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对朱浩并不信任。
在跟朱浩交谈后,他马上就把跟朱浩的谈话内容,告知袁宗皋,表明朱浩有了离开王府的想法。
袁宗皋稍微有些疑惑:“如此说来,此子想离开王府以避险?”
陆松道:“听他言语,大致如此。”
陆松一早就有把朱浩赶出王府的想法,眼下趁着袁宗皋让他去试探朱浩,再加上朱浩明言要走,那他没理由隐瞒,巴不得朱浩早点走,从此之后王府内不会再有人成为他的“同行”,身份暴露的风险也随之减轻很多。
袁宗皋轻轻叹息:“唉!看来此子并不愿意为王府作出牺牲,一旦遇到危险,便想着离开,明哲保身,只是朱家不会趁他心意……”
陆松想了想,回道:“他说想到外地游学。”
“呵呵。”
袁宗皋笑了笑,“他思虑倒是周详,连这个都想到了。”
陆松道:“那袁长史,他有如此心思,王府留还是不留?”
这才是陆松最关心的问题,之前他都以为王府要把朱浩赶走,谁知兜兜转转朱浩一直留了下来,地位好像更加稳固了。
袁宗皋拿起桌旁的毛笔,抬腕似乎要写什么东西,但因陆松的问题,心绪有些乱,笔尖没接触纸面,侧头回道:“自然是不留。”
听了袁宗皋的话,陆松心中一阵轻松。
王府终于动了把朱浩赶走的心思,朱浩自己也说要走……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吧?
换作以往,他不会深思,但涉及朱浩,他逐渐发现不能用常理揣度,自打王府失火后,上到兴王朱祐杬,下到王府中零零总总的人,对朱浩的行为和决定……多数时候都让他不可思议。
“但若此子在年底考核中,并没有落后,那该如何……”
陆松还是有些担忧。
如果朱浩嘴上说要走,结果却在考试时拔得头筹,那走还是不走了?
袁宗皋笑道:“既然决定不挽留,那考核有何意义?之前招他到王府来做伴读,也是为向世人表明王府光明磊落……眼下朝中奸佞公然下毒谋害世子,那王府有何必要对心存恶意之人示好?”
陆松释然。
原来朱浩的态度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跟兴王府的关系如何。
之前王府想跟外人展示王府内并无秘密,涉及朝中有人上奏,想让皇帝在皇室子嗣中培养储君,兴王府才要向世人展示世子的存在,表明其具备竞争皇储的资格。
但现在,兴王府跟朝廷的关系已闹僵,这种示好完全没必要,朱浩作为与锦衣卫的纽带也没必要留在兴王府。
陆松再问:“京知县的公子……”
“也不留。”
袁宗皋早就有了全盘计划,眼下不过是说给陆松听,“一个本地附郭县的知县,朝中并无背景,举人出身,为何极力把自家孩子送到王府来做伴读?即便他无坏心思,但以他的地位,若锦衣卫对其施压,难道他会为兴王府开罪朝中那帮奸佞不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
陆松算是明白了,京钟宽的动机虽然只是政治投机,但其行为很容易被锦衣卫钻空子,施压利用,所以王府也不会留下京泓。
王府伴读这一职位,经过不到半年时间,便宣告终结,无论是朱浩,还是京泓,都已没必要留在王府添堵。
陆松道:“就怕他们跟两位王子建立起深厚的友谊,两位王子那边……会闹情绪。”
袁宗皋笑了笑,道:“难得你能顾及世子和郡主的想法,令郎在王府伴读的身份不变,以后再找伴读,也只会从王府适龄孩子中找寻,外人不得再进王府。”
陆松点点头。
他其实并不在意陆炳是否留在王府,让年幼的儿子牵扯到朝堂纷争,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自己这个当爹的还夹在锦衣卫和兴王府间难做人。
如果朱浩和京泓都走了,锦衣卫想知道更多有关世子的事,就要出自他口,若锦衣卫再知道他儿子还留在王府当伴读……
陆松简直不敢往下想。
千钧重担这是要落在他一人身上啊!
现在想想,朱浩留在王府,好像还有点用处,那就是有个人可以为他分担压力。
“好了,待会儿老夫要去书堂考核世子和郡主学问,最近你多留意西院两个孩子的动向。”
袁宗皋终于开始落笔写东西,口中吩咐,“这几日世子和郡主不会再去书舍读书,公孙凤元备考乡试去了,年后或有新先生到……你要知道,如今我们不但要防备朝中奸佞对王府不利,还要防备江西的宁王,他背后小动作频频,剑锋直抵我兴王府咽喉,不可不防。”
陆松急忙撤回一步,恭敬地道:“卑职领命。”
……
……
陆松从内院出来时,天空还在飘雪。
暗叹袁宗皋事事都筹谋好,连宁王的异常动向也都留意到了,应该是考虑到之前张忠下毒或与宁王指使有关。
他本要以私人身份,去通知朱浩一声,让朱浩准备收拾铺盖卷走人,但又觉得这么做意义不大,朱浩已经做好走的准备,或许是早就推算到王府接下来的动向呢?
“难道是他知道王府无留他之意,所以才做好走的准备,还似模似样跟我告别,好似交待后事一般,跟我把话说清楚,这小子……应该不会算无遗策吧?袁长史谋定而后动,外人怎可能轻易察觉他心思呢?”
等来到王府西大门,陆松忽然想到什么,问一旁的侍卫:“见到朱浩了吗?”
侍卫回道:“好像出去了。”
“什么?他……出去了?”
陆松悚然一惊,心里琢磨,这小子早一天回来,甚至见过朱三和朱四,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而后就出王府,这算怎么个说法?
正要回家的他,立即转了心思,径直往西边走去。
他料想大雪纷飞,天气严寒,书场应该没营业,却不知当天虽然人少,但也正因为人少,票价便宜,还是有不少人冒着雪过来看新编的《白蛇传》,而在人群最前一排,朱浩坐在那儿,一边磕瓜子一边看戏,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阁下,您的票给看一下?”
有人过来拦住陆松去路。
可当看到陆松大氅里的武官服,以及腰间的佩刀,那人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吱声。
陆松在朱浩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双目如炬地侧头看去,“你小子,回王府屁股都没焐热,就跑出来看戏?这不是你写的戏吗?看了很多遍,有意思吗?”
陆松本有些口渴,想要倒茶喝上一杯,伸手摸到茶壶却发现冰凉。
朱浩笑道:“我刚过来,两个客人受不了寒风刺骨走了,我便坐下……陆典仗真是无处不在啊。”
陆松闻言皱眉。
这好像解释了为何此处恰好有空位,但他过来时并没有见到离开的人,会不会太过凑巧了?
“让人给陆典仗送上一壶热茶?”朱浩问道。
陆松摇头:“不必了,说上两句就走。”
朱浩点头:“也是,今晚并非陆典仗当值,这会儿该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尊夫人今日不在王府中吧?我看王府已在发年货,很多侍卫都提了鸡蛋走……这已是今年第二批年货了……”
陆松发现朱浩的观察很仔细。
朱浩继续看向戏台,陆松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还是青衣和白衣女子在唱,此时刚到许仙登场时,三名戏子都因为天寒地冻,脸红扑扑的,本身是淡妆,却像抹了艳妆一般。
白衣女子……
神容更加明媚。
陆松看这出戏已是第三次,但前三次都没仔细看,这次难得可以抛开一切杂念欣赏,看了一会儿正出神,旁边传来朱浩的问话:“陆典仗去见过袁长史了吧?”
陆松马上收摄心神,斜着看向朱浩:“你知道?”
朱浩道:“我猜想你不但去见了袁长史,还把我们的话告诉了他,他跟你说,年后我和京泓都不会留在王府了吧?”
“你……”
陆松双目圆瞪,感觉很不可思议,这小子居然这都能猜到?那他之前跟自己的对话……岂不是故意让自己钻套?
“陆典仗是不是想说,我怕不怕你把我现在的话告知袁长史?不怕,因为你说不说结果都一样,我还是要走,不是吗?我现在想的,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安陆,不让锦衣卫和朱家的人查知……
“不过这个有点困难,一旦被家族找到,我可能就要被困在牢笼出不来……陆典仗能不能出手相助?”
朱浩说到最后,居然是发出请求?
陆松更觉得不理解,长舒一口气后问询:“既然是王府要你走,朱家不能不讲理吧?为何要悄无声息离开安陆?”
朱浩摊摊手,道:“如果朱家讲理的话,当初或许我都不需要考虑进王府,在外面读书多自在?王府危险重重,今日要被人烧死,明日又有人下毒……你当好玩吗?陆典仗不肯相帮就算了。”
陆松不打算接茬。
你是否离开安陆,与我何干?我不去告密,已算是对你最大的尊重。
朱浩道:“有一点希望陆典仗告知袁长史,眼下宁王野心已现,这不,戏班刚收到宁王派人送来的书函,说年后在江西南昌,会有一场大堂会,许诺了丰厚报酬,各地有名的戏班都收到邀请,连我们这个刚在安陆立足不久的小戏班都不例外……也不知他们哪儿来的讯息。”
“哦?你要带戏班去南昌?”陆松皱眉,朱浩带来的消息倒是跟袁宗皋与他提出的需要防备宁王府的看法不谋而合。
朱浩点点头:“算是吧,其实我想说的是,宁王如此大动干戈邀请天下戏班齐聚南昌,其实是想寻好戏班送到京师巴结当今陛下。
“正好我想出去游学,南昌也不错,虽然江西地面不太平,但俗话说灯下黑嘛,南昌城暂时反而是天下最安全之所……另外那边有个熟人,我想去看看他,顺带劝他……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