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酒肆掌柜、伙计等人到来,好一番恭维,让唐寅深刻地感受到被人尊敬的滋味。
半生一事无成的老家伙,居然不用“诗画双绝”的名头就能出人头地,受世人顶礼膜拜,唐寅嘴上谦逊,但朱浩分明清楚地看到他眼角不时浮现出的鱼尾纹……准确说老脸横皱,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说明这老小子心中乐开了花。
“在下一定不会辜负安陆百姓期望,及早剿灭匪寇,还安陆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唐寅居然在几个市井小民面前拍着胸脯表态。
本来酒肆掌柜说好要请客,商人看起来注重利益,但这年头的百姓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让真心为民的人吃亏,哪怕他们自己损失一点,不为名声,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可唐寅先前表现出大无畏的精神,此时岂能占百姓小便宜?
当即推搪一番,表明这顿饭要原价照付,掌柜见推辞不过也就允了,赶紧送上两壶免费的酒水和几碟小菜。
“先生,这顿你请客?”
朱浩笑嘻嘻望着重新坐下的唐寅。
唐寅没好气地瞪了朱浩一眼,伸手去拿荷包,却掏了个空,尴尬地道:“这顿你先垫上,出来太急,换衣服却忘了将荷包带上,回头给你。”
朱浩笑道:“还是我请吧。不过有句话要提醒先生,最近你可要抓紧时间备战,别等贼寇杀来了,一应出兵事宜都未落实,那时恐怕只能站在城头眼睁睁看着贼寇在外面行凶,这绝不是城中百姓和兴王府希望看到的一幕。”
唐寅神色凝重,点点头道:“我尽力吧。”
……
……
一顿饭吃完。
老少二人正在品茶,继续交流,陆松匆忙到来,把唐寅给叫走了。
说好出来一起参加文会,结果就吃了餐饭就分别,朱浩成了孤家寡人,没办法只能先回王府。
一路上朱浩看到,城中备战工作虽积极推进,但因为官府和士绅拒不配合,进展极其缓慢。
朱浩心想:“别到最后,真被我言中,贼人来了却连基本防御都没做好,只是把城门一关就当备战……这恐怕是袁长史最希望看到的吧。”
这次备战,王府上下都很配合。
可问题是王府内许多官员也跟袁宗皋意见相近,除了仪卫司应付公事一般派出仪卫副骆胜的儿子骆安,以及典仗陆松帮着唐寅跑前跑后,就连承奉司也没抽调多少人手帮忙。
当兵的不想打仗很容易理解,好好过日子不行么?
贼寇来了,大可关闭城门等贼寇没地方抢了自行离开,为啥要出城去拼命?老婆孩子热炕头它不香吗?
立军功?
别扯淡了!
这儿又不是北地九边,杀几个贼寇能立多大军功?再大还不是在兴王府这一亩三分地活动?
城内备战消极因素太多,使得唐寅饱受煎熬,朱浩看在眼里,想帮忙最多是出谋划策,总不能指望兴王府和本地官府、士绅听他一个孩子调遣吧。
……
……
三月初二。
本来是寻常的一天,一大早城门突然封闭,却是州衙得到紧急军讯,贼寇已杀到安陆州地界,如今正在京山县地面劫掠。
这次连王府都重视起来,派出袁宗皋、张佐、唐寅三人到州衙商议对策,尤其是紧急征调卫所兵马御敌。
但这次商议没有得出任何结果,依然是四处扯皮,一团糟。
唐寅回到王府,袁宗皋和张佐去见兴王,唐寅则急忙去课堂把朱浩叫出来,将他得到的第一手信息告知。
“情形不妙……”
唐寅的总结很悲观,“潜入湖广的江西贼寇,并不是一支,而是三支,每一支数量都在三四百人左右,合起来总数已超过千人,非常危险。而王府上下能调动的护卫也就三四百人,即便兵甲和战马要高出一大截,但……出城迎敌的话风险太大。”
朱浩点头:“来的倒不少,可知这些贼人是什么路数?”
唐寅摇头道:“这我上哪儿打听去?回来的路上,袁长史说非闭城坚守不可,贸然出兵只怕会令州城发生不可预估的风险,城内毕竟已有数万百姓前来避难,要是城破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哦对了,贼寇这一路上除了打家劫舍外,更是裹挟流民,掳劫壮丁、妇人等,明显是想扩充实力,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行进速度不快,估计再有个两三日,贼寇才会杀到安陆州城下。”
这时候,连唐寅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如果来的只是一二百贼寇,甚至四五百,以王府仪卫司的实力足能应付,他唐寅出去当诱饵进行诱敌,底气十足,可问题是现在贼寇数量过千,如果加上沿途裹挟的炮灰,可能会有两千甚至更多。
朱浩心里大概有数。
难怪说历史上正德十二年左右江西盗匪横行,即便有王守仁这个军事天才也数年才剿灭,感情江西的贼不是普通的贼,几乎可以跟官兵分庭抗礼,有宁王府隐身背后撑腰,又有官府中人通风报信,穿州过府裹挟流民迅速膨胀壮大,居然没人过问……
你这么牛,咋不扯起造反大旗,直接当皇帝呢?
“唐先生,王府是否要转变思路,以严守的姿态应对贼寇侵袭?”朱浩问道。
“嗯。”
唐寅直接点头。
准备了半天,最后成了提前整兵防守,主动出城跟贼寇交兵的事翻篇了!?
别怪贼寇敢上门挑衅,实在是官兵无能。
唐寅或许也感觉到这样会很没面子,续道:“湖广都司已下达命令,从荆州卫、襄阳卫等处抽调兵马来援,以当前时间算计,需要十天到十五天,援军才会抵达,相信那时贼寇必会撤离。”
朱浩心想,官兵不敢正面交战,贼寇还怕官兵?别到时主动出击的变成贼寇,成了贼寇伏击来援的官兵,那乐子可就大了。
“王中丞那边呢?”朱浩问道。
唐寅摇摇头:“尚未有消息传来。”
朱浩终于理解为何唐寅如此悲观。
本来两大援军,一个黄瓒一个王守仁,现在看来全都指望不上,官府和地方士绅也都不支持出兵,全靠王府兵马对付贼寇入侵,还让他这个没有任何带兵经验的书生指挥调度,不打退堂鼓才怪。
估计连兴王朱祐杬都没信心了。
朱浩道:“唐先生,本来我有一样东西,不打算给你看,但现在不行了,你看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瞧瞧?或许对抵御盗寇有帮助呢?”
唐寅苦笑道:“时间紧急,回头再说吧,我突然想起来必须尽快见到兴王……就怕袁长史和张奉正说不清楚地方上的态度,耽误大事。”
此时唐寅只是遵照承诺,有事需第一时间跟朱浩说明,但内心并不觉得朱浩有什么方法能解决当前困境,或许他还怪责之前朱浩出了个馊主意,让他焦头烂额的同时,更会让他在兴王府地位不稳,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没等朱浩答话,唐寅便匆忙去了。
朱浩望着唐寅的背影无奈摇头:“说是你是烂泥扶不上墙倒不至于,但要把大事交托,还真指望不上。看来还是要等我成年后,亲自着手解决问题,才不至于处处受制,有力无处使啊。”
……
……
本来朱浩要等唐寅见过朱祐杬后,再与其商议。
谁知当天下午唐寅就从兴王府搬到了前线……也就是城墙下的临时居所指挥战事。
王府仪卫司兵马基本被派到了第一线。
贼寇杀来,王府仪卫司护卫守着府门没太大意义,除非贼寇已经进城了……但有更为高深的城墙作为凭靠,为何不充分利用起来?王府仪卫司兵马当然要用在刀刃上,戍守第一线。
唐寅看起来献策失误,被兴王冷落,但前线临敌指挥还是要由其来执行。
袁宗皋年老体迈,无法彻夜不眠指挥战事,而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规矩就变成了文官指挥,武将负责听令行事,王府不能把调兵权交给王府仪卫司的武将,在张佐推荐下,唐寅走马上任,如今的身份相当于安陆州城的前敌总指挥。
谁让官府没多少兵,只找了一群没经过训练的民壮巡逻防守城墙?
好像只有兴王府在这件事上比较热心。
结果过了一天,三月初三下午,贼寇先头人马已杀到安陆州城外不到五里的地方,伫立城墙上,远远能看到对方安营扎寨。
唐寅站立城头,看到眼前一幕,恨得牙痒痒。
陆松在他身边,无比震惊道:“这伙贼人好大的胆子,这是公然跟官府叫板啊。”
骆安道:“先生,不如调拨给我一百兵马,我率领杀出去,趁其立足未稳,痛击之!”
唐寅身边陆松和骆安二人,不是那种消极畏战的保守派,尤其是骆安,一看就是个暴脾气,贼人杀来让我们守在城墙上看热闹?王府产业可都在城外呢!被贼寇劫掠一番,怕是今年各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那不如冲杀出去,跟贼人拼了!
唐寅叹道:“两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光凭王府力量,不足以跟贼寇正面硬扛,还是要从长计议。
“传令下去,城门各处加强防备,尤其是晚上要加派兵丁巡逻……再试着联络城外各庄园、土堡的豪绅大户,让他们做好防御,若是城门有失,点起烽火求援的话,让各家务必前来驰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