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苏州府志记载,嘉靖四十五年七月初,东厂珰头吴诚率众番子一日之间,捣毁苏州学院八座,锁拿师生数千人,苏州百姓十万之众,以马车封锁城门,跪地请愿,吴诚不从,谓百姓皆乱民,阻钦差队伍者,死!又命缇骑开路,撞伤百姓数十人,有三人死于马蹄之下。
苏州百姓益愤,蜂拥大呼,势如山崩,旂尉东西窜,众纵横殴击。前后毙杀东厂番子七十书举过头顶。
袁亨随手接过来,撕开了封口,才看了两行,突然眼前一黑,身体摇晃,直挺挺坐在了太师椅上,只剩下喘息了。
苏州乱了,该怎么办啊?
平叛,一定要出兵平叛!
说着容易,可调哪一支人马,粮饷要怎么筹集,到了苏州之后,是要打,还是要劝降,该是怎么个方略……问题多如牛毛,脑袋都炸开了。
袁亨的本事也仅限于勾心斗角,互相倾轧,遇到军国大事,一下子就傻眼了。
在司礼监转了三圈,一咬牙,还是去找徐阶吧,再不成,也比他强多了。到了内阁,袁亨停顿了一下,身后的小太监差点撞上,调好了情绪,换了一副笑脸,袁亨才迈步走进来。
“阁老,徐阁老,咱家冒昧前来,实在是搅扰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家伙一反常态,倒把徐阶给吓住了,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袁公公,快请坐。”
落座之后,袁亨探了探身体,脸上跟吃了苦瓜似的,请教道:“阁老,若是有了民变叛乱,该如何处置?”
徐阶愣了一下,莫非这家伙惹了麻烦?徐阶不动声色道:“叛乱不可一概而论,总归离不开派兵,绞杀,安抚,收拾这几个步骤,还要看叛乱的规模和地点,袁公公,可是出了叛乱?”
“阁老明鉴,咱家实说了,苏州乱了。”
噗!
一口茶喷出三尺,徐阶都傻了。
历来叛乱的都是穷乡僻壤,或者是遭了水旱灾害,活不下去。苏州物阜民丰,老百姓怎么可能造反?
看徐阶一脸的不敢置信,袁亨只有实话实话,“阁老,吴诚去调查书院,结果苏州的刁民四起,把,把吴诚给杀了,死伤了两百多人,眼下苏州已经落到了匪人之手,咱家想要派兵平叛,可一时间又没有主意,故此向阁老讨教,该如何应付。”
袁亨苦兮兮的,把事情和盘托出。
到底是一国宰相,徐阶的见识比起袁亨高明了无数倍。
苏州出了乱子,和其他的地方,全然不同,多半就是清查书院带来的反扑,徐阶当然不满嘉靖的作法,但是他也没有料到,东南的对抗竟会如此强烈。
由此来看,何心隐的《明夷待访录》并非是一个人的空谈妄语,在东南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大的离经叛道的集团,公然抗衡朝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在徐阶的面前就飘过一个年轻的身影。
唐毅,莫非你就是背后的黑手不成?
徐阶陷入了沉默,袁亨也不傻,他跑过来也是想看看老徐什么态度,会不会和苏州的乱局有牵连。
见徐阶神色怪异,袁亨越发相信这里面有阴谋,既然是阴谋,就摆不上台面,也就不用怕!
“徐阁老,咱家以为多半参与作乱的,就是何心隐一党,就是叛乱朝廷的逆贼,如今他们已经跳出来了,就再也不用迟疑了。内阁和兵部应当立刻派兵,去剿杀叛乱,把贼人杀得一干二净,您老意下如何啊?”
徐阶苦笑了一声,“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夫自然是赞同。只是苏州不同别的地方,一个不好,南北漕运断绝,市舶司没了货物,到时候影响的还都是京城,几百万人的生计,稍有不慎,就是塌天之祸,袁公公,只怕这么大的事情,非是你我能够担当的。”
“那,阁老的意思是?”袁亨犹豫道。
“自然是请求陛下定夺,袁公公,老夫愿意陪着你去面见陛下。”见袁亨还有些迟疑,徐阶轻笑道:“苏州乱,东南乱,东南乱,大明乱,九边的钱粮,有七成来自东南,如果都出了问题,天下就会烽火遍地,狼烟四起,不可不查啊!”
“啊!”
袁亨的脑门就冒汗了,眼下他借着嘉靖病重的机会,把持大权,如果徐阶见到了嘉靖,他的优势不再,如果嘉靖知道了他闹出这么大的麻烦,那可就完蛋了。
如果拦着徐阶,真的不可收拾,他的罪名更大。
到底该如何办?
袁亨竟然没了主意,就在此时,突然外面一阵狂风骤起,把窗户愣是给吹坏了,风沙进了值房,徐阶和袁亨都睁不开眼睛。
他们透过指缝,往外面看去,只见天昏地暗,徐阶猛地站起,大步跑到了门口,抬头望去,只见一轮黑影,快速侵蚀太阳,没有多大一会儿,整个太阳就被吞没了,天下变得黑咕隆咚,宛如末日一般。
京城之中,锣鼓阵阵,百姓们敲着锣鼓,驱赶天狗。
徐阶的老眼眯缝着,紧缩的瞳孔又瞬间张开,嘴角上竟然浮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日食来的太及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