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穿梭,不觉老之将至。
唐汝楫贪恋权位,不惜巴结严党,后来又归附到了唐毅的门下,入阁拜相,到了任期之后,又转任国民议政会议资政,几十年的光景,哪怕是头牛,也炼出了半仙之体,何况唐汝楫本就不笨。
“这是一场大战,一场比任何战斗都残酷的血拼!行之退了,诸大绶、曹大章、谭纶、陆光祖、陶大临……他们都是这场战斗的马前卒,如今轮到了我唐汝楫!”他咧嘴一笑,“请首辅放心,该拼命的时候,我不会退缩!”
“多谢小渔公!”
申时行深深一躬,庄重无比。
唐汝楫呵呵一笑,“首辅,唐某知道,这不过是开始而已,接下来还有很多人要牺牲掉。倘若有一天,首辅也要亲自上战场,又该如何?”
拼到了这份上,申时行微微含笑,“百死不悔,汝默自当拼尽一腔热血!”
“好,要的就是这股劲儿,我们十年前赢了一次,十年之后,我们一样能赢!”
……
在拜访了唐汝楫之后,整个京城就开始激流涌动,各种力量纷纷动员起来,大家都在紧张筹备着。
其实很多人并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不知道如何应付,但是他们依旧惶惶不可终日,越是琢磨不定,就越是恐惧。
终于,难熬的几天过去了,正式廷推开始。
申时行亲自主持,十几位的推荐名单拿出来。
经过一番投票,邹应龙拿到了九十六票,高居榜首。
这些年在唐毅的改革之下,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吏增加了三倍左右,廷推的规模也比原来打了许多。
邹应龙威望卓著,成名很早,一下子拿到了近九成的票,当得起众望所归。
紧随其后,就是沈鲤,第三名是赵志皋,第四名是以治理黄河著称的潘季驯,保皇党最为看重的陈于陛仅仅拿到了第五名,至于张位,名列第九,端的是凄惨无比。
虽说王家屏早有估算,可是看到了这个结果,心还在滴血。
哪怕他用尽了手段,朝廷**成的力量还是唐党的,相比曾经的严嵩,唐毅根深蒂固太多了,也难对付多了。
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廷推了,主动权就握在了手里!
按照规矩,内阁进行审核,将前三名圈出来,后面的人作为陪衬,一起送到了乾清宫,交给皇帝御览。
唐毅之前已经收回了批红的权力,作为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玉玺也就落到了唐毅的手里。
只是后来很多人都建议以臣子执掌天子玉玺,实在是不妥当,在万历五年,正式选用和田玉,雕琢了一枚内阁大印,将玉玺交还万历。
一切重要政务,都以内阁之印为准,万历的玉玺不过是摆设和吉祥物,一道政令,加盖了玉玺,显得更加庄重不凡。
实际上唐毅在日,万历也没有资格反对。
但是如今万历的心思可就不一样了,
当阁老的名单送上来,万历大笔一挥,毫不客气将前三位全部花掉,选择了陈于陛和张位。
“来人,下旨意给两位阁老,让他们即刻入阁办公。”
没经过内阁和六科,皇帝私自下达的旨意叫做中旨,毫无疑问,这种行为破坏了行政体系的规矩,为朝臣所厌恶。
自从隆庆年间开始,中旨销声匿迹。
谁也想不到,这一次中旨再度出现了。
“元忠兄,小弟以为这道中旨,你不应该接!”
说话的人叫赵景柱,他是个无名之辈,可是他爹却大大有名,正是前内阁大学士赵贞吉。在赵景柱对面的正是陈于陛。
赵贞吉和陈以勤交情就很好,两个后辈也是好交情。
“元忠兄家学渊源,名声卓著,入阁拜相是早晚的事情,何必接中旨,平白惹来无数骂名!就算能入阁,又如何统帅百官,成为收人尊重的宰辅重臣?”
陈于陛深吸口气,“赵兄,斗胆请教,你的意思呢?”
“放弃中旨,上书陛下,要求陛下遵守朝廷制度,不可肆意妄为!”
“哈哈哈,肆意妄为者有之,只怕不是陛下。”
“那是谁?”赵景柱的瞳孔紧缩,大声问道。
“还能是谁,自然是唐毅一党!”陈于陛不甘示弱道:“自古以来,恩自上出,陛下已经二十一岁,聪慧过人,英明睿智,理当亲政掌权。所谓内阁大学士,说起来不过是天子的秘书,顾问,咨询而已。历代以来,大学士不断扩充内阁权柄,以宰辅自居。到了唐毅柄国,内阁威势更盛,已经不是宰辅,俨然摄政!”
陈于陛瞳孔充血,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老父陈以勤辞官回乡,结果就是听说唐毅处置了李氏一党,杀死太后,灭了冯保和东厂,顺带着把张居正也给赐死了,陈以勤怒火中烧,气得大口喷血,没有多久,就丧了命。
陈于陛记得父亲临终时候的遗言。
大明以纲常忠孝立国,臣子无论如何,都要忠于皇室,忠于陛下,一旦心存犯上,败坏三纲五常,天下就会大乱,甚至出现三国魏晋南北朝一般的乱局,也不是不可能。
唐毅的变法,的确富国强兵,陈以勤一直支持。可是当他杀了李氏,逾越君臣职分,陈以勤就万万不能接受。
奈何他已经老病,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带着满肚子遗憾,离开了人间。
陈于陛永远忘不了父亲追悔莫及的模样,他发誓要告慰老父在天之灵!
“赵兄,中旨入阁,虽然于名声有些影响,可是如今是什么时候?乾坤颠倒,以臣欺君。我奉中旨入阁,是为了匡扶大明,恢复正道,连一条命都不要了,还会在乎些许虚名?”
都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赵景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陈于陛比他爹还要保守,竟然死心塌地,要做忠臣!
“元忠兄,莫非你以为凭着一己之力,能够扭转乾坤?小弟前来劝诫,是担心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赵景柱也急了,口不择言。陈于陛扬天狂笑,咆哮道:“能为大明皇帝而死,死得其所!断不会与乱臣贼子并立朝廷,玷辱我陈家世代书香,忠孝英名!”
实在是说不下去了,赵景柱跺了跺脚,留下一句“你会后悔的”,而后飘然而去。
……
如果这个世界能讲得通道理,就不会有纷争了。
很可惜,纷争从来没有消失过,而且很多时候还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保皇党坚持认为恢复三钢五常,忠君报国是臣子的本分。似唐毅一般,压制君父,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是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至于唐党,他们不但是新政的获益者,而且他们坚信皇帝是坏的,尤其是把天下系于一家一姓,更是最荒唐的事情。
唐阁老已经打好了基础,只要维护唐阁老的规矩,把皇帝看住,天下才能好起来。
双方都坚信道理掌握在自己手里,事到如今,只有各出手段。
万历下达中旨,陈于陛和张位立刻递补入内阁,王家屏亲自出来迎接,他孤身一人,以一敌四,那个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好容易来了两个帮手,哪能不高兴啊!
“哈哈哈,陈阁老,张阁老,就让我们一同开创新局吧!”
他们刚往里面走,却发现迎面申时行、王锡爵、罗万化、沈一贯,四大阁老,并排站立。相比之下,实力依然差距很大,但是并非天壤之别,加上陛下站在自己一边,王家屏充满了信心。
“首辅大人,今天来了两位新同事,往后就要在一个锅里吃饭了,还请首辅多多关照。”
陈于陛和张位互相看了一眼,恭恭敬敬,抱拳施礼,“下官拜见首辅。”
他们躬身的时候,申时行侧过身体,避开了他们的施礼。
“莫非首辅看不起人吗?”王家屏怒道。
申时行面无表情,王锡爵倒是朗声一笑,“王阁老,你误会了,这两位只怕还不能入阁!”
“为什么?他们已经拿到了圣上的旨意!”王家屏厉声道:“外人都说大学士是宰辅,可我们自己要清楚,内阁就是天子的秘书,该用谁是天子的一句话,你们没权力拦着,也没有资格!”
真是撕破了脸皮,堂堂大学士,竟然像泼妇一般,大声嚷嚷,让人心寒齿冷。申时行眉头紧锁,怒火不停在胸中翻滚,还保持着镇定。
罗万化冷笑了一声,“王阁老,内阁肩负九州万方,百姓之托。岂能随随便便?私相授受?”
“我们是天子召入,并非私相授受!”陈于陛黑着脸驳斥道。
“还敢狡辩,你们可通过了廷推?”沈一贯发难道。
“百官都是你们的党羽!”王家屏怒骂道:“你们结党营私,窃取主上威福,肆意妄为。眼下陛下已经成年,到了亲政的时候,你们还妄图螳臂当车,只会自寻死路……”
双方互不相让,正在这时候,有人咳嗽了一声,大家一起回头,看到走过来的正是唐汝楫。
他面沉似水,走到了陈于陛和张位面前,刷拉,打开了一道命令。
“刚刚经过国民议政会议讨论表决,天子随意下发中旨,违背法度,属于滥权行为,国民议政会议代表一致决定,废止中旨,驳回任命!”
唐汝楫把手里的公文往陈于陛的怀里一塞,“对不起,我们不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