴上来,“阿蝉真美。” “外面都是人呢!”殷芜低叱了一声。 百里息却不管,忽将殷芜拦腰抱到妆台上,擎着她的后脑,迫她抬头,先是轻轻啃噬,引着殷芜动了情,便央着她在妆台上试了一回。 等两人收拾完同郁岼辞别,已是傍晚时分。 两人携手走在街上,只觉城内热闹非常,卖热饮子的,卖小食的,卖甜食的,殷芜腹内空空,想吃街边的小馄饨,又怕百里息闻到那味道恶心,正犹豫,便听百里息道:“听郁宵说,芮城的鸡汁小馄饨味道不错,正想尝一尝。” “可你不是吃素?”殷芜诧异。 百里息拉着她的手在桌边坐下,同摊贩要了两碗鸡汁小馄饨,才对殷芜道:“现在偶尔也可以吃一点荤腥。” 殷芜心中觉得古怪,鸡汁小馄饨却端了上来,薄透而有韧性的皮子,粉润的内馅儿,上面还滴了几滴香油,撒了油绿的小葱花。 她舀起一个小馄饨放进口中,只觉鲜得不行,抬眼看百里息,见他也吃了一个,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笑意。 “怎么样?”殷芜有些紧张,害怕他吃素习惯了,不喜欢这小馄饨的味道。 “很鲜很好吃。”他道。 殷芜看他不像假装,自己便专心吃起来,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入腹,整个人都暖和又满足。 天色渐黑,两人便上了马车,殷芜靠在他怀里,有了些困意,懒懒询问:“你为什么会吃素?是因为冯南音吗?” 车厢内静默,车外却热闹嘈杂,殷芜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睡着时,听百里息开口道: “我曾同师兄被困在地宫中,看见他啃食死人尸骨,自此见了肉便恶心。” 殷芜瞬间惊醒,“那你方才还吃鸡汁小馄饨……” 百里息拍拍她的后脊,安抚道:“现在已经无碍了,那年除夕夜,你送了饺子给我,我都吃光了的。” 凉透的肉馅饺子,又腻又腥,可因是殷芜包的,他便不舍得扔,听着门外谢晖和殷芜贴桃符的交谈声,一个一个都吃进了肚子里。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能放下殷芜,也准备好再不踏足冠州,可一天有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难熬,他到底是放不下。 他曾说这一年里,若殷芜同谢晖成亲了,他便不会再来打扰,其实都是骗人的,他一个月来一次冠州,又让厉晴暗中守着,若殷芜真的要同谢晖成亲,他必会快马加鞭来把殷芜掳走。 他确实卑劣。 马车驶入小巷,又走了一段,便到了住所,百里息将殷芜扶下车,两人相携往房内走,才到门口,便见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台阶上,那小人儿也发现了两人,欢快地跑过来抱住了殷芜的腿,奶声奶气叫了一声“阿蝉”。 殷芜将瑶瑶抱起来,茜霜上前道:“瑶瑶念叨姑娘好几日了,今日哭得实在可怜,只能将她抱过来了。” 殷芜说无碍,便让百里息先去洗漱,自己抱着瑶瑶去了东厢房,瑶瑶缠着殷芜讲了半宿的故事,才意犹未尽睡熟了。 有茜霜陪着,殷芜便回了主屋去,房内点了一盏灯,百里息正坐在窗边罗汉榻上看京中送来的公文,殷芜自去洗漱,又换好了寝衣,回来在百里息对面坐下。 “京中可是有事?” 百里息放下手中公文,稍稍移动了桌上的灯盏,才道:“暂且安稳,只是也要尽快回去了。” 旻国如今的情况殷芜多少知道些,于是点点头,道:“今日见父亲时,我同他说过不会在芮城久住,若是京城事急,后日启程便好。” “好,那便后日启程。”他又动了动灯盏。 殷芜不解,盯着那灯看了两眼,试探问道:“可是这灯油不好,灯焰不够明亮?明日我让人买几支蜡烛回来。” 百里息笑了一声,总算不再摆弄那灯了,伸手将殷芜拉进怀中,道:“我在看灯放在哪里,照出的阿蝉最美,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殷芜心中觉得古怪。 “发现帐中身下的阿蝉最美。”他声音微哑,下一瞬已抱着殷芜上榻放帐。 他苦等半宿了。 帐内传出娇娇颤音,后来这颤音又被人吞了。 及至后半夜,百里息才意犹未尽罢了手。 殷芜侧卧在床上,百里息缠着她的腰身,神色餍足,“阿蝉的美,只有我能看。” 缓了缓,等那股眩晕散去,殷芜转身回抱住百里息,咕哝了一句“只给你看。” 百里息便又动情,拉过殷芜的身子想再来一回,殷芜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话,逃命似的躲到床角,扯了薄衾盖在胸前,颤声道:“明日还要收拾行囊,不能再来了!” 男人支着腿慵懒坐在床畔,淡声道:“无碍,让厉晴和江茗收拾便好。” 殷芜想了想,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可怜巴巴道:“腰疼……” 百里息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榻,哄道:“过来,我帮你揉揉。” 殷芜趴着享受百里息的服侍,心中却有些担忧瑶瑶,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你能不能帮忙找找瑶瑶的母亲?” “可以。”百里息答应得极痛快,手却从腰上移开,缓缓向上,掌握了酥山。 殷芜气得拍开他的手,起身瞪他,“我认真的,你帮忙找找瑶瑶的母亲。” “我知道阿蝉是认真的,阿蝉跟我好好说说瑶瑶的事。”他侧身躺下,手指缠绕了殷芜的一缕青丝。 * 殷芜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带瑶瑶一起走,冠州离京城并不算太远,若是瑶瑶的亲人来寻,阿满自然会告诉她们瑶瑶的下落,而且殷芜觉得百里息找到瑶瑶母亲的可能性更大。 带上瑶瑶,也好让她们母女早日见面。 殷芜的东西并不多,半日便收拾好了,临行前夜,殷芜和百里息又陪郁岼吃了顿饭,因郁岼近来腿伤复发,常常病痛,殷芜难免担心,离开前谢晖找到她,告诉她不必担心,他会照顾好郁岼。 出来时便见百里息站在门口等,他唇角轻轻勾起,分明再笑,可殷芜却觉得这笑有些阴森。 娇缠春山 第76节 上车果然被他抓住,按在膝上亲了一顿,末了他用下巴蹭着殷芜的颈窝,“我知道不该吃他的醋,可看阿蝉和他说话,我就不高兴。” 他们并不急着赶路,走了十多日才回京。 殷芜离京时,伤心难过得很,发誓再也不会来京城了,可才过量两年多,她便食言,同百里息之间也豁然开朗,不禁也感叹命运奇妙。 灵鹤宫殷芜自然不能再住,百里息将她安置在离宫不远的一座宅子里,三进的院子,精致风雅。 百里息陪殷芜用了晚膳,便出了门。 这宅院已买了一年,每一处都是百里息亲自设计的,他只偶尔过来住住,如今终于等来了它的女主人。 沐浴后,殷芜还没有睡意,便去百里息的书房看看。 里面挨墙放着几排书柜,殷芜看了看,一柜放着地方志类的书,一柜放着各地的奏疏,剩下的则放着些杂记、史书之类。 殷芜挑了两本,拿去软榻上看,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忽发现炕几上倒扣着一本翻开的书,殷芜拿起,见是一本诗集,翻开那页正是一首诗。 其中有一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被圈了出来,殷芜心中有些古怪,怕是自己多想,便又往前翻了翻,见凡带“芜”和“蝉”的诗句都被圈了出来…… “哪有这样看书的……”殷芜咕哝了一句。 “不这样看,要怎么看?” 百里息的声音忽在窗外响起,殷芜吓了一跳,推开窗户,见百里息似笑非笑站在廊下,他今日束发戴冠,又笑得很好看,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意思,殷芜哼了一声,道:“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好没有规矩。” “那阿蝉教教我规矩。”他身体探过来,轻轻亲了亲殷芜的额角。 殷芜“哐当”一声关了窗,却还是听见百里息低低的笑声。 不一会儿,百里息来到书房内,他在殷芜对面坐下,伸手将那本诗集抽走,翻了翻,道:“这宅院我买了一年,只是事忙,多数时候还是住在临渊宫。” 桌上泥炉上煮着茶,白色雾气升腾,让百里息的眉眼有些朦胧湿意。 他提壶给殷芜斟了一盏茶,声音平淡安然:“但若实在想阿蝉,我便会来这里坐坐,我把阿蝉当做这宅院的女主人,心想你终究是会回来的,便有了盼头。” 殷芜怔忪,不知百里息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心中酸楚难受,却又有些甜蜜。 “那你为何不去冠州找我……” “我其实不想打扰你的安宁日子。”他垂眸饮了一口茶,发酵经年的茶叶,味道是醇厚的,“我知道自己不是良配,若要你嫁给我,太自私了,所以一直忍着,觉得若是自己忍住了,便能成全你。” “可我到底没忍住。”他抬眸,眼中是清澈真挚的情意,“这冷落的宅院,也终于等来了他的女主人。” 殷芜倾身过去抱住百里息的腰,闷声道:“你以前不这样痴愚的。” 百里息抬起她的脸,低头寻她的唇,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唇角,然后深入,直将殷芜亲得头昏脑胀才放开。 他拥着殷芜,伸手推开了窗,看着天上一轮圆月,觉得此生无憾。 * 之后几日,百里息忙得不见人影,殷芜未起身时他便出门,殷芜入睡后他才回来,殷芜虽然体谅他的辛苦,可情绪到底有些低落。 好在还要照顾瑶瑶,殷芜便也能分散分散注意。 傍晚殷芜陪瑶瑶吃过了晚膳,又和茜霜陪着瑶瑶玩了一会儿,便回了房,她准备煮一壶茶温在炉上,夜里百里息回来也有热茶喝,谁知才拿出茶具,腹内便有些疼,浑身也冷得厉害,竟是又犯起了寒症。 她唤了一声,厉晴立刻进了屋内,将她扶到床上,又让婢女送了火盆、汤婆子进来。 自从百里息知道她的病,便一直在给她调理,如今已经许久没犯病了,哪知今日竟又发作起来,她缩在厚厚的被子下面,额上都是冷汗,正昏沉难受之际,门响了一声,她以为是厉晴来送热茶。 “除了冷,还有哪里不舒服?”百里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殷芜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他的面,此时又冷得紧,情绪难免脆弱些,红着眼睛道:“小腹也有些疼……” 百里息上榻隔着被子抱住她,温热的手掌轻轻揉着她的小腹,另一只手则是探上她的脉,过了半晌,他道:“小腹疼或许不是坏事,你的寒症是蛊虫引起的,但实际还是你身体底子有亏损,气血又不足,如今疼是血脉通畅的原因,你再喝两副药,应该便有效果了。” 殷芜点头,可实在难受得紧,便哼哼唧唧的闹腾。 百里息好脾气哄着,又让厉晴熬了一剂汤药,殷芜喝了一口,并不觉得苦,反而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不禁有些惊奇:“这是药?” “好喝吧?”百里息面带骄矜之色,接过药碗,解释道,“我亲自寻的药材,又是亲手炮制的,还专门给你调了口味。” 若是不好喝,岂不瞎了他的一片心。 喝了药,又过了片刻,殷芜便好了许多,百里息洗了热帕子给殷芜擦身,昏昏床帐之内,殷芜只穿了一件茜色的心衣,纤细莹白的肩臂裸露在外,袅袅腰身亦是勾人,百里息亲了亲她的后脊,人也贴上去,低声唤了句“阿蝉”。 “怎么了?”殷芜回头。 百里息亲亲她的唇,道:“瑶瑶的母亲应该是找到了。” “真的?”殷芜有些惊喜,身体一动,那原本被百里息捏在指尖的心衣带子便被扯开了,她只觉胸前一凉,天旋地转,人已被百里息按在榻上。 “真的。”百里息埋头下去,寻那酥山小蛮。 “瑶瑶母亲现在何处?” 因最近实在是忙,两人已经好几日没有同房,如今一碰殷芜,他便有些心猿意马,手也不老实。 “你快说呀!”殷芜扯过被子盖在胸前,有些急了。 百里息意犹未尽,却也只能暂时停下,道:“瑶瑶的母亲被污偷盗,被关在一个小镇的牢房里,半月前被我的人找到,如今正在那小镇上养伤,” “半月前就找到了?怎么不告诉我?”殷芜惊讶。 “怕你担心,想等她来京后再同你说。” 这其实是借口,百里息见殷芜喜欢瑶瑶,便想多让瑶瑶陪殷芜一段日子,这是他的私心。 可他又知道殷芜惶惶然一个人长大,殷臻的早逝是她此生憾事,若让殷芜自己选,她宁可让瑶瑶早些回到亲生母亲怀里,也不想让瑶瑶慰藉她的孤独,百里息想通这个关节,才把瑶瑶母亲的事告知了殷芜。 “那她伤得如何,什么时候能过来?” 百里息扯开她手中的锦被,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殷芜身上,“就这几日了。” 他没动,似乎睡着了,殷芜知道他最近事多,便扯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让他睡个好觉。 夜半,殷芜觉得热,动了动睁开眼,竟见百里息不睡觉,正睁眼看着她。 “不睡觉干什么呀……”她咕哝一声。 一个吻落在她的额上,百里息轻笑一声,将她搂进怀中,声音有些低哑:“阿蝉,我常常害怕这是我的一场梦,夜里清醒看着你才相信我真的娶了你,守着你。” 两人一路走来殊为不易,殷芜最初为了复仇,甚至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当时哪能想到最后竟是这样圆满的结局,一时心中也有些唏嘘,只觉这三四年的光景,竟比前世十几年还要漫长。 “其实,这是我第二世了,上辈子我死了。”她抱紧百里息,轻声道。 百里息没说话,她以为是睡着了,也不甚在意,正要继续睡,却听他叹了口气:“那应怪我前世没护好你。” 殷芜以为百里息是在哄她,可她这样光怪陆离的经历,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于是哼唧两声,反倒安慰百里息:“也不怪你,你那时只怕是被困住了。” 月明皎皎,殷芜呼吸渐渐绵长,百里息却睁着眼。 他其实相信殷芜,因为最近他又开始频繁做梦,起初是一些零星的片段,然后这些片段又按照先后顺序串联起来,若说只是梦,那细节又过分真实了。 几日后,瑶瑶的母亲王氏到了京城。 殷芜在前厅见了王氏。 她年纪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瘦削,但眉目却极温和,瑶瑶与她长得极像。 殷芜问了她瑶瑶的一些事,她都对答如流,亦是十分感激殷芜对瑶瑶的照顾。 等将瑶瑶带进前厅来时,王氏更是哭得厉害,瑶瑶有些抗拒,便只能让王氏和瑶瑶在府中住下,等母女间熟悉起来再说。 王氏又是一番感激,于是接下来几日,王氏便常常陪着瑶瑶玩,给瑶瑶讲故事,母女之间渐渐熟悉起来,殷芜看着她们母女相伴,不免又想起殷臻来。 又知她们母女离开的日子近了,殷芜便有些怅然,但瑶瑶已陪了她好长一段日子,她再喜欢瑶瑶,总抵不过瑶瑶自己的母亲,于是只能自己开解自己。 半个月后,瑶瑶随王氏北上回冠州老家,殷芜写了一封信让王氏带着,等到了冠州交给郁岼,若有困难也好有个照应。 她自己回房则是哭了好一会儿。 百里息还是忙,有时候殷芜连着几日都见不到他的面,只在夜里睡迷糊时知道他回来了,于是只能自己找些事做,或者上街看看时兴的绣花样子,描画了让人送回冠州去,或者研究药膳方子,同厉晴一起做些药膳,让人送到临渊宫去。 到了六月,天气渐热,殷芜让茜霜回冠州去备婚,其实茜霜这次随殷芜来京前已经订婚,只不过郁岼不放心殷芜,才让茜霜跟来,如今殷芜一切都好,便催茜霜快回冠州去。 殷芜不喜欢太多人伺候,贴身伺候的只有厉晴、江茗和茜霜,如今茜霜走了,百里息便又寻了个叫春玉的婢女送来。 春玉今年才十四岁,长了一张圆嘟嘟的脸,没有烦心事,整日都是笑眯眯的,殷芜同她呆在一起,笑容也多了些。 至于她的寒症,也不知是京城气候温暖的缘故,还是百里息医术高超的缘故,竟已三四个月没有犯,只是殷芜月信不准,已延后了六七日。 子时,百里息回府,沐浴后回房,见房内灯还亮着,入内见殷芜靠在软枕上看书。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殷芜面色有些奇怪,起身下床给他倒了一杯茶,百里息接过茶盏,眉毛轻挑,询问:“有事?” 殷芜不知怎么开口,扭捏了半晌,道:“我月信推迟了好几日,会不会……” “坐下,我看看。”百里息放下茶盏,正了正脸色。 片刻之后,他缓了神色,摸摸殷芜的脸,道:“不是有孕,只是气血不足,再吃几副药调理调理。” 殷芜神色有些落寞,有些担忧:“我是不是不能生?” 毕竟她身子本就不好,百里息调理了许久才见了些起色,后来又因极乐蛊引出了寒症…… 自从她和百里息成亲之后,房事不少,百里息虽忙,房事却勤谨得很……既然这样都未有孕,只怕两人以后子嗣艰难。 百里息将她抱回床上,看着那张娇美无瑕的小脸染了愁绪,便只能将实情告诉殷芜。 他摸了摸殷芜的头发,道:“你身体确实不适合怀孕,但并非不能,总归要调理好身体再想其他,至于为什么半年多都未有孕,是因我一直在用避孕的药。” 其实百里息曾想自己吃绝子药的,免了殷芜以后受苦,可看她那样喜欢瑶瑶,才改了主意的,他虽不想要孩子,却不能剥夺殷芜的权利。 殷芜愣了愣神,百里息圈住她躺下,宽慰道:“阿蝉,我于子嗣上并无追求,若不是遇上你,是准备孑然一身的,如今同你成婚,能日日守着你,已十分满足,更不愿意让你因生子涉险。” 他的胸膛宽阔温暖,给了殷芜莫大的安全感,可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只轻轻“嗯”了一声。 百里息叹了口气,身体贴上来,劝慰道:“阿蝉,你身子没有大问题,只是需要再调养一段时间,日后若你……实在想要孩子,我们再要好不好?” 九月末,谢晖随郁岼来京城小住。 殷芜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陪郁岼喝了点酒,回房时竟见百里息回来了,她头尚有些晕晕乎乎,扶着百里息的肩,“不是要明日才能回来吗?” “听说你父亲来了,桐潭州那边的事也处理好了,便赶回来了。”他扶住殷芜的腰,倒了一盏茶给她喝,“我带了两支老参回来,一会儿给你父亲送过去。” 殷芜就着他的手喝了茶,点点头,百里息却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喝酒了?” “一点点。”她靠在百里息身上,一副春醉美人的模样。 百里息摇摇头,抱着殷芜去洗漱,等安置好了殷芜又去了郁岼的房里,翁婿聊了一会儿,百里息便退了出来。 回房时,见春玉候在门口。 娇缠春山 第77节 春玉褪去平日的天真活泼,恭谨道:“夫人这几日并未出门,今日下厨做了几道菜,同郁老爷喝了些酒,不过中间谈起一个叫郑真儿的姑娘,说是怀孕了,之后夫人的情绪有些不对,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 “知道了。” 百里息推门进去,见屋内只剩一盏灯,床帐已放下,他掀帐上床,将殷芜抱进怀里,“怎么还不睡?” 殷芜醉意散去一些,也不睁眼,懒懒道:“等你回来。” “过两日,你父亲要去镜明山给你母亲捡骨,然后将尸骨带回冠州去安葬,我会陪着一起去,你留在京中好不好?” 殷芜不应声,百里息叹口气,便也不好再劝,轻轻摸了摸殷芜的小腹,哄道:“你身子如今已经好多了,等再过两年我们再要孩子好不好?” 郑真儿怀孕,殷芜心中很为她高兴,可免不了就又想到了自己,心中确实有些郁闷,听了百里息的话,更觉得委屈,声音都似沾了露水一般:“你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怀不上孩子了。” 百里息将她扶坐起来,认真看着她,柔声哄道:“真的没有骗你,只是我不想你有危险,阿蝉别瞎想。”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总算疏散了殷芜心中的疑虑,这才相拥睡去。 第二日百里息留在府中陪郁岼,翁婿两人喝了不少酒,话便多了起来欢 迎加入q裙扒衣四吧一陆酒流伞,追更更多^完结文从旻国风土人情聊到黎族的未来,聊到最后,郁岼拍着百里息的肩,用沙哑的嗓音嘱咐道:“你一定要好好待蝉儿啊。” 殷芜服侍郁岼安歇后,出门见百里息正立在廊下,他眼角微红,将手搭在殷芜肩上,声音微哑:“我醉了,要阿蝉扶我回去。” 他身体压了过来,殷芜拧了他的腰一把,低声叱道:“你正经些!” 百里息反而得寸进尺,头也靠过来,将下巴搭在殷芜的肩上,嘟囔说头疼,殷芜只得认命搀着他往卧房走,等走到他们的院内时,却脚下一绊,人就往前跌倒,殷芜心想坏了,尖叫声尚未出口,纤腰已被百里息揽住。 接着人便被百里息抱了起来,他凤目中是揶揄笑意,清明得很,根本就没醉! “阿蝉扶我回来,我服侍阿蝉沐浴。” 浴房内已准备了热水,殷芜被剥了衣裳放进浴桶里,她忙了一天确实乏累,索性闭上眼任由百里息服侍。 他的手轻轻揉捏着殷芜的肩颈,力道正好,殷芜哼哼两声,很是受用,“再用点力,晚上没吃饭么?” 百里息笑了一声,依言加重了力道,殷芜舒服得昏昏欲睡,却忽然觉得桶内的水多了些,睁眼就看见百里息那张绝嗜禁欲的脸。 他欺身过来,手握住殷芜的腰身,“我把阿蝉服侍舒服了,也该我得些好处才是。” 殷芜知道不好,想起身出去,可她就如老虎掌中的兔子,根本逃脱不掉。 浮浮沉沉之际,殷芜听他声声唤她的乳名,只觉人都酥软了。 事罢,水痕满地,一片狼籍。 殷芜被抱回了卧房,百里息给她喂了一盏水,又给她绞干了头发,才上床躺下。 “父亲来那日,曾问我一句话。”殷芜眯着眼,声音甜软酥人。 “什么话?” “父亲问我过得怎么样。” 百里息亲了亲她的唇角,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宠溺,“你怎么回的?” 殷芜睁眼,杏眸里似藏了星光,“我说很好,是从没敢想过的好。” 几日后,郁岼和谢晖前往镜明山,百里息和殷芜同去,秋高气爽,他们也不着急赶路,到梨溪镇时,依旧歇在殷芜和郁岼第一次见面的宅院里。 入夜,殷芜从郁岼房中出来,见百里息立在不远的花树下,他笑着迎上来,牵住她的手,笑道:“时候尚早,要不要去镇上走走?” 殷芜也有此意,回房换了身衣裳,同百里息出了门。 青石铺就的街上,小贩叫卖往来,殷芜忽然听见有叫卖糖人儿的,便拉着百里息去买了两个福娃糖人儿,她递给百里息一个男福娃,百里息不接,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那个女福娃糖人。 “我吃蝉蝉。” 殷芜轻哼了一声,低叱道:“大街上,你正经些。” “哪里不正经了?”百里息反问。 殷芜懒得和他说,只觉脸上火烧一般,扭身往河边走,百里息追上来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分开,同他紧扣在一起。 殷芜抬眼看他,正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凤目温和缱绻,一时心跳得有些快,暗气自己实在不长进,两人成婚这么久了,怎么还这样容易脸红心跳! 百里息捏捏她的掌心,殷芜别开脸,看着那些来往小船,岔开话题:“我想去坐船。” 百里息伸手拦住了一个船家,笑得有些揶揄:“那我们去船上吃。” 殷芜气得踢他一脚,见他又要说荤话,忙把手里的糖人儿塞进他嘴里。 他含着糖,眼中笑意更盛,携着殷芜上了船。 河水平静如湖,小船顺流而下,殷芜靠在百里息怀中,看着两岸连绵的灯火,心中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的是……岁月静好。 第74章 番外三 几日之后, 一行人到了镜明山。 地宫内,殷臻的棺椁被开启,十多年的时光, 红颜枯骨。 殷芜和郁岼将殷臻的尸骨捡到小坛内,又用白布包裹严实,最后将棺椁恢复原状。 郁岼说若回京城便有些绕远, 想要直接从镜明山回冠州去,殷芜想要同行护送殷臻遗骨,却被郁岼劝住,他道:“再有两个月便要入冬,不要折腾了,等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再回去。” 其实郁岼是担心殷芜的身体, 一来长途奔波太过疲累, 二来她留在京中, 百里息才好继续给她调理,如今旻国境内虽无大乱, 隐患却不少,百里息最好不要再离开京城。 殷芜拗不过,送走郁岼和谢晖后, 只得同百里息回京城。 路过红崖山时, 百里息说山上有温泉, 殷芜不想去, 百里息偏说泡泡温泉、爬爬山对她身体好,于是她又被百里息拉着去爬山。 红崖山虽陡,却有小径可走, 殷芜被百里息半拖半抱着登了顶,金乌缓缓沉入山峦之后, 天地仿佛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秋日凉风拂过她的颜面,只觉舒朗豁达。 百里息从后环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声音温柔:“阿蝉,我的好阿蝉。” 等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殷芜才想(y)(h)起温泉的事,问:“这里哪有什么温泉呀?” “有温泉,在后山,阿蝉抱紧我。”他低笑了一声,已抱起殷芜掠向后山去了。 尚未到达温泉的所在,殷芜便看见萦绕不散的雾气,等到了近前,只觉热气扑面。 “这处温泉在绝壁之上,不会有人上来,阿蝉放心泡便好。”百里息放下殷芜,将带上来的干净衣裳放在池边巨石之上,便来解殷芜的衣裳。 “我自己来!”殷芜退了半步,百里息也未勉强。 她脱了外衫,穿着中衣下了水。 毕竟荒山野岭的,她可不敢真的脱光了泡。 百里息也下了水,拉着殷芜坐在他的腿上,殷芜湿了的墨发搭在他的肩上,莹白的肌肤如玉,让人想咬上一口。 纯白的寝衣沾了水,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里面妃色的心衣亦无处遁形。 “阿蝉……”百里息唤她的名字。 “怎么啦?”殷芜被热气蒸得晕晕乎乎。 他贴在她耳际,哑声道:“我想要。” 殷芜瞬间清醒,这荒山野岭的,她可不想! 可她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从百里息铁钳一样的手臂里挣脱出来? 最后依旧是被他拆吃入腹,随他施为。 神志涣散之时,天上那轮皎月似乎都带上了虚影,殷芜想,以后绝不和百里息一洗泡温泉了。 一次次的没个完,要命…… * 入冬之后,百里息越发忙碌起来,有时候天快亮时才回,抱着殷芜休息两个时辰便又离开。 殷芜的寒症在他的调理下见好,往常入冬之后总要犯几次,这个冬天竟是一次也没犯过,且往常殷芜夜里睡不安稳,如今竟能一觉到天亮。 郁岼送来的信里说,殷臻的尸骨埋在了芮城外的东山上,那里景色不错,又说茜霜成亲了,日子过得也不错,还说徐献之走通了贩丝的门路,族人今年因此多挣不少银钱,郁岼还给殷芜在芮城置了一处小宅院,装了地龙,若今年回去便可以住了,林林总总,都是平淡和美的事。 殷芜给他写回信,说是年前百里息太忙,两人回不去了,等过完年便一起回去,到时多住些时日。 又让厉晴把早备好的年货、裘衣等物,同信一起找商队送到芮城去。 眨眼到了年根儿底下,殷芜和春玉坐在廊下剪窗花,她膝上盖着狐皮,脚边还放着一个小泥炉,炉子上正在煮茶,茶壶旁还用炭火烤着板栗橘子。 空气中都是橘子的味道,春玉剪了一个福字,兴匆匆拿给殷芜看,道:“夫人你看奴婢剪得怎么样?” 殷芜接过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道:“比我剪得好多了。” 春玉嘿嘿一笑,又拿起一张红纸剪了起来,“夫人哪里是不会剪,分明是心不在这上面,是想大祭司了吧?” 殷芜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倒也不反驳,“他出去十多日了,也不知事情办得怎么样,后日便是除夕了,还能不能赶得回。” 春玉偷偷瞧殷芜,只见她靠在藤椅里,穿一身樱粉色的裙衫,虽不施粉黛,却娇媚得不像话,袅袅婷婷像仙子一般,不禁心中叹主上真是好福气,这样的美人儿世间只怕难寻,更妙的是美人儿还对主上用心。 “大祭司说能赶回来,就一定能赶回来的。”春玉安慰道。 殷芜笑了笑,道:“你说的不错,他答应我的事,从未失信的。” 美人一笑,这院子仿佛都由冬转春了。 这时江茗拿了张单子过来,说是明日要采买备下的年菜,让殷芜过目,春玉于是同厉晴一起去贴窗花。 “厉晴姐姐,主上年前能赶回来吗?夫人方才还有些担忧呢?”春玉呵了呵手,将浆糊仔细涂在窗花背面。 厉晴看了一眼殷芜,才压低声音道:“汐州那边的事有些难办,听说当地的主官勾结了南夷部落,十日前的那场大战后,他们便退居险要之地,固守不出,不知如今汐州那里怎么样呢。” 春玉皱了皱鼻子,有些为难:“夫人还盼着主上回来一起过年,主上若回不来,夫人肯定不开心。” “那你可要多哄哄夫人,这不正是你的拿手?”厉晴点点她的脑门,“我和你江茗姐姐这点是真不如你,你可要多出些力才是。” 春玉捧着自己圆润丰盈的脸蛋,倒也不客气:“夫人最喜欢我了,我自当尽力。” 第二日,写桃符、挂红灯笼、采买备菜,虽不用殷芜事事亲力亲为,可也费精神,晚上用了膳,她在廊下坐了一会儿,春玉又拿了白天新买的画本子给殷芜,殷芜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便回房休息去了。 她拥着锦被,尚能闻到淡淡的青竹气息,竟生出孤枕难眠之感,愈发思念起百里息来。 门外忽有些动静,她一下子坐起来,掀开帐子往外望,谁知竟又安静下来,应是她刚才听错了。 于是又躺下,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殷芜同厉晴春玉她们一起贴了桃符,又去了厨房一趟,府中的奴婢婆子做事向来稳妥,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于是又坐在廊下喝茶。 院外有顽童吵嚷着放爆竹,热闹得很。 娇缠春山 第78节 及到了晚上天黑之时,百里息依旧未归,厉晴端了切好的果子甜食过来,道:“夫人回屋休息一会儿吧,主上回来奴婢去唤夫人。” 殷芜点点头,心知百里息今日应该是回不来了,说不失落是假的,可她更多的却是担心。 百里息和她相处的时候,一派轻松慵懒,可她知道百里息每日要处理的事不少,只是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疲惫之意,殷芜便也把他当成了神仙,以为他无所不能。 可他到底不是神仙,不能真的算无遗策。 快到子时,殷芜让摆饭,虽只有她一个人,年夜饭总是要吃的。 可才吃几口,便听见外面热闹起来,她急急起身,才走到门口,便见百里息一身银甲站在院中。 他星夜赶路从汐州赶回来,灰尘满脸,失了谪仙的气度,眼睛却明亮如星,他说: “答应陪你过除夕,还未过子时,我说话算话。” 殷芜一头扎进他怀里,哭得有些可怜。 可殷芜不知,百里息能及时回来是有别人帮他扛着,那人便是倒霉的霍霆。 汐州虽已攻下,却还需要收尾,百里息同霍霆说:我是有家室的人,要回去陪我夫人过年,你没家室,留下处理余下事宜。 于是放心把汐州丢给孙泓贞和霍霆处置,自己回家过年了。 百里息沐浴后出来,已换了一身云水蓝的袍子,洗净了身上尘土的男人依旧谪仙一般。 殷芜让将饭菜热了,摆在床边罗汉榻的炕几上,又亲自去温了两壶酒,两人相对而坐,窗外烟花绚烂热闹,殷芜终于感受到了过年的氛围。 “这是我和阿蝉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我祝阿蝉事事遂意顺心。”百里息提起高足杯,同殷芜碰了一下。 殷芜一口饮下,醇香微甜的酒液瞬间在口中散开,抬头见百里息支起一条腿半靠在榻围上,凤目微眯着看她,颇有几分潇洒落拓之意。 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别的缘故,殷芜一时觉得脸上热得很,拿帕子沾了沾唇角,软声道:“这么盯着看,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阿蝉好看。”他回答得倒是坦荡。 殷芜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件石榴红的袄子,下面着驼色的齐腰襦裙,发饰耳饰亦是精心搭配的,比平日更几分娇俏艳丽,简直美得让人要叹息。 不止春玉觉得他好福气,他也觉得自己好福气。 殷芜提起酒壶给他斟满,举杯道:“阿蝉祝夫君朝朝平安,岁岁康健。” 她之前从未唤他夫君。 他深深望过来,眸子里盛满了缱绻情谊,他仰头将酒灌入口中,越过炕几来寻殷芜的唇,温热的酒液被哺入她的口中。 他喝竹叶酒,她饮玫瑰酿,酒的辣、酒的甜在唇齿之间弥散开。 殷芜抓紧他腰间的玉带,有些熏熏然,语不成调,声声如泣。 百里息终于放开,“再叫一声夫君听听。” “夫君。”殷芜主动抱住他的颈,唇瓣碰到了他的耳垂儿,便听他呼吸忽然重了几分。 百里息捏了捏殷芜的腰,哑声道:“阿蝉明日别想下床了。” 之后百里息倒是放开了她,凤目幽幽看着殷芜吃饭,他吃得极慢,似将殷芜当成了一道下饭佐餐的珍馐,等一会儿就要享用。 之后他也确实是好好享用了,大吃特吃,殷芜温柔似水,可是却经不起一次次的折腾。 殷芜不知道他怎么就那样没完没了,最后撒娇求饶才算是捡了一条小命。 事后帐内耳鬓厮磨,殷芜被他哄着叫了十多声“夫君”,用温柔的、嗔怪的、生气的、羞恼的声音叫他,他便用深情的嗓音回应她。 最后殷芜实在困极,坠入梦乡之前,似乎又见他望向自己,清眸似两汪盛满了爱意的潭水。 “年后,我陪阿蝉回冠州去住些日子。” 在京城过完十五,百里息将京城的事处理好,便陪殷芜回了冠州。 郁岼得知二人回来自然高兴,早早在瑞城门口等着,殷芜迎上去,责怪道:“天这样冷怎么还在城外等,父亲怎么瘦了?” 郁岼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到是长了些肉,你郑婶儿做了酿肉,知道你最喜欢吃的。” 郁岼在筒楼附近给殷芜置办了一处宅院,宅院虽不大,却小巧雅致,院中种了几棵梅花,此时花开得正好。 郁宵和郑真儿成婚后,置办的宅院就挨着殷芜这院子,因郑真儿如今身子重,离不得人,郁宵便和她同在殷芜宅子里等着。 见殷芜进门,郑真儿迎上来牵她的手,眉眼之间依旧是少女的娇嗔,“阿蝉姐姐走了一年,中间竟不回来瞧瞧我们,当真是一点都不想我们!” 殷芜哄了她两句,赔了两句礼,又低声问道:“什么时候生?” 郑真儿拉着她快走两步,低声道:“就这几日了,郁宵把我看得犯人一般,这都一个月没出门了,憋死我了!” 两人正说话,郑婶儿拎着勺子出门,笑着嚷道:“快进屋,菜马上就好,吃饱了再说话!” 一行人入内落座,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饭后又说了会儿话,因知道殷芜他们一路劳顿,便都辞退出去,说是明日再来。 百里息同殷芜回房,房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被褥是崭新的,两人上榻说了一会儿话,殷芜便沉沉睡去。 百里息给她盖好被子,放了帐,便出了房。 他来到郁岼卧房,见房门未关,郁岼正坐在桌边喝茶。 “进来罢,就知瞒不过你。”郁岼叹息道。 百里息入内关了门,将一个浅碧色的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我配的药丸,调理肺腑脏器,或许对你的病有些用。” “你有心了,”郁岼咳嗽两声,脸色白得厉害,半晌才缓了过来,“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先是重伤留了病根,接着又积劳成疾,不过剩下半年时间,你不必在我身上费神,也不必再送那些名贵的药材来,生死有命,我早看开了。” 百里息默了片刻,“你的病当真不准备告诉阿蝉?” 郁岼快速摇了摇头,道:“她是多思多虑的性子,若此时知道我的病,还不知忧思成什么样子,这一年你给她调理身体,好不容易见些效果,万不可前功尽弃了,若是……若是我真有那一日,人死如灯灭,你多劝劝她,我信你能哄住她的。” 百里息也知道郁岼所虑不假,又见郁岼这般坚决,便也不再劝。 “我如今将死之人,却还有一件事悬心,今日想要得你一个承诺。”郁岼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坐下。 “你说。” “蝉儿的身体你知道,实是不适合生养,你如今权势鼎盛,必是想要后继有人,我不知你是怎么打算的。”郁岼自然希望百里息只守着殷芜一个人,但也知这样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百里息凤目沉沉,饮了盏中酽茶,正欲开口,却听郁岼又道: “蝉儿是个死心眼儿的,我也知你爱惜她,你若真要……” “我不会有别的女人。”百里息直视郁岼的眼睛,手中的茶盏“啪嗒”一声搁在桌上,“你觉得我在乎子嗣?在乎权势?” “你难道不在乎?”郁岼反问。 百里息原本还有些恼,听了这句反问,竟觉得有些熟悉,才想起他这位丈人惯会以退为进的激将法,上次他就是被郁岼这般一激,放了殷芜同郁岼回冠州…… 郁岼本在观察百里息神色,见他已有了恼意,已要开口承诺之时,竟忽然转恼为笑,便听他道:“你不必激我,即便你不要这个承诺,我也会永远珍重阿蝉,你既心中有疑虑,我不妨将心中想法告知你。” 郁岼被他戳破计谋,摸了摸胡子有些难为情。 “我不在乎子嗣。若非遇到阿蝉,我六亲缘单薄,早已弃世,我亲手夷灭了百里氏,难道还会在意‘百里’这个姓氏是否有后?” “我更不在乎权势。大祭司这个位置于我来说如同枷锁,我不在乎天下人的安宁性命,如今掌权,也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安宁的大旻。” “当年她被吴水盈掳走,你当见过我变成了何等模样,那就该知晓她是我唯一的约束。” “我曾同你说过,会为她为贤为圣,这话并不是作假,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阿蝉,世上没有事值得我让她不痛快。” 郁岼也震惊于百里息的这番话,一时心潮翻涌,竟不能成言。 从郁岼处出来,百里息径直回了房,掀开床帐,见殷芜睡得正熟,许是屋内暖和的缘故,她的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手脚也怕热的伸出被子,百里息上榻将她楼进怀里,低声道:“好好睡吧,夫人。” 殷芜歇了一日,第二日一早陪郁岼去城外祭拜殷臻。 殷臻埋在芮城郊外的东山上,坐马车一个时辰便到,谢晖扶着郁岼,百里息揽着殷芜,四人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看见一片苍翠松柏,松柏之下是一座新坟。 坟前立碑上写着:吾妻殷臻之墓。 立碑人自然是郁岼。 “这地方是我选的,离城中不远,我能常来陪陪她,免得太过孤寂。”郁岼点了香烛。 殷芜跪在坟前,将带来的纸钱元宝烧了,又和郁岼在坟前坐了一会儿,最后宽慰道:“当初害了娘的人如今都死了,我们为她报了仇,父亲也不要太过神伤了。” 郁岼也怕殷芜伤怀,点点头,众人一起下了山。 马车里殷芜窝在百里息怀中,有些昏昏欲睡,忽听外面有叫卖鲜鱼的,便让马车停下,买了两条,准备回去给郁岼做鱼汤。 晚上殷芜下厨,除了鱼汤,又炒了两道小菜,吃饭时郁岼直夸她手艺好,连喝了两碗鱼汤,殷芜很有成就感,说以后日日都给他做鱼汤喝。 第五日夜里,郑真儿生了个男婴,母子平安,郁宵将婴儿抱出来,众人看了都十分欣喜,殷芜将准备的金锁挂在孩子身上,余光看见郁岼偷偷揩了揩眼角。 等众人散去,郑婶儿悄悄拉着殷芜的手,低声道:“阿蝉你……房事后,用枕头垫着点,这样好受孕的。” 郑婶儿不知殷芜先前身体不好,这样说本是担心她,殷芜也并未生气,只是余光看见百里息望过来,又知他肯定是听到了,不免觉得羞赧,胡乱应付了郑婶儿几句,逃命似的跑了。 等回房后,见百里息嘴角带笑,便知道他果然听见了,殷芜因羞生恼,道:“郑婶儿怀疑你不行,让你多吃点药补一补呢。” 百里息走过来,手掐住殷芜的腰,头也垂下来,低声问:“夫人觉得我哪里不行?可是我服侍得时间不够长?还是我服侍的次数不够多?” 殷芜险些咬了舌头,来了冠州后,百里息已经有所收敛,她才能喘口气,先前在京城时,他可是放纵得很,哪次不是把她欺负哭了才算?听说男人最听不得“不行”两个字,她慌忙改了口,道:“你行,你最行了,是我不行。” 百里息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叹息一声,道:“阿蝉,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 书房内,谢晖和郁宵并排而立。 郁岼将手按在书案账册之上,道:“这是所有族产的细目,虽不丰盈,却也是一份保障,今后,郁宵便是黎族的族长,你要肩负起族人的期待,带领族人自强自立。” 郁宵知道郁岼身体的状况,红了眼应是。 郁岼转向谢晖,道:“你性格稳重,办事我最放心,日后你要尽心尽力辅佐郁宵,我们黎族走到今日实在不易,一定要……越来越好才是。” “义父放心,晖儿定不辱义父多年教导。”谢晖躬身一揖。 郁岼点点头,提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缓了缓,道:“再过几日,我会同蝉儿一起回京,她幼时我没办法保护她,最后的日子我想多陪陪她。” 谢晖说要陪郁岼一起去京城,被郁岼回绝,让他安心留在芮城。 启程那日,郁岼出门,便见谢晖背着包袱站在廊下,微黑的脸上是油盐不进的坚持。 “你何必非要随我去京城……罢了。”郁岼叹息一声,知道劝不动谢晖,只得让他跟着。 四辆马车,两辆坐人,两辆拉着行囊物品,马车渐远,郁宵才跪下,朝着郁岼离开的地方郑重磕了三个头。 自此一别,只怕相见无期。 一路顺利,回京后休息了两日,郁岼想去灵鹤宫看看,殷芜便陪着悄悄进了宫。 娇缠春山 第79节 自从殷芜离开,灵鹤宫的宫人尽数遣散,如今这里已荒废了许久,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可偏偏又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时父女二人均有些伤怀。 郁岼在寝殿内坐了许久,闭了闭眼,道:“我与你母亲相伴七年,分别时我让她等我,谁知这一别就隔了生死。” 殷芜只是想想他们当年的处境,便觉得伤心绝望,她不想郁岼忧思,陪了一会儿便劝他去院中坐坐。 郁岼坐在交椅上,接过殷芜递过来的热茶,笑了笑道:“蝉儿不必担心我,时过境迁,为父如今也释然了。” 其实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即将追随殷臻而去,悔恨才可稍解罢了。 “我当初被困在这灵鹤宫里,只觉得这宫殿的墙太高,想逃出去难如登天,如今回头再看,其实宫殿并不大,宫墙也没有多高,不过是囿于当时心境罢了。”殷芜笑了笑,给郁岼的腿盖上薄毯。 “是这个道理。”郁岼也笑,他饮了一口茶,淡声道,“我见你娘的时候,她也不过十几岁,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你和她很像,也比她要幸运很多。” 起风了,郁岼住了话。 风停之后,郁岼望向院中那棵尚未长出枝叶的花树,道:“百里息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良配,对你确实极好,日后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殷芜听了这话,心中觉得不安,劝慰郁岼几句,又故作轻松说了些趣事,总算驱散了这片愁云惨淡。 谢晖陪郁岼先回府内休息,殷芜则去临渊宫寻百里息。 临渊宫外的竹林早已被砍尽,又铺上了条石,倒是省去了许多功夫,如今百里息在宫外住,这临渊宫已成了他办公之所,至于原本的戒塔等处,则为了削弱神教的神性,都让荒弃了。 殷芜听殿内有交谈声,便没进去,而是转去了后殿。 浴池内是清澈凛冽的泉水,殷芜已许久未来此处,如今看见只觉心中唏嘘,她在池边略站了站,便折去旁边小殿内歇息,罗汉榻的炕几上,用泥炉温着一壶清茶,殷芜有些渴,便倒了一杯在小盏子里。 茶汤入口清列,回味却是桂花香,殷芜觉得奇怪,正要掀盖子看,便听百里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用鲜桂花窨了六次,自然有桂花的回味。” 他入内,一身月白圆领袍,腰间束着玉带,头戴玉冠,因殷芜多半是在夜里见他,偶尔回家早些,也立刻换了常服,并不似如今这般齐整倜傥,殷芜便有一瞬间的惊诧。 百里息自然留意到了她的神色,一条腿搭在榻上坐下,伸手拿过殷芜的盏,抿唇忍笑喝了里面的残茶,又给她斟上新的。 殷芜横了他一眼,见他唇角依旧压不下去,气的“哼”了一声。 百里息手肘支着炕几一角,眼中笑意更盛,“阿蝉方才是被我迷住了?” “你不要脸,光天化日的……” 其实两人成亲后,百里息时常说些不知羞耻的话逗弄殷芜,比如“快不快活”、“叫夫君”、“好好求我”之类的,但那都是在卧房私密的地方,殷芜即便羞恼,也知道是闺房情趣。 如今可是大白天的呀! 百里息知道殷芜才从灵鹤宫出来,应是免不了一场伤怀,所以才故意逗弄她。 他看向窗外的白玉浴池,轻声道:“阿蝉,你之前站在浴池边,说想做我的药,你当时就如同勾人的妖魅,谁能不不堕落。” 殷芜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回,那件披风之下并无一丝一缕,此时她依旧佩服起自己当时的勇气和无畏来,如今她可做不到。 “我骗人的时候,总是很能豁得出去。”殷芜自我解嘲道。 百里息看过来,眉眼满含笑意,食指挠了挠殷芜的掌心,“多亏阿蝉肯骗我,才让我有那样眼福际遇,如今阿蝉对我没有所图,哪里还肯对我展露那样的风情?” 这副怨夫模样,百里息一个月总要展露个一两次,殷芜已经见怪不怪,也不准备回应。 上次她耐不住百里息的幽怨,被他哄骗着穿了件水红色的纱质寝衣,就被他在榻上折腾了半宿,昏暗床帐内,他那双凤目星火点点,简直像是要吃人,最后殷芜气急,踹了他一脚,威胁再来就一个月都不让他碰,才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有了前车之鉴,殷芜如今哪里还能上当,她可是有记性得很。 见殷芜仿佛没听见似的,百里息又哀叹两声,说了几句如“阿蝉好狠的心”、“对我不好”、“没利用价值就不在意了”之类的酸话,才算是揭过了这话茬。 因这一闹,殷芜心中的悲苦之意确实纾解不少,她望向窗外,柔声道:“方才在灵鹤宫,父亲说了许多母亲的事,我才知这么多年过去,他心中依旧是愧痛难解。” “你父亲是个有担当的人。” 郁岼这一生并不容易,生而为奴,颠沛流离,艰难求生,后又被迫同殷臻生离,这一离开就成了死别。 他被重伤,落下病根,却不自怨自艾,若是旁人经历了这些,只怕早已浑噩度日,郁岼却能收拢族人,团结族人,黎族获赦后,带领族人在芮城兴建房屋,他更是预料到剌族的侵犯,而早早加固城防,才能将剌族挡在城外,那场大战,黎族妇孺未有一人受伤,这是他身为族长的责任,也是他的功绩。 “母亲的离开一直是我心中隐痛,我时常梦见她浑身是血,她说不能陪我了,很对不起我,可我从没觉得她是对不起我的,她离开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那样的折磨没人能受得住……” 殷芜顿了顿,抬眸看向百里息,“真儿出事后,你曾将我拦在屋内,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女子亦然’,我当然知道这道理,我也知若我先去寻帮手,真儿多半也会被救下,可我听着她的呼救,就想起了母亲,我想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下来,所以才那样不管不顾冲了上去。” “我知道的。”百里息将殷芜拉进怀里,叹息一声道,“那时是我不对,我说话难听,不该那样训斥阿蝉的。” 殷芜怕疼,很多有关殷臻的事都是憋在心里,这些话她放在心中许久,今日因郁岼之故,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谁知说完之后,竟有些释然。 百里息说今日无事,让殷芜在侧殿等他一会儿,两人一起归家,于是中午两人一起用了饭,百里息抱着她在榻上小睡片刻。 等殷芜醒时,百里息已离开,如今天气回暖,殷芜便在殿外的池边散散步,半个时辰后百里息便来寻她,两人一起出宫回家。 回府后,殷芜问郁岼情况,厉晴说他回来用过午膳小憩片刻,下午出门同谢晖上街了。 正说着,郁岼谢晖便回来了。 “下午怎么不好好歇歇。”殷芜上前扶住郁岼。 他道:“中午歇过了,下午我和晖儿去街上看了几家绣坊,族中的妇人擅长养蚕织布,可这些布料没什么花样,不过是卖个功夫钱儿,徐献之如今走通了贩丝的门路,他说若是能缝制些成衣、绣些花样帕子,价格能高出不少。” “那下午你们有何收获?” 谢晖从怀中掏出几条帕子,一一铺在八仙桌上,道:“京城的花样都十分精致,拿回去,即便不能模仿得十分像,七八分却是没问题的。” 百里息点点头,道:“这样虽然可行,但到底不是长久的法子,不如在京中开个绣坊,招募些绣娘,让黎族的妇人来京学些时日,或者两月,或者半年,再换一批妇人来,那些回去的妇人又能在芮城内再教别人,京城又多了份产业,日后想要尝试别的生意,有了绣坊这个据点,也方便许多。” 百里息这样一说,郁岼便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芮城毕竟是偏隅之地,黎族若想富起来,闭门造车确实不行,若是在京中有绣坊,无论什么时兴的花样,都能第一时间学去,且也能对其他生意的行市有所了解…… “若是你们觉得可行,我手上正好有一个空铺面,就在东市,只是地段一般,但做绣坊应该无碍。”百里息手中确实有个铺面,是买这座宅子时一起附送的,哪知如今竟派上了用场。 郁岼似乎还有些犹豫,百里息倒是也并未再劝,只道:“那铺子闲置了许久,你们若不用,我也不会往外租,若是不想白用,便每月给阿蝉做两件衣裳抵租金。” 郁岼想了想,终于点头,道:“阿蝉的衣裳想做多少便做多少,租金另付便是。” 百里息也不勉强,几人讨论了一会儿,便在厅内用了晚膳,饭后殷芜煮了一壶清茶,又说起京中时兴产业,快到子时才散。 殷芜有些累,简单梳洗后便上了榻,一炷香后百里息才回来,他应该是快速洗了个澡,头发还在滴水就要上床。 殷芜“唉唉”两声,手臂撑着他胸口阻止他上榻,嗔怪道:“我今日才换的新被褥,你头发还滴水呢!” 百里息斜眼睥着殷芜,“啧啧”两声,“你怕我弄湿了被褥,就不怕我头发不干明早头疼?” 殷芜方才确实是本能反应,如今被百里息一说,自然觉得理亏,她讪讪收回手臂,趿着鞋去取了干帕子回来,软声哄道:“我给你把头发绞干?” 百里息往后退了一步,阴阳怪气道:“还是怕我把你的床弄脏吧。” “不是不是,”殷芜忙摇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我是怕夫君明早起来头疼。” 百里息显然不信,殷芜拉着他坐在床上,殷勤用棉帕子给他擦头发,百里息便伸手搂她的腰,把脸埋在殷芜胸前,闷声道:“阿蝉不喜欢我了。” 殷芜挑了挑眉,没应声。 百里息深吸了一口气,又叹息了两声,一副委屈无奈的模样,殷芜依旧不吭声。 他不再开口,仿佛心情不好,由着殷芜擦干了头发,自顾自上床躺下,只是背对着殷芜,一副生气的小媳妇样儿。 殷芜熄了灯,上床后规矩躺下,百里息沉默片刻,便再次开口:“人人都说男子薄情,我家却不同,是阿蝉始乱终弃……” 殷芜扯了被子盖在头上,不听百里息的醋言酸语,打定主意不中他的阴谋诡计,又加上今日实在是累,听着百里息那絮絮叨叨的话,竟真的昏昏欲睡,即将入梦之时,身上却一轻,被子被掀开。 殷芜咕哝了一声,软声求饶:“今日别折腾了,好累。” “阿蝉,明日在浴房好不好?”他声音有些哑,手也不老实地摸上殷芜的腰。 殷芜昏昏欲睡,他便又凑过来,亲亲摸摸不准殷芜睡,最后实在闹得殷芜没了脾气,只盼快些让她睡觉,胡乱应了一声。 第二日起来,百里息早已离开,殷芜也把昨夜的事忘得干净,洗漱用膳之后,寻了江茗来,江茗道:“主上今早已吩咐过,属下已备好了车马,稍候便能去看那铺面。” 于是殷芜去寻了郁岼和谢晖,三人一道出了府。 那铺子在东市,坐了半个时辰马车便到,江茗扶殷芜下车,指着不远处一闭着门窗的两开间道:“便是这里了,之前这里是个绸缎铺,前主人出售了宅院和此处后便离开了京城,之后一直空着的。” 几人进了铺内查看,才知前面虽然只有两个开间,后面竟还连着个小院子,只不过院子内并无主屋,只在东侧起了一排厢房,应该是做库房之用。 “这房子有些老旧,不若扒倒重盖,东侧南侧各盖两排,日后一面厢房做绣活儿,一面绣坊做绣娘的住处。”殷芜道。 郁岼点点头,觉得这个想法倒是极好。 在铺子内转了两圈,几人便准备去街上看看,出了门往东走,不过十多米,人便多了起来,在东市转了半日,又在酒楼吃了午膳,郁岼还要和谢晖再去看看东市成衣铺,让殷芜先回去。 殷芜一个人坐在马车上,也不知是发起了饭昏还是累了,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竟就这样睡着了。 “阿蝉醒醒。”百里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殷芜哼唧了两声,艰难睁开眼,就见百里息正蹲在她面前。 揉了揉眼睛,她伸手扶着百里息的肩膀坐起来。 “累,身上没劲儿。”她嘟囔一声。 百里息轻笑了一声,抱着她下车往府内走,揶揄道:“这是想起昨夜的事,准备要糊弄过去?” “昨夜什么事?”她是真忘了。 百里息扫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腰,提醒,“今夜浴房。” 她想起来了,后悔不已,便想耍赖,求饶道:“今日真的好累,饶了我吧,改日好不好……” “既然累了,正好泡泡澡,我为夫人捏捏背,也好解乏。” 殷芜还想求饶,却觉得有些恶心,下一刻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了?”百里息忙将她放下来,帮她拍背。 半晌殷芜才缓过来,她摇摇头,道:“应该是中午吃得有些油腻,直犯恶心。” 两人回屋,百里息让她坐在罗汉榻上,给她把脉。 起初殷芜只当吃错了东西,并未觉得怎样,谁知百里息脸色却有些难看,殷芜便想起最近她确实觉得乏累,心想莫不是得了什么绝症,否则百里息的脸色不会如此。 她小声询问:“我这是……得了什么大病?” “另一只手伸出来。” 殷芜乖乖伸手,百里息摸过脉之后脸色愈发难看,问:“你上月癸水可来了?” 年后他们去了冠州,回来后到了日子,殷芜的癸水却没来,她以为是舟车劳顿的缘故,百里息那几日又有些忙,所以并未告诉他。 见殷芜摇头,百里息便更加肯定了。 “可是没救了?”殷芜以为是寒症厉害了。 “傻阿蝉,你怀孕了。” “诶?”殷芜讶异,“你不是一直有用药?我怎么会怀孕?” 娇缠春山 第80节 百里息现在悔恨得肠子都有些发青,他知道是哪次。 “快说呀!”殷芜觉得自己不可能怀孕,别是百里息医术不精。 “除夕那夜。” 那夜他从汐州赶回,两人分开半个多月,一时情热,他满心满眼都是殷芜,将她欺负哭了,几次后才相拥睡去。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才想起自己未曾用药,但是算了算殷芜的小日子,推测应是无碍,又不舍得给殷芜用药,便那么过去了。 谁知竟就是那一次有的。 殷芜心情有些复杂,她很喜欢孩子,也担心自己子嗣艰难,可这身孕来得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气得踢了百里息一脚,嘟囔道:“都是你不做好事!” 下午郁岼回来后,殷芜和百里息去见郁岼。 两人落座,郁岼是何等敏锐之人,只看两人面色,便知道殷芜有事要说。 “什么事,竟让你们两个都张不了口?” 百里息确实张不开口,前段日子回冠州,他还信誓旦旦和郁岼说不在乎子嗣,即便殷芜想要孩子也要再等两年,调理好她的身体再说,可这才过去一个月,殷芜就有了身孕,且是在他承诺之前就有了,就是百里息这样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此时也觉得脸热。 殷芜足尖踢了踢他,百里息只得开口道:“阿蝉有身孕了。” 屋内瞬间安静,简直落针可闻,接着郁岼气得拍桌叱道:“你前些日子怎么答应我的!” 百里息实在是没话替自己辩白,殷芜忙上前给郁岼拍背顺气,缓声道:“这事也不怪他,原本我们……” 殷芜顿住,毕竟是两人之间的私隐之事,不好同郁岼说。 “蝉儿的身体如今怎么样?怀孕可会有什么影响?”郁岼此时最关心的自然是殷芜的身体,他让殷芜坐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百里息。 “女子怀孕生子,对身体自然有很大的损伤,”百里息看向殷芜,心中不免愧疚,气自己当时心存侥幸,却也只能如实道,“阿蝉身体底子确实弱些,但这一年来调养得仔细,倒是没有大的隐患。” 殷芜身体早已无碍,可百里息存着私心,他不想让殷芜怀孕,不希望殷芜冒一点风险,所以即便在送走瑶瑶时殷芜不舍,在知道郑真儿怀孕时,殷芜失落,在看到郁宵和郑真儿的孩子时,殷芜满眼爱意,他都不曾松口,只是抱着殷芜,宽慰她,安抚她。 可只疏忽了那一次,殷芜偏就有孕了。 郁岼犹自生气,殷芜让百里息先出去,自己则给郁岼倒茶顺背,宽慰道:“这身孕虽来得突然,女儿实际却很高兴,且如今有没有太大的风险,父亲不要太过担心。” 郁岼近几日越发觉得身上沉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俗事已了,余下日子能陪着殷芜,便已无憾,谁知如今又平白添了一桩心事。 即便他不想殷芜犯险,总不能让殷芜舍了这个孩子,既然如此,便只能让殷芜安心保养,遂缓和了态度,叮嘱殷芜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百里息。 殷芜出来时,见百里息立在廊下,面色沉郁,不禁嗤笑一声:“我一个怀孕的,劝完父亲,还得来安抚你,真是没天理了。” 百里息缓了神色,过来牵殷芜的手。 虽是冬末,天却依旧黑得早,此时府内已经掌灯,两人在连廊里徐徐而行,一双影子叠在一起,安静美好。 百里息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住,他抱紧殷芜,身体有些僵硬,许久,声音紧绷:“阿蝉,我害怕。” 妇人生子的风险殷芜知道,有的要命,有的留了病,当年殷臻就是因为生产,事后又没调养好,才落了一身病,百里息担心什么她知道。 “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夫君的。”美人娇娆无双,百里息却五内犹如火烧。 他只是想想殷芜或许会死,就已经想要发疯,可又不能让殷芜忧虑,便只能强压下了心间躁意。 立春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殷芜也开始害喜,厨房虽然每日换着花样做吃食,可殷芜还是吃几口便觉得恶心,有时一日里只吃些汤水,人也渐渐瘦了下来。 府中又请了两个厨娘,一个擅做甜点,一个擅做糖渍果子,殷芜吃了颇为适口,总算能多进些粥饭。 郁岼和谢晖忙起绣坊的生意,在京中找了十多位绣工精湛的绣娘,又从冠州调来两个颇通人情世故的年轻人,主管绣坊中的一切事物,定了本月初八正式开业。 郁岼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直至几年前才与殷芜相认,享受了几年的父女天伦,如今知晓殷芜腹中怀着孩子,虽不知是外孙还是外孙女,心中却总是盈满了期盼喜悦,感觉身上都轻快不少,药也按时按点吃,他想着总得坚持到殷芜生下了孩子才是,否则他走了,殷芜免不得要伤悲一场,对她是大大的不好。 而且他对那尚未见面的孩子,也是期盼不已,见一面,他也真就没有遗憾了。 平日上街,看到和孩子有关的东西,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的,郁岼都要买,什么拨浪鼓、虎头帽、桃木刀剑、银铃铛,林林总总,比那货郎家还要全乎。 殷芜看着那一屋子的孩子东西,有些哭笑不得,百里息却劝她由着郁岼去吧,都是他做外祖的心意。 又过了一个多月,殷芜害喜的情况终于有所缓解,适逢城外茶园的春茶下来了,殷芜想起郁岼最喜欢春茶的甘甜,便同郁岼、厉晴、春玉他们一起去城外茶园采茶。 茶园的主人是个老翁,在此种茶十多年了,见殷芜一行人来买茶,便夸赞今年的春茶好:“今年雨水、气候都极佳,老翁我种了十几年的茶,从没遇到过这样恰到好处的雨水,贵人若不信,让我孙女泡一壶给你们尝尝。” 殷芜笑了笑,在茶棚内坐下,道:“倒不是不信老翁,只是此时真的渴了,便泡一壶来解渴吧。” 老翁笑着喝了一声,便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从帘后出来,手中端着一套白瓷茶具。 “贵客们放心,这茶具都是才煮烫过的。”小姑娘眉眼灵动,动作麻利地给殷芜郁岼沏了一壶茶,便退了回去。 这样的乡间,自然不可能有多花哨好看的沏茶功夫,可即便这样简单的泡茶方法,也能喝出这茶的甘甜来。 郁岼也说茶不错。 老翁笑得愈发开怀,道:“我这有已制好的茶,还可自己去摘了给我,我制好了再来取,不知您们二位怎么个想法。” 殷芜没采过茶,回家也不过是在院子里打转,实在没趣儿,便想自己摘些茶叶,让老翁制了来取。 “阿翠!” 那小姑娘听了呼声,脆生生应了,出来带殷芜他们去茶园采茶。 山清水秀,满鼻茶香,殷芜采得认真,可采了许久茶叶才勉强盖住竹篓底部。 春玉怕她累着,好劝歹劝才将她按在路边的马扎上坐下,又让厉晴看着她不许动,自己则回去和阿翠一起继续采茶。 两个小姑娘年岁相近,说说笑笑,便采了半篓茶叶。 回茶坊时已接近正午,老翁接过茶叶,颇有些为难,陪着笑道:“好像有点少……” “不好制吗?”殷芜问。 郁岼早知道这点茶叶不够,笑着替那老翁解围,“茶叶太少,一入锅内便熟了,即便制出来,只怕也不好喝。” “正是这个理儿,”老翁道,随即又咦了一声,指着旁边一篮鲜玫瑰,道,“炒茶虽不合适,却可用这玫瑰花瓣窨一窨,然后用白瓷小茶坛封住,来年今日喝,必然香气四溢。” 殷芜也动心,于是听老翁细细说了窨制花茶的法子,又另称了些制好的春茶,还给谢晖带了一份,付了银子,一行人便往回走。 才到府门,便遇上归家的百里息,他扶着殷芜下车,问从哪里回来。 殷芜说去了城外茶园,还采了今年的新茶,百里息并未多言,余光看向殷芜身后跟着的春玉。 春玉忙找补道:“夫人只摘了一盏茶的时间,图新鲜,后面都是奴婢和厉晴姐姐摘的。” 殷芜此时确实有些累了,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百里息身上,眯缝着眼睛道:“不是说适量活动对我身体好么,又不关别人的时,你难为春玉做什么。” 百里息轻哼了一声,将人抱起来,“出去一上午还叫适量活动?如今回来累了,知道往人身上赖了。” 殷芜成亲一年多,又有百里息白天黑夜的磨练,此时脸皮已厚实许多,任由百里息抱着往内院走,嘴上却乖觉,“祭司大人教训得是,阿蝉以后不敢了。” 以后还敢,她想。 百里息让春玉厉晴等人退了,独自抱着殷芜进了卧房,他将人安放在床上,俯身褪去她的鞋袜,又洗了巾帕给殷芜擦脸。 自从知道有孕,殷芜已许久没有上妆,粉白的面皮被那热巾帕一熏,嫣红如醉,几根发丝被水晕湿贴在香腮上,姣美俏丽得不像话。 “我真是捡了个大便宜。”百里息忽道。 殷芜一路被百里息抱回来,堂堂旻国大祭司,又是给她脱鞋袜,又是给她捏腿,又是给她净面,还说自己沾了大便宜? 殷芜以为百里息是在嘲讽,于是顺嘴接道:“有大祭司这样的夫君,阿蝉才是占了大便宜呢。” “还是我便宜占的比较大。”百里息俯身去亲殷芜,软润的唇瓣,怯怯羞羞的舌。 一汪春水都被搅了起来。 殷芜怀孕后,他再不敢要她,即便许多妇人身孕坐稳后也会有房事,百里息却宁愿忍着,不敢让殷芜再承担其他风险,他对殷芜的欲望实在炽热,孕前只要碰到她,就免不了做到最后,如今忽然从大荤转纯素,纵然他心智坚忍,也实在是折磨不已。 两人夜夜睡在一张榻上,殷芜如今又怕热得很,睡觉只穿一件轻薄绸衫,睡相又不老实,时常睡着睡着就贴过来,那本就嵯峨的酥山,孕后又添丰|盈,偏她又喜他身上的凉,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惹了他动欲,便又撒开手呼呼大睡去了。 两人分开时,殷芜已娇|喘连连,身上的衣服却一丝不乱,她娇弱伏在引枕上,杏目里水光潋滟,却不敢看百里息。 一月多未曾亲近,忽然这么一亲,竟有些陌生和紧张。 百里息手指挑了殷芜的一缕发丝,还想再吃些甜头,却终是忍住了。 他上榻抱着殷芜歇了午觉,下午也没什么事,便留在府中陪殷芜。 殷芜拿出新买的茶,用小泥炉烧了水,投茶、冲水、出汤,将装了浅绿茶水的六方杯放在百里息面前,献宝一般道:“茶翁说今年雨水天气都好,所以春茶甘冽,我们在茶棚喝了两泡茶,确实不错。” 殷芜自己也执了一只菱口杯,啜饮一口,却是“咦”了一声。 “怎地了?”百里息眸子定在殷芜脸上,低头去饮茶。 “那老翁骗我。”殷芜有些不高兴,“在他那里喝的茶很甘甜,没有涩味的。” 百里息放下杯,并不多言,修长的手指提起壶柄,水从茶壶边沿注入,嫩绿的茶叶芽被水波卷起,茶叶逐渐舒展芽叶,散发出一股清香,随后又将水壶提起,让水由高处向下冲去。 他倒一杯给殷芜,温声道:“再尝尝。” 殷芜瞥了他一眼,狐疑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咦”了一声,道:“和茶棚喝的味道一样呀,怎么刚才不一样。” “茶叶都是一样的茶叶,只不过水的热度、冲水的手法有差异,味道自然不同。” “我看给我们泡茶的小姑娘也没什么手法,就是一壶热水咕嘟嘟浇下去。” 百里息听着殷芜生动的描述,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身体半靠在罗汉榻的背靠上,解释道:“你方才泡的水太热,所以激出了茶叶的涩味,再泡这茶的时候,将水稍放一会儿再注水泡茶。” 殷芜按照百里息说的那样,重新投茶,煮水,等待,注水,再尝时,果真同百里息刚才泡的味道一样。 殷芜道:“我就说那老翁看着憨厚,他孙女也生得水灵,不会骗人的。” 百里息笑意更甚,丝毫不给殷芜留颜面:“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那老翁骗你。” 殷芜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我没说,你耳背听错了。” “不是还摘了一些鲜茶回来,说是准备窨制花茶?”百里息过来拉殷芜的手,牵着她往门外走,“正好今日我有空闲,同你一起制茶。” 窨制花茶的步骤其实很复杂,要掌握茶底的干燥程度、鲜花的香气是否完全释放,不是听茶翁说几句便能学会的,不过这一小捧茶叶,即便制出来也就够几泡,味道如何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制茶的意趣。 百里息拿了个竹筛子,将那一小篮茶叶平铺在上面,和殷芜一起将里面碎的叶子挑出来,然后放在廊下阴干,等茶叶七八分干了,又用玫瑰花厚厚的在上面铺了一层,只等明日茶叶彻底干了再装入白瓷坛中。 第75章 番外四 殷芜有孕之后, 极为怕热,入春之后天气回暖,更是心中焦灼, 夜里不肯盖被子,今夜更是如此,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 偏偏还是睡不着,央求百里息带她出去买冰酥酪吃。 百里息知道有孕的女子常有内热,很能体谅殷芜的不易,当下下榻穿衣,又来服侍殷芜更衣,因是夜里出门, 也不用什么繁复的发髻, 殷芜只盘了个单髻, 也不戴那碍事的帷帽,与百里息相携出了门。 此时已近戌时, 城东的夜市正热闹,未有身孕时,殷芜常买东市的寒记香饮铺的豆蔻熟水喝, 今日她却就想吃冰酥酪, 她俏生生站在寒记香饮铺对面, 对百里息道:“你去买一盏冰酥酪来, 要加多多的桂花蜜。” 百里息笑着看她,却并未听命,只道:“那冰酥酪寒凉, 你心中焦渴,吃了冰雪冷浆, 小心肚子疼。” 娇缠春山 第81节 “我不听,你快去买。”殷芜伸手推推他的胸膛,可哪里能推动,只得快速转变了态度,拉着他的手晃呀晃,催促道,“我的好夫君,你快去买,买了我就吃一口。” 很大很大的一口! 百里息嗤笑了一声,却是转身进了铺子。 不一会儿人出来了,除了一盏冰酥酪,还买了豆蔻熟水,殷芜忙拉着他来到一棵树下,迫不及待舀了一勺冰酥酪放进嘴里。 细细的冰沙里参杂着浓醇的牛乳,还有甜甜香香的桂花蜜,殷芜吃美了,眼睛都眯了起来。 “在口中多含一会儿,别太快咽下去。”百里息叮嘱。 殷芜点点头,又吃了两口,满足得不行。 待要吃第四勺时,百里息捏住了她的手腕。 “不是只吃一口?这都吃了半盏了。” “最后吃一口。”殷芜信誓旦旦承诺。 百里息松了手,殷芜快速舀了满满一勺,眼看那小山一样的冰酥酪就要进了她的嘴,偏偏小山山腰断开了,山腰以上重新落回盏子里。 殷芜觉得蹊跷,瞪了百里息一眼,想要重新舀起,却听百里息笑道:“这次从山脚截断。” 殷芜手中的勺子立刻换了方向,将冰酥酪送回了嘴里,生怕这一勺也被夺走了。 百里息将豆蔻水递给殷芜,“这个可以喝一点。” 有的喝总比没的喝要好,殷芜喝了两口,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剩下半盏冰酥酪进了百里息腹内,剩下的豆蔻水也被他喝了。 两人两手空空往回走,殷芜原本心间的那点焦躁也终于平息下来,她有点困倦,懒洋洋靠在百里息身上,嘴甜道:“夫君,阿蝉有点累了。” 偏偏某人就吃这一套,他俯身将殷芜抱起来,声音带着笑意:“阿蝉真是会使唤人。” 殷芜默了默,闷声道:“白天总是看不到你,只有夜里你才在我身边,我想让你多陪陪我的。” 其实百里息已经尽力多陪殷芜了,能丢出去的事,他都丢出去,也在努力组建新的决策中心,甚至将之前各州的神官都放了出来,通过考核的让他们继续做事,没通过考核的放回民间去。 可即便这样放权,每天还是有做不完的事。 “阿蝉,是我的错。”他低头看殷芜,见她将脸埋在他胸口,唇角抿着,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实在是忙,该理解体谅你的,可我就是想你一直一直陪着我。”她闷声道,也知自己无理取闹。 不管嫁给了谁,也没有夫君日夜不离陪着妻子的道理,便是能坐到百里息这般不应酬,又时刻挂念妻子的夫君,只怕天下也没有几个。 她该知足的。 可有孕的女子偏就情绪化得很,她一面说服自己,一面又在生百里息的气。 百里息停住脚步,低头抵住殷芜的额,哑声承诺道:“阿蝉再给我两年时间,我给阿蝉一个海晏河清的旻国,之后日日夜夜都陪在阿蝉身边,好不好?” 他说的动情,殷芜只觉心里暖呼呼的,心里的怨气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 回府后,百里息给殷芜简单擦洗,搂着她尚且纤细的腰身,将下颌搁在她的发顶,开解道:“阿蝉,没有人没有事比你更重要,不管阿蝉什么时候需要我,都要让我知晓,永远不要自己生闷气,你若有不开心的时候,就是我的错,娶你的时候我曾发过誓,会是你的好夫君,所以你千万莫要让我违背誓言才是。” 殷芜回身看他,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笑眯眯问:“真的?” “真的。” 殷芜兴冲冲坐起身,道:“那你再去给我买一盏冰酥酪!” 百里息额角青筋跳了跳,将殷芜按回床上,气道:“我看阿蝉没心没肺,根本就不需要开解,快睡吧。” “我还要吃一盏!”殷芜还想挣扎着起身,却被百里息牢牢按在榻上。 他的脸就在眼前,眸底有幽幽火焰。 “我看阿蝉就像冰酥酪……” 两人厮磨了一阵,自然温柔缱绻,放开殷芜后,百里息免不得去冲了个冷水澡,之后回来,两人才相拥睡去。 第二日天气颇好,那廊下的茶叶翻了两次,已经可以装坛,殷芜仔仔细细将茶叶都收到一个白瓷小坛内,又用蜡封了,笑着对百里息道:“那老翁说这茶明年喝味道最好,等明年这个时候,找个你和父亲都在的日子,开了这坛花茶,我亲自泡给你们喝,只是有一样,即便不好喝,你也要夸‘夫人窨的茶天下无双’。” 百里息眸光一闪,却很快笑着应了。 郁岼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什么珍稀药材他都给用了,却没什么效用,此时不过是靠郁岼的精神强撑罢了,能不能挨到入秋尚未可知。 到了六月,殷芜渐渐显怀,忽然一日竟感受到了胎动,既害怕又惊喜,她人一下子谨慎小心起来,整个下午都未敢下榻,生怕一不小心将把肚子里的小人儿给晃迷糊了。 百里息回来时,便看到殷芜老老实实躺在榻上,一双杏眸亮晶晶的。 “平日让你别太劳累,你总是不听,今日怎么这样出息,大白天的就歇了?”百里息净手后,又自去屏风后更衣,换了件交领云水蓝的袍衫出来,径直来到软榻边,伸手摸了摸殷芜的腕脉,又探了探她的额头,怪道,“并无异样,这是怎么了?” 殷芜抿唇笑了一声,顺势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偏偏这时肚子动了一下。 百里息也有些惊讶,整个手掌贴上殷芜的肚子,便又感受到了胎动。 “会动了。”他眉眼也忽然柔和下来。 殷芜点头,支着引枕坐起来,“我怕走路太晃,一下午都不敢动呢。” “傻阿蝉。” 晚间两人休息,殷芜亦是万分小心,百里息看了,只觉得可爱又招人,趁着殷芜此时束手束脚,将人扯过来狠亲了一顿,不免又动了情和欲。 成婚后,百里息荤得天昏地暗,他本就离经叛道,沾了殷芜更是没有节制,若不是顾惜着殷芜倦怠疲惫,只怕还能更放纵,可知道殷芜有孕之后,突然间素下来,即便还能摸摸亲亲,也不过是勾起了自己的火,最后还得自己去灭,真是磨人得很。 殷芜见了他的变化,懒洋洋躺在枕头上,捂着嘴嗤笑道:“你自己使坏儿,最后竟是自己受苦,看你还敢不敢起坏心!” 她知道百里息此时不会碰她,自然是不怕。 百里息支着一条腿,身上的亵衣微微散开,眼角眉梢都带着春意,扯了扯嘴角,“今日欠的债我替夫人记下了,晚些再同夫人讨,今夜暂且先拿些利息。” 说完,他捉住殷芜软白的手,往自己身上扯…… 事罢,百里息端着铜盘站在床边,殷芜鼓着腮,气呼呼地使劲儿洗手,那张粉面也红得过分。 赌气道:“你和我同榻,日日受煎熬,不如单独搬出去住。” 百里息没说话,殷芜哼了一声,将擦手的帕子丢进铜盆里,面朝里躺了下去,接着便听门响一声,起身一看,百里息竟真的出门去了。 殷芜有些不开心,却觉得百里息应该是出去泼水,可是等了半晌,也没见他回来,以为百里息真的不和她同房睡了,心中愈发的不痛快。 她一把扯过被子,吹灭了床头小几上的灯,也来了脾气,自己先睡了。 “你今日出去了,日后再别想回来睡,哼!” 虽是这般说,可殷芜正生着气,哪里睡得着,索性翻身下床,出门去找百里息问个清楚明白。 她气呼呼推开门,正要唤春玉问百里息的下落,便见百里息靠站在朱红廊柱之下。 今日十五,月光如银,满庭绿草粉花。 他一身纯白亵衣,落拓倜傥,俊美无俦,眼底都是笑意,问:“不是你说让我出来睡?怎么?又舍不得了?” 殷芜如今脾气上来了,才不和他讲什么道理,抱着手臂,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说让你出来睡,是考验你的,想看你是不是觉得夜里照顾我烦了,谁知你竟然真的不回去,男人当真都是会骗人的,前些日子还说要做我的好夫君,就是这样的好法?” 殷芜一顿抢白,百里息却笑得愈发灿然,他走过来,想亲殷芜的脸,却被殷芜推开,于是顺势含|住那纤细玉指,握住她的指尖,温声哄道:“阿蝉,你不喜欢的事一定要坦诚告诉我,我才知你不喜欢,不要心里想着吃杏子,嘴上却说梨子也不错,你不必学别的妇人那般宽容大度,我爱你重你,希望你每时每刻都畅快,不想你受一点委屈。” 几句话,把炸了毛的殷芜哄得熨贴极了,她娇娇哼声道:“以前怎么不知你这样会哄人。” 百里息抱起殷芜往屋内走,“我这样好学的人,想学什么学不会?” 殷芜锤了他一下,问:“你和我同榻,几次夜里都去冲冷水澡,要不还是分开睡吧。” 殷芜这次却是认真的。 百里息将她放在榻上,脱了她的寝鞋,揽着她躺下,长长叹息了一声:“阿蝉舍得我?” 殷芜诚实摇头。 “我也舍不得你,那做什么要相互折磨?” 殷芜于是彻底丢了分床的念头,还是希望百里息一直陪着她。 黎族在京城的绣坊正式开张,因所在的位置不错,价格公道,上门的生意不少,于是又招了三个绣娘。 另一边,又从黎族找了十多个女子来京学习刺绣,虽说刺绣这样的精细功夫需要长时间的练习,但来京的黎族女子都是心灵手巧,平日也绣些帕子类的小东西,所以学了几日便有很大进步。 教她们的绣娘夸赞道:“得亏你们学会之后是要回冠州去,若是留在京城,只怕我们都要丢了饭碗呢!” 这日百里息回来,见殷芜没在房内,问了厉晴才知她在书房呆了一下午了,于是衣服也没换便寻了过去。 入夏之后,暑气蒸腾,殷芜又极为怕热,书房外便是一片荷塘,敞了支摘窗,书房内颇为凉爽,所以殷芜常在此处歇晌觉,只是今日呆的时间有些久了。 百里息绕过一座假山,便从敞开的窗子看见了那抹娇影,等到了窗外,殷芜竟还未发现他,只自己低头看着什么,面前的炕几上还摆着好几本翻开的书册。 “今日怎么这样好学?” 面容姣美的女子转过头来,杏眼里尚有些迷糊。 天热,她穿一件丁香色的鸡心领半臂齐胸襦裙,白纱披帛从肩上软软垂下,肩颈纤细玲珑,却因怀孕之故,胸前越发饱|满。 百里息欣赏了一番,终是没忍住,探身进去亲了亲殷芜的唇。 殷芜哼唧了两声,扯着百里息的衣袖催促:“你快进来,我起了几个名字你选选。” 百里息心下明了,进了书房,捡起炕几上一册敞开的书,见是一本诗集,殷芜在“慕”“琉”两字上画了个圈,又捡起一册书,见是一本词集,依旧在上面几个寓意颇好的字上画了圈。 “你觉得哪个字好?”殷芜微微皱眉,似是十分苦恼。 百里息将殷芜圈出来的字一一看过,问:“尚不知是男孩女孩,不如等孩子出生后,再慢慢起。” 殷芜想想也是,想了想道:“那先起一个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小名?” “阿蝉想起什么名字?”百里息将炕几上的书册一本本收了起来。 “不如叫……平安?”殷芜搜肠刮肚,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百里息将书放回书架,听了这话回头瞥她一言,轻哼了一声:“你不是给自己的雪豹起了这名?怎么,孩子和它一个名字?” 那雪豹本是来自雪山之巅,越长越大,渐渐野性难驯,不愿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整日挠墙刨地,还伤了个小厮,殷芜只能将它送回了西北雪山。 殷芜“唉唉”两声,作出一副愁苦模样,道:“阿蝉自幼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的,所以一起名字,便是这两个字。” 百里息抬起她的下巴,一双清潭般的眸子看着她问:“阿蝉当时给雪豹起这名字,存了什么心思,当夫君我不知?” 当时给雪豹起“平安”这个名字,自然是要勾起百里息的怜惜回护之意,如今被人当面戳破,殷芜也并不觉得如何,只痴痴笑了笑,嗔道:“原来你知道了呀?我还以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呢!” “小骗子。” 百里息拉着殷芜起身,两人慢慢悠悠往房内走,穿过一道垂花门,见那墙头的紫藤花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瓣围成一个小喇叭,一串串的十分可爱。 殷芜指着其中一串,道:“我要那串,你帮我摘下来。” 娇缠春山 第82节 百里息微微抬手,便勾到那花枝,将一串紫藤花摘下来递给殷芜。 “你低头。”殷芜杏眸闪过一抹促狭。 百里息依言低头,殷芜便将那串儿紫花插在百里息的玉冠上。 花穗儿垂落下来,正好耷拉在他眉边。 殷芜本是使坏儿,以为百里息头上插了这花肯定好笑,谁知他凤目幽幽,那淡紫色的花更添了他几分邪气。 诶,一点也不好笑,有点可怕。 殷芜伸手想将那花抽|出来,谁知百里息却捉住她的手腕,人也压过来,将她困在垂落的紫藤花间肆意亲吻。 暮色四合,院内犹如罩了一层轻纱,有婢女路过,远远就见垂花门这边两道人影交缠,忙捂着嘴疾步退走。 半晌百里息松了她,那娇儿已气喘吁吁,粉面似醉了酒,杏眸含水带嗔,人也软得站不住。 百里息鼻间都是她身上的白梨香气,免不得又被勾起了馋意,还想再来一次,殷芜却使劲儿掐了一把他的腰,气呼呼道:“饿了,想吃饭。” 百里息只得歇了心思,将殷芜拉进怀中使劲儿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阿蝉,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好不好?” 他一个也不想要,他只要殷芜,只要她平平安安,只要她如日如月,常伴他侧。 殷芜并不算太迟钝,百里息虽极力掩饰,殷芜还是能发现他的不安,她知道他的担心,便拍了拍他的脊背,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 百里息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按在他的胸膛上。 他余光看到那浅紫色的紫藤花,垂了眸,轻声道:“小名就叫岁岁吧。” 岁岁长安,岁岁平安,岁岁相见,岁岁相伴。 * 杨云峥从官署拿了调令,出门后面上的笑容便淡了几分。 年前,他们这些神官终于被放了出来,年轻些的重新分配了差事,但想如以前那般当一州之主是不可能了,毕竟各州的神庙都已荒废了,也没有神官了。 年纪大些的,便给了养老银子,送回家乡。 那年镜明山祈福,杨云峥野心满满,他投靠了百里睿,准备等百里睿掌权后,在京中谋个实职,甚至还敢幻想自己能当上神教大祭司。 谁知一朝风云突变,鹿村地动之后,那位娇娇圣女竟当众说出不嫁孙泓贞,心慕大祭司。 杨云峥当时高兴坏了,以为听了什么了不得的隐秘,抓住了百里息的私隐,无论如何都能给百里睿交差了。 谁知乐极生悲,他们一群神官都被关进了戒塔,这一关就是两年多…… 放出来那天,杨云峥才知道百里睿早死了,百里家也没了,他起先是害怕,害怕百里息查出他曾听命百里睿,简直想要连夜逃跑,可冷静下来后,他觉得百里息是不想深查,否则以他的能耐,只怕早查出自己的底细,若想处置自己,何必等上两年? 这样一想,杨云峥便冷静下来。 他如今已经没了野心,只求个安身立命,于是谋了个在京的小官儿。 “杨老弟,你这样的大才,去管官府文书岂不是屈就了?”石庭曾经也是一州神官,看不上官署给的那个小官职,正到处活动,他同杨云峥关系不错,想着有好事也拉他一把。 石庭拉着杨云峥来到路边,低声道:“我听说大祭司在城中有一处府宅,还娶了妻,这位妻子身份不显,只是生得颇为不错,大祭司宠爱得很,日日都要回府去。” “大祭司的妻子?”杨云峥微怔。 他第一次见殷芜,是在镜明山的林间小径,绝色少女一身皎白的纱裙,似仙女精魅,百里息将她带走,一前一后,似一对仙人眷侣。 他虽不想承认,却知道他们极是相配。 那日殷芜当众说出恋慕大祭司之言,炽盛如昭昭之日,若非立场不同,杨云峥甚至有些佩服怜惜这位傀儡圣女了。 只是如今芳魂已逝,男人却依旧居高位、掌大权,还有了新欢。 杨云峥忽然有些心冷,竟还生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可不就是大祭司的妻子,听说是在冠州成的亲,将人带回京城后,便娇养在那宅院里,她如今可是大祭司的心尖子,那宅院也密不透风的,更不准人随便出入,就是如今最得势霍统领,也不准去那宅子找他。”石庭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到一般,“不过那女子如今有了身孕,我又听说百里家的男子都极重欲,若是趁此机会送个美人儿给大祭司,有枕头风的助力,你我换个差事还不简单?” 石庭想得简单,杨云峥却不敢这般想,“你我如今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见得到大祭司?人都见不到,何谈送美人?” 石庭“诶”了一声,笑了笑,道:“我收买了给那女子裁衣的绣娘,她答应帮忙。” 杨云峥倒是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对大祭司娇藏起来的女子颇感兴趣,他想知道,大祭司曾拥过那样的明珠,什么样的女子还能入他的眼? 殷芜不(y)(h)知杨云峥和石庭在谈论她,只觉得身子渐渐沉重,喜欢那些松宽些的衣裳,便让江茗去寻她常做衣服的绣娘来。 第二日午睡醒来,春玉说绣娘来了,正在偏厅等着,殷芜歇了歇,由春玉扶着去了偏厅。 见了绣娘,殷芜道:“劳烦柳娘子帮我做两身宽松些的衣衫,衣料要薄些,颜色素一些。” 柳娘子笑着应了,拿着软尺来量殷芜的腰身、肩臂,“妾看夫人身子沉重,可是有七个月了?” “柳娘子看得倒是准,今日正好七月满了。”殷芜道。 柳娘子看了一眼春玉,她来过这府宅好多次,自认对春玉也有几分了解,以为不过是个活泼的小丫头,所以便没顾忌她,开口试探殷芜:“妾身来了几次,只见过夫人,不知府上可还有什么姑娘小姐,若是需要做衣裳,妾身还有相熟的绣娘可以介绍。” 殷芜并未听出话外之意,随口答道:“并没有什么姑娘小姐。” “姨娘也没有?”柳娘子追问。 殷芜觉得柳娘子今日有些奇怪,还未开口,春玉已干脆利落回绝:“我家郎君只有一位夫人,没有什么妾室,柳娘子不用再问了。” 被春玉一怼,柳娘子安静了会儿。 她并不知这家的郎君是哪位,又收了石庭一百两银子,托她带几句话给殷芜,只要把话说了,不管事成没成,那一百两银子就是她的了。 裁十身八身的衣服才能挣几个银子,那一百两才是真实惠,即便今日将这夫人得罪了,日后不用她了,也没什么的。 这样想着,柳娘子便笑着开口道:“郎君能置下这样大的家业,想来本事不小,夫人更应该大度些,主动找人侍奉郎君搏得贤良的名声才是。” “你混说什么?谁让你来说这些疯话!”春玉害怕殷芜生气,张口便骂。 往常柳娘子来,春玉都是客客气气的,柳娘子只当春玉是个和善的,忽听春玉这般恶声恶气,自然是吓了一跳,她勉强定了定心,知道日后这家的生意算是做不成了,便更加没了顾忌,只把那石庭让她说的话说完,便能得到一百两的雪花银。 “有位官人愿意送夫人重礼,只求夫人能让郎君收下他送来的美人,不知夫人是否愿意?”柳娘子讪笑着问。 殷芜素来好脾气,说话也娇娇软软的,柳娘子才敢在她面前放肆,谁知她话音一落,殷芜脸上的笑容便收敛干净,眼神更是冷了下来,只道:“我不要什么谢礼,更不想我夫君纳妾收美人,你若是还不死心,便亲自去问我夫君,若是问我,我是不同意的。” “郎君这样大的产业,早晚都是要纳妾的,哪能就守着夫人您一个呢,要我说……唉唉唉!”柳娘子话未说完,人已被春玉强拉了出去。 春玉回来时,见殷芜正坐在花架下喝茶,她骂了那柳娘子几句,殷芜也不接话,便只得忐忑闭了嘴。 傍晚百里息回来,春玉赶紧将今日的事同他说了,还道:“夫人一下午都没说什么话,就坐在花架下喝茶,想来心里应该是不痛快,那柳娘子厉晴姐姐拷问过了,说是个叫石庭的小吏,想要谋前程才寻她来递话,那柳娘子不知主上的身份才敢应承这差事,如今已经吓破了胆了。” 百里息皱了皱眉,进了卧房内,房内只点了一盏灯,他走到床边,见殷芜闭着眼,开口道:“怎么还没用晚膳便躺下了?” 殷芜睁开眼,懒洋洋道:“腿有些酸。” 百里息掀开薄衾,将殷芜的小腿儿搭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揉捏着小腿上的穴位,殷芜舒服哼唧了两声,将一只莹白的足踩在百里息肩上,促狭道:“夫君今日怎么这样殷勤,可是听说有人要给你送美人,所以央我同意?” “你个没良心的,我哪日没给你揉腿?”百里息轻嗤一声,捏了捏殷芜的足心,问,“今日听了那些疯话,怎么竟没生气?” “你都说是疯话了,我生什么气?”殷芜坐起来,斜着眼瞅百里息,“还是你希望我生气?” 百里息拉着殷芜起身,道:“你快别在这阴阳怪气,既然不生气,便起来用晚膳,否则又像昨日吃得太晚,夜里腹内难克化睡不着。” 用了晚膳,百里息将殷芜抱在怀里,给她捏肩捏腿,道:“今日的事你不用再管,我会处理妥帖的。” 第二日,石庭去寻柳娘子,才到门口便被辰风拦住,他认识辰风,以为是柳娘子说动了那宅子里的女主人,所以辰风才来寻他,是故心中大喜,上去便行了个大礼,道:“下官见过辰风大人,可是大祭司召见?” 辰风心中冷笑,道:“大祭司让我告诉你,原本那官署不必去了,汐州大乱才平定,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命大人立刻起身前往汐州。” “啊?汐州!?”石庭大惊,那汐州又远,障气毒虫都能要命,更是没有一点子油水,怎么会让他去汐州? 辰风道:“我劝你还是立刻启程,不要再打我家夫人的主意,否则小命不保。” 石庭这下终于知道害怕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倒还不如不折腾,只得哭丧着脸回去收拾行囊。 杨云峥正巧寻石庭有事,谁知来了竟见他在收拾行囊,不禁有些惊诧:“怎么又让你去汐州?” 石庭如今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哭丧着脸,道:“我本以为能买通大祭司的那位夫人,即便那夫人不同意,也不过是损失些银钱,谁知大祭司却极爱重那妇人,恼我私自派人寻夫人说话,这才把我丢到了汐州去,我哪里知道大祭司竟这般重视那妇人,我让她受了这点委屈,便落了这样重的罚,唉唉唉!” 杨云峥自然要安抚一番,心中却愈发觉得冷然,他不禁想到那位独自躺在冰冷地宫的圣女,为她觉得不值。 石庭走后,又过几日,杨云峥到官署领了差事。 这日他去东市给新宅置办东西,才出铺门,竟见孙泓贞从一家绣坊出来,孙家如今风头正盛,杨云峥虽见过孙泓贞几次,可却没能深交,正愁没有接近的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然要上去说两句话。 他快速走过去,见孙泓贞正同绣坊内的人说话,眉眼温和极了,便也好奇绣坊之内是何人,等望过去时,竟看见了一张娇妩绝色的脸…… 他瞬间认出绣坊内的是殷芜! 那个本该躺在地宫棺椁里的圣女! 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扇窗便关上了。 孙泓贞看过来,眸中原本的温和之色散了。 “方才那是……那是圣女?”杨云峥有些不敢相信。 “杨大人若是足够聪明,就该知道圣女早已薨世,那位不是圣女,是黎族族长之女,也是大祭司的夫人。”孙泓贞出言警告。 杨云峥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立刻点头:“正是正是!是我眼拙看差了。” 孙泓贞盯了他一眼,再次警告道:“世间相似之人不知凡几,绣坊里面那位是黎族族长之女,也是如今大祭司的夫人,杨大人千万牢记。” 杨云峥一再保证,这才将此事揭过,送走孙泓贞后,杨云峥却未立刻离开,他来到绣坊对面的茶楼雅间,要了一壶茶,静静观察对面绣坊里的动静。 他就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将事情查探清楚,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辆宽敞的马车来到绣坊门口,停车后,从车上下来个身材修长的白袍男人,杨云峥虽只看到了个侧面,却已认出这人便是大祭司百里息。 百里息进了绣坊之内,一盏茶后,扶着个女子出来,女子小腹隆起,看起来应该有七八个月的身孕了,再看那模样,不正是前圣女殷芜? 一时间,杨云峥心中生出许多复杂情绪,他与殷芜本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可知道她死了,杨云峥还是惋惜良久,后又知道百里息另娶她人,且还爱重至极,便愈发为殷芜觉得心寒,如今看来,人家两人好好的,倒是他白白操了没用的心。 他正要关门,楼下的百里息却抬头望过来,杨云峥吓了一跳,却很快镇定下来,他双手一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再抬头时,百里息和殷芜已上了马车,车帘落下,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 马车内,百里息揽着殷芜的肩膀,道:“今日天气这样热,怎么还来了绣坊?” “谢大哥说孙泓贞想要定一批成衣,数量不小,我知道他是看在你的面上,当时我离开京城,同他未曾有过交代,如今回京这么久,也一直未曾见过他,可总归要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才算是了结。”殷芜靠在他怀中,闭着眼,一副懒散模样。 “之前的事是什么事?你同他合伙欺骗我?算计我?”百里息似有些不高兴,轻嗤了一声。 殷芜眼睛都没睁开,只伸手拍了拍百里息的手臂算作安抚,道:“这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想翻旧账?竟这样小心眼儿?” 百里息哼了一声,掐了掐殷芜的脸。 “阿蝉是大旻境内最薄情寡恩的女子了,真不知怎么被你给哄骗得团团转。”他话虽说得幽怨,手却并不老实,从殷芜领口探进去,气得殷芜睁眼打他。 入伏之后,殷芜便开始苦夏,吃东西也少,房内虽放了冰鉴,却还是热得睡不着,穿得也愈发随意清凉,百里息和她同床,一夜总要出去两三次冲冷水澡。 这夜,殷芜半夜醒来,见百里息不在房中,又有些口渴,便自己趿着鞋去倒水喝,等喝完放下盏子,正巧百里息推门进来。 娇缠春山 第83节 他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头发半干,一张脸被冷水浸得惨白。 殷芜不知怎地就有些想笑,她转过头想要掩饰笑意,可反而愈发的憋不住,一对纤细的肩膀颤颤抖动。 百里息过来,扳过殷芜的身子,冷笑道:“阿蝉想笑便笑吧,等生完,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殷芜抬眼看他,只见他一双凤目里都是火,她自然有些怕了,可还是觉得好笑,索性掩唇大笑起来。 即便她不笑,百里息以后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她肩上披着件薄薄纱衫,纱衫下的肌肤白得发光,百里息移开眼,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咬着牙道:“使劲儿笑吧,有阿蝉哭的时候。” 九月,天气终于凉快下来,殷芜的身子也愈发沉重蔻^蔻裙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肚子时常发紧,百里息早早将事情都处理好,又让霍霆、天玑几个暂时理事,整日呆在家中陪着殷芜。 郁岼也将绣坊的事都交给谢晖去处置,每日也待在府中。 擅妇人科的郎中、接生的产婆都早早预备下了,就住在外院,随时等殷芜生产。 一切齐备,偏偏殷芜这里一直没动静。 百里息担忧不已,夜里也睡不安稳,生怕出了一点差错,殷芜却心大,还时常宽慰百里息别这样紧张。 九月的最后一日,殷芜终于见了红,百里息陪在房中一步不离,殷芜疼的时候便掐他的胳膊,他只温声哄着殷芜,好在胎位好,半日孩子便生了下来。 是个粉白粉白的肉团子,眼睛鼻子皱在一起,哭声洪亮,软得不像话。 百里息从产婆手中接过婴儿,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个美得不真实的幻梦。 他将粉团子抱给殷芜看,声音沙哑:“阿蝉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殷芜伸手碰了碰她的小脸儿,只觉摸到了一团温温软软的豆腐,她笑了笑,道:“百里息,我们有孩子了。” 初生的婴儿小嘴儿撅起来,嘬了嘬,简直要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春玉抱着孩子给门外的郁岼看,道:“恭喜郁老爷做外祖了,夫人生了位小姐。” 知道母女平安,郁岼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怕自己抱不稳,坐在椅子上,才从春玉手中接过襁褓。 襁褓中的婴儿已经睡熟了,粉嫩可爱,也不知是想起了殷臻,还是想起了别的伤心事,郁岼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 孩子抱给了乳母,百里息出门交代厉晴几句话,回来时见殷芜已睡熟,满头青丝铺陈在枕上,一张小脸满是倦色,这是他的妻子,他女儿的母亲,他的珍宝。 生子那样的痛,她竟都忍下,不哭不叫,坚强得过分,他那时真的心疼坏了。 百里息上榻将殷芜抱到怀中,听她咕哝了一声,觉得心中终于熨帖。 傍晚殷芜睡醒,睁眼就看见百里息的脸,他脸上微有倦色,眼中却有绵绵情谊,殷芜抱住他的劲腰,柔声安抚道:“你看,我好好的,以后不用担心了。” 百里息伸手按住她的后脊,将她死死缚住,沉沉“嗯”了一声。 乳母抱了岁岁过来,小小的一个人儿还在睡,粉粉的小嘴嘟起来,可爱得很,殷芜坐在床上抱了抱,便被百里息接过去。 “你身体尚未恢复,少抱一会儿。” 乳母笑道:“正是,可别落下病根,到时候可有苦头吃呢。” 殷芜自然听劝,她让百里息坐在她旁边,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才让乳母将孩子抱走。 晚膳时,百里息也不让她下床,将那小炕几端到床上来,陪着她吃了晚膳。 百里息日夜不离,盯着殷芜休养,直到第三日,才准她在屋内走走。 满了三十日,出了月子,殷芜以为终于可以出门放放风,百里息却说京城入冬,怕她着凉,又按着殷芜十多日,见殷芜实在是憋得够呛,才终于准她出房门了。 只是出门之前又要穿狐裘,又要戴兜帽、捧暖炉,恨不能将她裹成一个粽子才好,但即便如此,也只准她出去一会儿,他很是有道理:“你在房内呆的时间太久,即便要出去,也需循序渐进,今日去看看你父亲便回来。” 两人相携而出,殷芜走了一段路,便觉得身上冒虚汗,走走停停,总算到了郁岼的院内。 郁岼屋内生了两个火盆,他正坐在书案前写字,见他们夫妻来了,连忙让殷芜坐下。 “父亲前两日害了风寒,怎么不知道保养,天气这样冷在这写什么?”殷芜嗔怪。 郁岼笑道:“这屋里又不冷,况且在床上躺久了,浑身难受得很,所以才下地活动活动,正好给郁宵写信说说京中绣坊的情况,还想让他在冠州寻个铺面,来年在主城开个绣坊。” “父亲这两日身体可好些了?” “喝了汤药,已好得差不多了。” 郁岼这几日,身体愈发沉重,药虽没少喝,却不见效用,百里息虽擅长医术,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都知时日无多,不过拖一天是一天。 郁岼想多陪陪殷芜和岁岁,可也知道大限将至,只是依旧要瞒着殷芜,怕她产后多思多虑,伤了根本。 “岁岁可起大名儿了?”郁岼问。 “起了,”百里息将手按在殷芜肩上,继续道,“叫竹见,殷竹见。” “殷竹见……”郁岼喃喃念道。 不随百里息的姓,而是随殷芜姓殷,小岁岁既是殷芜的女儿,也是殷臻的骨血,她姓殷。 郁岼眼睛有些热,转头擦了擦眼角,连声道:“好……好啊,竹子有节,枝枝蔓蔓,这个名字起得好。” 百里息和殷芜也是在竹林开始的,她坐在那修竹之下,叫他息表哥,求他救命。 在郁岼房中稍坐了一会儿,郁岼便催殷芜回去休息,出了门,殷芜心中便有些不祥之感,她拉住百里息,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和父亲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事瞒着你。”百里息垂眸。 “百里息。”殷芜一瞬不瞬盯着他。 百里息叹了口气,牵着殷芜往院外走,低声道:“回房和你说。” 回了房内,百里息关上门,按着殷芜在床边坐下,道:“你父亲本身就有旧疾,如今年岁上来了,越发的不好。” 殷芜一听这话,哪还能平静,双手揪住百里息的衣服,急急问:“可有办法能调理?” 百里息抱住她颤颤的身子,努力安抚她:“能用的法子我都用了,可都不见起色,你父亲他是挂念你,才能强撑这样久。” 殷芜再也忍不住,呜呜大哭起来。 她哭得可怜,百里息的心都跟着揪痛起来,却并不能为她做什么,只一遍遍安抚她,劝慰她。 许久之后,殷芜哭得累了,似一只受伤的鹭鸟伏在百里息怀中,声音也依旧是哭腔:“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百里息蹲下,轻轻捧起殷芜的脸,劝解道:“他如今不过是熬着罢了,其实身上疼得很,只是放心不下你,才强撑了这么久,阿蝉,他不想你伤心难过,你也要想开些。” 殷芜想不开,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日,殷芜没敢去见郁岼,她怕自己当着他的面哭出来,反惹了郁岼担心。 乳娘抱岁岁过来时,见殷芜双眼红红的,虽不知她为了何事哭,可还是忍不住劝:“夫人才出月子,千万不能哭啊,否则日后眼睛是要落下毛病的。” 殷芜抱着岁岁,将脸贴在粉团子的额头上,终于稍感安慰。 百里息从外面进来,看到的便是母女情深的模样,他让乳娘现出去,坐在殷芜身边环住她的肩膀,温声道:“他诸事都已看开,如今单单放不下你们母女,阿蝉,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你更要珍惜,应带着岁岁常去他屋里坐坐,别留遗憾才是。” 殷芜知道百里息说的有道理,可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淡然看开。 “阿蝉,世上没有神仙,人都是要死的,你父亲走得早些,你我走得晚些,等岁岁长大,你我老了,不也要走?不要太伤怀,珍惜眼下的时光才是真。” 殷芜虽知道百里息说的是歪理,偏偏听了心中竟没有那般难过了。 这日之后,殷芜日日带着岁岁去郁岼院儿里,她知郁岼身体不能久坐,便待一会儿就离开。 郁岼极喜爱岁岁,给岁岁准备的东西就有一屋子,如今殷芜才知其中缘由,因他知道以后没有机会了。 有时郁岼实在忍不住,便坐在椅子上,让殷芜把岁岁给他抱抱,小小的粉团子虽多半时间在睡觉,偏偏极爱笑,有时睡梦里也哼哼两声,笑得极可爱。 殷芜身体恢复一些,便让人每日去买鲜鱼回来,她亲自下厨给郁岼做鱼汤喝,郁岼喝出是她的手艺后,便说喝腻了,不让殷芜再下厨,殷芜便笑着道:“我只是在旁看看,这鱼只是过了我的眼,活儿可都是厨娘干的呢。” 郁岼只叹息,便不再说什么了。 这日她从郁岼院内回来,见百里息正在屋内净手,便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闷声道:“父亲的精神越发不好了。” 百里息擦干了手,回身牵着殷芜坐在了窗边罗汉榻上,温声道:“阿蝉你瘦了。” 殷芜正要说话,却见百里息视线落在了她胸前,她也跟着低头,便看见那被濡湿的衣衫,她呀了一声,忙遮住。 产后月子里,殷芜想亲自喂养岁岁,偏偏那时乳汁不足,她想喝些催奶的汤药,百里息不允,说是产后身体气血两亏,不能再强行催奶,殷芜便只能放弃亲自喂养的想法。 谁知满月之后,许是身体恢复得好了,奶水竟多了起来,攒一攒,也够岁岁吃一顿。 百里息帮殷芜洗了热帕子,递了干净衣裳,便去抱了岁岁来,殷芜喂饱了女儿,小粉团子打了个嗝儿,百里息将她抱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背,岁岁便又打了个嗝儿,声音大的吓人。 殷芜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人不大,嗝儿倒是不小。” 百里息抱紧小粉团子,轻哼一声,对岁岁道:“岁岁和爹爹好,你母亲嫌弃你打嗝儿声音大呢。” 殷芜咯咯笑着躺了下去,看百里息抱着岁岁在地上溜达,屋内光线昏昏,又暖和,她只觉困意上头,闭上眼便人事不知了。 再醒来时,岁岁已被乳娘抱走,百里息坐在床上看书,殷芜凑过去,将脸贴在他膝上,柔顺的长发铺陈在枕上,闷声道:“饿了。” 百里息的手探入她绣缠枝牡丹的领,揉搓了片刻,殷芜哼哼唧唧,最后有些恼了,百里息才撒了手,出门吩咐摆膳。 小夫妻黏黏糊糊用了晚膳,正要上床安睡,春玉忽然敲门,急道:“郁老爷忽然病倒了!” 殷芜一下子惊坐而起,两人快步去了郁岼的院子,见谢晖也到了。 郁岼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呼吸也急促。 百里息把脉之后,开了药方让人去抓药煎了,才对殷芜和谢晖道:“暂且无碍,只是身子亏空得厉害。” 殷芜擦了擦泪,见郁岼睁了眼,忙上前握住他枯瘦的手,问:“父亲感觉怎么样?” 郁岼摇头,气若游丝:“我们瞒着你,是怕你伤身子,可父亲没用,还是被你知晓了。” “不是的,父亲体谅女儿,女儿知道。” 郁岼喝了药,昏沉睡去,之后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 殷芜每日侍奉饭食汤药,天黑之后谢晖则陪在郁岼身边照顾。 百里息虽时常安慰开解殷芜,殷芜却还是大哭了好几场。 又过了半月,郁岼病得愈发沉重,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好在昏睡时十分安稳,并不见痛苦之色。 除夕这日,街上爆竹声声,殷芜陪在郁岼身侧,心中滋味实在难过,傍晚郁岼清醒片刻,殷芜陪着吃了晚膳,又说了会儿话,郁岼开了两句玩笑,殷芜也不好在他面前展露悲苦之色,抱了岁岁过来,郁岼看了看,笑道,“小岁岁是个心宽的孩子,这样大的爆竹声,竟然一点也不怕。” 他话音一落,粉嫩的小团子便笑起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状,可爱得让人心都软和下来。 逗了一会儿岁岁,郁岼便又昏沉睡去,谢晖来陪着,让殷芜抱岁岁去休息。 她抱着岁岁出了门,见百里息就候在廊下,他穿了一身月白的暗纹锦袍,凤目里满是关怀之色,从殷芜手中接过岁岁,夫妻并肩往回走。 年三十,天上无星无月,只有一簇簇烟火在天上炸开,明明灭灭,火树银花。 殷芜忽然停步,红着眼看向百里息,喃喃道:“我不想父亲离开。” 娇缠春山 第84节 多日的忧思辛苦,让她清减不少,天水碧色的披风略显宽大,那张清绝白皙的小脸不施粉黛,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百里息的一颗心似是被牢牢揪住,他伸臂抱住殷芜,另一只手还抱着岁岁,一家三口紧紧贴在一起。 “阿蝉不要怕,我和岁岁会永远陪着阿蝉的。” 回房后,殷芜洗了把脸,拿出给岁岁准备好的新衣,和百里息一同给她换上,红艳艳的小袄子,领口袖口还缝了一圈狐狸毛,衬得小娃娃喜气洋洋。 “过了今日,岁岁就一岁了哦。”殷芜亲了亲岁岁的脸颊。 小粉团子“哦哦”两声,像是在回应殷芜,百里息笑着点点岁岁的鼻尖,道:“你是真听懂了,还是不懂装懂?” 一家三口玩了一会儿,乳娘将岁岁抱走了。 厨房送了饺子过来,殷芜吃了几个便吃不下,只觉浑身沉重疲惫,没有了守岁的心思,简单洗漱后,殷芜坐在镜前卸下钗环,一头乌亮的长发垂落腰际,百里息从她手中拿过玉梳,帮她把头发一点点梳顺。 镜中美人肤色莹白,秀美的颈,饱满的酥山,纤腰细细,一双水盈盈的眼,似要将人的心都看化了。 百里息放下梳子,迫她仰头,含住了她的唇。 蜜一样甜,花一样香。 他的阿蝉是世上最好的珍宝。 因郁岼的事,殷芜郁结压抑,却寻不到出口,此时面对百里息,她卸下了坚强隐忍,只想狠狠发泄心中的害怕、难过。 她热烈地回应他的吻,拉着他抱住自己。 百里息抱着她滚到床上,她便扯他的衣服、他的玉带,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撕了她的衫儿,将她抵在软枕上! 极度克制隐忍。 两人很有默契,谁也不说话,只有床脚发出急促的声响,一声快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 殷芜看着晃动的床顶,耳中轰鸣,眼中却渐渐模糊。 百里息俯身抱住她,“阿蝉阿蝉”地唤她的乳名。 过了不知多久,房内才安静下来。 殷芜不知自己怎么哭了,只摸到了一脸湿漉漉的眼泪。 百里息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紧紧抱着她微颤的身子,凤眸里是切肤砭骨的心疼。 过完年,郁宵处理完了族中事物,带着妻子上京来看郁岼,到达这日正是岁岁百日,因郁岼病势沉重,岁岁的百日也没有大办,只在宅中摆了一桌筵席,开筵之前,郁岼竟然醒了,他人虽枯瘦,精神竟还不错,被谢晖和郁宵扶着入了席。 一家人围桌而坐,殷芜抱着岁岁,只长命金锁便收了三个,金锁挂在小粉团子的脖子上应景,将这小娃娃衬得十分豪富。 用过饭,殷芜想起去年她窨的花茶,忙让春玉去寻来。 又让人搬了软榻出来,她烧水、泡茶,献宝似的将那盏黄澄澄的茶递到郁岼手边,郁岼笑着接过,道:“既是蝉儿亲手窨的茶,自然要尝尝。” 他喝了一口,殷芜忙问如何。 郁岼看过来,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依旧神采奕奕,他道:“不愧是我女儿窨的茶,真是不错。” 马上就要立春,今年的京城似乎格外暖和。 “蝉儿,我这一生虽有苦难,却无遗憾,苍天怀仁仁之心,待我不薄,不要为我伤怀。” 一缕暖风吹过,殷芜去看郁岼,见他已闭上了眼,神态安详宁静。 他枯瘦的手中尚端着那盏茶,他的话也才刚讲完。 不远处的庭院内,郁宵和郑真儿正在逗岁岁,他俩的儿子郁煊正在追着谢晖疯跑,满庭春色,满庭热闹。 殷芜忽然茫然无措起来,她想说话,却嗓子干涩,想叫人,却无法出声。 “阿蝉。”忽然有人唤她。 殷芜循声看去,见百里息站在廊下,那双眼里是脉脉柔色。 “阿蝉没有父亲了。”她喃喃道。 一滴清泪从香腮滑落,砸在她的裙摆上。 第76章 番外五 第三日, 招魂之后,郁岼的尸身移入棺内,停放在灵堂。 殷芜等一众后辈早换上了丧服, 在灵堂内回礼举哀。 天黑之时,百里息回来,已安排妥当明日的车马、人员、棺椁停放之所。 他入堂内, 见殷芜瘦瘦小小一只跪在棺旁,煞白的脸,头上别着一朵白花,丧服宽宽大大将她罩住,一颗心便疼得发紧。 送走了最后几位前来吊唁的人,百里息扶殷芜起身。 这几日, 她已不知哭了多少场, 水米不进, 实在可怜,如今已过了三日, 殷芜若是还不肯休息,百里息也不能纵着她继续这样熬着。 “回去休息休息,吃些东西。”百里息柔声哄道。 殷芜浑身沉重, 将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百里息身上, 听了这话却有些迟疑, 郁宵谢晖也劝她回去休息, 毕竟才生产百日,身体吃不消。 百里息却没再给她犹豫的机会,将她抱起往院内走, 她清减不少,抱在怀中越发显得瘦弱。 之前殷芜一直呆在灵堂, 来往之人不绝,心是麻木的,人也是麻木的,如今从里面出来,重新看到了昔日郁岼呆过的院子、走过的小径,忽然又有些难受。 她将脸埋在百里息胸前,眼角便又氤湿了。 百里息一路没有开口说话,等回房,将殷芜轻轻放在软榻上,拧了一条湿帕子过来。 殷芜垂着头,粗麻的丧服像是个硬壳子,将她牢牢锁在里面。 他蹲下,轻轻抬起殷芜的脸,用湿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哄道:“阿蝉,你都三日没去看岁岁了,便是为了岁岁,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殷芜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心中委屈难过,如今房内只有他们夫妻两人,便也不再强装坚强,她一下抱住百里息的脖子,哭得颤颤可怜。 “百里息,我没了娘亲……也没有爹爹了!” 百里息将她抱起来,轻轻拍抚着她的脊背,如同哄一个孩童。 许久,殷芜哭得累了才停住。 那一双杏眼红|肿得更两个桃儿似的,百里息抱着她去浴房,泡过热水澡,人才算是缓了过来。 春玉专门让小厨房做了清粥软饼,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百里息也不将殷芜放下,就抱在怀中,一勺一勺喂她喝粥,柔声道:“阿蝉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和岁岁会一直陪着阿蝉的。” 许是身体累极,殷芜吃着吃着就就睡着了,头轻轻靠在百里息怀中,脆弱又招人。 百里息扯过被子盖住两人,两个人紧拥在一起,心也贴得极近。 郁岼的灵柩在京中停放了三个月,岁岁也半岁了,能满床爬了。 殷芜因这一场伤心,彻底回奶了,她心中自然愧疚,可也没有办法,扶柩北上,长途赶路辛苦,殷芜和百里息商量之后,决定将岁岁留在京中。 离京这日,殷芜和百里息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时,岁岁还未醒来,她比出生时长了些肉,嫩嫩的小脸蛋儿实在是招人怜爱,殷芜亲了亲熟睡中的粉团子,尚在沉睡中的奶娃娃竟“咯咯”笑出了声,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乳娘道:“岁姐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舍得让夫人担心呢。” 岁岁出生半年,殷芜几乎没出过宅子,如今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心中自然是不舍难过,那小小的粉团子睡得香甜,越发的惹出殷芜的不舍来。 百里息拍拍她的肩,劝慰道:“一个月后便回来了,莫要太过担心。” 丧仪从京郊出发,一路北上前往冠州,因有通关文书,一路畅通。 第四日夜里,殷芜一行人歇在城郊驿馆内,百里息要了热水,殷芜沐浴过,坐在床上梳理头发。 殷芜身材本就高挑,成婚这两年,她身条抽开许多,生了岁岁之后,曲线曼妙,越发的窈窕妖娆起来,酥山挺翘,腰纤肤白,更添了几分媚意。 百里息别过眼,沐浴后出来,见那暗色的床帐已然放了下来。 他走过去,掀开厚重床帐的一角,便见一截白净玉颈,熄了灯,他摸上床,从身后抱住殷芜。 玉体生凉,两人的足贴在一起,她人也完全窝在他的怀中,整个人都属于他。 殷芜并未睡着,那软滑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一片纤细的肩颈,黑沉沉的夜里响起她那一管柔腻温和的嗓音: “这些日子多亏你张罗父亲丧礼等事,若是我自己,不知要慌乱成什么样子。” 百里息亲亲她的肩,柔声道:“阿蝉,你我之间早就是一体,并不分什么彼此,因能为你做些事,我心中是庆幸的,我曾想,若你不是我的妻,我不能为你做这些事,心中该有多难受牵挂。” “百里息。”殷芜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可却并未说什么。 百里息将额头抵在她的后颈上,半晌才开口问:“阿蝉想说什么?” 殷芜坐起身,百里息便趁机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你以前那样的冷淡自持,我没想到你有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什么样的话?”殷芜顺滑微凉的头发拂过他的手臂,带起一阵阵的痒。 “肉麻,”殷芜的手指头点了点他的唇,“却又让人听了心旌摇曳。” 黑暗里,男人嗤笑一声,殷芜已被他掀在床上,他极有耐心,一点点缠着殷芜,让她的身体软了下来,可也只是亲亲罢了,并未真的做。 半晌之后,殷芜浑身酥软躺在他的臂上,听他道:“阿蝉,我五岁前被百里崈囚禁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五岁后冯南音将我带走,他为人偏执,并未教过我如何与人相处,当然,我也不喜和人相处,觉得烦,所以人自然冷淡些。” “你那哪里是冷淡些?”殷芜哼了一声,“若不是当时走投无路,我才没胆子去招惹你。” “还好阿蝉胆子大……”百里息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顿住声音,他的手指沿着殷芜的手肘缓缓下滑,最后摸到了手腕上一处浅疤。 殷芜一愣,却没开口。 他问:“那夜你在竹林里向我求救,说是仪典司取血伤口割得深了,其实是骗我的吧,那伤口是你自己加深的,对不对?” 殷芜害怕挨骂,又有些难为情,却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得轻轻“嗯”了一声,复又解释道:“我那时真的害怕极了,才被刺杀,身边的宦凌、文漪又都想害我,我若不能得到你的庇护,只怕活不下去……” 她忽被百里息紧紧抱住,他略显压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蝉,没能早早庇护你,是我的错。” 殷芜摇摇头,“百里息,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每一次我遇到危险,都是你来护我,真的已经足够好了,别自责。” 在这间小小的驿站里,小小的床上,两个人紧紧相拥,沉沉睡去。 往事如风,仿佛隔了一辈子那么久,可人就在眼前,更加要好好爱护珍惜才是。 第十四日,一行人终于入了冠州地界。 郁岼是黎族获赦后的第一任族长,在黎族之中威望甚重,如今冠州境内,黎族人众多,薛安泰自然关注。 郁岼灵柩回芮城安葬一事他早得了消息,于是一早带上官署内的官员,同郁宵一行人等在城外十里迎接。 此时已入了五月,天气回暖,路边柳树抽出了新的枝条,小草也绿了,一派生机盎然,可众人脸上却看不到一点笑意。 娇缠春山 第85节 殷芜一行人与城外接应的薛安泰和郁宵碰上,同郁宵同来的黎族人不免又是痛哭一场,薛安泰也叹郁岼高义,一生都为族人奔波筹谋。 这两年,黎族人除了在芮城经营农桑,也有年轻的黎族人来到主城谋差事,他们都知道今日是郁岼灵柩归来之日,自发在主街两旁站立送行。 朱红的棺材被马车拉着缓缓驶过街道,不闻杂声,只剩下哭泣悲声,声音自小而大,汇成一片。 他们一个个跪下去,以头触地,送走了他们的老族长。 行至街尾,殷芜、郁宵、谢晖回礼,殷芜道:“父亲走得安详,还请大家节哀,他望诸位自强自立,团结互助,永享平安自由。” 整条街哭声愈大,摧肝断肠。 郁岼灵柩到了芮城后,在筒楼中设了灵堂,族中之人皆来吊唁,殷芜随起举哀,回礼迎送,一连三日,都是勉力支撑。 出殡那日,风和日丽,送葬的队伍站满了整座东山。 殷臻的遗骨同郁岼葬在一处,一抔抔黄土掩埋了朱红棺椁。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离开时殷芜回头,看见梧桐松柏环绕之下,是她父母的坟茔。 回到芮城小宅内,殷芜只觉浑身没有力气,午饭也没吃,便上床躺着了。 百里息应付完外面的事回来,见殷芜歪在床上,一副可怜儿样,心便软了下来。 他坐在床沿儿,轻轻拍拍殷芜的头,道:“听春玉说你中午什么都没吃,可是哪里难受?” 殷芜浑身犯懒,一点也不想动,闭着眼道:“我有些累,躺一会儿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百里息知道她心中不好受,此时应该是想独处,便给她放下床帐,叮嘱春玉看紧,出门办事去了。 殷芜蒙着被子哭了一会儿,昏昏沉沉睡着了,再醒来时,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她头有些疼,掀开帐子想唤春玉进来,却看到了软榻上的百里息。 殷芜愣愣看着他,鼻音有些重:“你不是出去办事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百里息只穿一件洁白中衣,点燃了他面前的灯,幽幽火光落在他的脸上,如同起了一层薄雾。 “早回来了,见你睡得沉,便没吵醒你。” 他走过来,伸手探探殷芜的额,道:“今日上山吹了风,头有些热,身上可有难受得地方?” 殷芜抱住他的腰身,闻着他身上的青竹清香,闷声道:“头疼,身上也沉。” 百里息给她披上一件厚些的外衫,扶着她靠在床头软枕上,出门唤春玉送晚膳进来。 只几样小菜,还有一碗熬得粘稠的米粥。 “知道你现在没胃口,但多少吃些东西,否则身体怎么受得了。”百里息劝她。 殷芜点点头,由着他扶自己起来,在坐在软榻上将一碗粥吃了,又坐了片刻,春玉端了一碗姜汤进来,百里息道:“姜汤里我加了些祛风的药材,你喝了,睡一觉,明天便不会这样难受了。” 殷芜小口喝了,只觉浑身发热,出了一层薄汗。 “歇了吧,喝了药别吹风,否则反倒要生病。”百里息(y)(h)俯身将她抱起,两人相拥躺下,盖了被,放了帐,殷芜却没有睡意。 百里息捉住她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揉捏,又亲亲她的耳垂儿,说了许多开解的话,夜色渐浓,殷芜终于生出了困意,彻底陷入黑沉梦乡之前,她听百里息哑声道: “阿蝉乖乖。” 她觉得百里息这话听着有些怪,想要反驳,眼皮却实在太沉了,头一歪睡了过去。 第二日,殷芜起床,身上确实轻快不少,并未再起热。 又呆了一日,百里息和殷芜同郁宵、谢晖辞别,离开了芮城。 当天夜里,殷芜几人到了主城春宁巷的小院,因郁岼之前一直留人守着这院子,所以也并不用如何收拾。 春宁巷这所宅子内,殷芜住的时间最久,里面她的东西也不少,这次正好有时间,便将宅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带回京城去。 百里息同薛安泰说完冠州诸事,便往春宁巷走,到门口时,听见院内殷芜和春玉说话的声音,只觉那声音温柔娇婉,他几乎能想到殷芜此时的神色,不免加快了脚步。 入内果见东侧的厢房门窗敞开,殷芜便站在那敞开的窗牗之内,纤细窈窕的一道娇影,正站在书架前甄选。 春玉见他进来,行礼后退了出去,百里息上前揽着殷芜的肩,拉着她坐在春凳上,劝道:“你身上才好一些,这样的事交给春玉便好,何必要自己辛苦。” “闲着也胡思乱想,”殷芜将脸贴在他的腰间,长长叹了口气,道,“且春玉也不知道哪些要带走,哪些留在此处,到时还要来问我,反而添了麻烦,不如我挑拣完了,交给她装箱,这样还便宜些呢。” “随你,只是别太累了。” 殷芜点头,起身一面挑拣那些书册,一面问:“你和薛大人谈完事了?” “薛安泰为官谨慎勤谨,不过是叮嘱他多收集曲庆朝廷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大事,等年底,要将他调到桐潭州去做主官,冠州这边我还有其他的安排。”百里息接过殷芜手中的书放到箱内。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夫妻二人收拾完,相携回了卧房内,软语温存,一夜沉梦。 第二日天未亮便出发回京,因心中挂念岁岁,更是归心似箭。 不过用了八日,便抵达京城。 两人回府便直奔岁岁的房间,入内见乳娘正陪着岁岁歇午觉,便让乳娘出去,两人一左一右陪在岁岁身边。 小小的一个粉团子,睡得香甜,圆圆的小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小腿儿和小胳膊毫无防备地舒展开来,看起来便十分可爱。 殷芜忍不住用指碰碰粉团子的肉手,岁岁便哼唧两声,殷芜连忙拍拍她,再不敢动手动脚了。 赶路辛苦,殷芜闻着小团子身上的奶香,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殷芜被岁岁坐醒了。 对,就是坐醒的。 岁岁如今快七个月了,刚刚学会坐,有时睡梦中也会忽然坐起来,只是这次坐在了殷芜头上。 百里息也睡着了,他听见响动睁开眼,便见自己那粉粉嫩嫩的小女儿坐在殷芜头上,她胖乎乎的小短腿踩在枕头上,圆乎乎的肩膀耷拉着,两只小胖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小脸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之色。 她看见百里息,微怔了一下,接着便朝他伸出两只小胖手,嘴里咕哝“抱抱”。 “乖岁岁。”百里息伸手将岁岁抱进怀中,同时也解救出了被粉团子坐在屁股下的殷芜。 娇媚女子鬓发微散,杏眸含水,一副海棠春睡的模样,惹人心动,百里息眼神暗了暗。 他怀中的岁岁也看见了殷芜,立刻朝殷芜伸出了小胖手,想要“琵琶别抱”。 百里息将她举高些,故作生气道:“不喜欢爹爹吗?你个小没良心的!” 岁岁尚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话,只是看见殷芜离得远了,小短腿使劲儿蹬了蹬,有些生气的模样,百里息笑着亲亲她的脸蛋儿,将她递到殷芜面前。 小团子一到殷芜怀中,便将小脸蛋儿贴在殷芜的肩膀上,小胳膊抱住殷芜的脖子,眼儿还偷偷瞟着百里息,一副和殷芜最好的气人模样。 虽知道小团子现在听不太懂话,殷芜还是柔声软语道:“好岁岁,爹娘送完外祖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岁岁了好不好?”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听懂了,小团子竟点了点头,还轻轻“嗯”了一声。 陪岁岁在床上玩了一会儿,乳娘来抱岁岁,殷芜和百里息便先回房收拾去了。 水汽氤氲的浴房内,殷芜趴伏在百里息胸前,娇颜绯红,杏眸含水,声音也娇婉得不像话。 “我一个人洗得好好的,你非要挤进来干什么……” 百里息的手不老实,顺着她的后脊往下探,覆盖在了一片温软柔嫩的肌肤上,将殷芜按得更紧,哑声道:“阿蝉先前答应过在浴室内来一次,偏偏第二日就诊出有了身孕,这桩事欠了我许久,今日先讨个利钱。” 殷芜被他搅闹得浑身酸软,颤颤扶着浴桶边沿,软声求饶道:“阿蝉累了,夫君先容我歇几日好不好?” 百里息不允,愈发放肆逗弄,嗓音低沉沙哑:“还容阿蝉几日?都一年多了,赖账可不好,你累了便不必动,抱紧我便是。” 殷芜还想再挣扎一番,谁知话未出口,便被百里息含住了唇,冷竹气息瞬间侵占了她的喉舌,一只修长大手捉住她的后颈,迫她抬头,酥山便不由自主贴上了桶壁。 他从身后侵上来,捉住她的下颌,按住她的双腕,吻她的唇,水声叠叠,满室的春色。 他唤她“阿蝉”、“蝉儿”、“乖儿”,让她无所依仗,让她必须去攀附他。 犹如一根蒲草荡在惊涛骇浪里,犹如一朵娇花被淋漓的春雨浇灌。 事罢,殷芜可怜兮兮挂在百里息臂上,眉梢眼角尚带着娇娇春意。 百里息将人从水里抱出来,用干净的棉巾擦干,套上衣服抱回房内,天色便已暗了下来。 殷芜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可怜得不行,始作俑者却精神极好,又是给她擦头发,又是给她喂水,很是体贴。 可殷芜刚才被他折腾得狠了,此时才不领他的情,喝了水便钻进被子里,半句话都不想同他说。 “蝉儿累了,先歇一歇,一会儿我来陪蝉儿用晚膳。”百里息心情倒好,放下帐子,去了书房。 殷芜本没想睡,偏头一沾枕头便困倦起来。 醒来时屋内已经黑透了,殷芜缓了缓,唤了春玉一声,进来的却是百里息。 殷芜还没忘记方才浴房内他怎么折腾自己的,此时俏脸微冷,问:“春玉呢?” “放她回家歇两日,夫人若有事吩咐我便是。”他点了灯,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床边脚踏处。 他这样高,今天在浴池那般折腾她,不让她的足落地,分明就是故意的,实在坏得冒水,殷芜越想越气,哼哼两声:“我可不敢指使你。” 百里息侧身而立,听了这话,并未看她,只是牵动唇角笑了笑,轻声道:“你怎么不敢?今日不还嫌我太慢?让快些?” 殷芜先是一愣,随即又羞又恼,随手抓起枕头便朝百里息扔了出去,“你闭嘴!” 百里息伸手抓住枕头,啧了两声,过去拉殷芜起来,笑问:“许蝉儿说,不许我说?” 殷芜别过脸,脸却绯红一片,嗫嚅道:“还不是你孟浪,欺负我……” “唉……”百里息叹了一声,俯身拢住殷芜纤细的身子,不满道,“蝉儿也可怜可怜我,憋了一年多,该给点甜头吃吃了。” 他呼吸有些重,手也不老实,殷芜实在是怕他又起了兴儿,胡乱应承两声,便掰开他的手臂,催促道:“我饿了,快吃饭吧。” 百里息盯着她,凤目如潭,半晌才直起身去唤人传饭。 殷芜此时饥肠辘辘,晚饭倒是吃了不少,饭后乳娘抱了岁岁过来,殷芜同岁岁玩了一会儿,哄着岁岁睡着,百里息便将粉团子抱到隔壁屋去了。 等他回来,殷芜早已盖被躺下,一副“我很累了”、“别来扰我”的模样。 百里息哼了一声,冷笑着上床,伸手将殷芜捞过来便亲,帐内光线昏暗,殷芜的挣扎犹如蚍蜉撼树,最后娇声求饶,百里息才算是放过她。 岁岁如今长了两颗牙,能试着吃一些软烂的粥糊,殷芜每日做一些,用小勺子喂给岁岁吃。 小粉团子看见粥糊,便张着嘴嗷嗷待哺,实在可爱得有些过分,小嘴吃着米糊,“吧嗒吧嗒”品滋味,很是惹人笑。 回京之后,百里息便忙碌起来,白日见不到他,殷芜便都用来陪岁岁,母女之间越发的亲近,有时哄着岁岁睡着后,殷芜便也不回主屋,好几次百里息回房不见殷芜,又去隔壁将人抱回来。 殷芜睡得迷迷糊糊,还要嘟囔他扰人清梦,百里息都被气笑了,道:“你都陪着岁岁一整个白天了,晚上还陪岁岁睡?怎么?有了女儿就不要夫君了?也太薄情寡恩了些。” 殷芜一骨碌从他怀中滚到床上,扯了被子盖头便睡,才不听他的疯言酸语,等他梳洗完回来时,殷芜更是睡得正香,有时他想亲近亲近,又怕将人弄醒了,憋得好不难受。 往往是到了快天亮,殷芜翻身时,他瞅准了时机,将人拉过来,亲热一番,有时能得手,有时殷芜实在是不醒,便只能过过手瘾罢了。 简直就像是参商二星,两厢欢好都十分难得。 娇缠春山 第86节 这夜,殷芜依旧在岁岁这屋里睡,一睁眼却到了大天亮,春玉入内道:“昨夜官署忙,主子让人传话回来说宿在官署了,让夫人不必等,奴婢见夫人已经睡下了,便没吵醒夫人。” 殷芜点点头,让春玉去传早饭,转头看见岁岁还在睡,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 百里息回来总要折腾她两回,昨夜没回来,她又觉得空落,真是的。 偏这一日,府中的事务不少,园子里要栽树,管家拿了苗木种类给殷芜过目,问栽哪些品种,殷芜也不懂,自然要一一问过那花匠,等处理完这宗事,便到了晌午。 她独自用过午膳,又给岁岁喂肉粥,陪着岁岁午睡,醒了之后,绣坊的掌柜又送了布料来给她挑选、裁夏装,接着又有几桩事寻来,等都打发完,天都黑了。 百里息派人回来传话,说是今日不知能不能忙完,让殷芜不必等他。 心底空落的感觉愈发的难忍,殷芜索性让春玉准备了个食盒,坐了马车去官署。 年后,百里息让人将灵鹤宫和临渊宫都封了,日常都在城中的一处官署里处置公务,那地方离两人住的地方并不远,坐马车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殷芜下了马车,也没让守门的去寻百里息,而是寻了辰风出来。 很快,辰风来到门口,恭敬道:“夫人来此可是有事?” 殷芜笑道:“没有什么急事,想问问他今日会忙到什么时候?” 辰风如实道:“这两日,官署内都忙着新官考绩,这宗事实在繁琐,各方角力,若是没有主上坐镇,只怕是要出乱子,昨日虽将最棘手的地方处置了,今日却还有许多事,想来也得到深夜才能完,不如属下去禀报主上一声……” 殷芜摇摇头,笑道:“我没什么事情,只是来看看他,若是给他添麻烦了,反倒不好了,他平日在何处休息,我去那里等他便好。” 百里息那边此时确实走不开,又听殷芜这样说,辰风便带着殷芜从游廊穿过去,直接来到了百里息平日休息的厢房内。 这是殷芜第一次来,入内只觉这房内俭朴极了,并没有床,只有一张软榻,靠窗放着两张椅子和一张书案,书案上放着一只天青色瓜棱瓶,瓶内原先插着的一支蒲苇,也有些秃了。 辰风解释道:“主上偶尔在此处午歇,但多数时候都不来这里,每日都尽快将事情处理完,好早些回府。” 殷芜点点头,让辰风去忙,也不必告诉百里息自己来了。 左右无事,殷芜将那瓶内半秃的蒲苇抽|出去扔了,见门口那棵玉兰开得正好,便折了两支玉兰插在瓶中,忙活了许久,百里息依旧没回来。 殷芜昏昏欲睡,崴在软榻的引枕上歇神,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进来,她睁眼,见百里息正站在她面前。 “我晚些便能回去,你何必非要折腾这一趟?” 百里息声音有些沙哑,面色稍显疲惫,殷芜了解百里息,但凡他能回去,一定会回去陪她的,如今回不去,是真的太忙,心中不免觉得心疼,伸手环住他的腰,闷声道:“怕你在外面养了人,特意过来看看。” 百里息闷笑一声,伸手抬起殷芜的下巴,凤目沉沉,“养你一个,都没养好,哪还有心思养别人?” 殷芜“哼”了一声,才道:“想你了还不行?” 无论婚后还是婚前,殷芜一向腼腆,很少说出这样的话,百里息听了不免心旌摇曳,将人按在软榻上厮磨一阵,殷芜也十分配合,柔情蜜意,春色盎然。 可在这里,到底是不能痛快,百里息放开她,道:“前厅还有些事,你在此处再等我一会儿,晚些一起归家。” 殷芜点头,拉着百里息吃了些东西,才放他离开。 百里息处理完事务回来时,见殷芜正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此时天气回暖,她穿一件淡藤萝紫的坦领半臂,皙白的脖颈上戴着粉晶蓝宝石串珠璎珞,娇娆得像一朵半开的芍药花。 让人手痒,想要攀折。 殷芜见他回来,唇边荡出一抹甜甜的笑,两人相携出了官署。 此时月明星稀,也不坐车,慢慢悠悠往回走。 殷芜问:“明日还要忙吗?” 百里息答:“明日无事,在家陪阿蝉。” 他拉她站住,低头看她,柔声道:“阿蝉,明年,我带你和岁岁去看看大旻之外的风光,好不好?” 接下来一段日子,百里息不似之前那样忙,陪殷芜和岁岁的时间多起来,秋末的时候,岁岁已经走得很稳了,短短的小胖腿儿迈着大步,可可爱爱。 岁岁这孩子天生爱笑,不逗她的时候,便使劲儿瞪着眼睛瞅殷芜,殷芜一看她,她便咯咯笑起来,还极喜欢疯闹,有时趁着百里息未起身,便一下子趴在百里息头顶,用圆滚滚的身子压住他,不让他起来,也是咯咯坏笑。 只是牙长得晚些,都一岁了,才出了两颗牙,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很是滑稽。 再大些,岁岁有了自己的想法,最喜欢呆的地方是百里息肩上,只要百里息在家,她就要百里息扛着她在院内溜达,倒是不怕高。 殷芜坐在结满杏子的树下,闻着香甜的杏子香,看着百里息和岁岁玩闹,心中忽然沉甸甸的,有了归属,也有了牵绊。 年底一家三口回冠州芮城呆了几日,给殷臻和郁岼上坟扫墓后,便又回了京城过年。 这一年,京中分外热闹,百姓不再盲目崇拜神教,神教的神秘和神力,似乎随着最后一位圣女的消失儿消失了。 这一年,百里息终于有空闲的时间能够陪殷芜去采买年货,能够提着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和殷芜并排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上。 有小孩子相互追逐,笑声清脆可爱,殷芜抬头看百里息,见他眼底也都是温柔笑意,便抿了抿唇,看向路旁的寒记香饮铺,矜持道:“去给我买一盏冰酥酪。” 百里息挑眉,殷芜催促:“快去,我现在想吃。” 无奈摇摇头,百里息折身进了香饮铺里,片刻之后端了一盏冰酥酪来。 “天冷,只能吃两口,否则肚子疼。” 殷芜敷衍着点点头,拿起勺子便吃了两口,再想吃第三口,那盏子已被百里息含|住,剩下的冰酥酪都被他倒进了自己嘴里。 殷芜气得干瞪眼,百里息却忽然垂下头,快速亲了亲殷芜的唇。 他们二人虽有一棵老树遮掩,可毕竟是大街上,殷芜又羞又气,使劲儿踢了百里息一脚,恼道:“登徒子!” 百里息直起身,气定神闲抽走殷芜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殷芜的唇角,平淡道:“沾了些冰酥酪。” 殷芜大窘,转身快步往回走。 过了年,在百里息的主持下,由霍霆、孙家、谢家,还有几个年轻得力的官员共同成立了明阁,轮流主事,共同处理公务。 明阁运行了几个月,虽有纰漏,却无大的差错,百里息渐渐松闲下来。 快入冬时,明阁内的主事各司其职,已入正轨。 春末夏初,百里息带着殷芜和岁岁去了芮城。 因这次并没有什么事,便不急着赶路,遇上好玩的地方,便领着岁岁见识一番,这样小的奶娃娃,胆子倒是不小,穿着红彤彤的狐毛斗篷,一张圆嘟嘟的脸被风帽裹住,粉雕玉琢,这也要去看看,那也要去瞅瞅,看见殷芜和百里息落在后面,还会停住脚步,说两个“快”字催促他们。 殷芜笑道:“也不知这脾气是随了谁?” “好的都随阿蝉,不好的都随了我。”百里息诚恳回道。 半个多月后,一行人才到达冠州地界。 冯鼎早得了殷芜他们要回来的消息,已在城外连等了两日,他笑着上前,道:“大祭司大小姐回来了,我在此处等候多时了,快先去客栈休息休息。” 冯鼎四十多岁,黎族未被赦免之时,他在冠州也集结了几十黎族人,只可惜当时冠州主官手段狠厉,所以冯鼎一直未能成气候。 黎族获赦之后,冯鼎在芮城呆过一段时间,后来郁宵在主城开了两间绣坊,冯鼎便自请来主城管理两间绣坊,他也算是郁宵的长辈,郁宵不好驳他的面子,便将原来的管事换成了他。 可这冯鼎偏偏是个鼠目寸光之人,对外抬高售价,对内压低卖价,克扣绣娘们的工钱伙食,中间的银子自然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原本经营颇好的两家绣坊,不过一月便转盈为亏。 有个常来绣坊定制成衣的商人与谢晖认识,便私下去找谢晖,将这里面的门道都说给了谢晖听,谢晖自然不能不管,和郁宵商量之后,依旧给冯鼎留了脸面,只说是芮城内的许多事离不开他,让他回芮城去。 冯鼎知道事情败露,倒也不敢不从,只是心底到底是记恨上了谢晖,如今百里息和殷芜回来,他特意亲自来接,就是想借刀杀人,将谢晖这个多管闲事的收拾了。 将殷芜一行人带到客栈,冯鼎道:“一路赶路辛苦,今日大祭司和大小姐便在这休息一夜,明早再前往芮城。” 殷芜点头,问道:“谢大哥如今可在主城?” “唉!”冯鼎长叹一口气,似有难言之隐。 殷芜觉得奇怪,正要追问,冯鼎已开口挑拨道:“我也怨他呢,大祭司和大小姐回来,他偏说军中有事走不开,说什么都不肯来,真是的……” 薛安泰调任桐潭州之后,崔同铖重整军务,在百里息的授意下,在民间募集了不少有勇谋之人,谢晖也入了崔同铖帐下,这事殷芜知晓,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听冯鼎这样说,殷芜自然不高兴,正要争辩,百里息却拉了拉她的衣袖。 百里息面上不辨息怒,声音平平道:“或许真的是军中有事。” 冯鼎“嘁”了一声,道:“前次曲庆和剌族进犯,大祭司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如今他们跟那缩头乌龟一个样,哪里还敢进犯,军中还能有什么事?” 冯鼎又说了些挑拨离间的话,比如谢晖对郁宵不敬,只顾自己往上爬,从不将族中的长辈看在眼里等话。 殷芜几次想开口,却被百里息暗中拉住。 冯鼎见殷芜面有愠色,以为她是生谢晖的气,觉得自己说的话起了效用,便又来装好人,阴阳怪气劝了几句,见殷芜眼中怒意更盛,才窃喜着离开了。 “你方才怎么不让我说话?”殷芜一双杏眼气呼呼瞪着百里息。 “说什么?”百里息拉殷芜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 “说我们本是私事路过这里,谢大哥没时间也没什么,再说谢大哥也不是那样的人,他怎么能那样诋毁人?平白无故的怎么非要来挑唆?” “阿蝉也知道他在挑唆?” 殷芜愣了愣,百里息垂眼看过来问:“他每句话都在故意挑唆,阿蝉该查清他挑唆的原因,而不是和他争辩。” 郁岼去世之后,殷芜和郁宵时常有书信往来,但多数都是问询近况,郁宵从未在信中提及冯鼎的事…… “等回到芮城,见到郁宵,一切自然明白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于是第二日,冯鼎再说谢晖的坏话,殷芜也只能憋着不反驳,险些憋出内伤来。 傍晚时候,一行人到达芮城,郑真儿迎上来抱住殷芜:“阿蝉姐姐!” 岁岁从百里息怀中探出头来,见殷芜被抱住有些着急,“呀呀”两声,殷芜回头摸摸岁岁的小脑袋瓜,道:“这是你真儿舅母,夏天还去京城看你来着。” 岁岁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笑呵呵点了点头,露出两个洁白的小门牙。 郁宵和郑真儿将他们送到宅子里,因族中有事,郁宵便先离开了,说晚些时候过来一起吃饭。 殷芜拉着郑真儿坐下,见四周没有外人,才开口问:“真儿,冯鼎这个人你了解吗?” 郑真儿脸色有些古怪:“提他干什么,也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本来我爹要去主城那边接你们,他非要去……” 郑真儿性子虽然跳脱活泼,但对长辈一向尊敬,如今竟这样说冯鼎,其中必有缘故。 殷芜将郑真儿拉进房内,将这一路的事同她说了…… 那边郁宵才回筒楼,冯鼎便迎上来,神色很是愤愤不平:“谢晖也真是的,我让人去寻他,说你有事要和他说,请他和我们一起回来,你猜他怎么说的?” 郁宵寻谢晖确实有事,但冯鼎却并未如实告知谢晖,只说“让他闲的时候回芮城一趟”,偏巧谢晖此时走不开,便以为不着急,所以没有一同回来,冯鼎是故意要挑拨他和郁宵的关系,自然要添油加醋。 “他怎么说的?”郁宵皱眉。 “他说如今他已进了崔同铖将军帐下,算是有官职的人了,你虽是族长,却一节白衣,只能决定族中的事,管不着他。”冯鼎注意看着郁宵神色,见他面露不悦,不禁心中暗喜,继续煽风点火道,“谢晖他一直跟着老族长,又是老族长义子,可最后这族长的位置却传给了你,他心中肯定是憋了一口气的,如今只是不听你的话,若是等他官坐得大了,只怕还要和你争夺族长之位呢!” 郁宵沉默,似乎在思索。 “谢晖那小子很是有野心,千万不能让他得了势,且如今那官职虽是他自己谋的,可也是崔同铖给黎族的关照,你若是肯出面,崔同铖也不会硬要留下谢晖。” 郁宵皱眉,反问:“谢晖如今在军中,往后也能照拂族中一二,他若是回来了,以后黎族在军中便无人了。” “那怕什么,族内有得是听话的年轻人,送谁过去都比谢晖强。” 娇缠春山 第87节 “只是送去的人,崔同铖未必会留,到时……”郁宵似乎有些犹豫。 “大小姐这不正巧回来了,您和她可是堂姐弟,只要大祭司去和崔同铖说一句话,崔同铖哪敢不收咱们的人?”冯鼎道。 郁宵还是犹豫,清俊的眉眼满是愁绪,道:“族中青年虽多,可多半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送去了只怕也不中用。” 一听这话,冯鼎憋不住了,唉声叹气一番,才装模作样道:“冯峤早年和我一起在冠州营救族人,是经历过大事的,他人也聪明好学,更重要的是他真心敬服你,先前也是因他在人前维护你,被谢晖打了一顿,此时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若是你需要人去顶替谢晖……我倒是能去劝劝他。” 冯峤是冯鼎的大儿子,为人很是混账,之前郁宵派他照管族中生活困难的老弱妇孺,他不但敷衍懈怠,还从分给妇孺的物资里私藏了好多,被谢晖发现后自然得了一顿好打,又逼着他将私藏的物资吐出来,于是冯家和谢晖算是彻底结了怨。 见郁宵依旧迟疑不决,冯鼎决定下猛药,他做出痛心疾首之状,道:“贤侄,你如今是我黎族之长,接掌族中事物不过两年,若是放纵谢晖这样忤逆,将来他成了气候,你该如何服众?我说这些,若日后被谢晖知道,必然与我结下大仇,可我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黎族的将来啊!” 郁宵似乎终于被说动了,他挑了挑眉,道:“那你让人去叫谢晖回来。”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冯鼎便又编排了一些谢晖的“罪状”,这才满意离开。 第二日傍晚,谢晖回了芮城。 他被带进议事厅时,见厅内坐满了族中耆老,主位上坐着郁宵和百里息,殷芜坐在百里息旁边。 还未等谢晖开口,冯鼎已站出来大声斥责道:“谢晖你可知罪!” 谢晖拱手一礼,声音平平:“我实不知。” “族长召你回来,你为何违逆?” “我不知族长召我回来,你派去的人只说‘闲时回来一趟’。” 冯鼎见谢晖浑然不知,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老族长去世之前,叮嘱你要好好辅佐新任族长,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竟然不敬重族长,只此一条,便能将你逐出去!” 谢晖一身半旧的长袍,这两年身材魁梧不少,只站在厅内便生出一股压迫感。 他为人公道,性子也沉稳妥帖,族中和他关系好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不少人追随他,只不过他从未生出此念,这些事冯鼎却十分留心,平日总在郁宵面前编排谢晖的瞎话,日日复日日的,想要让郁宵与谢晖生出嫌隙来。 这次更是趁殷芜他们回来,想要彻底铲除谢晖,即便不能将他赶出去,也要狠狠把他打压住,日后想要再对他动手,郁宵便不会拦着了。 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冯鼎深有体会,原本他也有自己的势力,可郁岼一回来,不但将他手下的人都笼络过去,更是只给他留了些清水差事,日子那是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我并未不敬族长,确是你昨日故意隐瞒,想要害我。”谢晖扫了冯鼎一眼,又看向郁宵。 冯鼎也看向郁宵,见青年阴沉着脸,心中越发的有了成算,正要张口,忽听见外面乱糟糟的,接着便见宝生快步进了厅内。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不知道我们在议事?”冯鼎虽是这样问,心中却知道事情成了。 谢晖回来之前,他特意让冯峤放出风声去,说因谢晖不敬族长,今日要被治罪,为的就是让支持谢晖的那些人来闹事。 “我们听说族长要治谢大哥的罪,所以来看看谢大哥犯了什么错,”未等宝生说话,忽冲进几个青年来,为首一人说话很冲,一双虎眼瞪着冯鼎,“族长别是受了被人挑唆,冤枉了谢大哥!” 冯鼎今日本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些人一闯进来,他却有十二分的把握了——族中有这么多人支持谢晖,即便谢晖此时没有二心,难保这些人没有自己的打算。 郁宵的胸怀再宽广,也不可能容得下谢晖这尊大佛了。 谢晖按住王宗祥的肩膀,对他摇了摇头。 议事厅内一时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向郁宵,等着他的裁决。 冯鼎继续火上浇油,道:“族长你看看!他们这些人竟这样的嚣张跋扈,完全没有将你放在眼中!这些人哪个不是谢晖带出来的?只怕将来是要另起炉灶,要翻天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郁宵终于开口,“进来吧。” 他话音一落,门口便走进来一个少年,冯鼎一愣,正要开口,郁宵却先一步问道:“昨日是你给谢晖传话?” “是我。”少年答。 “冯鼎让你怎么说?”郁宵问。 冯鼎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张口便大喝一声,想唬住那少年,谁知少年根本就不理他,径自开口道:“族长本说让谢晖同我们一起回芮城,族中有大事要商议,但冯鼎让我隐瞒了原话,只说有空闲时再回来。” 议事厅内“哗”地一声炸开了,所有人都看向先前得意的冯鼎。 “他骗人!他污蔑我!定是谢晖收买了他,让他这样说的!”冯鼎大喊。 郁宵一拍桌子,扬声道:“把证据拿进来。” 立刻有人端着一叠账册之类的东西入内,郁宵拿过,一一展示在厅内众人面前,肃然道:“这些都是冯鼎冯峤父子私贪银钱,克扣绣娘的账目和口供,之前谢晖和我商量,说冯鼎毕竟曾在冠州营救过族人,若为贪银这事将他处置了,实在是于心不忍,几次劝我放过,谁想到冯鼎却心怀不满,如今反而陷害谢晖。” 议事厅内,指责怒骂之声如山如海,冯鼎一下子傻了。 谢晖走到郁宵身旁,两个青年并肩而立,亲如兄弟。 “义父临终之前,叮嘱我们二人要保护好族人,让族人过上温饱安稳的日子,我们二人铭记于心,可若纵容蠹虫作恶为祸,便是我们愧对义父之托。”谢晖朝议事厅内的诸人一揖,神色庄重,“我谢晖今日在此盟誓,此生忠于黎族,绝不会做损害黎族之事,若违誓言,天地共诛,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郁宵亦是面对众人,郑重道:“黎族为奴百年,几代人舍命相搏,叔父更是一生殚精竭虑,才有如今的形势,族人更应团结一心,才不算辜负黎族先祖。” 他握住谢晖的手腕,将两人的双臂举起,朗声道:“我们二人虽非血缘兄弟,却志道一同,天地为证,此生绝不背弃!” …… 殷芜和百里息从议事厅出来时,已是深夜,郁宵和谢晖尚在厅内。 冯鼎一家被驱逐出冠州,那些想趁乱滋事的人也被惩治了,郁宵和谢晖想趁这个契机,将族中的几股势力拧在一起,所以将那些人都留在厅内,开诚布公谈一谈。 殷芜相信他们两个可以做到,只是她和百里息已不便留下,于是拉着他出来。 “黎族好不容易才获得自由身,如今族人过得安稳,冯鼎这坏蛋怎么非要闹事,若不是郁宵和谢大哥他们深信对方,恐怕还真要被他钻了空子!”即便冯鼎最后被当众揭破赶了出去,殷芜依旧觉得生气。 “世上小人太多,哪里非要有原因呢,不过这次他还算做了件好事,以后黎族人会更加团结,轻易不会被挑唆了。”百里息牵起殷芜的手,拉着她往家里走。 两人到家时,岁岁早已睡熟,殷芜亲亲岁岁的额头,才同百里息回房。 这处宅子不算大,可郁岼买下之后仔细修葺了一番,院内重铺了鹅卵石,新种了十多棵花树,墙边又种了一丛丛的忍冬,既清雅又有生气。 两人踩在鹅卵石上,明月皎皎,殷芜问:“你知道海外什么样吗?” “不知道,但阿蝉放心,夫君不会让你和岁岁有危险的。”百里息瞅她一眼,伸手揽上她的腰肢。 小心思被戳破,殷芜微微窘迫,却很快调整好心态,为自己辩解道:“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万一,我是说万一那里的人都是高手,那岂不危险?” “不管是哪里的人,只要是人,阿蝉就不用怕。”百里息嫌殷芜走得慢,忽弯腰将人抱起来往浴房走。 这宅里的浴桶比京城的小,殷芜进去之后,便没有地方容纳百里息。 “你先等一会儿,等我洗完出去了,你再进来。”殷芜软声商量。 百里息已褪了中衣,听了这话,倾身靠近殷芜,哑声问:“和阿蝉一起洗不行吗?” “浴桶太小了,你……装不下你!”殷芜别过脸,不看他那双染了情|欲的眸子,心下却颤颤害怕。 自从百里息再次开了荤,比之前还要吓人,几乎日日都要,每次还没有节制,似乎要将之前那一年多没吃的,都吃回来,殷芜实在是吃不消,又是骗又是哄,才能偶尔将他劝住。 今日若是让百里息进了这浴桶,只怕又要有的折腾。 她尚在想该如何糊弄过去,百里息已穿着寝衣挤进浴桶,殷芜下意识就想出去,腰肢却被牢牢禁锢。 他稍稍用力,殷芜便被拉着坐到了他的腿上,她吓得立刻不敢动了,只软声商量:“夫君今日饶了阿蝉吧?” 百里息垂头嗅了嗅她的后颈,鼻音微重:“不饶。” 殷芜有无数次的前车之鉴,如今也不心存妄想了,只得退而求其次,主动亲亲百里息的唇,哄道:“那回房好不好,阿蝉不喜欢这里。” 百里息很喜欢在浴房,喜欢让殷芜躲无可躲,攀无可攀,于是只能颤颤可怜去搂他的颈,水会浸湿她的长发,长发贴在她的身上,浓丽妖娆,让人欲罢不能。 殷芜又使了些手段,才总算让百里息松了口,沐浴之后,百里息抱着殷芜回房,将人放在锦褥之上。 才沐浴过的肌肤泛着一层粉腻柔光,人也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一颗水灵灵的鲜桃儿。 百里息捉住她的一只玉足,将人拉向自己。 “阿蝉今夜可不许说累。” 殷芜抿了抿唇,嗫嚅道:“可我现在就累了啊……” 百里息一挥手,沉沉床帐落下来,帐内昏暗,愈发显得殷芜肌肤莹白,仿佛是个玉雕的人。 他欺身上来,握紧了那细细的足腕,将人拽到身前,声音缱绻温柔,却又透着一股危险意味: “阿蝉哪次不累?所以不能听阿蝉的。” 殷芜的呜咽声被他吞下,帐内的响动渐渐大了起来。 被翻红浪,鸳鸯交颈,鱼游蛟戏…… 殷芜被折腾来折腾去,一会儿看着床顶,一会儿看着锦褥,一会儿伏在枕上,最后又困又气,竟呜呜哭了起来。 “你欺负我!你天天欺负我!” 百里息将人翻过来,见那张娇妩的玉面上都是泪,蝉露秋枝,更添几分羸弱可怜之态。 简直……让人发疯。 百里息的指腹轻轻揩掉殷芜脸上的泪,眸色暗了暗,见殷芜渐渐停住哭声,竟再次将她按在了软枕之上。 床上铜铃铛一声声响,殷芜话也说不出,如同浮萍迎风浪,眼前模糊一片。 事罢,百里息将她抱起来,见人已瘫软得不成样子,便又忍不住心疼得去亲她的唇。 殷芜艰难睁眼,便看见一双微红的凤目,那眸里是满满的贪婪、欲|望,非但不混沌,反而清明一片,是无比清醒的堕落,是焚烧一切的灼烫。 她不敢看了,想别过头,后颈却被他抓住,唇舌都被他侵占,他要她的身子,更要她的心。 许久,帐内终于恢复平静,百里息给殷芜穿上寝衣,将人抱在怀中。 殷芜终于缓过一口气,咬着牙道:“百里息,你是混蛋。” “只对阿蝉混蛋。”他温声道。 殷芜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嘤嘤哭了起来。 “你怎么……怎么总是欺负我……” 今夜殷芜确实被欺负狠了,身体极度乏累,情绪极为脆弱,越想刚才的事就越委屈,这才哭了出来。 她正委屈着,却被百里息压倒在榻上,那张绝嗜禁欲的脸近在咫尺,青竹的冷香直侵鼻尖,那双眼里并没有愧疚后悔之色,反倒黑沉沉的吓人。 他擒住殷芜的下颌,力道虽不大,却也不算轻柔。 他说: “阿蝉,我爱你、贪你、迷恋你,我要你的身体和心都完完全全属于我,我要你眼里心里都只有我,要你和我水乳交融,要你和我共赴巫山之乐,要你,时时刻刻、无时无刻都爱我,要你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要你沉迷我带给你的欢愉。” 殷芜忍不住颤了颤,她忽然有些怕。 百里息看出了她的怯,“啧”了一声,将额抵在她的额上,声音如同叹息,“我是什么样的人,阿蝉最清楚,我不要你因岁岁而爱我,不要你因我对你好而爱我,不要你因愧疚弥补而爱我,我要阿蝉最纯粹最炽热的爱,没有原由的爱,彻彻底底的爱,阿蝉若不这样爱我,我会死。” 殷芜颤抖得愈发剧烈。 他轻笑一声,问:“阿蝉爱我吗?” 娇缠春山 第88节 殷芜皱了皱鼻子,想开口说爱他,偏偏发不出声音。 她别过头,胸口剧烈起伏,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拉住百里息的领子,将他拉近送上自己的唇。 她的脸上都是泪水,两人都尝到了微咸的味道。 她说:“百里息,我爱你。” 他将她抱起来在地上走,屋内的灯都熄灭了,感官反而更加灵敏。 她紧紧攀附着他的肩颈,如同无骨的菟丝花,只能死死缠着他汲取养料。 “阿蝉。” “蝉儿。” “我的好阿蝉。” 他声音如醉,却走得越来越快,颠颠簸簸,促促急急。 殷芜语不成语,调不成调。 最后得了一口气,她声若莺啼:“百里息,你确实混蛋……” “我是阿蝉的混蛋。” 最后竟然衣服也未换,只扯了被子盖着,两人便相拥睡去。 百里息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走进了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之中,穿过这片迷雾,他面前出现一间密室,一间他曾见过的密室。 密室内只有一张石床,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女子。 再走近,他看清那女子的脸,以及玉颈上插着的金钗。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声音涌入他的脑海。 “大祭司,殷芜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还请大祭司庇护。” “殷芜给大祭司研墨吧。” “大祭司你受伤了!” “大祭司你……为什么亲我?” 可怜惊恐的殷芜、小心讨好的殷芜、惊慌担心的殷芜、满脸羞意的殷芜…… 此时,都变成了石床上那个死透了的殷芜。 原来,殷芜说活过一世,是真的。 他们都活过一世,那一世他没能护住她,让她死在了宦凌的逼迫之下。 前世种种飞速在眼前闪过,他终于全部想起来了。 百里息睁眼时,天还未亮。 帐内尚存昨夜荒唐之后的靡丽气味,殷芜柔顺枕在他的臂弯,借着微光,百里息看见她雪白肌肤上的点点红痕。 是他昨夜留下的。 他竟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此时才是幻梦。 殷芜咕哝一声,动了动,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 触感真实可爱,是活生生的一个姑娘,他贪爱的姑娘,前世可怜早逝的姑娘。 他收紧了手臂,殷芜被弄醒了,茫然睁眼,用软糯的声音问:“怎么了?天还没亮呢……” 黑暗中,百里息的眼里满是心疼之色。 殷芜哼了一声,闭上眼道:“此时才知道心疼我,也不知昨夜是谁欺负人。” “阿蝉,我想起来了。”他道。 殷芜还泛着迷糊,也不睁眼:“想起什么了呀?” “前世。” 殷芜神志终于回笼,她睁开眼,见百里息正凝视着自己,不知怎么心底就觉得委屈,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你……你为什么来得那样晚啊。” 前世两人并没有太深的羁绊纠缠,殷芜落入宦凌之手时,虽然害怕惊惧,却只盼望百里息能找到她,心中并没有怨,如今两人是骨血相融的爱侣,他又说想起前世的事,殷芜心底便委屈了。 他坐起,将殷芜抱到怀中,轻柔小心地亲吻她,如同怀抱脆弱又珍稀的宝物。 殷芜抱紧他的颈,感受到他的心意,却更委屈了,眼泪湿了娇颜,抽抽泣泣好不可怜。 百里息吻掉她的泪,哑声哄着:“乖蝉儿不哭了,前世都是我的错,怪我去晚了。” 委屈了一会儿,殷芜开始好奇前世自己死后发生了什么,她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百里息,问:“前世你找到我了是吗?” “你死后第二日,我找到了你,”他将殷芜抱得更紧,眸底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在宦凌的别院找到的。” “后来呢?” 百里息将殷芜纤细的腰身按在自己身前,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便闻到那股殷芜身上特有的梨香,他道:“我将宦凌的脑袋拧了下来。” 事后犹觉得不解恨,他又将宦凌的尸体挖出来喂了狗。 宦凌之罪当死,可百里息当时的所为却也让人胆寒,所有人都看出百里息不对劲,也有人猜测他心爱圣女,所以才会如此恨宦凌,可之后百里息便又恢复如常。 他肃清了百里家的势力,重整神教秩序,平静自持得近乎冷血。 人们便又猜测他对圣女并没有私情,只是怪宦凌断绝了殷氏血脉。 一切如旧。 直到半年后的一个夜里,被百里息极力压制的情感溃塌,他似行尸走肉,跌跌撞撞走进存放殷芜尸身的地宫。 黑暗的地宫内,不知哪里飞来了许多萤火虫,萤火森森,围绕着冰玉床上的少女,她神色安详,好像只是睡熟了。 他修长的指摩挲殷芜冰冷的面庞,喃喃自语:“你怎么死了呢?我不许你死。” 少女的头微偏了偏,并没回答他的质问。 “啧,圣女不乖,罚你和我死在一个棺材里。”他抱起殷芜的尸身,躺进一个空着的石棺里,盖上了棺盖。 进来前,他已将地宫的机关彻底破坏了,没有人会进来打扰他了。 那个怕疼、爱哭、听话的废物圣女,如今乖乖躺在他怀里,永远属于他了。 百里息回神,望向怀中生动美丽的姑娘,喉间忽然有些艰涩,“阿蝉,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勇敢的姑娘。” 殷芜自然喜欢听夸奖的话,骄傲哼了一声,道:“你眼光还是不错的。” “阿蝉真是我的好姑娘。”他收紧手臂。 他的好姑娘足够勇敢,足够聪明,这一世才让他得了圆满。 两人腻乎了一会儿才起床梳洗,因今日要去祭拜殷臻和郁岼,便让乳娘抱着岁岁去与郁宵的儿子玩儿。 两人坐着马车出了城,不久便到了东山。 只见郁岼和殷臻所葬之处梧桐松柏掩映,两人给坟茔添了土,又祭拜一番,殷芜摘了一朵野花插在坟边,轻声道:“阿娘,爹爹,蝉儿一切都好,你们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啊。” 在芮城又呆了三五日,一行人前往冠州之东的渤郢郡,徐献之这几年都是从此处出海,将冠州的丝绢绣品装满大船,运往东海之东的渚济国,那里盛产香料和药材,徐献之卖了带去的东西,再买香料和药材运回大旻,一来一回,利润可以翻番,只几年的时间就买下了两艘大船。 殷芜和百里息一进渤郢郡,便有个汉子上前问:“请问贤伉俪可是从芮城来,要寻徐献之?” “你怎么知道?”殷芜奇怪。 那汉子咧嘴笑了笑,道:“徐献之正是我的东家,郁宵族长早让人送了信来,东家便让我一直在此处等着,两位快随我来吧!” 那汉子十分健谈,路上一直介绍渤郢郡的情况,有问必答。 “我们想同商船出海去渚济,不知这次是何时出海?” “明日就出海!”不远处的货栈内,有人大喊一声。 殷芜望过去,见喊话之人身穿褐色短打,头上包着一块头巾,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正是两年未见的徐献之。 他大步走上来,爽快道:“货我今日都装上了船,粮食淡水也都备足了,只等你们来,明日便能出海,这个时节去渚济国,还能赶上他们的韶华节,热闹得很!” “那便麻烦徐公子了。”殷芜道。 徐献之笑了笑,爽朗道:“何必如此客气,我如今有两艘船,全赖老族长的关照,船上宽敞得很,并没给我添什么麻烦,再别说这样的话。” 几人寒暄一会儿,定了明日出发的时辰,徐献之让人带着殷芜一行人去客栈休息,却有个年轻妇人疾步而来,见了殷芜便是大礼。 “妾身深谢恩人救命之恩。” 殷芜有些疑惑,尚未开口,徐献之已笑着道:“我第一次去冠州时,在路上遇见个妇人即将临盆,那日正是除夕,殷姑娘带着我们去了医馆,医馆又关了门,是殷姑娘高义,将那妇人带回家中,又去请了产婆和大夫,保住了两条性命。” 被他一说,殷芜想起来了,抬眼瞅那妇人,见年纪不大,杏眼桃腮,笑道:“原来你住在渤郢郡,还真是巧了 。” “可不是巧了,”妇人笑道,“我家郎君的舅舅是此处郡守,两年前徐恩公想要从这里出海,舅舅找了我夫君前来商议,才知要出海的是徐恩公,之后徐恩公数次往返于渤郢郡和渚济之间,带回了不少珍稀的香料药材,更是让我们这里的人家受惠不少。” 徐献之被夸得脸红,连连摇手,道:“可别这样说,我一个商人,逐利罢了。” 妇人道:“恩公不(y)(h)必过谦。” 复又转向殷芜,道:“我曾多次去往姑娘的院子想要答谢,却一次未能见到姑娘,如今姑娘来了渤郢郡,可要吃我一杯谢酒才是。” 殷芜推脱不过,只得让春玉和奶娘先带岁岁去客栈,她和百里息赴宴,宴上多喝了几杯酒,出来时已经微醺。 此时华灯初上,空气中带着海腥味,殷芜晕晕乎乎被百里息牵着在街上走,满目的星光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百里息,我头晕。”她停住,有些不悦,“你方才怎么不替我挡酒,害我喝了好多。” 百里息低头,见她面色绯红,一双杏目水盈盈的,偏偏神色茫然天真,一副勾人的祸水模样。 他随口道:“李夫人是真心感激你,且那玫瑰酿饮了并不伤身,我见你也很喜欢,才没拦着的。” 若拦着,他怎么能见到这样的殷芜? “反正你永远都有道理,我……我说不过你。”殷芜咕哝着,看向不远处的河岸,指了指,道,“我想坐船。” 冠州、蛟州的河流汇集于渤郢郡,又从渤郢郡流入大海,所以渤郢郡内河流众多,殷芜看到的那条河却是人工开凿出的护城河,河水静缓,平日城中货物多(y)(h)是用船运送,但夜里货船靠岸,便有小船出来拉人。 “才饮了酒,正昏头涨脑,坐了船岂不更晕?”百里息嗤笑一声,低头靠近殷芜的耳畔,小声问,“阿蝉是不是真醉了?” 周围嘈杂,殷芜有些听不清他的话,只胡乱点点头,就再次指着不远处的乌篷船,执着道:“我要坐船。” 百里息“啧啧”两声,拉着殷芜的手往河畔走,给了艄公船钱,却不用他撑船,抱着殷芜上了船。 乌篷船晃了晃,很快又稳住,殷芜“呀呀”叫了两声,有些不满:“别让船晃啊……我才喝了酒的。” 娇缠春山 第89节 百里息被气笑,反问:“你还知道自己喝了酒?那还偏要来坐船?” 殷芜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好没道理,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这船不太大呀。” 百里息将她放下,扶着她坐在船头,任由小船随水飘走,他们渐渐远离热闹的人群,远离了明亮的灯火,河岸两边是整齐的民居,万籁俱寂,只剩满船星梦、满河月光。 殷芜酒劲儿散去一些,见河水清列,忽然想踩水,她抬眸瞥了百里息一眼,快速除去了自己的鞋袜,将两只足浸进了河水中。 凉凉的河水包裹着她的足,只觉舒服。 百里息坐过来,支起一条腿让她靠着,大大方方看泡在清澈河水中的纤足,不免想起两人夜里相拥而眠时,殷芜的足总要寻过来,让他暖,然后才会哼哼两声,安心睡去。 殷芜的娇嗔妩媚,都是被他一人独占。 此时也是如此,百里息转头。 她今日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夏衫,衫子轻薄,此时领口松松垮垮,露出里面的同色抹胸,纤细的颈子上戴着一条松石珍珠项链,衬得肌肤皓如霜雪,偏偏秀美姣好的娇颜微红,云鬓松松垮垮更是添了几分慵懒,简直是引人堕落沉沦的妖魅。 百里息喉头动了动,目光在殷芜身上流连,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说我明日会不会晕船?” 没等百里息回答,她又担心道:“岁岁会不会也晕船?要是晕船可怎么是好……” 百里息堵住她的嘴,拥着她倒下去,殷芜便看见满天的星光。 缠绵半晌,他体内的火到底是压不住了,将人抱起来回了客栈。 他将殷芜放在靠窗的书案上,拉她抱住自己的颈,不许她后退分毫,先慢后快,嘈嘈切切。 她起先还紧绷着,后来许是玫瑰酿的后劲儿上来了,整个人都热得要命,紧闭的软唇终于分开些,被百里息哄着发出了声来。 “蝉儿的声音这样好听,该多出声才是。”他贴着她的耳垂儿,耳鬓厮磨。 余韵未消,殷芜化成了一滩水,只能娇怯着任由他拢在臂弯。 雪青色的薄衫堆叠在腰间,酥山如雪。 红樱翘翘…… 那只本就没穿好的白罗袜挂在足尖,欲掉不掉,半掩着那粉红色的足跟。 百里息迫她仰身躺在书案上,与她十指交缠,哑声哄道:“阿蝉出声给我听。”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屋内那人也随着雨声动作,书案早移了位置。 殷芜受不住,觉得自己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住,伸手推他,嗔道:“你轻些……唔!” 只是娇娇的一道声音,很快便被铺天盖地的雨声盖住。 小舟重山,雨打芭蕉……她那柳枝一般的纤腰颤颤,到底是任由摆弄了。 神志昏沉之时,殷芜忽听身后的窗扇被推开,她吓了一跳,睁眼看见百里息幽深的凤目,里面是让她害怕的强占欲,她可怜巴巴想求饶,谁知才叫了一声“夫君”,脊背便彻底弯了下去,天地颠倒,雨帘倒垂。 湿冷的风拂过她的脸,百里息的身体却烫得吓人,殷芜觉得自己神魂皆荡得要散了。 等一切结束时,殷芜已精疲力尽,手指都动弹不得,百里息将她扶坐起来,吻住她的唇,似要将她的所有都吞下去。 殷芜只哼唧了两声,便彻底放弃了挣扎。 半晌,百里息才松开,用自己的袍子将殷芜包得严严实实,让殷芜靠在他怀中看窗外的夜雨。 天色虽黑,却有灯火隐隐,别有一番动人之意。 “阿蝉,我爱你。” 爱之深,恨不能啖你血肉,融而为一。 …… 岁岁蹲在木盆边上看得认真,木盆里盛满了水,几条色彩艳丽的小鱼正在欢快地游来游去,岁岁指了指其中一条,奶声奶气说:“鱼鱼!” 百里息点点头,柔声引导:“是小鱼,岁岁真聪明。” 粉团子眼睛黑亮黑亮的,听了夸奖,开心地给自己鼓掌。 鼓完掌,她忽然指着船舱的方向,“娘亲……” 殷芜还睡着,百里息便指着天上的海鸟,将岁岁的心思引开了。 等春玉带岁岁回去睡午觉,百里息才回了他和殷芜的舱室。 宽敞的舱室内并无多余的装饰,只有一桌两椅,还有一张床,他走到床边,掀开床帐一角,窥见了一抹春色:纤细秀美的肩颈上是深浅不一的红痕,是他昨夜放纵的罪证。 昨夜他抱着殷芜看窗外大雨,忍不住亲她的背脊,于是又哄着她要了一次。 天快亮时,见殷芜实在是撑不住了,才终于抱着她睡了,今早她险些没能起来…… 百里息放下帐子,出去寻辰风叮嘱了几句,再回来时,见殷芜立在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