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乘船自天津港南下。
北方沿海基本没有海盗和倭寇的困扰,船队航行途中一片风平浪静。
嘉靖初年北方商贾做海外贸易的很少,而江南相对富庶,距离贸易中枢南洋更近,有着方便快捷的海外贸易渠道,加之江南沿海海岛众多,非常适合海盗和倭寇生存,所以剿灭匪寇的主战场只能是江南。
与此同时。
连接西北各地的铁路继续修造,而其中最难的莫过于开凿隧道和架设桥梁,而涉及居庸关的部分则是重中之重,不过在朱浩走之前,很多技术上的难题已经攻克。
整个铁路网的修筑会持续一年左右,届时宣府将与京城紧密的连接起来,各路修路人马都在赶工期。
恰在此时,西北鞑靼人活动突然变得频繁起来,再一次于延绥等处发起袭扰,三边多处关隘戒严,而履职西北的臧凤刚到任,一切还没准备好,就被鞑靼人按在地上摩擦。
五月里,西北战报接连送往京城,大臣们为了边事有点焦头烂额,而皇帝却躲在皇宫里安心“修道”。
不知是不是宿命,朱四最近喜欢上了“冥想”这种看起来轻松,似又能养生的事情,对于朝事有点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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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事情不能放到朝会上解决,最忙碌的就要数内阁几名大学士了,而首辅费宏很头疼,因为他对西北边事不太了解,这不是他所擅长的领域,如此一来他即便再想限制杨一清,也给了深谙军政的杨一清发挥的空间。
张左屡屡来内阁值房问询西北战况,每次都需要靠杨一清出面才能准确地分析出敌情并给出应对方案,杨一清的重要性慢慢凸显。
……
……
这天结束了一天的公务,杨一清留守内阁值夜,这是西北战时的标配,必须要有阁臣留守轮值。
因为杨一清在军事上的见地比其他几个人都高,以至于最近都是他值夜。
费宏和刘春二人出了文渊阁。
费宏面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最近他身体抱恙,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看上去有些虚弱,刘春连忙上前搀扶,随后小心问询几句。
“我还好。”
费宏打量刘春。
论年岁,刘春比费宏还要年长九岁,甚至之前还死过一次,只是恰好被朱浩救了回来,费宏看不懂,为何现在刘春看上去比他更有活力?
难道说因为不是首辅,所以不用背负太大的压力?
刘春道:“王德华被朝廷重新启用,陛下虽然委以参谋军机的重任,却没有把他放到实权位子上,面对如今西北乱局,我等是不是应当跟陛下提一提?”
有些话,刘春不好在朝堂上或者是内阁里当众说出来。
因为王琼被定罪,始终是嘉靖登基后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是当今天子把王琼给硬按下去的,无论当时是不是杨廷和掌权,也无论是否杨廷和逼迫皇帝这么做的,至少目前的皇帝彻底推翻自己以前的决定,有点说不过去。
陆完能被重新启用,除了朱浩的推荐外,更多是因为陆完是在朱厚照在位时下的狱。
虽然定罪的过程中,朱厚照死了,可毕竟新皇登基时陆完已是罪人。
而朱四登基时,王琼可是吏部尚书。
费宏摇摇头:“你的意思,是让我推荐王德华,以此来跟杨应宁形成制衡,是吗?”
刘春尽管说得有点隐晦,但费宏一听就明白过来,而且也没有避讳这个话题。
“呵呵,你觉得呢?”
刘春就是这意思。
虽然看起来王琼跟杨一清属于同一派系,但毕竟两人曾都是朝堂上顶梁柱般的人物,谁听从谁的指挥?
杨一清入朝后,不是也没替王琼说话?
这其中微妙的关系,内阁诸人都能看明白,如果费宏想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跟杨一清叫板,甚至稳稳压杨一清一头,就必须要有个专业对口的人作为强有力的臂助,而这个人只能是王琼。
费宏却表达了抵触的情绪,摇头道:“王德华落罪,乃当今陛下定谳,且王德华是什么人,你我都该清楚。正德朝时,他几乎一手遮天……虽然当时我不在朝,但民间对他的风评极为不堪,朝中人受了他那么多年窝囊气,现在却要举荐其重登高位,我实在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虽然费宏看起来圆滑世故,比起杨廷和、蒋冕等人更懂得如何跟皇帝相处,但他还是讲原则的。
就算他跟杨廷和分属不同的阵营,至少王琼被定罪,费宏心中是赞成的。
王琼现在得到了一定权力,就算依然戴罪,至少没混得太差,何以要让其真的掌握西北军政大权,扰乱朝堂秩序呢?
“嗯。”
刘春点点头,听了费宏这番话,他明白过来,虽然跟杨一清在内阁中争夺话语权,但费宏不会因为个人荣辱,置大明的利益于不顾。
刘春笑了笑,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
……
刘春不提,但免不了朝中有人挂念。
想利用王琼来制衡政敌的大有人在,而目前能跟费宏、杨一清两大元老叫板的,不是如今朝中几位尚书,诸如吏部尚书石珤……恐怕连其自身都知道在这位子上做不长久,随时都等着被皇帝勒令致仕。
至于黄瓒、金献民之流,更是各怀心思,实在没有挑战内阁权威的资格。
唯独有意入阁并掌握权柄之人就是张璁。
而张璁身边,还有个同样野心勃勃的桂萼。
张璁和桂萼目前在翰林院中为翰林学士,在朱浩不能履职的情况下,他们已将翰林院的升迁任免大权牢牢地掌握在手,当然他们也没轻举妄动,跟翰林院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针锋相对,因为此时张璁和桂萼二人的心思都一样,那就是累积政绩,为下一步入阁做准备。
如今朱浩不在京师,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他们自己跟皇帝之间还有矛盾,先前因为劝谏之事惹来皇帝不悦。
眼下朝中最受人瞩目之事便在西北军事。
张璁一合计,自己身边没有军事方面的人才,要说臧凤是新皇登基后培养出来的,可是其能力也没显得有多高,而且跟他们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一合计,只有曾经的吏部尚书王琼,在大明可算是深谙军事的一把好手。
还有一点……王琼在获得一定自主权后,开始在京师活动。
王琼没有派家人进行游说任务,而是靠一些门生故旧,还有同情和认可他能力的人,这些人在朝中势力不小,毕竟正德朝王琼在中枢时间很长,又掌控着许多人的官帽子,利用职务之便把心腹安插在了重要岗位上,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这位王部堂,别看落罪多年,但出手阔绰,听说只要有人能在公开场合说一些对他有益的言辞,都会给以束脩,数目还不小。京师中目前多在赞誉其正德时拨乱反正的勇气,却都忘了,他其实也经常出入于豹房,乃危害朝廷的罪魁祸首。”
桂萼去找张璁,提到王琼时,其实对王琼的印象并不好。
跟张璁在朱四登基后才考中进士不同,桂萼是正德六年进士,在朝时间更长,体会过朝堂被王琼把持,官员升迁无望的那种悲怆与无奈。
虽然从道理上来说,跟王琼合作是好事,但桂萼心里还是下意识会有一些排斥。
张璁道:“其实王德华已频频给京师要员致信,其中就有找我的,意思是只要用他重新打理西北军政,以后但凡涉及边务,将会以我马首是瞻。虽然没有明说,但大致便是这个意思。”
“他胆子可真不小,这种话也敢乱说?”
桂萼皱眉不已。
张璁摇头:“以他的年岁,还能在西北逗留多久?自然要为子孙后代考虑……当初朱敬道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想用王德华来协同西北军务……眼下朱敬道拍拍屁股走人,却在西北留下一副烂摊子。”
桂萼好奇地问道:“朱敬道还插手过西北军务?”
“哼,你以为呢?”
张璁道,“我也是去了一趟陕西,才知道朱敬道的手段有多高深莫测……他人在京师,看起来和颜悦色,从不与人争,却屡屡有惊人之举。光说杨应宁之事,你知道他们背后勾兑了多少?”
桂萼听了也很郁闷。
本来张璁跟他商量的是二人携手请杨一清入朝,把朱浩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
结果适得其反,朱浩一看他张璁在背后搞小动作,立即把他贬斥到外地,使得议礼派“群龙无首”,虽然议礼派中名义上以朱浩为首,但其实这些人心中早就人认定了张璁。
“杨应宁入朝后,也的确跟朱敬道交恶,不断上疏参劾,后来更是令朱敬道南下为南京工部尚书,但谁知朱敬道几时会回来?唐寅在西北声望不小,还是得益于皇帝对朱敬道的信任,现在我们只有用王德华,才能尽早让西北边将往我们身边靠拢。”
张璁对于掌控边军这件事,非常在意。
桂萼问道:“京官,尤其是内阁中人,不应该避讳吗?”
张璁冷笑着反问:“你看之前的杨介夫,他在意了吗?当初陛下登基后,头两年,为何要对杨介夫毕恭毕敬?还不是因为西北军权全在杨介夫和彭某人手中?
“本来李钺治军才能不低,你看看现在,想获得陛下器重都难,兵部更不让其回,不就因为李钺在西北时掌军未能符合陛下的预期?
“想要在朝堂立足,不但要理解陛下治国的意图,还要有所凭靠,西北万万不能放权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