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六个人,他们跟随陛下多久了,可靠吗?”等人都走光之后加尔才开了口,说的居然并不是突雷斯最关心的事。
“自朕被允许拥有自己的私人卫队起,他们就跟随在朕身边了,忠诚方面绝无问题,嘴巴也很牢。”突雷斯好奇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臣只是想知道,在给他们的家属赔付抚恤金时,到底要给多少数额比较合适。”加尔阴沉着脸说道,“如果他们真如陛下所说的那么忠诚,那这笔钱似乎该多一些呢。”
突雷斯的面部肌肉陡地抽搐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
“不论怎样,陛下刚才提到了‘那件事’,就算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关于它的一切都必须绝对保密,哪怕要用性命来交换也在所不惜。”加尔的话里没有半个字带有血腥味,也没提到与杀戮有关的任何字眼,但突雷斯听了仍觉得阵阵阴风掠过脊背,“至于如何处理就交给臣好了,臣保证他们都将在绝对意外的事件中因公殉职,非常光荣地为国家献出生命。”
“那真有点可惜了,他们的身手相当不错,想再找出几个代替的也不容易啊!”突雷斯本身也非善男信女,在刚开始的惊讶过去之后,他立即同意了加尔的应急处理方案。
而加尔对此的回答更显露出了说不出的冷酷:“好身手的只在战斗中好用,平时待在陛下身边的人,还是选机灵一点的好,脑子不怎么聪明的高手,还是就放在外围,或出行的时候当当摆设好了。”
“朕明白了,新老更替时一定拿你的宝贵意见作参考。”突雷斯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就这样一笔带过,将话题重新转回正轨,“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你对米修拉德的动向怎么看?”
加尔微微一点头:“确实有点古怪,按道理说,进攻皇都以取得首都的占领权,又或者想法诱使皇室近卫军与魔牙机兵出动,在有利他们的战场上一决雌雄,这样的战略战术才算是合理,攻打卡蕾加茨纳简直可笑得要命,当然若他们有来自人界的援军,为合流而清出一条通道倒不奇怪,但米修拉德若和人界有勾结,没理由能隐瞒魔界情报部这么多年。”
“这么说你也同意,他往卡蕾加茨纳去和我们的那个计划有关了?”突雷斯问道。
加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嗯,虽然臣还是认为,长年在西部边境戍卫的米修拉德,会知道我们这个可算是最顶级机密、就算是行动部队内部也没几个知情者的大计划,这件事本身就显得很不可思议,但他会毫不犹豫地前往卡蕾加茨纳却证明,他确实是冲着该计划去的。”
“那你的看法呢?”突雷斯的担心被证实,他的焦虑神色也越发明显了,“朕是不是必须动手了呢?”
“那要看陛下已经为那个计划派了多少人去。”加尔说道,“臣曾给陛下建议过所需的大概兵力数字,也曾说过多派一些人也无妨,但陛下是否有在臣派出部队之后,因为不放心而再增派了一些人手呢?”
突雷斯有些泄气地答道:“没有,朕认为按你的计划去实行,派遣了比所需兵力多一倍的人手就足够了,所以并没有再多加人手。”
“那陛下必须尽快行动了,光凭那些人是没办法对付米修拉德的奇袭的,就算紧急联络卡蕾加茨纳的米卡罗妮将军,让她把要塞内的兵力全加上也不够。”加尔立即答道,“这次计划的成败,将直接关系到我们魔界的未来,对梅尔玛斯和米修拉德而言,这也是个扭转不利局势的大好机会,我们所要利用的,他们一样也可以利用,但动手之前我们必须先周密地策划一下。”
突雷斯很不耐烦地反问道:“还有什么好策划的?倾巢而出,用压倒性的力量直接摧毁他们,这样一切不都一了百了了吗?”
“陛下难道忘了,哈穆西尔大人还掌握着魔牙机兵的事情吗?”
在这世上有很多能一句就令人怔住的话,而对现在的突雷斯而言,加尔的这句话就是一个例子。
也许用突雷斯手上的皇室近卫军,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击垮反叛的米修拉德军,可那也要对方肯配合着让他打才行,若是在米修拉德的智计之下陷入苦战,而又被哈穆西尔用魔牙机兵在背后捅上一刀的话,一切都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突雷斯可不是那种勇于奉献的博爱主义者,对于舍己为人更是毫无兴趣,然而他仍然就哈穆西尔是否会动手抱有疑问:“可是,到现在依然没有迹象表明,哈穆西尔叔叔有觊觎皇位的切实行动吧?他真的会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拖同一阵营的人后腿吗?”
加尔只淡淡地反问一句:“陛下打算寄希望于他的忠诚吗?”
“……当然不。”突雷斯沉默片刻之后,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因为被他弑杀的父皇,就是因为相信弟弟的忠诚才落得那般下场,死后还被哈穆西尔秘密地鞭尸了整整三天,突雷斯就算是再傻,也不会把这还没过多久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当然也更不会重蹈覆辙。
“那么陛下愿意听臣一言,从保险的角度出发,讨论一下这次平叛行动的具体流程吗?”
“你说吧。”
“那么,臣的意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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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穆西尔亲王,是魔界皇都菲里的太守兼魔牙机兵总司令,平日里总是一副笑眯眯模样的他看起来和蔼可亲,对所负责的事务总是很认真,但若有人犯错他却很宽容,只要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很少有对人严惩不贷的例子出现。
而在卸下公职之后,他更始热心从事各种福利事业,其中他最常做的就是去慰问城里孤儿院的孩子们,那些孩子也特别喜欢他,纷纷亲切地叫他“哈穆西尔爷爷”。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人,与突雷斯一起犯下了杀兄篡位的大罪,还亲自带兵血洗了外甥梅尔玛斯的府邸,事后又睁着眼睛说瞎话,诬陷梅尔玛斯才是企图篡位的叛逆之徒,将自己的一切罪行掩盖在了一片血海之下。
毫无疑问,若是要拿某个人作为拥有两种极端对立性格的范例,哈穆西尔绝对是个上佳的选择,人性善与恶的两个极端面,在他这些完全自相矛盾的行为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一方面,他对人表现出的和善态度确实发自真心,最起码在他拥有这副面孔或这个性格时是如此,不然那些心地纯真的孩子所独有的洞察目光,很容易就能看穿他的真面目,所以至少在他做善事时,他的心灵确实是纯净的。
可另一方面,他被哥哥夺去皇位的不甘,在极度扭曲的嫉妒中蜕变成了疯狂的憎恨,并最终让他做下了连突雷斯都不齿为之的鞭尸恶行,甚至连被上任魔族之王赏识的梅尔玛斯也遭到了牵连。
下令将他未婚妻娜丝特烧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婚姻问题上曾受尽挫折的哈穆西尔,因为他实在无法容忍,梅尔玛斯在受到所有人赞誉的同时,竟然还能拥有如此美丽的爱情,于是不正常的嫉妒心理在行动的那一刻彻底爆发,最终酿成了娜丝特惨死的结局。
就这点上来说,哈穆西尔应该算是一个有着双重分裂人格的重度精神病患者,当初为弥补夺去他皇位而心软、给了他太守职权与兵权的前任魔族之王,才是犯了一个大错,居然把绞死自己的绳索交到了别人手上,不过如果单从哈穆西尔平时的表现来看,能看出他精神不正常的人除了突雷斯的军师加尔外,还真没别的人了。
不过就连加尔自己也承认,哈穆西尔不动声色的掩饰功夫确实到家,可比拟专业演员的面部神经将每一个表情都控制得细腻入微,绝不会在无意识间将内心的真实想法泄露,所以虽然直到现在,加尔还没能抓住有关哈穆西尔打算夺回皇位的证据,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将这位高演技精神病人列为了重度危险对象。
事实证明,加尔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段风波不断的日子确实令哈穆西尔产生了异心,又或者说,将他早已沉寂在内心深处许久的野心唤醒,似乎要更为正确一些。
看出哈穆西尔心怀不满的加尔很快投其所好,用信誓旦旦的承诺和听起来美好无比的前景拉拢住了他,可在政变结束不久后,哈穆西尔就懊恼地发现,虽然当初的承诺基本都得到了兑现,但身为皇帝的突雷斯却随时能终止兑现,将已分配给他的一些权力轻易地收回,而这一情况的苗头,已经从他与突雷斯一些部下间的冲突中可以看出了。
当然就事情本身的性质而言,只不过是魔牙机兵和皇室近卫军的几名士兵互相斗殴辱骂,但在听了部下所转述的对方话语后,哈穆西尔随即敏感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要以为你们那个头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帮了皇帝陛下一点小忙就沾沾自喜,别忘了魔界的统治者只有陛下一个而已!”
这句从某个皇室近卫军士兵口中说出的话,就象一根尖刺般狠狠扎在了哈穆西尔心口上,表面上他还是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可他的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
不错,我并不是魔界的魔族之王,不管得到多大的权力也都是他人的赏赐,并不真正属于我自己。
被这一句话点醒的哈穆西尔开始深思,自己该怎样才能确保现在的权力地位不会溜走,而这思考的最终结论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自己曾做过的事再做一遍,只不过是把夺取权力的对象从兄长变成外甥罢了。
但正如加尔所密切观察的那样,哈穆西尔虽然已有了这种想法,城府深沉的他却始终没有轻举妄动,就目前状况而言,同样是面对着米修拉德军反叛的风潮,哈穆西尔的举动比起开始蠢蠢欲动的那些中立派还要严肃正经得多,他所管辖的魔牙机兵也很循规蹈矩,半点出格的行动也没有。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
哈穆西尔的忍功了得,他的部下可不一定有他这么好的耐性,就在米修拉德军最新情况传来、突雷斯找加尔去紧急商议的同时,一个表面上是例行军务检讨、实际上却是筹划叛变事宜的会议也在哈穆西尔的府邸中召开了,而这些憋得不耐烦的部下们终于爆发了出来。
“大人!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受那帮近卫军的兔崽子们胡作非为呢?既然大人已经决定,要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去把握这个国家,为什么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起事呢?”相貌粗豪的毕姆是魔牙机兵中的第一猛将,战斗时总是冲锋在最前沿的性格,令他将一只左眼永远留在了战场上,但也同时给他赢得了一个“独目屠夫”的血腥外号,此刻他的怒吼几乎要把会议室的屋顶都要冲破了。
而事实上,这段时间魔牙机兵的士兵们确实受了不少气,为了执行哈穆西尔韬光养晦的指令,所有人为避免和皇室近卫军发生冲突,都尽量少外出行动,即使出去也多半让高级军官陪同,避免制造让皇室近卫军挑衅的机会,其结果就是下级士兵的投诉如雪片般飞向上层,每个军官都被这些投诉弄得头大如斗,可偏偏又不能公开宣布,己方是在为叛变而暂时做假象。
因此众人都感到极度郁闷,脾气火爆的毕姆虽然欠缺冷静,但他的爆发却也多少代表了在座者的一致心声。
“呆子,你以为就我们觉得郁闷,大人的心里也不好受啊!”坐在毕姆身边的人,是性格与他刚好完全相反,众将中最为冷静沉着的纳加因,每次开会都把他的位置安排在最暴燥的毕姆身边,其用意就是让他的冷静压制毕姆的鲁莽,这回纳加因再次发挥了他的作用,一句话不仅让正在气头上的毕姆乖乖闭上了嘴,还令在场的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
见纳加因将众人的怨愤暂时平息了下来,哈穆西尔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嗯,我知道大家最近受了不少气,藏头缩尾的日子确实是有点太长了,可我们若是现在和皇室近卫军反目,不仅会把这座皇都立即变成两军交战的沙场,更会让刚刚起兵叛乱的米修拉德钻了空子,在我们火拼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平白拣了一个便宜,这可是相当不划算的。”
“可是米修拉德并没有往皇都的方向来,您说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吧?”皮克鲁是跟随哈穆西尔最长时间的老将,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在众人中稳坐第一把交椅,他说的话自然最有分量,“虽然他往卡蕾加茨纳进军确实大违常理,但是现在他们的行军路线已经和进攻皇都的可能性南辕北辙,强行掉头必然要白白消耗粮草和士兵的体力,而且也已经无法达成奇袭的目的,所以我认为,米修拉德的目标根本不是皇都。”
哈穆西尔淡淡地笑了一笑:“你能想到这一点,突雷斯和他的军师加尔也一定能想到,所以我确信他们必将会有所行动,而皇室近卫军的总动员也会同时开始,在这种剑拔弩张、对手随时处于警戒状态的情况下动手,你们觉得这样的机会值得把握吗?”
众将无言以对,在敌人警觉性最高的情况下动手,这是用兵战术上的大忌,但如果反过来想,若突雷斯将皇室近卫军从皇都调离,皇都菲里的守备就会完全落到魔牙机兵的掌握之中,这也勉强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吧。
只不过,这种兵不血刃得到的胜利,却是以己方无法发泄怒气为代价获得的,这不免令心情郁闷的魔牙机兵众将们感到不快。
“不要摆出一副扑克脸,突雷斯的家眷都在皇都,而且他还想在万一战事不利的情况下有个退路,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魔牙机兵留守在菲里,相信很快他就会要我们和他一起出征吧。”众人的不满很快被哈穆西尔的一席话冲得一干二净,“我们对他有想法他也知道,因此他还是觉得,把我们放在他能看见、或者说是能控制的地方比较放心吧。”
毕姆狞笑着一握双拳,指节剧烈搓动的喀拉声响顿时在室内回荡:“嘿嘿,那就要走着瞧了,到底是他这种能控制他人的自信正确,还是我们拖后腿的能力比他的预计更高吧。”
“被他小看了呢。”对此纳加因只有这一句叹息作为回答,“那我们不表现得好点也不成了。”
“我的意思也就是这个,皇都有没有掌握在手中并不重要,米修拉德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范本。”哈穆西尔轻轻说道,“现在的情况和当初已经完全不同了,谁能在战斗的最后保存住实力,魔界的皇位就将落在谁的手里,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跟在突雷斯身边,依据时势做出不同的决定,至于和米修拉德将是最终要与之一战,还是互相合作,等我们有机会和他谈时再说吧。”