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不是以人情世故绑住盟友之人,他知分寸,识进退,明白黄瓒既然当了翰林学士,目的为入阁,却又不甘心只当个半年左右就致仕。
黄瓒这样的官迷,总要给他许诺一定的利益。
不知不觉间,朱浩跟黄瓒竟然进入到那种讨价还价的模式。
跟朱浩谈完,黄瓒离开品流复杂的戏楼,苏照贵却没走,留下来商议给朱浩送礼事宜,苏熙贵脸上多少带着几分歉意,大概也知道现在朱浩跟黄瓒有点不像是合作,更像是在做买卖。
「······黄公到京师后,受到太多冷眼,黄公曾在鄙人面前说过,或不如留在南京呢。」「那黄公愿意回去吗?」
「这······自然是不愿的,人往高处走,黄公都已承受那么多非议,才得到今日翰林学士的地位,下一步就能入阁,若此时走了,岂非功亏一篑?再说,就算现在回了南京,只怕京城这帮同僚容不下他,如此一来南京官场也非久留之地。」
「嗯。」
「朱小当家,鄙人绝对不是替黄公争什么,只希望您能兑现先前的承诺,让黄公尽快入阁,让鄙人对他有个交代,如此黄公以后再历经什么,鄙人也可功成身退。」
苏熙贵说话间,小木匣又递过来,他自己打开,里面不是银票,而是一叠房契和地契。
大概苏熙贵自己也为黄瓒的前途感觉担忧,为了奔走个官职,大把大把花银子,也顾不上吝啬心疼。朱浩道:「拿回去吧·····你最近手头很宽裕吗?很快就要建造新铁路,直接修到宣府,你若不投资,自会有其他商贾出钱出力,你最好留点家当保证以后在出资人中依然具备号召力。」
苏熙贵笑道:「号召力大小不在银子多寡,而在是否有强有力的靠山,全靠小当家您了。」
朱浩摇头:「那你暂时也不用给我送礼,应允过的事,我都会一一兑现,但我毕竟只能对陛下提议,陛下要用谁,要看实际操作······就翰林学士这职位,也不是只有一个竞争者,最近张秉用试着疏通关系,把他在南京笼络的一干人也带到京城来。」
「明白,明白。」
苏熙贵政治敏感度还是可以的,点头道,「对手不在敌,而在友,路只有一条,指不定谁能走得通。」「你明白就好,黄公现在需要在朝中有自己的基本盘,不是结党营私,却要让陛下感觉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支持······我早说过年底朝中有一番官职变动,谁上谁下,都有讲究,如果黄公只是孤身一人,很容易强敌环伺,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好,好。」
苏熙贵点头,起身把木匣重新整理后,塞进怀中,点头哈腰告辞离开。......
朱浩提醒苏熙贵的部分,是让苏熙贵劝黄瓒拉帮结派,多塞点人到朝堂,这样才能形成自己的势力。现在朱四最缺的恰恰就是中枢官员的相助。
从传统帝王的角度而言,谁都不希望看到大臣形成党羽,可问题是现在满朝文官皆结成一党,跟皇帝作对······皇帝自然希望看到朝中有一大群人,以大礼议和维护皇帝权益为目的,坚定地站在他一边,每次都能出来跟文官派系据理力争······
张璁都能看明白的事,黄瓒难道不懂?还是说黄瓒就是想明哲保身?非要拿出个朋不党的态势来,自诩清高?
你黄瓒在朝这么多年,老部下,老朋友总该有一些吧?关键时候一个站你立场的人都没有?
两天后。
朱浩跟唐寅一起去火锅店吃饭,同时在的还有最近风光无限的玉田伯蒋轮。
蒋轮正在饭桌上掰扯他购置商铺的经验,最近蒋轮得到蒋太后的赏赐,加上皇帝也开始有意栽培外戚,给了许
多赏赐,蒋轮手头宽裕后,便想在京城置办产业。
每个人关心的重点也不同,蒋轮自然不会去关心朝堂发生了什么,只是对沿街铺面的兴旺程度比较上心。
「······朱先生,您给个建议,都说崇文门一代铺子好,可我去看过,那边走动的少有达官显贵,倒是越往城北,显贵越多,却说这贡院左近有很多士子,您看买那边的铺子,会不会好一些?」
蒋轮向朱浩求教生意经。
一旁的唐寅道:「你要买铺子,直接买在这周围就行,做生意,人多才兴旺,或许这周边风水就是好呢?」
蒋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也想开个食肆之类的店铺,就怕跟朱先生的铺子犯冲,这生意别说抢,就怕开了别人也不想光顾我那边······」
唐寅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做点别的生意?」
「别的也不会啊,看来看去,就这食肆生意好做。」蒋轮倒也不藏着。
朱浩道:「这种事你还是多考察一下市场,酒香不怕巷子深······唐先生,你没打算在京城置办点产业?」
唐寅拿着茶杯,慢悠悠,一脸自在道:「算了吧,就算我要置办产业,也宁可置办到姑苏去,京城之地太过干燥,尤其是这冬日,寒风刺骨,就算红日当空也感觉不到温暖,还是江南水乡更适合我。」
正说着,有蒋家下人上来通传:「爷,楼下有京城显贵,听说您在这儿,说想请您喝两杯。」
蒋轮把下人递上来的名帖看过,笑着对朱浩和唐寅道;「两位,你们先聊着,我下去会个客人,马上就来。」
等蒋轮下楼,唐寅也放下茶杯:「也不知他最近怎么了,好像京城是个大户,就想要拜访,他还都应允了······」
朱浩道:「这你都看不明白?陛下需要在京城有更深厚的底蕴和人脉,这是几次大礼议后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唐先生难道最近就没多发动一些老友,为大礼议造势?」
「算了。」
唐寅倒也实在,摇摇头,意思是你们***们的,休想让我劳心劳力。
就在这时,唐寅剧烈咳嗽起来。
因为朱浩知晓唐寅历史上的大限就在年前,对于唐寅身体的突然变化,带着些许关心,就算凑近看看。
唐寅却摆摆手,示意朱浩不用紧张,稍微平复后说道:「还好,最近身体是有一些不适,你没看我连酒都戒了?等熬过年底就好······待来年春暖花开,再找三五个友人,每日诗词歌赋,把酒言欢。」
.....
····
紫禁城,乾清宫。
入夜时分,张佐陪着朱四一起批阅奏疏,半响后张佐侧目看过去,却发现朱四已在那儿撑着头走神,显然批阅奏疏这种事不可能让生性跳脱的小皇帝一直聚精会神。
「陛下?」张佐低声提醒一句。
朱四回过神来:「这儿奏章太多,就交给你了······最近没跟敬道一起批,倒让他省事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宫外好,晚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少年贪玩,张佐很清楚不能纵容皇帝天黑后出宫。
「陛下,时候不早,不如您早些回去休息,大明龙嗣传承,也很重要······"
张佐作为皇帝的贴己人,有资格提醒皇帝有关夫妻敦伦之事,张佐的意思就是,你既然觉得批奏疏没意思,那回去跟皇后、妃嫔享乐,总该没问题了吧?
而且那样做还有道理可讲,为大明皇室早些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比其他一切都更重要。朱四却摇摇头:「就那几个,你以为朕看不腻吗?」
张佐脸
上的笑容顿时变得很尴尬。跟一个太监讲女人腻不腻的问题?对不起,没感觉,这道题超纲了。
「对了,给朕找本书来看看,就是敬道以前写的那些说本,随便找一本。」朱四道。张佐无奈道:「陛下,朱先生已很久没写过新说本,您······」
「旧的也行,这深宫高墙的,你以为只有女人会觉得自己被困在这四方墙内?难道朕就没感觉?剩下的奏疏,你带去司礼监,让人帮你批·····如果再有难决断的,明日清晨让人一早送出宫,找敬道,他反正在城里,批好了上朝前给朕看过就行。」
朱四说话间已经站了起来。
张佐有点后悔刚才提醒朱四了。
如果装作看不见,朱四只是坐在那儿走神,现在倒好,国事都不顾,怎么当个勤勉克己的明君圣主?
张佐跟着起来,安排好人手,把朱浩之前给朱四写的说本,一并拿过来,朱四也不往内宫,就坐在角落,周围三五个太监各自护着一盏灯,如此一来灯火通明,朱四便拿着书在那儿看。
「嘿嘿。」
就在朱四看得入神时,旁边一个小太监突然笑起来。
朱四抬头瞪着失笑的小太监喝问:「你笑什么?」小太监赶紧跪下来磕头:「奴婢错了。」
「朕问你笑什么,你如实说,错不错,由不得你自己说。」朱四面色不悦。朕在这里看书,你觉得朕如此作为很可笑吗?
小太监低下头,战战兢兢道:「奴婢偷瞄了一眼,看到这本书上说,江南有一个岛叫桃花岛,奴婢便想到······先皇曾去过江南。」
朱四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咧嘴一笑:「嘿,你倒是提醒朕了,朕为什么要一直留在京城?朕完全可以去外地巡游一番,看看这世上光景······有意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