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灯,一本书,一美人,那意境,那神韵,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唐毅两眼发直,咕嘟咽了口水。
王悦影被惊动了,慌忙放下手里的《圆觉经》,许是感到了异样,小心说道:“备下了莲子羹,吃点吧!”
唐毅嘻嘻一笑,“莲子羹有什么,还是想吃了你比较重要。”
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娇妻,扑到了宽大的床上,四目相对,唐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娘子,我怎么觉得你比洞房那一晚还漂亮了呢?”
“就会花言巧语。”王悦影白了他一眼,“漂亮有什么用,不还是拴不住老爷的心吗?”
小丫头语带幽怨,唐毅轻轻抱住她的肩头,贴在耳边说道:“瞎说什么,我又不是去外面鬼混了,是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
“两头病鹿,你要是愿意看,明天一起去看。”
王悦影蹙着眉头,不解道:“你们大男人就是没同情心,鹿病了要请兽医啊!”
“嘿嘿,那个病兽医治不好的。”
王悦影可吓到了,道:“是绝症吗,会不会死?”
“没事的,不耽误吃,不耽误喝,活得好着呢!”唐毅嬉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白色的老虎,白色的孔雀,白色的猩猩,白色的海龟,这些动物都是得了白化病,胡宗宪给我看的就是两头白化的鹿,一公一母,十分有趣。”
“白化的鹿,白鹿?”
王悦影突然一惊,尖叫道:“是瑞兽白鹿啊?”小妮子惊得坐了起来,一副惊骇不已的神情,唐毅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貌似是吧,对了,你怎么知道白鹿的?”
王悦影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本姑娘是不学无术的人吗?
“白鹿自古以来就是瑞兽,《国语》有言,‘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汉武帝的本纪也有记载:‘其后,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到了嘉靖朝,也发现过白鹿,我记得在嘉靖二十年,河南巡抚吴山得到了一只白鹿,献给陛下,其后大臣争相进献祥瑞,世风日坏,国是日非,朝臣争相逢迎拍马,以至于幸进之臣越来越多。朝廷吏治崩坏,不可收拾。”
王悦影如数家珍地说着,唐毅简直是叹为观止。
“娘子,你这真是忧国忧民的才女啊!”
唐毅激动地抱住王悦影,一双大手上下作怪,王悦影脸涨得通红,连忙讨饶,“都是我大哥说的,他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王悦影突然抬起了头,“哥。你们是要给陛下献祥瑞吗?”
唐毅点了点头,此前为了帮他脱罪,不少人都在找祥瑞,何心隐这家伙手眼通天。本事高强,不知道从哪弄到了两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白鹿,还是一公一母。不过送来的时候,唐毅已经被贬官了,何心隐就把白鹿交给了胡宗宪和唐慎处置。
一见到白鹿,胡宗宪顿时大喜过望。
嘉靖喜欢祥瑞人尽皆知。吴山因为献了一头白鹿,就被调入京城,如今更是高居礼部尚书之职。
如果把这两头白鹿送上去,嘉靖一高兴,还不定能给多少赏赐呢!
放在往常,胡宗宪肯定毫不犹豫据为己有,可是眼下却不好意思了。唐毅烧毁了罪证,获益最大的人不是徐党,不是心学士绅,而是他胡宗宪!
那些东西落到鄢懋卿手里,他必然胡作非为,和东南士绅结下了死仇,自己这个披着严党皮的总督肯定没有好下场。唐毅等于是把他从党争的漩涡之中给拉了出来,胡宗宪哪能不投桃报李。
可是唐慎有些不情愿,儿子有本事有能力,可以光明正大地升官,何必靠着下作的手段呢,献祥瑞倒是能快速取得嘉靖的圣眷,可是士林怎么看,会不会被人家看成幸进小人?做官不就是做的名声,要是名声坏了,以后还怎么混。
再说了,唐毅,甚至就连他都年轻,嘉靖喜欢祥瑞,说句不客气的,有一天嘉靖完蛋了,换上新皇帝不喜欢这些,翻出旧账,就是个人生污点。
说到底,唐慎还是没有完全脱去书生的习气,有些清高。
胡宗宪却不这样看,虽然献祥瑞名声不好,可唐毅是因为替大家伙受难,而且他本身的功绩和才能足以独当一面,用些小手段,别人也说不了什么。再有唐毅的处境的确尴尬,在昔日部下的手下,好说不好听,还是尽快摆脱尴尬才是。
双方争执不下,没办法只好把唐毅叫来,让他拿主意。
唐毅这下子也没辙了,两头得了白化病的小鹿愣说是祥瑞,唐毅实在是接受不了。更何况他心里头清楚,严党撑不了几年,到时候风向一变,把旧事搬出来,对自己的名声实在是不好。
可唐毅又实在是不愿意当县令,他纠结来纠结去,一筹莫展。最后唐慎发话了,等到明天,把钱德洪,还有魏良辅这些老前辈都请来,大家伙一同拿个主意。
把经过和王悦影大略说了一遍,王悦影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仰着脸问道:“哥,我看这件事也好办。”
唐毅刮了一下精巧的鼻头,笑道:“娘子有什么好主意?”
他语气之中,明显带着一丝轻视,两个封疆大吏都不知道怎么办,她一个小女人有什么主意。偏偏唐毅的轻蔑又激起了王悦影的好胜心。
她抓着衣角,又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了仔细的笑容。
“在十年前,我大哥得到了一对宋代官窑笔洗,十分珍贵,堪称孤品,只可惜其中有一个略带残缺,只能卖到五千两银子,如果完好无缺,少说能卖到一万两银子。”王悦影突然眨眨眼,笑着问道:“你猜我大哥是怎么处置的?”
唐毅愣了一下,说道:“不会是把坏的砸了,留下好的。一对的东西当单个卖,还是完好无缺的。”
王悦影突然抿着嘴咯咯笑起来,唐毅不解,傻傻问道:“难道不砸坏的。还砸好的不成?”
“对,就砸了好的!”
王悦影笑道:“哥,你见过栽在盆里的梅花吧,不要枝繁叶茂,以曲以疏以奇为美。文人画师用尽办法,把好好的梅花折腾的千奇百怪,顿时身价倍增。金石文玩也是一个道理,完满的未必最值钱。”
王悦影见唐毅听得入神,越发得意,背着手在地上踱步,斜着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副智珠在握的娇模样。
“就拿那一对笔洗来说,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残缺明显,谁都看得出来,身价就低了。可是呢,把好的砸了,留下一个略带缺损的,没了好的对比,人们反而会生出怜悯之意,憧憬之心,会思量着如果完好无损。该是多么美妙,连带着身价就涨了上来,大哥后来把那个破损的笔洗卖了三万两银子呢!”
唐毅听得眼前一亮,心说乖乖。这不就是残缺美吗!
没了胳膊的维纳斯,写了一半的红楼梦,不都是典型的代表吗?亏你还自诩聪明,怎么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还要小妮子提醒,真是丢人透了!
不过。笔洗和白鹿有什么关系?
“娘子,你不会是让我把一头鹿杀了,只留一头献给陛下,然后就身价大涨吧?”唐毅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杀了一头留下一头,不是和吴山一样了吗!白鹿是活物,又不是文玩古董,哪能生搬硬套。
王悦影俯身,抱着唐毅的脖子,伏在耳边顽皮地说道:“哥,人家是让你好好想想,怎么能把一对白鹿给利用好,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光有白鹿可不行,还要会锦上添花。”
“哎呦,这话怎么琢磨怎么在理。”唐毅笑道:“小妮子,你是不是有主意了?赶快说,不用故意带我。”
王悦影娇笑道:“遵命,大老爷,我看不如把两只白鹿分开。”
“怎么分开?”
“很简单,就是胡宗宪一只,你一只,让胡宗宪先上书,说是在浙江发现了一只白鹿,等到陛下龙颜大悦,你再从泉州上书,也发现了一只白鹿,都送到了京城,凑成一对,陛下又会如何呢?”
还能如何?
高兴地发疯呗!
一对白鹿已经够稀奇的,还是在两省发现,那就更了不得了,偏偏还能凑成一对,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效果简直成指数增加,比起单独进献两只白鹿要好上一万倍。
而且呢,还把胡宗宪推到了前头,加上种种巧合,把负面影响大大缩小,而正面成果却达到了极大化。
真是不能小觑媳妇的智慧啊,也唯有女子的细腻,才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
唐毅激动地抱着王悦影,一边转圈,一边称赞道:“你可真是我的女诸葛,贤内助!”
王悦影贴在唐毅的怀里,脸上写满了甜蜜。
外面夜色浓稠,室内光风霁月,两个人融到了一起……
次日,唐毅将方法一说,胡宗宪高兴的直跳,他二话没有,立刻回到了杭州,没过半个月,胡宗宪就请回家省亲的徐渭徐大才子代为上书,一道《代进白鹿表》。
徐渭的文采不用说,嘉靖接到之后,都兴奋地念了出来:“臣谨按图牒,再纪道诠,乃知麋鹿之群,别有神仙之品,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自兹以往,其寿无疆。至于链神伏气之征,应德协期之兆,莫能罄述,诚亦希逢。必有明圣之君,躬修玄默之道,保和性命,契合始初……”
高兴劲头儿没过几天,突然传出泉州又传来了消息,说是也发现了一只白鹿,唐毅特意命人准备船只,送到京城,路过浙江海面之时,徐大才子好奇之下,又登船观看,发现与前番杭州所见白鹿竟然极为类似。
徐大才子惊骇的昏倒,足足躺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立刻索要笔墨,含着泪光,一挥而就《再进白鹿表》。
“窃惟白鹿之出,端为圣寿之征,已于前次进奏之词,概述上代祯祥之验……岂有间岁未周,后先迭至,应时而出,牝牡俱纯……兹盖恭遇皇上,徳函三极,道摄万灵。斋戒以事神明,于穆而孚穹昊……峙仙人冰雪之姿,交息凝神,护圣主灵长之体。”
不得不说,徐渭这家伙真要是********拍起马屁,那是天下无双,嘉靖把两份表文摆在一起,又把两只白鹿放在面前。
一公一母,一般不二,远隔几千里,竟然能先后得到两头白鹿,还能凑成一对,不是上天赐福,又是什么?
“都是朕敬天修德的福报啊!”嘉靖眉开眼笑,乐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带着对进献白鹿之人也大为欣赏,感叹道:“胡汝贞,唐行之,真忠臣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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